新诗现代性建设的九大诗题*

2016-03-15 11:39王珂
广东社会科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诗题现代性

王珂



新诗现代性建设的九大诗题*

王珂

[提 要]新诗是一种“现代性”文体,新诗现代性建设的两大任务是让中国人成为现代人和让中国成为现代强国。诗的题材比体裁更有力量,更能直接促进社会的变革。当下应该重点关注九大类型的诗:校园诗、城市诗、乡土诗、生态诗、旅游诗、爱情诗、打油诗、哲理诗、政治诗。校园诗、城市诗和乡土诗是从地理空间和文化空间角度划分出的诗的题材类型。很多打工诗歌对城市文明怨气太重,城市诗人要热爱城市文明。乡土诗要更重视审美现代性建设,写乡土诗必须以诗人的身份说话。现代爱情诗应该包括抒写人的生物性情感的情色诗和人的心理性情感的情爱诗。适度的理性和智性,更能够让人“诗意地栖居”。政治抒情诗是艺术地表现公民政治情感的语言艺术,需要唤醒公民的政治情感。

[关键词]现代性 新诗现代性建设 诗题

*本文系东南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全球新诗文体生态调查及新诗现代性建设研究”(项目号3213005423)的阶段性成果。

不容置疑,新诗是一种“现代性”文体,所以又称为“现代诗”或“现代汉诗”。新诗的启蒙现代性要求新诗在“写什么”上是一种先锋性、世俗化文体,决定了新诗要抒写中国人的现代生活和现代社会,表达中国人的现代情感和现代情绪,培养中国人的现代意识和现代精神。今天新诗现代性建设的核心任务就是要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服务,具体为让中国人成为现代人和让中国成为现代强国。所以新诗现代性建设除了以重视诗的体裁及诗体形式建设为主要内容的审美现代性建设外,还要重视以诗的题材及诗体风格为重要内容的启蒙现代性建设。即形式与内容、诗体与诗题、审美现代性建设和启蒙现代性建设相得益彰,互相促进。如朦胧诗运动加快了大陆新诗的现代性,尤其是启蒙现代性建设的步伐。所以徐敬亚在那篇著名的“崛起”诗论中说:“中国的诗人们不仅开始对诗进行政治观念上的思考,也开始对诗的自身规律进行思考。”①尽管有必要强调诗的体裁变革的现代性意义,如朦胧诗打破了新格律诗的多年束缚,如舒婷的《致橡树》是散文化的自由诗,但是在新诗的现代性建设意义上,尤其在启蒙现代性建设的意义上,诗的题材比体裁更有力量,更能直接促进社会的变革。如朦胧诗更是以题材取胜,《致橡树》强调女性独立的主题深得人心,甚至被视为“当代女性的独立宣言”。舒婷1979年4月创作的《祖国呵,我亲爱的祖国》更是几十年来诗歌朗诵会上的“保留节目”。她写于1980年2月的《一代人的呼声》的政治诉求远远多于审美需求:“……为了祖国的这份空白,/为了民族的这段崎岖,/为了天空的纯洁/和道路的正直/我要求真理!”这首诗和《致橡树》一样,更应该被视为启蒙现代性而不是审美现代性作品。北岛的诗更是以思想取胜,他的诗句“我不相信”是80年代思想解放的重要“口号”。新诗现代性建设的总原则是新诗应该绝对地现代,却不能极端地现代,应该借用政治上的“民主集中制”原则,要有民主精神和多元视野。所以今日新诗现代性建设要关注国人的生存问题,重视国人的生理需要和审美需要,强调诗的启蒙功能、抒情功能和治疗功能。当下的新诗现代性建设在新诗的题材上,应该重点九大类型的诗:校园诗、城市诗、乡土诗、生态诗、旅游诗、爱情诗、打油诗、哲理诗、政治诗。九种诗在“写什么”上也有交叉,只能相对区分出各自的风格。新诗现代性建设既要建设以诗体为代表的体裁,更要建设以诗题为代表的题材。

一、重视按诗人的生活空间划分的三大诗题

诗歌生态决定功能,诗歌功能决定诗歌文体。这里的文体既指体裁也指题材,前者更多指形式方面的类型化,可以命名为“诗体”;后者更多指内容方面的类型化,可以命名为“诗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地理空间,甚至文化空间也会造就不同的诗的题材。在现代社会,地理空间与文化空间常常是相辅相成的。如校园,在地理空间上有校园内与校园外之分,在文化空间上有校园文化和社会文化之分。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出现了校园内的第三代诗与校园外的朦胧诗之分,同样在第三代诗人中,也存在生活在校园内的诗人,通常被称为校园诗人,和生活在校园外的诗人,通常被称为社会诗人。两者的写作也有明显差异。城乡差异更是中国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普遍现象,表面上是城市与乡村在地域上的差异,实质上是区域上的差异,“区域”一词比“地域”包含更多的文化、经济,甚至政治意味。所以近年流行“区域经济”和“区域文学”等名词。因此校园诗、城市诗和乡土诗既是从地理空间,也是按文化空间角度来划分诗的题材类型的结果。因为中国的现代性建设是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现代性的全面建设,所以新诗现代性建设既要关注诗歌,也要关注文化甚至政治,因此要高度重视这三种按空间划分出来的诗题。

首先要建设校园诗。校园,尤其是大中学校园是培养诗人的摇篮。即使是近年出现的打工诗人,虽然很多人都没有上过大学,但是上过中学或中专学校,如郑小琼毕业于南充卫校。随着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的大普及,绝大部分高中生都可以上大学,大学更将成为诗人成长的主要场所。在新诗史上,校园也是诗的现代性建设的重要场所,如外文系、中文系和哲学系的学生都可以直接接触到外国现代主义诗歌。上个世纪10、20年代北平的校园、30、40年代昆明的校园,都堪称现代诗人的摇篮。北京大学李大钊、陈独秀、胡适等教师编辑的《新青年》和傅斯年、罗家伦、杨振声等学生编辑的《新潮》是刊登白话诗的主要刊物。昆明出现了西南联合大学诗人群,主要有教师冯至、卞之琳等,学生穆旦、郑敏、袁可嘉、杜运燮、王佐良等。西南联大诗人群的出现与燕卜逊等人的直接任教有关,穆旦、郑敏等极大地受到英语现代主义诗歌的影响,穆旦受到了奥登的直接影响。王佐良甚至将这一群体命名为“昆明现代派”。

80年代中期第三代诗歌能够迅速取代朦胧诗成为主流诗歌,与他们在校园里接受了现代主义诗歌的系统教育休戚相关。那时只有校园诗人才最有条件从事“实验诗”创作,正是群体性的有意识地进行诗的语言实验和文体实验,他们的创作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先锋诗”创作。80年代中期是校园诗歌最繁荣和校园诗人进行诗歌实验最疯狂的时期,几乎所有大学都有诗社和诗刊,北京大学、吉林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西北师范学院、西南师范学院、华东师范学院等大学的校园诗刊培养出大批诗人。西南师范学院、重庆师范学院、重庆大学、第三军医大学、四川外语学院等高校大学生还联办了《大学生诗报》。但是校园诗从90年代初期就开始萧条,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元气。很多有创作天赋的学生停止创作考研究生。近年的大学教育,尤其是硕士、博士教育更重学术轻创作,严重影响了校园诗的建设。尽管中学语文教材中有专门的章节教新诗,由于严重缺少能够讲解现代诗的语文老师,“新诗教学难”成为普遍现象。大中小学新诗教育的严重滞后,不仅影响了新诗的现代性建设,还影响了对青少年的现代情感和现代精神的有效培养。现在必须确立新诗教育有利于学生的全面发展,尤其对开发孩子的语言智能和空间智能,提高孩子的审美能力和想象能力大有好处的语文教育观,只有通过新诗教育来丰富孩子的情感,启迪孩子的思想,才能把他们培养成为能够建设现代中国的现代公民。

其次要建设城市诗。人类的现代化是从城市开始的,乡村的城市化进程是一个国家的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内容。百年来,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落后于日本、韩国等东方国家。中国长期是乡土中国,农业文明一直比商业文明和工业文明重要。新诗在草创期就关注城市,标志着新诗一开始就是一种现代性文体。胡适的《人力车夫》和沈尹默的《人力车夫》是新诗出现的标志性作品,发表于1918年1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1号。两首诗都真实地写出了北平人力车夫“运营”的场景。上个世纪30、40年代,很多生活在城市的诗人写城市生活。徐迟1934年写了《沉重的巴士》,1935年写了《都会之满月》。

城市诗在新诗史上有两次高峰期,上个世纪30年代施蛰存办的《现代》杂志既是现代派的大本营,也是城市诗的集结地。80年代中后期梁志宏在太原办了《城市文学》,举办了多届“城市诗大展”,但是参展的城市诗的城市味不浓郁,甚至脱不了乡土味。在80年代大陆并没有出现有影响的城市诗人,直到90年代初期,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一些诗人被抛入城市生活,才开始写货真价实的城市诗。杨克说出了那一代诗人写城市诗的原因:“90年代以降,我的诗歌写作大略可分为一大一小两个板块,其主要部分我将它们命名为‘告知当下存在本相’的诗歌,……90年代伊始,一次很偶然的机缘,我由生活了13年的南宁调往广州,……置身于物质洪水的大市场中,我还是非常敏锐地感觉到了那种由根子里发生的蜕变。……作为一个持民主自由多元观念的现代人,我不反对大众,也向往优裕生活。”②杨克到广州后成了现代都市人,不由自主地写了很多城市诗,成为今日诗坛有代表性的城市诗人。

进入新世纪后,诗坛写作出现多元化,越来越多的诗人重视城市书写。生活在北京的侯马也写了大量反映都市人日常生活的诗。伊沙赞扬侯马说:“他从容不迫地写下了生存的窘境与尴尬,那份累。”③如《冬夜即景》记录了诗人在北京的日常生活。生活在福州的谢宜兴在2000年3月8日在福州协和医院住院时写出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些葡萄》,写出了城市特有的在灯红酒绿中讨生活的乡村女孩子的生存窘境,受到了王光明等诗评家的高度赞扬。长期生活在深圳的依尔福写了《去广州之一》《去广州之二》《去广州之三》《去广州之四》《去广州之五》《去广州之六》《去广州之七》。他2014年由长江出版社出版了诗集《词的追问——Mickey趣味生活简史》,可以按诗集中很多诗的共同主题更名为《城市人的现代性思考——一个现代都市人的趣味生活简史》。他用诗记录了一个城市人的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如他在《为什么要给Mickey树碑立传》所言:“……城市画着头盖骨和两根交叉的符号……”

近年中国城市化进入快车道,城市诗更应该受到重视。甚至可以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某种程度上与城市化进程可以相提并论。但是近年都市诗的创作却没有与时俱进,尤其在引领都市社区的现代生活,倡导城市市民的现代精神,与上个世纪80年代比较,还有退化。尽管可以把绝大多数“打工诗”称为城市诗,但是近年打工诗人的创作远不如前几年热闹。很多打工诗歌对城市文明怨气太重,批判性也不深刻,缺乏对城市文明的客观评价,尤其是对城市文明的进步性缺乏必要的肯定,很多打工诗人本身就是身心不健康的城市人,更多是以城市的过客而不是城市的主人的身份来抒写城市。

中国城市诗人不但要在城市生活中获得快乐,这种快乐不仅是享受城市丰富的物质和完善的服务带来的世俗生活的快乐,还要品味到城市沙龙式艺术生活的快乐,更要体会到在城市群居生活中孤独地思想的精神生活的快乐,还要在城市诗的写作中获得波德莱尔所说的“写诗的快乐”。不管现代人,特别是生态主义者多么讨厌城市,城市仍然是人类生活的理想之地,因为城市集中了人类最重要的成就一一都市文明。都市不但可以给人带来舒适方便的物质文明,还给人带来丰富多彩的精神文明,可以让人“诗意地栖居”,让人有更多追求“精致”生活和“精致”艺术的都市意识,还可以给人带来平等、自由、博爱、宽容、协作、秩序等城市精神,让人更重视精神生活,产生责任感及批判意识。因此可以说正是现代都市造就了现代诗歌,都市诗的现代性应该与都市的现代化进程相对同步。目前城市诗的最大问题是城市诗人要把城市文明视为现代文明的重要代表,要克服小农意识,热爱而不是抵触城市文明。城市诗人要写出城市生活的百味人生,对城市文明既要有强烈的批判意识,更要充分享受城市文明带来的幸福快乐。福州诗人哈雷的诗集《零点过后》是近年少有的一本城市诗集,他的自序是《一种诗人:做世界的情人》。今日城市诗人应该是“城市的情人”而不是“城市的仇人”,需要的写作境界正是“零点时分”的“诗性的倾诉”而不是“理想的批判”,更不是“血泪的控诉”。现代城市既需要“愤怒诗人”,大力揭示雾霾、噪音等导致的生态危机;更需要“快乐诗人”,热情赞扬超市、地铁、游乐场、图书馆、美食城等帯来的生态文明。

城市诗现代性建设必须突出城市的现代特色和城市人的现代人特色。两者的共同特色都有“多元”甚至“民主”,所以常用“斑斓”甚至“光怪陆离”来形容城市,用“丰富”甚至“多姿多彩”来描述城市人。如同现代性既强调自由又重视法则,人类现代性建设的最大目的是建设具有宽松而有节制的上层建筑的现代社会,培养既有自由欲也有秩序感的现代公民。现代城市人的生活一方面是私密的,对个人隐私的尊重甚至到了邻居开门不相识的恶劣程度;另一方面又是开放的,一切事情几乎都无隐私可言,几乎到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可怕程度。写诗是诗人向社会索取权力,既安慰又对抗生活的艺术生存方式。这是城市诗人比乡村诗人更推崇个人化写作甚至私人化写作的重要原因,也是“诗歌疗法”通过写诗这种“书写表达”来治疗城市人的心理疾病颇有效果的重要原因。

在肯定个人化写作对城市诗现代性建设很有必要的同时,也要强调社会化写作,如同中国古代允许文人的“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两种对立的生存方式存在,城市诗也应该有“个人性”和“公共性”两种风格。生活在广州,既做创作又做研究的熊国华的城市诗写作经验值得借鉴。他说:“只有从个人经验进入人类的普遍经验,只有突破个体意识与集体潜意识之间的藩篱,实现两者之间的融会贯通,才能攀登艺术的高峰。”④他也写了很多城市诗,发表于《羊城晚报》2012年2月28日的《小蛮腰》影响较大。“灵感与名片,镜子的两面/从白居易的一句唐诗/扭成现代的小蛮腰/ /亭亭玉立600米/在一个蓝色星球/头上是虚空,脚下仍是虚空/ /白昼素面朝天,夜晚霓裳羽衣/千变女郎,神秘的美/一千个观众一千个小蛮腰/ /曼妙绝伦的舞姿/舞动南粤山水,满天星光/舞动有形频道,无形天音/ /伴你上班,伴你入梦/在广州抬头可见/明星一般的大众情人/ /如从广州大桥经过/伸手便可盈盈一握/唯恐大桥,有不可承受之轻/ /至于异想天开/枕着小蛮腰睡觉/那是超人的事情”。现代城市诗需要广州市民坚持称“广州塔”为“小蛮腰”的那种“市民精神”,这种市民精神中含有强烈的“娱乐精神”,它是由并不压抑人的“快乐原则”决定的。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颓废”为何受到城市诗人的重视,它不仅是城市诗的鼻祖——巴黎的波德莱尔曾有的风格,也是马泰?卡林内斯库确定的“现代性的五副面孔”之一,是城市诗现代性建设应该重视的重要“面孔”。

“思乡病是一种忧郁的情感。一个人之所以体验到思乡病,是因为他住在远离他所说的‘家’的地方。”⑤尽管近年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提速,中国仍然是传统的农业国家,而不是现代的工业国家。尤其是在心理上,很多生活在城里的诗人仍然有浓郁的乡土情节,喜欢写乡土诗,加上农村还有大量的乡土诗人,所以今天乡土诗比城市诗繁荣。乡土诗在80年代曾出现热潮,梅绍静、姚学礼、饶庆年、陈所巨、刘文玉等都写出了一些优秀诗歌,甚至还成立了“中国乡土诗人协会”。1986年8月由臧克家创立会刊《中国乡土诗人》,这个刊物直到现在还在出版,发表了大量乡土诗。世纪之交,个人化写作流行,乡土诗创作进入低潮期。近年受《诗刊》等刊物及鲁迅文学奖等奖项倡导“接地气”写作的影响,加上生态危机的出现,乡土诗又受到诗坛的重视,在诗刊中也占有重要位置。如《河南诗人》2013年第2期和2015年第1期分别刊发的乡土诗有李振君的《穿黄马褂的油菜花》、乔书彥的《乡恋》、徐泽的《草原上的灯》等多首和杨泽远的《温暖的故乡》、李新峰的《撑高的天空》、牛合群的《二姨》等多首。河南是农业大省,诗人写乡土诗不足为奇,河南编的《河南诗人》也刊发河南以外的诗人的诗作。如徐泽来自江苏,2010年3月还在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诗集《徐泽诗选》,由雷抒雁的序的题目是《梦在田园》就可以知道他写了大量的乡土诗。“徐泽是江苏海安人,是从乡村走向城市的诗人。……在他的灵魂里,回响着一种执着的声音,却是来自故乡,来自远离的田园。这是他永生不能忘记的歌,是刻进灵魂里的歌。”⑥雷抒雁说出了很多从乡村到城市的诗人在中国和中国新诗共有的现代化进程中的尴尬与无奈。他们常常是反现代性的,正是因为来自乡村的他们无法适应现代都市生活才迷恋乡土诗。福建诗人杨雪帆说出了这种写作倾向的原因:“我对南日岛的审视和思考就用了30年。现在,我才慢慢理解了那块土地,知道了它的悲痛和喜悦。城市生活是我不爱写的一种题材。……一个人的写作总是打上了他的出生地、他的童年的深深烙印,可以说,一个人的地理原乡往往就是他的精神原乡。”⑦

很多从乡村进入城市的诗人在工业化、城市化为代表的现代化大潮中都出现困惑与无助。他们是“两栖人”,常常是身在城市心在农村。乡村文明在他们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城市文明又带给了他们无情的冲击。由于无法明确自己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他们的创作总是游移在城市诗与乡土诗之间,身份的合法性危机导致了诗歌的合法性危机,身份的混乱更导致了创作的混乱,乡村文明使他们保守,城市文明使他们激进,他们始终是在非常态的诗歌生态中写诗,很难以现代人的身份写出名副其实的现代诗。尤其当他们目睹到乡村文明被商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无情破坏时,他们总是为失去的家园悲哀,不由自主地悲歌一曲。失去的才是美好的,何况乡村本身就是美好的,更何况这种失去是被迫的,并不是正常的现代化建设,而是类似原始资本主义积累时期才有的“掠夺式开发”的结果,当然会让诗人们以乡村守护神和村民代言人的身份,痛心疾首地抨击时政,甚至会用诗笔放大乡村在城市化、工业化和商业化进程中的种种问题。

自由精神是现代精神的重要内容,批判精神是自由精神的具体体现。乡土诗现代性建设需要的正是这种批判精神,乡土诗人也应该成为乡土社会的“精神脊梁”,应该有写作的伦理和诗人的良心,但是不能因为乡村的封闭文化使自己成为阻碍乡村现代化的“卫道士”,也不能为思想而思想,为批判而批判地“玩深沉”。“语言本身具有某种思辨的因素……作为意义的实现,作为讲话、调解和达到理解的事件。这样一种实现之所以是思辨的,就在于体现在语词中的有限的可能性指向意义的无限性。”⑧生活在济南的诗人马启代近年大力倡导“为良心写作”,他的乡土诗写作也不是“思”大于“诗”。以《父亲,我生命里最硬的词汇》为例:“所有的汉字里,唯有‘父亲’一词最硬/ /父亲,我要把您请回来/坐在我诗的题头,作为最硬的词汇/为儿子的诗句,呈现铁质/ /父亲,马明文/一个不识字的农民,故去多年/这质朴的光辉/ /让一个时代的文学蒙羞”。这首诗没有直接写乡村文化教育的落后,更没有写父亲代表的质朴的乡村文明比儿子代表的现代的城市文明优越,却让人读后有一种“疼痛感”。一个叫“马明文”的农民居然“不识字”,他的光辉却让一个时代的文学蒙羞。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是文学的悲剧!更是教育的悲剧!

目前乡土诗最缺乏的不是启蒙现代性建设,而是审美现代性建设,写乡土诗必须以诗人的身份说话,而不是以乡村的代言人,尤其是以思想家的身份写诗。面对乡村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诗人不能袖手旁观,也不能风言冷语,更不能横加指责,一定要冷静客观,解决问题比发现问题更重要。但是近年很多乡土诗多叙述少抒情,多观察力少洞察力,更多的是发现问题的“新闻速写”,不是解决问题的“新闻调查”,缺乏乡土诗写作必要的思想深度和写作难度。1987年,陈惠芳、彭国梁等生于乡村、长于城市的湖南诗人提出了“新乡土”概念,力图处理好城市与乡村的矛盾,主张用现代艺术精神和艺术手法来写乡土诗,却没有在全国产生广泛的影响。直到今天,乡土诗人大多还停留在“现实主义”,尤其是批判现实主义阶段,很多诗人甚至抵制“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

二、重视按诗人的写作目划分的六大诗题

校园诗、城市诗和乡土诗主要是按诗人生活的地点来划分的诗题,也可以从诗人的写作对象来分门别类。如果单纯从功能文体学角度来划分新诗的题材类型,尤其是总结已有的文类,可以总结出六大诗题:生态诗、旅游诗、爱情诗、打油诗、哲理诗和政治诗。当然这种划分也不是绝对的,更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打油诗除在内容上有“打油”风格外,还在写法上有“打油”品质,甚至在文体的雅俗上,也是一种与“高雅文体”(high style)相对的“低级文体”(low style),有的是利用体裁与题材的不平衡产生“打油”效果,如用高雅体裁写低俗题材。尤其是一些生态诗就是政治诗,当今社会的生态问题早已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而是复杂的政治问题。这五大诗题与新诗现代性建设要造就现代中国人和现代中国有关,所以要好好建设。

朴素的乡土就是自然的生态,很多乡土诗堪称生态诗。但是生态诗又超越了乡土诗,一些关注城市生态的诗也是生态诗。把生态诗与乡土诗、城市诗等并列为新诗现代性建设要重点建设的诗题,是为了强调生态诗在新诗现代性建设的重要性。这是由中国近年在现代化进程中出现了生态危机的残酷现实决定的,很多诗人都亲身感受到空气污染严重,自然灾害频繁,对自己的生存及人类的生存构成了威胁,才产生了生态关怀和生态审美,写起了生态诗。如李松涛的长诗《拒绝末日》1996年出版,2003年获得环境文学奖。新诗现代性建设最需要关注的问题就是现代人的生存问题,生态诗不但直接关注这个问题,而且可以反思现代性的弊端,完成对现代性的批判。但是正如某个地区过度的经济发展会付出环境恶化的代价一样,一些过分强调生态保护的生态诗是极端反现代性的,会阻碍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所以生态诗人必须有科学精神和经济意识,尤其要明白工业文明中投入与产出的辩证关系,力求可持续地和谐发展。

2012年1月,“第二届台湾诗学创作奖”专门设置了“生态组诗奖”,向华文诗界征集生态诗。共7人获奖,大陆诗人四人:辽宁鞍山的田力、湖北武汉的夜鱼、河南固始的李庆华、福建福州的锦天翡鸿;台湾诗人两人:桃园的刘金雄、屏东的李巧薇;澳门诗人一人:川井深一。田力的获奖诗作由《唤醒一朵花》《一棵树梦见了》《这花儿》和《原先》四首诗组成,于无声处听惊雷般地写出了现实生态的恶劣。以《原先》为例:“原先我插上栅栏,退后十米/我手指落处:看,我那园子/ /原先我插上栅栏,退后三十米/我手指落处:看,我那青菜/ /原先我插上栅栏,后来连那片房子/也拆了/我手指落处:看,看这里和那里/我曾经的青年和中年”。

大陆诗人能够在台湾诗人发起的生态诗大奖中占重要位置说明大陆生态诗近年也有较大的发展。浙江湖州诗人李浔以审美心态写生态诗,与传统的田园牧歌式抒情相似,他的生态诗写作是自发的,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定位为生态诗人。他这种创作状态代表了很多大陆诗人。如他2010年1月16日写了《家乡的女人》:“喜欢水的女人总是无辜/走在沼泽喜欢的地方/远处没有要等的男人/没有山只有低头吃草的光景……”。

在大陆,近年只有广东诗人华海堪称“生态诗人”。华海的生态诗写作始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写出了《喊山》《白鹭》《湖心岛》等诗作。近年他大力倡导生态诗,不但创作了大量诗作,还写了很多理论文章,出版了《当代生态诗歌》《华海生态诗抄》《生态诗境》《敞开绿色之门》等生态诗集和理论著作。大众文艺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华海生态诗抄》是国内首部生态诗集。华海还组织了多次推动生态诗创作与研究的诗歌活动,如在2008年5月17日在广东清远举办了“生态与诗歌暨华海生态诗歌国际学术研讨会”。他所在的“清远诗歌群”的其他诗人唐德亮、成春、黄海凤、李伟新等诗人也写了很多生态诗,形成了大陆诗坛唯一的“生态诗创作群”。

新浪网的博客中有一个名为“生态诗歌”的博客,是生态诗人的集结地。从这个博客的首页上的“队员名单”和2015年7月28日发布的博文《最新告知》所言的《中国当代生态诗选》“生态诗作品选作者名单”中不难发现,很多名诗人,尤其是生活在大都市的诗人都没有出现在这两个名单上。这说明生态诗在大陆还没有引起真正的重视,名诗人的缺席严重影响了生态诗的艺术质量,最受环境污染的大城市诗人的缺席,尤其是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的诗人不关注生态,更会影响新诗批判现代性的力度。因此生态诗现代性建设既要重视乡村生态诗建设,更要重视城市生态诗建设,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科学与艺术、诗人个体与大众群体、歌颂与暴露、牧歌写作与挽歌写作等复杂关系。

寒暑交易,季节变换,诗人游山玩水,因景生情,寄情于景,旅游诗自然而生。旅游诗中也有生态诗,很多诗人在旅游中生态意识会觉醒,自然生态与诗歌生态及诗人生态休戚相关,所以旅游诗常常与生态诗有异曲同工之处。旅游是旅游者面对的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上的变换,来自自然和来自社会的“他者”的出现,有助于确立旅游者正确的自我意识,增加他的社会意识,让他更能够融入自然和社会。在他者视域中的自我意识是人的现代意识的重要内容,所以旅游有助于改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对抗关系,使人成为更健康更优秀的现代人。旅游诗记录了人对时间、空间及生态的不同反映。当前倡导旅游诗,有利于改变上个世纪90年代出现的个人化写作风气,将诗人从书斋中解放出来,让个人化写作适当向社会化写作转变,使诗的功能由单一的个体抒情转向将人与自然合为一体的群体抒情。开放自己走进大自然,诗人的身心会更健康,诗歌作品的境界也会提高。

旅游业的大发展也带来了旅游诗的繁荣,但是近年旅游诗写作通常是“直觉”大于“想象”、“小感触”重于“大思想”,尤其是诗的成分远远大于旅游的成分,即所思所感远远多于所见所闻,诗人写作时更没有考虑读者,常常是寄情于景、托思于物,过分追求写作的高度和思想的深度,缺乏现代的“旅游性”——市场性和娱乐性。对诗人而言,旅游诗写作如同旅游一样,应该是轻松快乐的,没必要因为写诗“玩深沉”毁了旅游的乐趣。对读者而言,无法从旅游诗中获得旅游信息,非诗人或者诗歌爱好者的普通读者并不关心诗人的私人性感触,更不愿意接受诗人的社会性思想。旅游诗的现代性建设应该把两者的优势结合起来,既强调现代旅游诗的“旅游性”,也应该确定旅游诗是抒情诗,现代旅游诗既要重视旅游诗的自然性,重点写“所见”;也要重视旅游诗的文化性,重点写“所思”。只有把自然的、情感的、精神的和思想的“旅游”的有机融合,坚持“旅游”本位,重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才能写出真正的现代旅游诗。

新诗现代性建设要关注人的生存问题,关心人的生理需要和审美需要,实现诗的启蒙功能、抒情功能和治疗功能。性爱的需要是人的生理需要,两性关系是人必须处理的基本关系,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由于身体的存在和个人的自主是任何文化中、任何个人行为的前提条件,所以它们构成了最基本的人类需要——这些需要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满足,行为者才能有效地参与他们的生活方式,以实现任何有价值的目标。”⑨爱情诗有助于解决人的生存问题,满足人的生理需要,完成诗的抒情功能和治疗功能,还有助于现代人、现代家庭和现代社会的现代性建设。中国古代诗人受“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等观念的影响,爱写友情诗,不愿意也不敢写爱情诗。新诗以一种政治性先锋文体的面目在20世纪初横空出世,在新诗草创期,汉语诗歌的世俗性、中国家庭的民主性和中国爱情的开放性,是当时中国现代性建设的三大内容,是现代新世纪向封建旧时代宣战的三大有效武器,所以政论性刊物《新青年》刊发了大量讨论新诗、爱情和家庭的文章,目的是建设新艺术和新伦理,倡导诗歌新观念和婚恋新观念。《新潮》《学灯》等刊物也大力响应,当时的《学灯》编辑宗白华在1922年说:“我觉得中国社会上‘憎力’太多,‘爱力’太少了。没有爱力的社会没有魂灵,没有血肉而只是机械的。现在中国男女间的爱差不多也都是机械的物质的了。所以我们若要从民族底魂灵与人格上振作中国,不得不提倡纯洁的,真挚的,超物质的爱。”⑩1922年在杭州由汪静之、应修人、冯雪峰、潘漠华组成的“湖畔派”诗人写爱情诗的行为受到欢迎,掀起了新诗史上第一次爱情诗高潮,涌现了很多动人诗篇。徐志摩更是以“情种”的身份成为新诗史上重要的爱情诗人,写出了《我等候你》《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残春》《我有一个恋爱》《云游》等经典之作。在20世纪上半叶,很多新诗诗人像徐志摩那样写着浪漫的诗,享受着浪漫的爱情,甚至参加了浪漫的革命。有的诗人把写诗的自由与恋爱的自由等同,甚至把革命与爱情等同,有的甚至是革命加爱情。20世纪上半叶的新诗诗人,常常采用“革命式”与“爱情式”两种生活方式。今天爱情诗现代性建设有必要借鉴并反思这段历史,通过现代爱情诗来建设中国人的现代爱情,达到培养现代中国人的目的。

现代爱情诗应该包括抒写人的生物性情感的情色诗和人的心理性情感的情爱诗。近年情色诗的生态有了一些好转,一些网络诗人还掀起了情色诗大讨论。稚夫主编的《中国性爱诗选》也于2014年由澳大利亚原乡出版社出版,收录了昌耀、黄翔、杨炼、伊蕾、韩东、杨黎、伊沙、沈浩波、朵渔、尹丽川、巫昂、柏桦、阿坚、古河、梁雪波、董辑、郭力家等大陆诗人,陈克华、颜艾琳等台湾诗人的作品,一共有64个诗人,131首(组)诗作。性学家方刚不仅写了三篇序文,还创作了三首诗。诗选附录了董辑的《“力比多”万岁——稚夫编<中国性爱诗选>阅读笔记》和孙守红的《中国性爱诗歌的前世今生》。孙守红说:“我们认为性爱是美丽的,……我们只有将性爱的美丽加以修饰而使之闪光,使其言性而不懂恶俗、落恶款,方为性爱诗歌佳作。”⑪这与韩石山2013年12月11日写的序也强调情色诗的“思想性”及“启蒙功能”:“有一样东西,是可以上升到思想的层面的。那就是文学作品。而文学作品中,最能致此效应的,莫过于诗歌。诗歌中,最最能致此效应的,又莫过于性爱诗。”⑫情色诗写作的基本要求应该是要写得美,需要重视审美写作,但是从写作目的看,情色诗现代性建设应该适度强调身体需要大于审美需要,治疗功能大于抒情功能,抒情功能大于启蒙功能。一些忧郁症患者或躁狂症病人是由于性压抑造成的,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一种发泄的途径。写情色诗是生命力受到压制的发泄方式,它可以缓解人身体上的压抑,减少人的焦虑。在写作中要允许诗人宣泄低级情感,强调诗人写作的自由;在发表时要如电影分级那样,对色情的级别做必要的限制,甚至禁止一些诗作公开发表。

新诗现代性建设强调重视诗的治疗功能就是希望通过写诗和读诗造就心理健康、人格健全的现代中国人。打油诗如情色诗,也可以缓解人的生存压力,它的应用范围更广,更能被社会礼义接受,尤其是打油诗普通具有“幽默”特质,中国人缺乏的正是幽默。情色诗作者通常是年轻人,打油诗更受中老年人喜欢,尤其是中国文人自古有用打油诗自我解嘲,给自己增加生存乐趣甚至生存勇气的传统。以诗自我解嘲,寻求心理平衡,摆脱时局窘境,是中国文人特有的生存方式,从古到今打油诗都是文人自我解脱的一种自娱性“快乐”诗体。如唐寅的《自咏诗》是:“拥鼻行吟水上楼,不堪重数少年游;四更中酒半床醉,三月伤春满镜愁。”张志民1986年写了《一品小民赛神仙——为六十生辰“打油”》:“人生花甲寻常见,/儿孙满堂世不鲜,/平生素无登龙志,/一品小民赛神仙。”新诗现代性建设要突出的首要问题是“生存问题”,必须关注“生存”——人的“生存”和社会(国家、民族、家庭等)的“生存”。百年中国的历史是中国如何现代化,中国人如何成为现代人的历史。新诗应该承担起培养现代人的历史重任,尤其是造就健康的和健全的现代人的重任。打油诗可以增加中国人的幽默感,让中国人少些这个时代的病态人格,多些乐观向上的优良品质。

新诗不仅要反映和记录现代人的生存境遇,还要尽量给社会和人提供实用的生存帮助。前者可以通过诗的启蒙,甚至宣传功能来完成。后者可以通过诗的抒情功能,甚至治疗功能来实现。哲理诗必须推崇思想的高度,新诗现代性建设的一大任务是培养有现代思想的中国人,哲理诗是完成这一使命的重要诗体。一个不会思考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一个不会思考的人不可能是有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的现代人。“在某些人身上,确有真正的基本的审美需要。”⑬人是情感的动物,更是思想的动物,也是语言的动物,语言促进人思考。人的审美需要也会带来人的审智需要。也可以把诗人在写作中追寻哲理归于人的神经过敏的需要,即诗人思想上的洞察力与情感上的敏感力异曲同工,都与人的低级需要和高级需要有关,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是人的高级情感。有效的心理治疗需要用高级的情感来对付低级的情感。如许又新所言:“低层次的心理对高层次的心理起不了调节作用,……只有高层次心理活动对低层次心理活动的调节才是最有效的和健康的。”⑭人对哲理的追求就是对高级情感的渴望,可以让世俗生活更高尚,更有品味;适度的理性和智性,更能够让人“诗意地栖居”。

今天虽然没有必要像郑敏那样过分强调“诗歌与哲学是近邻”,极端追求诗的哲理性。但是在哲理性受到极端轻视,诗的“主题轻化”现象已经持续了20多年,“口语诗”及“生活流写作”已经泛滥了十多年的诗坛,通过追求诗的哲理性来提升写作的高度有较大的现实意义。“诗歌或艺术的存在本身,尤其是在现代性中,暗含了一种主张:人类生活很多最有意义的方面不可化约的个性和偶然性,不可能凭借普遍主义的、抽象的哲学和科学的语言来说明。”⑮哲理诗不但具有启蒙功能,也如爱情诗甚至情色诗一样,具有一定的宣泄功能甚至治疗功能。

“我们承担着介入到世界之中的政治责任,而这种介入不是通过沉默,而是通过真正地说出我们的生活经验,所以我们必须成为艺术家,成为歌唱我们生活和我们世界的艺术家。”⑯政治诗比哲理诗更能够完成新诗的启蒙功能甚至宣传功能,主要分为政治抒情诗和政治讽刺诗,前者通常针对重大政治事件,重在抨击;后者通常写政治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件,重在讽刺。20世纪80年代是政治抒情诗和政治讽刺诗“流行”甚至“泛滥”的时代。刘征、石河、陈显荣、张维芳、余薇野等人专门写讽刺诗。“反腐败”是80年代最响亮最得民心的口号,也是政治诗最重要的题材。老诗人张志民1981年写了《书记楼——某地走访奇遇》,借他去走访的书记之口说出了当时的“官员腐败”:“‘群众有反映,/说我图享受/老子革命/几十年/还没伸过手。’/ /‘木料山上出/砖瓦县里有/我不盖楼/谁盖楼/‘提高’有先后……’”这首诗与中年诗人叶文福发表于1979年的《将军你不能这样做》题材相似。后者写一位劳苦功高的将军为了盖自己的别墅,下令拆掉幼儿园的事情。中老年诗人不约而同写同一题材,可见当时社会对“反腐”的重视。

虽然中国的新诗运动是世界现代主义诗歌运动的一部分,但是纵观百年新诗,现实主义写作与现代主义写作并存,两者有时并不矛盾,尤其是在诗的启蒙甚至宣传功能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一些现实主义的政治抒情诗也具有现代主义的生活抒情诗的基本理念——用现代语言抒写现代情感来表达现代精神,从中也可以读出现代性,尤其是启蒙现代性,但是过多的启蒙现代性,也导致了审美现代性的缺乏。这个问题80年代没有解决,今天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笔者2015 年7月15日在兰州采访50年代就写政治抒情诗的高平,今年83岁的他不仅否定他当年写的政治抒情诗,而且否定近年诗坛出现的政治抒情诗。他甚至认为一位近年活跃在诗坛上的诗人,写的歌颂领袖的政治抒情诗只有“政治”没有“诗”。

新诗是用现代汉语写的具有现代意识的抒情诗,必须重视诗歌精神,关注政治生活,它应该是呈现当代诗人的使命意识和当代诗歌的济世功能的语言艺术。政治抒情诗现代性建设应该注意以下十点:一、以政治家的身份思考,以诗人的名义写作。二、处理好歌颂与暴露的关系,不当极端的“歌德派”或“缺德派”。三、多采用尽精微,致远大的方式,小处敏感,大处茫然,重视个人体验。四、反对极端推崇“立意高远,境界自出”,反对“玩深沉”。五、重视想象,与日常生活保持适当距离,艺术真实大于生活真实。六、重视技法,通过意象来提高语言的诗性和诗作的艺术性。七、坚持抒情是诗的第一要素,同时借鉴叙事、议论、戏剧化等手段。八、重视诗体建设,诗体要适合朗诵,采用适当讲究音乐性的准定型诗体。九、重视学养,提高写作的难度。十、重视传播,采用科学手段来完成大众传播。

改革开放30年,虽然潮起潮落,政治抒情诗仍然取得了三大成绩:一、促进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加快了中国的民主进程。二、丰富了国人的政治情感,让普通人学会了思考。三、记录了当代中国人的政治生活,展示出当代中国人的政治情感和政治智慧。今天政治抒情诗诗人的现代性建设的首先任务仍然是唤醒公民的政治情感和政治敏感,为建设中国特色的宽松而有节制的上层建筑服务。政治抒情诗的主要功能是启蒙功能,法国启蒙主义大师蒙田的写作原则是在社会礼仪允许的范围内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大家。今日中国的政治抒情诗也有必要在社会礼仪允许的范围内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大家。但是必须是“艺术告诉”而不是“政治灌输”,一定要强调政治抒情诗的艺术性和创作政治抒情诗的技巧性,把政治抒情诗界定为“艺术地表现公民政治情感的语言艺术”。

①徐敬亚:《崛起的诗群——评1980年中国诗的现代倾向》,徐敬亚:《崛起的诗群》,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50页。

②杨克:《对城市符码的解读与命名——关于〈电话〉及其他》,北京:汪剑钊,《中国当代先锋诗人随笔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20~121页。

③伊沙:《一个都不放过》,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50页。

④熊国华:《旋转的世界》,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13年,第3页。

⑤[匈]阿格尼丝·赫勒:《现代性理论》,李瑞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268页。

⑥雷抒雁:《梦在田园》,徐泽:《徐泽诗选》,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1页。

⑦杨雪帆:《独木成林与集体命名:杨雪帆、黎晗对话“莆田诗群”——关于莆田诗歌群体的一次对话》,http:/ / blog. tianya. cn/ blogger/ post_read. asp?BlogID=314211&PostID=22156569。

⑧[美]帕特里夏·奥坦伯德·约翰逊:《伽达默尔》,何卫平译,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65页。

⑨[英]莱恩·多亚尔、伊恩·高夫:《人的需要理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60~70页。

⑩宗白华:《艺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3页。

[责任编辑 韩 冷]

[中图分类号]I207. 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114X(2016)03 -0160 -11

作者简介:王 珂,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 211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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