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远烘
熟悉黎君龙的朋友都知道他有“功夫”,不管是在画里,还是在画外。他从小习武,喜欢研习内外家各门传统拳术,尤其近年对太极拳的养生及推手探索已近乎痴迷。曾游学各地,参拜有缘武林名宿。君龙一身好武艺,但事实上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他空闲时间教几个徒弟外,旁人难得见他抖露,可见其潜藏。他潜藏的还有一项技艺,就是古琴,知者就更少了。其实他是中国古琴学会的会员,跟国内一些古琴大师均有交往。如果有缘,在他的枯桐草堂,点上一支香,听他弹《流水》《酒狂》,在那情感流动的清音古韵中,你会恍如隔世,进入远古清幽的禅境中,尘心也得到洗涤。
君龍一双粗大的铁砂掌手拨弄细若发丝的琴弦,弹奏缠绵悱恻的梵音,不啻于张飞绣花。这样的反差,也体现在他的画室“枯桐草堂”中。枯桐草堂位于火车站附近的小商品批发一条街上,街上自然是商贩走卒熙熙攘攘,而上得楼去,草堂内古香古色,书画满墙,琴剑茶酒,一应俱全。君龙自书自画的一幅中堂上的对联颇能说出他的志趣:“与万卷图书为友,留一张古琴养性。”
君龙的书法自具一格。他的书法无定法,以朴拙、沉浑、烂漫为主要特点,字形忽大忽小,结体忽篆忽隶、忽真忽草,有些字甚至并不规范,随心而为。在“正统派”眼中,这样的书法无异为“野狐禅”。然而,观其用笔,中锋为主,力道沉劲;视其结体,欹正相依,揖让有度;统览章法,首尾呼应,虚实得宜。何野之有?我倒觉得,君龙超脱了所谓传统的束缚,直取本质,讲究用线的长短曲直,用墨的浓淡润燥,章法的大小虚实,朴拙中有险绝,沉浑中见洒脱,得了大自在。
这样活泼泼的字,题在画上,画必然也不会落入俗套罢!不过初见君龙的画,让我有点失望,我没有看到让我震撼的国展式的宏伟画面,且他的作品好像与学院派有点离经叛道,他笔下的物象全不管比例结构,随意捏造,图式章法也太随心所欲,不入正统常规。题材也是些释道人物、山水梅兰一类。总体而言,不过是刘二刚一类的所谓新文人画而已。后来偶然的机会,我与君龙一起下乡写生,晚上喝茶之余,与朋友一起向他讨教太极拳之道。他先是教推手,如何划圆、听劲,讲究不丢不顶,松净松透,舍己从人。我是初次接触此道,没想到看似慢悠悠、软绵绵的招式,却蕴含着如此玄妙之道。君龙说,太极之道,不外阴阳,讲求圆润,顺应自然,人生与书画,亦同此理。
经此点拨,再看君龙之画,我才察觉自己原先的浅陋:君龙所画线条,其力道犹如錾金屈铁,仅此笔力,即能让人赞叹。其章法的疏密开合,犹如太极拳的招式,动静行止,浑然一体,滴水不漏。个中玄妙,不懂拳道,是看不出来的。其造型随心所欲而发于天真,实是流露了他稚拙、不群的个性,直取本质神韵,全无俗气。尤其是人物的造型,骨骼奇崛,相貌特异,无不精神内蕴,光彩外现,有贯休遗韵。君龙所画题材,多为罗汉高士,他爱作罗汉伏虎图,罗汉的道行令猛虎俯首,此等境界,岂是凡俗之人所能了悟!他也画高士放鹤,高士牵着一只鹤徜徉于山水间,其闲适与逸致,羡煞多少人!此外,君龙画和尚读经写字、煮茶下棋,所画这些,绝不是附庸风雅,故作玄虚,而完全是以禅理入画,以道心造境,画的是他的所感所悟,不是深谙此道,断不能得此神采。细品其行笔落墨,如走步行拳,气定神闲,却元气氤氲;又如抚琴一曲,酣畅淋漓,余韵绕梁。这种画面透露出来的气息与神采,有如武功修为深厚之人,虽然已潜收内敛,但仍掩盖不住其中的光芒。君龙重道而善守其中,图里图外,笔墨相间全以中锋切入,并在中锋处求变,而随缘随性,重情重趣,坚持坚守,大局撑空,整体把握,一以贯之。我认为,君龙画面所布满的元气、内劲,为画坛之少有,是其独到之处。
君龙有时也画一些生活气息很浓的当代小品。近日,君龙一组农村写生作品,让人眼前一亮,画中一股乡土气息扑面而来,一改往日高古的禅画风格。它用传统的笔墨构架出当代的视角。君龙的写生画不是对景写景,而是融入了自己另类的笔墨情趣,无论点景的农夫电杆,老牛小狗,都能让人回味再三。
事实上,君龙无时无刻不在研究、践行禅理艺道。他出差、开会总会带一两本书去看,我见过他在看一本太极拳的书,书中无一招一式之讲解,而尽是拳理、拳道,甚至是人生之道,宇宙之道。君龙曾写:“习武可以强筋健骨,气脉畅顺;鼓琴可以身心俱静,怡情养性。”君龙习武,不是为武而武,而是在“由技进乎道”的变通中,在武学的“阴阳虚实、刚柔开合、顺逆转化”中参悟了书画、古琴的更高境界。其文武双修,事实上是要达到拳人合一、琴人合一的境界。打拳要松透松净,弹琴要入情入境,关键在意,而不为形所役,此方为高境界。画画也是这样,得其意,何必斤斤于形似,苏轼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不只形似,即使已超脱于形,但若拘泥于所谓的艺术创造的范式,也会失之于偏颇,而不能超脱于窠臼。君龙说,就像弹琴,中国的古琴有独特的减字谱,不像西方的有固定时间值的谱,而只是一种大意,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有不同的演绎,“其实是弹给自己听的”。中国的艺术,是写意的,抒情的,我想君龙所画的画也是这样,其实是给自己画的,是修心养性、体禅悟道的一种方式。
君龙于2008年到中国国家画院人物画高研班申少君工作室学习,2013年又到北京荣宝斋画院吴悦石工作室学习。申少君与吴悦石先生均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极深的研究,在绘画领域均有着极高的艺术成就,君龙跟随这两位大家,画里画外的见识肯定是增长不少,对中国传统文化、对禅理艺道有更高、更深、更宽的认识,起点高了,境界自然不俗。吴悦石曾给君龙题评:“尊龙酷爱书画,意境高远,笔力遒劲,能于寻常得奇险,能于圆健得老辣,心使笔运气如虹,尊龙兼习古琴与拳学,融会贯通,发于一画,浑然忘我,即是大成。”这是知人论画的中肯评语,也是勉励。
禅理艺道,知易行难,功夫的增长,岂能唾手可得,无不是百炼钢才能化成绕指柔,个中的艰辛,只有亲历者知晓得之不易。君龙的一生,似乎均只在修行践道。他说,太极拳其实是可以随时随地练的,走在路上,行人过来,躲避揖让,其实就是在练着太极。而对于画画,他也是随时随地在画,我和他出差,在火车站等车时,他都会拿出速写本画上几幅。
由此我觉得,君龙就像是掉落现代的一名古代隐士,在现代都市中,他辟一间静室,闲来打一通太极拳,弹一曲古琴,写字,画画,其实是在为自己的精神世界辟一方净土,以行御心,以心体道。于是我知道了,君龙画画,不只是在画画,其实是在体道,那些所谓艺术的框框,在他的画面前,显得多么浅薄。
君龙也作诗,诗作得好,画上的诗多是他自作的,集有《枯桐草堂诗集》,其中的一首,道出了他的心声,也让我们更能读懂他的艺术:
莫笑枯桐散人贫,散人自有散知音。一张老琴已足愿,两壶清茶自在吟。
自家花草自家香,自枯自荣不争强。平生抱负与人异,白雪阳春亦寻常。
最近,君龙的一系列作品入选了《中国传世名家名作专题邮票》印刷发行,这是对他艺术的肯定,也让更多的人得以欣赏他艺术的光彩。祝愿君龙的人生与艺术更加圆润自在!
黎君龙
1960年生于广西宾阳。枯桐草堂主人,又名老龙。《广西画报》“水墨经典”主编。广西书画院特聘画家,广西美术家协会理事,文化部中国国际书画艺术研究会理事,中国古琴学会会员。2008年至2009年入中国国家画院人物画高研班申少君工作室学习,期间赴山西永乐宫近两年的壁画考察研究、水墨人物画写生及创作实验,2013年在北京荣宝斋画院吴悦石工作室学习。中国画作品多次参加海内外大展并刊登在学术性刊物,以及被相关机构及收藏家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