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31日,环保部原党组成员、副部长张力军因严重违纪违法,被“双开”并移送司法机关(IC图)
通常人们印象中权力小、油水少的部门单位,即古语“清水衙门”,再一次成为舆论监督的对象。
2月18日,中国纪检监察报刊发《“冷衙门”的“生意经”》一文,披露了河北省保定市人防系统腐败窝案——自2014年7月以来,保定这一市级人防办,就有原党组书记、主任李铁柱等16人被查处,9人被移送司法机关。
近几年里,中纪委官网和中国纪检监察报已多次发文警示人防、信访、气象、农林牧副渔等领域“冷水衙门”腐败现象,而环保、统计等系统的腐败也曾被人民日报等媒体报道,称从“清水衙门”变为“油水衙门”。
专家表示,所谓的“清水衙门”不过是公众对现代政府管理部门的一种误读。从本质上讲,掌握一定的权力和资源,就有滥用和寻租的可能。
“权力不分大小,不受约束和缺少监督才是贪腐的根源。”中国廉政法制研究会巡视制度研究专家组组长邓联繁教授表示,再微小的权力,再“清汤寡水”的部门,只要制约和监督机制不到位,便有腐败的可能。
2014年12月21日,肖绍祥因贪污1400余万元、受贿10万元,另有800余万财产来源不明,被北京市二中院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打虎”风暴中,一个贪官的倒下,本并不值得过分关注。但这位北京动物园原副园长、北京市陶然亭公园前园长,居然能在供游人观赏的公园里将腐败搞得“风生水起”,甚至“从动物身上拔毛”,使得他“名噪一时”。
检方的调查显示,肖绍祥的大部分犯罪行为之间并没有关联,而且贪污不论多少,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他可以收受园内基建施工单位的七位数回扣,也会用假发票多领取1万多元的职工风筝节奖金。
畜牧局、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残联这些人们印象中的“冷衙门”里,也不乏如肖绍祥来者不拒者:山东省沂南县畜牧局原局长徐中专利用职务之便,在畜禽防疫、饲料监管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受贿48.9万元;河南省焦作市爱卫委原副主任王占甫,利用购买灭鼠药之机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达30余万元;湖北省残联原会计潘骏,在残疾人身上打主意,挪用公款达200余万元……
再来看看连“3分钱也不放过”的农技站长。与掌握巨额资金和重大审批权的部门相比,农技站可谓名副其实的“清水衙门”。但重庆市永川区农机补贴腐败案,却揭露出惊人的腐败黑幕:一张常用农机具秧盘国家补贴2毛5分,农技推广站先提1毛8分,站长再拿3分,剩下的4分留给骗取补贴的合谋企业。调查显示:从2009年开始,永川区农技推广站原站长周忠友、原副站长凌玲和一名企业老板共谋,仅秧盘一项就虚报销量188万余张,骗取专项补贴46.2万元。
更甚者,北京门头沟区环境卫生服务中心原党委书记兼主任王春海,自“马桶里捞金”,在100万元左右的公厕改造项目中,受贿10万元;江苏某县民政局副局长高某“骨灰盒也要收回扣”,在其兼任殡仪馆馆长的10余年里,仅每个骨灰盒就要收供应商15元提成。
“所谓‘蚁贪,每次贪的数额不大,但逐渐积累起来会形成一定数额。”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张建伟分析,发生在“清水衙门”内的“蚁贪”可能性更大。“在一个部门本身油水不多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贪腐数额,最终仍会超乎我们的想象。”
2014年11月7日,在河北省召开的落实中央巡视组反馈意见整改动员暨警示教育大会上的一则通报,可以拿来当做张教授分析的佐证。
通报称,检方在秦皇岛市城管局原副调研员、北戴河供水总公司原总经理(副处级)马超群家中,当场搜出现金约1.2亿元,黄金37公斤,房产手续68套。河北省检察院一名检察官指其为“虎蝇”。
“过去一段时间,‘清水衙门被认为经手的都是小项目、小资金,处在监督的边缘地带,有的甚至处在监督盲区和死角。”中国纪检监察学院副教授贺夏蓉说。但事实表明,“冷门”不代表零污染,只要手中权力缺少监督,“蚁贪”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攫取利益的机会。
2014年9月12日,中国纪检监察报刊发《“清水衙门”的浊流》报道,披露了湖北省南漳县信访局原局长郭良明等人贪污受贿案。
报道称,考核排名权、信访销号权、信访解困经费分配权都是郭良明攫取利益的“不二法宝”。每逢镇(区)、县直单位的信访工作年底考核,都是他最忙也最高兴的时候,为了避免排名垫底,不被郭“一票否决”,各单位对郭都是有求必应。
2014年3月,办案人员从秦皇岛市城市管理局原副调研员、北戴河供水总公司原总经理马超群家中,搜出现金上亿元、黄金37公斤、房产手续68套(@视觉中国)
到某村检查时,郭称“你们村在征地拆迁工作中,化解信访不力,群众多批次越级群访,我出面说尽了好话,在省里、市里销号了,县里没有追究你的责任。”要求该村解决3万元信访销号费用。自2010年至案发,他检查了12个村,索要过销号费、辛苦费近20万元。
2011年底,郭良明安排刘定带队对某镇考核,刘定公开向该镇索要价值1.5万元的香菇200斤、木耳200斤,没想到被该镇拒绝。郭良明决定“杀鸡儆猴”。考核结束,该镇信访工作排名垫底,多项先进被“一票否决”,单位主要领导也被县委通报批评。自此以后,各单位都对信访局的考核再不敢马虎,有求必应。从2011年到案发,郭良明和刘定共向镇(区)、县直单位索要经费15.5万元。
信访局还掌握着全县每年近200万元的信访解困资金分配权,各镇分配的多少,全由郭良明说了算,他以分配权为由索要好处费,共向10个乡镇索要过好处费12万元。
而十八大以来,信访系统落马的最高级别官员,是国家信访局原副局长许杰。法院在2015年12月判其有期徒刑13年时认定的犯罪行为,也是他利用手中权力,受他人请托,在修改信访数据、处理信访事项等方面提供帮助,收受他人给予款物折合人民币610多万。
比信访部门职务犯罪更高发的,是环保部门,环保测评、项目验收、环境执法……处处不乏“以污养污”者。
2015年9月29日,河南省环保厅副厅长马新春接受官方采访时表示,“近年来,环保部门地位不断提升,已经由过去的‘弱势部门变为热门的‘公关对象,由‘清水衙门成为腐败的‘高危地带。”
同年12月31日,环保部原党组成员、副部长张力军被“双开”并移送司法机关,成为十八大以来,环保系统落马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中纪委通报中,张力军有“在企业经营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并收受财物,收受礼金,为亲属经营活动谋取利益”等一系列问题。
多名接近环保部的人士向媒体称,张力军为亲友输送利益,相传其子女都是“靠环保吃环保”,从事环保相关产业。而且,张力军本人工作也与企业关系很密切,“有时候成为一些企业的代言人”。
因为缺少“实权”,加之业务性、专业性强,干部流动性较差,“清水衙门”容易导致人事固化,一把手坐成“土皇帝”,安徽省研究员社科院胡从发认为,安徽省黄山市园林管理局原局长耿晓军腐败案就是一个例证。
这个“清水衙门”的一把手,在4年间置办了38套房产,仅购房款一项就需要2216万余元。一位熟悉耿晓军的“圈内人”说,其之所以做出此番“大手笔”,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在黄山市园林局任职时间太长,单位大小事宜完全由他一人说了算,从1997年8月直到2008年案发,长期利用工程贪污而又无人监管。
专家还表示,“清水衙门”人事流动差,也更容易形成以一把手为首的“小圈子”和利益共同体,不仅架空内部监督,还可能导致沆瀣一气。
2014年12月19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北京市动物园原副园长肖绍祥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视觉中国)
有司法人员曾向媒体介绍,“某市检察院查处当地博物馆一些旅游景点私分门票款时发现,在该博物馆所辖的5个景点工作过的人,除了一个临时工外,无一幸免地参与私分,只有80余人的博物馆,涉案人数达57人之多……”
2015年5月18日,中国纪检监察报刊发《整治“红顶中介”刻不容缓》一文中,举例称:江苏省南通市开发区一家企业屡被气象部门刁难,理由是防雷装置有问题。“人在外面转一圈,连门都没进,就说没装防雷警报。”在南通,很少有民营企业能拿到防雷工程资质,只有找对施工单位,才能审核验收一路无阻。
三天后,中国纪检监察报再度刊文指出:近几年,全国范围内有多个地方的气象局一把手因贪腐落马,其中就有江苏省几个地方的5个正副局长。在外界眼中如同“清水衙门”的气象局,有其“自身特色”的捞钱门路,比如通过垄断新盖建筑防雷检测业务,从中谋取私利等。
而几乎在报道刊发同时,当年5月、6月,江苏南通气象局原局长宗周全、原副局长缪勇谋分别判处9年和8年的有期徒刑。宗周全受贿金额近160万元,法院查明其在气象系统的招投标、工程量变更、认质认价、工程款拨付以及人事安排、晋升晋级等方面,为相关单位和个人谋取利益。缪勇谋则在担任南通气象局副局长期间,利用其分管基建、财务的职务便利,在承接工程、工程验收等方面,为他人谋利,受贿金额112.4万元。
今年2月3日,为期近两月的专项巡视结束后,中央第九巡视组向中国气象局党组反馈巡视中发现的问题时,也指出:中国气象局“清水衙门”水不清,气象科技服务、科研资金管理、设备采购等领域,“特别是防雷服务中廉政风险较高”。
本文开头提到的保定人防系统腐败,也是一桩明显的“清水衙门”窝案。
中国纪检监察报文章统计:保定市纪委从2014年7月开始,已查处包括保定市人防办原党组书记、主任李铁柱,副调研员国惠仙等16人,党纪政纪处分12人,其中县处级干部4人,科级干部8人;移送司法机关9人,其中县处级干部2人,科级干部6人。
李铁柱等人的敛财招数并不复杂,就是利用人防办承担的地下工程审批权、人防工程易地建设费等权限“变现”。
只要有利可图、送上好处,李铁柱基本上是“有求必应”,被很多房地产企业视为“福星”。而因为怕职务变动后,不再分管工程审批、质监、验收等工作,国惠仙则是主动放弃了晋升机会,“坚守”岗位十余年。
以李铁柱为圆心,从领导干部到一般工作人员,大家“各司其职”、各取所需。既有密切配合协作,又有个人的“岗位利益点”,把权力运用得淋漓尽致。对他们来说,无论是人防工程审批、验收,还是易地建设费收取、减免,无不蕴含着“商机”。
曾在人防办工作的6名干部联合相关人员,组建了一家人防门厂。为获得人防办工程处的支持,他们主动提出给工程处处长干股,参与分红。工程处两任处长何瑞进、刘景光均曾获得干股并从中获利——目前,这两人均已被移交司法机关。
他们还用可观的“报酬”与办事大厅的业务人员紧密“合作”:凡是要施工的房地产商登记,工作人员就会把消息外泄,或者推荐房地产商用该厂的人防门。
“真可谓‘大头吃肉、小头喝汤。”执纪人员感慨。
“对所有领域和层面的权力,都必须加强监督制约,绝不能以权力大小、油水多少、风险高低进行区别对待。”贺夏蓉表示,权力监督不留死角和盲区是关键,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才是根本。
邓联繁则建议,“应系统梳理近年来一些所谓‘清水衙门增加的权力、资源、资金、资产,检查是否存在监督缺位和错位现象,评估已有监督是否存在失灵现象,并在此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完善相关监管制度。”。
专家共同认为,遏制“清水衙门”“蚁贪”,应完善相关审批、验收、审计等监管制度,建立健全问责问效制度和群众、媒体监督制度,加大权力运行公开力度,给官员戴上“紧箍咒”,架好“高压线”。
● 资料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法制晚报》,《人民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