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早期中篇小说《红高粱》和《白棉花》的对比研究

2016-03-14 17:24
关键词:碧玉红高粱高粱

陈 亚 琼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莫言早期中篇小说《红高粱》和《白棉花》的对比研究

陈 亚 琼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红高粱》及其姊妹篇《白棉花》是莫言早期两部极具代表性的中篇小说。运用对比研究的方法,立足于文本的具体分析和抽象概括,从“高粱”与“棉花”的对立、“红”与“白”的统一以及“红高粱”与“白棉花”对后期创作的影响3方面入手,揭示了小说中农村与城市相对立的生存环境,炽热与纯洁相结合的人物形象,以及这种叙事和想象在莫言后期作品中的延续与扩展。

莫言;《白棉花》;《红高粱》

网络出版时间:2016-10-19 13:14:01

莫言在《红高粱》中第一次正式向读者介绍了生养他的高密东北乡,并将其与之后创作的《高粱酒》《狗道》《高粱殡》和《奇死》4个文本共同纳入了庞大的家族叙事结构之中。通过“红高粱家族系列”与《丰乳肥臀》《蛙》及《檀香刑》等长篇巨制,莫言真正实现了自己对高密东北乡文学世界的建构。在这个独特且奇妙的文学世界中,同样属于莫言早期创作的《白棉花》也是不容忽视的,其被誉为《红高粱》的姐妹篇。两部小说首次发表后,《中篇小说选刊》都进行了转载,而且都被改编成了电影作品,但《白棉花》的影响力度和受众程度明显不及《红高粱》。从这两部最具代表性的姐妹系列作品入手,可以对莫言早期中篇小说的创作进行深入研究。

一、“高粱”与“棉花”的对立

与《红高粱》中“我的故乡无边无尽的通红的高粱地”所不同的是,《白棉花》讲述的是“我们高密县是中国小有名气的产棉县”所发生的故事。《白棉花》一改《红高粱》复杂多重的叙述模式,中规中矩地以年仅17岁的农村青年马成功为第一人称,通过“我”所经历的人和事以及“我”的见闻和听闻来讲述整个故事。小说以看似闲言碎语的“楔子”开篇,向读者展示了高密产棉的悠久历史和风土人情,从棉花种植到加工的每一道工序都有详细记叙:筛选棉籽,喷药灭虫,剪疯枝,掐顶心,摘棉花,当然,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数千亩棉田上更为美好的“风景”——方碧玉。正处于青春期情窦初开的“我”与“已是大队支部书记国家良那个疤眼儿子国忠良的未婚妻”[1]13的方碧玉一同去棉花加工厂当临时合同工,在这里“我”和方碧玉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棉花也从最初的自然形态被加工改造,不断发挥着其经济价值,工厂里机器的轰隆转动与人事的复杂纠葛也正式开始。“高粱”与“棉花”的对立就是莫言文学世界中两个不同的领域,前者是农村的豪爽与真情,后者是工厂的冰冷与假意。

《红高粱》里“我”爷爷和“我”奶奶在高粱地里相亲相爱,“我”父亲跟着“我”爷爷埋伏在高粱地里打日本鬼子,高过人头的高粱茎叶,醇香的高粱酒,高粱穗、高粱秆,奶奶被日本鬼子的子弹击中时飞散的高粱米粒以及毫不留情地绊着锯着父亲的高粱叶子,“高粱”的一切都是故事的参与者,“高粱”见证着日本鬼子的凶残杀戮,冷支队长的狡黠无义,爷爷带领的一帮好汉的铁血铮铮,也见证着神圣的死亡。《白棉花》中,虽然故事情节围绕“棉花”展开,但“棉花”更多地承载的是工业化和机械化背景下的冰冷无情。因长发被绞进皮辊机而致死的许莲花,被打包机挤成一张肉饼的张洪奎,还有被清花机搅碎的方碧玉,车间的机器日夜不停歇,无论发生什么悲惨的意外死亡事件,完成上级下发的指标都是不可抗拒的任务。男女之间原本美好的情爱在这里也被蒙上了阴森恐怖的色彩。加工厂里的棉花大垛成为男女夜里私会的绝佳去处,在冰冷月光和水银灯的投射下,棉花大垛的巨大阴影和幽暗通道让人不禁胆寒。方碧玉和李志高在棉花垛中挖洞搭建爱巢,似乎也意味着这场爱情必然以自掘坟墓的悲剧收场。只有那田间地头的“棉花”才能如“高粱”一般自由生长,无拘无束。一旦“棉花”被摘下送进工厂,它就彻底脱离了土地的滋养,成为农村走向工业化的牺牲品。

二、“红”与“白”的统一

在红通通的高粱地上,跳动着奶奶和爷爷炽热疯狂的情欲,流淌着祖辈父辈英勇顽强的血液,这红色是浓烈且腥咸的;在白茫茫的棉花世界里,充斥着工厂生活的忙碌与爱情故事的艰难,这白色是迷乱且沉重的。《白棉花》将故事发生地由农村转向工厂,人物也从草莽英雄扩展为形形色色的工人。但在棉花丛中、棉花垛旁和棉油加工厂里,这个看起来白色的世界却也有红色出现。“红”与“白”成为莫言讲述故事必不可少的元素。

“红”是大胆奔放的奶奶的象征色彩,“白”是勇敢正直的方碧玉的代表颜色,这两个不一样的女子,却是一样的真挚,一样的执着,一样的传奇。《红高粱》里“我”的奶奶九儿,正如那火红的高粱酿出的浓烈高粱酒一样,有着“千般的温存,万种的风流”,人人垂涎,却被迫嫁给了麻风病人。在火红的轿子里她也幻想着美好的生活,在火红的高粱地里她也释放着热烈的情欲,当她轰然倒地,即将永远地沉睡在这片钟爱的高粱地时,她看到了高粱缝隙里镶嵌着的蓝天,擦着高粱滑动的白云,还有那象征和平的雪白的野鸽子为她送行。与广袤的土地和喷涌而出的鲜血相比,那几处白色的点缀,让奶奶的死亡,让无数跟奶奶一样倒在日本鬼子子弹之下的“我”的父老乡亲的死亡,变得神圣而崇高。而《白棉花》中在整个白色基调上出现的几抹红色也格外刺眼。除了机器致死的流血事件外,小说中还多处出现了关于红色的描写:李志高构思伟大小说的红皮笔记本,靠着这点“红”,工厂里的很多女同志都被他的才情所吸引,包括方碧玉在内,而“我”也对他身上所散发的自命不凡的气质钦佩羡慕不已;方碧玉和李志高草垛定情之后拿给“我”的红皮鸡蛋,已不同于方碧玉婆婆托人给她捎来的煮鸡蛋了。“红”是方碧玉的少女心也好,还是李志高的浪漫情怀也罢,总之,“红”色成为激烈的恋爱欲求的象征。支部书记在工人大会上批评有人用皮棉擦血,厂长首先声明此事与男职工没关系,干部出身的女工就直接把责任推给农村女工,这时只有方碧玉站出来为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农村女临时工证明!然而小说的最后,方碧玉对“我”哭泣,“我到底还是用棉花擦了血”[1]118!雪白的棉花吸收了方碧玉的处女血,吸收了她的生命精力,也吸收了和她一样的许许多多女性的一切。此外,小说中还有一处对于红色的描写,这是“我”想象出来的,但很值得玩味。“我”在第一次拿到106.25元的工资时,面对着推到面前的一大摞钱,不禁想入非非,幻想着要怎样分配每个月的巨额工资,幻想着在衣食无忧之后找一个强过方碧玉数倍的对象。这个她要“穿着一条火红的裙子,迎风招展”[1]63,她的手要被“锯齿形的草叶拉开一条血口子”[1]64,她要有“一条绣着几朵鲜红凌霄花的洁白手绢”[1]64,她必然是火红与洁白的统一体,她和“我”之间必然要是“从骨髓里榨出来的从血管里奔涌出来的真爱情”[1]64。可见,“红”与“白”的完美结合体才是莫言笔下最真最美的女性形象所不可或缺的两种色彩。

三、“红高粱”与“白棉花”对后期创作的影响

《红高粱》与《白棉花》作为莫言早期中篇小说的代表,其中很多来不及展开的叙述和延伸扩展的想象都是通过其后期作品来实现的,在其后期的众多作品里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高粱”与“棉花”、“红”与“白”对立统一的思想痕迹。“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2]的辩证关系不仅存在于《红高粱》之中,将人物置于一个对立统一的大环境中且用一分为二的方法来进行刻画成为莫言后来一直沿用的手法。莫言仅仅是站在一个客观的位置,以一个老百姓的心态来写作。他从不以创造者的身份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读者,也不以文学家的姿态来颐指气使地安排他笔下的人物。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百姓,七情六欲和喜恶爱憎样样都不缺。他曾满含着深情歌唱故乡的英雄,也曾饱含着热泪挖掘这里的阴暗,每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没有对错,只有真假,全是按照人性使然来讲故事,不见造作的痕迹。

《红高粱》里相中“我”奶奶的高密财主单廷秀,“是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脑后翘着一根干枯的小辫子”。虽然《白棉花》中没有对支书国家良的样貌进行具体描写,但他们一样是处于强势地位,或掌握财,或拥权势。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一个或傻或呆或不健康的儿子,单扁郎患麻风病,国忠良长着马牙、驴嘴、狮鼻和疤眼,他们因此都一心想要寻找自然的美丽来补全儿子天生的残缺。《檀香刑》中京城首席刽子手赵甲,他的外貌形象跟单廷秀很像,他的儿子小甲是个屠夫憨子,他的儿媳妇眉娘却丰腴多姿,大胆奔放,身上有黄酒的沉香气和狗肉的酥绵味,跟“我”奶奶这个女性形象非常类似。《红高粱》中罗汉大爷被日本鬼子抓去之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施以酷刑致死,割耳朵、旋掉生殖器、剥皮直至血肉模糊,这样残酷的场景在《檀香刑》中被具体展开,中国封建朝廷的腐败政治竟然发展出了一套变态文化,杀人变成了一种展示,只不过施刑的人由杀猪匠孙五变成了专业的赵甲,施刑的种类更加繁多,技术更加纯熟,直到最后在“檀香刑”高高的执刑台上,执刑的和被施刑的是亲家,监刑的和被施刑的是翁婿,亲情的、伦理的、职业的、家庭的和民族的一切的人性似乎都在这里被颠覆,被撕裂。《红高粱》中“我”爷爷1958年从日本北海道的荒山野岭中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太会说话了,但具体爷爷为何去了日本,又是怎么回来的,怎么就丧失了基本语言能力,这些小说中并没有详细说明。而《丰乳肥臀》中有个名叫“鸟儿韩”的人却重复了爷爷的生平遭遇。他在抗日中被日本鬼子当作俘虏抓到北海道去做劳工,后来潜逃至一处荒山躲藏了将近15年才得以返回家乡,在这15年中因为没有人可交流,就渐渐变得不会说话了。《白棉花》中关于方碧玉之死一直是个谜,但究竟是孙禾斗和“铁锤子”问心有愧才被闹鬼事件吓得精神失常大病一场,还是大家所看到的方碧玉的鬼魂正是方碧玉自己,这个马成功也不能确定了,读者也不能确定了,因为方碧玉是侠客一般的传奇女子,她最后的去向肯定是捉摸不定的了,或是四海为家的流浪,或者隐居藏匿的神秘。这影响到之后莫言关于女性的结局设定,每个女性都有不一样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死法。《丰乳肥臀》中大姐因为杀了丈夫被处决;二姐在战斗中被子弹打死;三姐精神失常后鸟仙附体,幻想自己能飞坠崖而死;四姐为了家庭牺牲自己去做妓女,却在遭受批斗之后旧病复发而死;五姐在文革中自杀;六姐新婚3天之后被一寡妇引到山洞中被手榴弹炸死;七姐因为暴食用出卖身体换回来的生豆饼而被撑死;盲人八姐在3年困难时期投河而死;只有母亲一人活至95岁寿终正寝。无论是情节设定还是叙事技巧,都可以明显地看到莫言两部早期小说的痕迹。但不可否认的是,后期对于前期的延续继承与改造加工使得作品结构更加恢弘,故事更加完整,叙事更加清晰。

在莫言早期中篇小说创作中,《白棉花》的思想艺术成就略逊于《红高粱》,确实有不太成熟之处。但不可否认的是,《白棉花》和《红高粱》共同实现了莫言建构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的最早定义、最初想象和最原始设定。

[1] 莫言.白棉花[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2] 莫言.红高粱家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白 晨)

A Comparative Study on Mo Yan’s Early Novellas Red Sorghum and White Cotton

CHEN Ya-qiong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Shan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nnxi 710062,China)

Mo Yan’sRedSorghumandWhiteCottonare the representatives of his early novellas.Based on the analysis on the texts and the abstract generalization,the present paper makes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three aspects of the two works,namely the contrast between“sorghum”and“cotton”,the consistency between“red”and“white”and the influence of the two works on the writer’s later literary creation.The study reveals the opposing rural and urban living conditions described in the works,the portrayal of passionate and pure characters and the continu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narrative and imagination in the writer’s later works.

RedSorghum;WhiteCotton;Mo Yan

2016-04-11

陈亚琼(1991-),女,山西大同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20世纪中国重要作家作品。

I 207.427

A

2095-462X(2016)06-0044-03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1019.1314.0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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