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喜
作者与坦桑尼亚国父尼雷尔交谈
基辛格是美国政界的常青藤,也是世界著名的政治家和外交家、政治外交大学者。他从德国逃难到美国,能有如此成就,除自己的学术天分外,还与四个“贵人”的相助提携分不开。
第一个是列兵弗里茨·克雷默尔,他是基辛格1943年入伍后认识的一位士兵。这个家伙是个奇怪的德国好人。他出身贵族世家,但反对希特勒,因而逃到了美国,参加了美军。看样子美国人并不信任他,虽然他很有学问,已经37岁了,也就给了他一个列兵军衔,基辛格都升到中士了。别看仅仅是一个列兵,他却能接触将军级别的军官,今天提个建议,明天出个主意,还给军衔比他高得多的军官和成千的军人讲课,说明为什么必须打败法西斯,使听课的人如痴如醉,好像我们解放军的教导员和政治委员似的。基辛格一听他的课,佩服得五体投地,视他为楷模。他一见基辛格则慧眼识英雄,多次向上级保举推荐,称此人有大才。他们所在的84师打到了德国,占领了有20多万人口的克雷菲尔德城。在克雷默尔的推荐下,基辛格成为这个城市的管理长官。22岁的基辛格果然不负重望。几个月后基辛格又被授予管理更大地区的权力。这里离基辛格的老家仅160公里,他曾荣耀地衣锦还乡一次。在德国基辛格干得出色,他没有在受欺负的地方报复别人,而是帮助人们恢复战后的正常生活,获得了很好的口碑和奖状。基辛格在军队获得了美国籍,最高军衔是中士,3年多的军旅生活使他受到了颇大的锻炼,能耐见长。战后克雷默尔劝基辛格回国报考哈佛大学,又给基辛格出了一个关键的好主意。
第二个是哈佛大学政治系教授威廉·埃利奥特。1947年基辛格进入哈佛就当上了埃利奥特的学生。这位教授也是有些怪怪的,可他是系里最有权威的两个资深教授之一,有着“大老爷”的称号。基辛格知道教授是了不起的人物,而教授欣赏基辛格的思维能力,两人每周必见面,深入讨论问题。班上同学认为基辛格有拍马屁的作风,说:“他总爱跟上层人物拉关系”,“这个家伙混账透顶,目空一切,唯我独尊,自私自利。可没有办法,大家也承认他是个能干透顶的家伙。”1950年基辛格交给埃利奥特一份377页的本科毕业论文(有的书说这份论文是383页),埃利奥特仅看100页就批了个“最优”,而且建议基辛格去读研究生,基辛格接受了恩师的建议。
我听外交部几个与基辛格接触过的同事说,基辛格确实爱写长文章,使用长句子,语中充满了哲理学术气,加上他的德国口音和低沉的呜噜呜噜的嗓音,听他讲话必须特别专注。
基辛格免试进入了哈佛,开始了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在埃利奥特的建议下哈佛举办了国际讲习班,埃利奥特点名让基辛格担任执行主任,这给基辛格提供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曾经参加这个讲习班的人后来有几百位成了各国的精英或领袖,例如日本首相中曾根、法国总统德斯坦、以色列副总理兼外长阿龙等。
1955年他来到纽约,担任对外关系协会研究小组的研究主任。这个协会也非同小可,是1921年成立的响当当的智囊机构,里面名人荟萃,参与者都是上层社交界里有钱财、有智力、有影响的精英名流,人称该协会是“无形政府”、“真正的国务院”。基辛格认为这里是唯一能把政治权力和学术水平结合到一起的地方。针对1954年国务卿杜勒斯提出的对苏联的“大规模报复战略”,基辛格召集名家讨论,然后写出了《核武器与对外政策》一书,提出“有限核战争是我们对付核大国或一个能用人力来代替技术的大国的最有效战略(请注意所谓‘能用人力代替技术的大国是指哪个国家)”。此书虽是经集体讨论而来的,但是经过基辛格加工、提炼、概括、升华出来的,参加者可能只作了某一方面的贡献,基辛格则如同蜜蜂采集百花酿成了蜜。此书一出,立即畅销,基辛格一举成名。
基辛格在对外关系协会里遇到了第三个“伯乐”纳尔逊·洛克菲勒。洛克菲勒家族曾是美国十大财团之首,被称为“洛克菲勒帝国”,也是商界、慈善界的常青藤,突破了中国人说的“富不过三代”记录而达到了六代,至今纽约的洛克菲勒中心还是旅游者常去的地方,游人如织。纳尔逊弟兄五人,他是老二,别的弟兄都经商,他却是政界的著名人物,担任过4任纽约州长、国务院助理国务卿、教育和福利副部长、后来又担任过副总统。洛克菲勒吸收基辛格在他门下工作,这使基辛格找到了通往最高统治集团的途径和阶梯。1955年在洛克菲勒担任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时,就把基辛格引进了高级决策班子,参加为总统起草关于外交政策的文件。基辛格到了洛克菲勒身边,就实现了智慧财富和金钱财富的恰当结合。
在担任洛克菲勒私人顾问的同时,基辛格被哈佛聘请为讲师,后来又晋升为副教授、教授。1961年基辛格出版了又一名著《选择的必要》,提出了“灵活反应”战略。这时肯尼迪当选总统不久,对基辛格的新书和观点很感兴趣。基辛格被聘为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兼职顾问。但基辛格的建议并不受白宫的重视,他还在一些问题上与白宫发生了冲突。
1964年洛克菲勒第一次参加总统竞选,基辛格应招出来服务,第一次卷入国内的政党政治。这一次是共和党内部洛克菲勒与戈德华特的初选,看谁能代表该党出来与民主党竞选总统,这是一次不成功的经历。1968年洛克菲勒第二次出来竞选总统,当时参与共和党内部竞争的还有罗纳德·里根(时任加利福尼亚州长,1980年当选总统),但主要是洛克菲勒和尼克松对垒。洛克菲勒的演说大部分出自基辛格的手笔,基辛格成为他的得力谋臣。
这年竞选,由于越南问题把约翰逊政府搞得焦头烂额,对外政策成为突出问题,这给基辛格提供了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基辛格过去研究过外交问题,参与过越南问题考察,了解情况,思考过该怎么办。他为洛克菲勒提供了一套新东西,让洛克菲勒在各位竞争人选中抢占制高点,希望他能独领风骚。值得注意的是,洛克菲勒在他的竞选演说中按基辛格起草的稿子提出了中国问题,说:“要同共产党中国建立完全崭新的关系,……促使或助长如此伟大的人民自我孤立……美国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洛克菲勒声称:“我要开始与共产党中国对话。在华盛顿、北京和莫斯科的微妙三角关系中,如果我们有更多的办法对付这两个国家,我们就能增加与各国调整关系的可能性。”
由此看来,如果洛克菲勒当选美国总统,也会与中国建立关系。可见当时美国政界欲与中国建立关系的不仅仅是尼克松、洛克菲勒或其他某一个人的主张,而是有相当的社会基础。否则,当年基辛格秘密访华的公告发表以后,就不是一片赞扬,而是群起而攻之了。
在竞选中,基辛格自己也曾出面会见记者发表谈话,在极力推崇洛克菲勒的同时,竭力攻击尼克松,说“尼克松当总统最危险”,“如果他当选,就意味着共和党的完结。”他还说尼克松“在政治上是一个平庸的人,在才智上则是一个低于平庸的人”。他把尼克松骂得狗血喷头,人们认为他是尼克松的“死对头”。
基辛格判断洛克菲勒必胜无疑,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尼克松竟然取胜了。到底是何原因?基辛格在《白宫岁月》里对这件事情又做了一下分析。一是党的临时性的全国提名大会有毛病,不靠谱,选出的人不怎么样;二是洛克菲勒想的不是为个人而是如何把国家治好,所以要把治国蓝图告诉人民,但他不善于抓住机会果断行事,不重视程序,只强调实质,所以败了;三是尼克松会玩程序、会搞组织、会用语言、会玩权术,所以能吸引投票者,但尼克松的本事未必与治国之才有什么关系。基辛格的言外之意是说这样的选举办法选不出有才干的人,却能选出会玩权术政治的人,这是美国总统政治的实质。
可基辛格万万没料到,正是他大骂的尼克松倒成为他的第四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伯乐”,给他提供了最好的舞台和机会,让他大展才干。
尼克松不计前嫌收拢基辛格,足可看出尼克松确有些统帅之才。其实尼克松早在看了《核战争与对外政策》一书后,就对基辛格相当欣赏,竞选时尼克松试图把他从洛克菲勒的阵营中挖过来,但没有成功。尼克松到底看上了基辛格的哪些方面呢?
一是他的才,基辛格在哈佛“十年磨一剑”没有白搭,他一出书便畅销,几乎本本轰动。他在洛克菲勒那里的表现尼克松也是做了调查的,如能把他拉到身边将会大大增强尼克松的声望。二是看上了基辛格在外交领域的特长,外交兴趣把两人吸引到了一起。三是看上了基辛格的外交理论和主张,包括均衡论、有限战争论,处理好与共产党国家的关系,特别是打开与中国的关系等,两人是意气相投的。四是尼克松准备大权独揽,特别是控制外交大权,基辛格正好是个最合适的可用之人,因为他既合自己的理念,又名气虽有但尚未坐大,媒体对这位学者还未引起太大注意,所以他不会也无条件大出风头而把总统的光辉遮掩。
“一个是惠蒂尔(尼克松父亲做生意的地方)杂货铺老板的儿子,一个是希特勒德国的流亡难民,一个是政治家,一个是学者,看起来这种结合仿佛很不可能。但我们的差异却有助于使我们的伙伴关系得以顺利发展。”尼克松在回忆录里这样说他和基辛格的搭配。
据基辛格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1967年底,两人都去参加克莱尔·卢斯举行的家庭圣诞节聚会。当尼克松到时,基辛格正要离开,卢斯夫人把他们拉到书房里见面。基辛格是学者不喜欢聊天,尼克松也一直有怯于社交的习性,因此二人一见面有些尴尬。尼克松说他看了基辛格的《核武器和外交政策》,从中学到了东西,并曾给基辛格写过一封短信。基辛格竟对此信毫无记忆,显得更加尴尬。基辛格谈话有些生硬,两人在不大自然的气氛中说笑了几句就分手了。
1968年基辛格作为洛克菲勒手下人员与尼克松手下的工作人员理查德·艾伦打过一次交道,是在迈阿密的共和党大会上,双方希望在对外政策上能协调说法,避免内部竞选提名时相互攻讦而使民主党渔利。双方达成了一致。此后尼克松的经理人约翰·米歇尔等找过基辛格,就越南问题进行咨询,基辛格讲了自己的看法。尼克松的手下人找过基辛格多次,不仅是就某个具体问题求教,实则是想拉他改换门庭,甚至亮出了高价钱。基辛格对出高价拉拢他心存厌恶,没有接受。基辛格对尼克松班子的印象很不好,认为他们完全埋头于竞选的技术而不是实质问题,靠才气取胜的基辛格自然不愿与之为伍。
1968年11月22日,基辛格他们正在聚餐,商量如果尼克松邀请洛克菲勒入阁担任部长什么的,去不去?有的说别去了,就当州长吧,控制一个大州影响更大;有的主张去,关键是哪个职务合适。正讨论得热闹呢,突然接到了尼克松的临时总部来的电话,不过不是找洛克菲勒,而是找基辛格。
11月25日,基辛格见了尼克松。关于这次见面,尼克松的回忆录和基辛格的回忆录记载得不完全一样,我觉得基辛格写得细,日期也记得详,尼克松的回忆录也有其长处。根据两个回忆录,我整理了两人见面的情况。
尼克松说,他要组织政府,对国务院没有信心,他决心要白宫把外交政策掌握起来。接着尼克松说明了他对外交政策的一些看法,说:“我决心不蹈约翰逊前车之辙,不能把我的全部外交政策的时间与精力都花在越南问题上,因为它实际上只是一个短期的问题。我觉得,如果较长期的问题处理不好,那对美国的安全与生存会造成致命的后果。在这方面,我谈了恢复北约联盟活力的问题,谈了中东、苏联和日本。最后,我提到需要重新估价我们对共产党中国的政策考虑,我请他读一下我在《外交》季刊上发表的文章。”
基辛格听了大吃一惊,因为这与基辛格原先对他的看法全然不同。基辛格想,竞选中骂他是政治上平庸,才智上是平庸之下,弄了半天过去对他并不完全了解,这位新总统还是能从全局着眼看待外交问题的。但再想听下去,尼克松的话变得不那么明确了,可能是初次谈话他还不会把什么都抖出来,所以基辛格猜不透他的心意。
尼克松问基辛格是否“原则上准备参加他的政府”?可不是嘛,还没有表明是否愿意与他一起干,尼克松怎能把什么话都给基辛格说出来呢?
基辛格这脑子里的弯弯就是多,他想尼克松没有把什么都亮明,他也得把话说得两可一些。于是他是这样回答尼克松的:“如果洛克菲勒州长应邀出任内阁中的一个职位,我将乐于充当他的工作人员。”这话说的,既没有拒绝尼克松,也没有明确答应尼克松;既没有忘掉老主顾,也不排除投靠新主顾。而且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十分恰当,那时他还不过是个教授、洛克菲勒门下的一位谋士而已,这话说得是多么合乎他当时的身份!
尼克松一看,就不再盯着基辛格愿不愿合伙去问他了,心想反正你小子跑不掉,我不相信白宫你会不想来?话题一转,他“建议”基辛格给他写一份关于对“最有效的政府结构”的看法,做为备忘录交给他。哈哈,尼克松已经给基辛格布置任务了,但人家当选总统也不是下命令而是“建议”啊,这话说得多巧妙,看来尼克松当选未必都全是靠玩弄选举权术,恐怕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好了,初次见面,就谈这些吧。尼克松按动电钮,一个服饰整洁、剃着小平头、模样精明的人进来了,他是鲍勃·霍尔德曼,尼克松后来的白宫办公厅主任。尼克松交待他立即安装一部直通基辛格办公室的电话,以方便总统随时与教授交谈。基辛格说电话根本没有装,装不装是一回事,人家当选总统说一说,就足以表明对教授的看重;再说了,还没有答应人家入伙呢,安了电话后你要是万一不干,这电话怎么办?瞧,美国人在这些细节上可会精于算计了,所以同他们打交道得注意他们的这个特点。
基辛格少不了要同朋友和同事们商量合计一番,好得到他们精神上的理解和支持。基辛格是个长期研究问题的人,久而久之养成了冷静和严谨的思维特点,所以他想得很周到,不是一听尼克松要他入伙就得意忘形,到处张扬,而是沉着地把该做的事情一一做到。朋友和同事们自然为他能进白宫感到高兴,心想总统身边有一个自己的人也好,没有谁不支持他的。基辛格尤其会与洛克菲勒好好聊聊,不能让老主顾感到失落,基辛格说与洛克菲勒的谈话是决定性的,老主顾告诉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基辛格进入白宫后在国际舞台建树多多,留下一大笔外交遗产,最精彩最引人入胜的就是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北京秘密之行,并因此成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同时,他作为美国知华派的代表,先后50多次访华,长期带动并促进对华友好的“基辛格们”为增进中美了解,加强中美友谊铺路架桥,受到中国领导人和中国人民的广泛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