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飞[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 青岛 266100]
钟情古典家园,亦不惧外面的世界
——评刘耀辉《山有扶苏》
⊙苏小飞[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青岛266100]
刘耀辉的小说《山有扶苏》接续了古典主义的流脉,以记忆和体验为根底,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充满山水美、人情美、灵性美的古典家园。同时,区别于其前辈古典主义作家们对外面世界的忧心忡忡,刘耀辉在《山有扶苏》中以一种迥异的信心,使得古典家园面对外面的世界,不再有被冲击的无奈与伤感,相反却充满了明亮的希望。
《山有扶苏》 古典家园外面的世界
朱向前在世纪末评曹文轩的《草房子》时,认为“文学的本质之一就是向后看,就是挽歌,就是寻找人类在前进道路上失去的而又永远找寻不到的精神家园。文学不可替代的作用和魅力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永不疲惫,永葆青春激情地对这失去的家园唱出一支支缠绵悱恻、美艳凄婉的挽歌”①。然而他同时又不无遗憾地谈道“生活在现代的我们,已经再难和这种美轮美奂的作品相遇了”②。而冰心奖得主刘耀辉的小说《山有扶苏》却难得地接续了古典主义的流脉,以记忆和体验为根底,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充满山水美、人情美、灵性美的古典家园。同时,又区别于其前辈们对外面世界的忧心忡忡,刘耀辉在《山有扶苏》中以一种迥异的信心,使得古典家园面对外面的世界,不再有被冲击的无奈与伤感,相反却充满了明亮的希望。
《山有扶苏》所描绘的古典家园处于沂蒙山地的芦雪场,与沈从文、汪曾祺、曹文轩等前辈笔下的古典家园一脉相承。在作者笔下,沂蒙山地的风物与人物都是如此自然、性灵、优美、和谐、淳朴,充满古典美学意蕴。
芦雪场依山傍水,山与水像是天然的屏障,将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安置妥当,自然地保留下了这里相对原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田园生活模式。在这个相对封闭的村落里,没有纵横的柏油路污染,也没有城市终年不变的绿化树,这里的景物充满灵性,植物依时序自然地生长。春天山脚下的风信子洁白,漫山遍野的迎春花热烈,街巷里的杏花、桃花、梨花繁盛;夏天梧桐花饱满,洋槐花甜香,麦浪翻滚;秋天桑树摇落,落叶飘零;冬季大雪纷纷。③从整部小说来看,作者的笔一接触到风景,就能显露出极深的文学功底。他的笔致清丽,使这天然优美的风景以一种诗的形式呈现出来,带来一股古典美的气息。
在芦雪场这样充满灵性的地方,当然不乏优美的传说。出没于大山深处的狐狸,往往被看作是有灵性的生物,民间也流传着许多关于狐狸的故事。在《山有扶苏》中,作者就选取了一个关于狐狸仙子的传说,这传说里的小狐狸美丽、纯洁,让人不由会想到《聊斋志异》中那些灵气逼人的精灵。而小狐狸与扶苏的爱情像牛郎织女的传说那样,源于对高洁品质的珍视,也体现着民间的传统价值观,而配合着传说多次出现的狐狸雨也给这芦雪场添上了一些神秘古朴的气息。
而这芦雪场里的人物,又无不彰显着作者对理想人格的期许。少年金伞是作者所偏爱的或者说是作者想借此集中勾勒的一个理想少年——勇敢、坚毅、聪明、体贴、长于游戏。面对生活的穷苦,这个乡下少年不敏感、不自卑,他总是坦然磊落,不觉困窘。而以金伞为中心,辐射出的一系列人物,也都光辉善良。而他的身世就像是照出人性良善的镜子——养父母委屈自己的孩子而无私善待他,亲生母亲则怕伤害别人的感情而压抑自己的情感不与之相认。他们的情感朴素真挚,都为成全别人而牺牲自我。至于金伞的小伙伴——卜满旗和麻冬亮,也同样热心无私,乐于成人之美,没有一丝褊狭之心。即便是所谓的反派——姜二有,在作者笔下同样强健仗义,生机勃勃。对于女孩子,作者更是十分偏爱,金伞的姐姐戴银,在父母明显的不公平对待之下,她从不埋怨,从不委屈,从不被仇恨所侵袭。她像野草般坚韧地生长,不仅真心实意地孝顺父母,还疼爱非亲生的弟弟,她心里总是知足而感恩的。简简则像沈从文笔下的翠翠一样,美丽,有灵气,无忧无虑,充满幻想和憧憬。《山有扶苏》中作者花费了大量笔墨讲简简与那只叫阿毛的狗形影不离、相依为伴的情节。或许性灵的女孩都有这样一种特质,对自然界的小生灵充满情感,也容易获得这些生灵的好感。事实上,在《边城》中,翠翠也有一只相依为命的大黄狗。小说中的成人世界也是淳朴而善良的,在善良的人物群像中,简简妈是格外引人注目的。她善良美丽、勤劳贤惠,有一颗格外出尘的敏感心灵。生活的繁重艰难并不使她清透敏感的心麻木,她从没有失去对生活的诗意与柔情。这样的女性像是一种完美的化身,一种古典美的象征,而她最终随水逝去总让人想到“红颜薄命”“情深不寿”这样的词语,她从生到死的过程都充满了古典悲剧的意蕴。
芦雪场这个村落不仅具有自然之美,更充满人情之美,它始终被一种淳朴的价值观所笼罩。这里的人情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不管是义务扫雪,还是村民帮忙寻找金伞,不管是陈半瞎“搬缸”,还是戴银姐弟帮简简找鸭子,大家都毫无功利地去解人之忧。这样淳厚的乡情只有在古典家园里才找得到,而作者对此的细描正是对古典家园的钟情与念念不忘。
芦雪场这淳朴的古典家园风景与人情俱美的存在,在文学史上不乏先例。不过与前辈们塑造古典家园时,对外面世界的刻意隔绝或者充满忧虑不同,刘耀辉并不刻意封闭这纯美之地,也不避讳外部世界对这纯美世界的微震。
这个村落与外面世界发生关联在小说中集中表现为几类人:一是常年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劳力,二是“城里人”杨老师,三是外出务工的孩子——陈戴银。透过他们,我们能看到作者立足古典家园面对外部世界的态度——虽不免忧心,但更多的是充满向往,充满渴望。
《山有扶苏》描写的芦雪场虽然优美淳朴,但作者显然不是追求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他笔下的古典家园与现实关涉度很大,也不拒绝外面世界的介入。芦雪场上的麦收、养鸭子是如此,去南方打工也是如此。
当然,作者对外面世界的冲击也不是全无担忧的,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劳动力给这村子许多人家带来了希望,不过这希望是以整年的分别为代价的。外出打工的这些人,一年一次的回乡时节是芦雪场最热闹的时候,大概也是芦雪场最不平静的时候。由扫雪时麻五子对姜宝发的巴结奉承,我们大概能多少感觉到经济大潮对这古典家园价值观的一点冲击。由宝发回乡时对金伞说阿尔卑斯奶糖比灶糖“好吃多了”之话,我们也不难看到外面的生活对传统生活模式的一点撼动。还有外出打工的戴银眼里闪过的一丝忧郁,也似乎在诉说外面的世界对这个小姑娘的伤害。挖沙卖钱而形成的“淹子”,溺死了简简妈,这是小说中最惨烈的一笔,也是作者对外面世界最沉痛的指责。
不过虽有忧虑,但对外面世界,作者更多地还是抱有希望的,芦雪场对外面的世界也表现出了更多的向往。尤其是以金伞为首的孩子们,对山后世界的向往更是格外真诚而迫切。杨老师作为城里来的大学生,以支教者的身份出现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他对芦雪场来说,是知识的象征,而对孩子们来说,则是走出大山的引路人。金伞对山后世界的自觉向往,就是在与杨老师去参加朗诵比赛来回的路上,与杨老师交谈之后才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的。在杨老师传递的信息里,外面的世界广阔而光明,似乎出去就好了。正如杨老师对金伞鼓励的那样:“将来你走得越远,就说明你越有出息。”在作者笔下,山里孩子对外部世界的真实反映是好奇与憧憬,而非防备与敌意。陈戴银的外出与回归更直接地刺激了这些孩子们到山后世界去的心思。陈戴银的山后经历在山里看来是如此风光——挣钱多、活不累、吃住都好,还能上学。
作者对外面世界的这种处理显然不同于沈从文们的那种谨慎与防备,可能作者认为对外面世界的谨慎与防备或者无视的背后,其实是对古典家园的脆弱认知,因为他们深知古典家园的脆弱,所以格外保护,因而也对外面的世界摆出一种拒绝的姿态,这多少是有些悲观的。而在《山有扶苏》里,作者笔下的古典家园是对外部世界向往的、敞开的,这展现出作者对古典家园的莫大信心。他信任着古典家园养育出来的孩子,也相信古典家园传承下来的美好品格的力量。外部世界的确会有考验和冲击,但作者相信勇敢、善良、高贵的品质不会因为有了考验而消退,而会在考验之中愈加彰显魅力,相信我们的古典家园有生发新力量以对抗新挑战的能力。
在《山有扶苏》中,刘耀辉一面以对芦雪场自然美、人性美的赞颂接续着古典主义的流脉,另一面又以对外面世界充满期待的描写体现出其不同于传统古典主义作家的特质,最终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集古典之美与现代之力于一身的写作风貌。
①②朱向前:《一曲充满悲悯精神的美艳“挽歌”——读曹
文轩长篇小说〈草房子〉》,《文艺报》1999年9月21日。
③刘耀辉:《冰心奖获奖作家精品书系:山有扶苏》,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4年版。(文中对于《山有扶苏》文本及内容的引用皆出自本书,不再标注)
作者:苏小飞,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