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与写实的早期帛画

2016-03-09 02:13郑曙斌
文物天地 2015年9期
关键词:帛画长沙绘画

郑曙斌

一、早期帛画

巾国绘画的最早遗迹可上溯到史前时代的岩画和彩陶画,至于先秦时代青铜器上的装饰纹样和漆器上的彩画,更是精彩纷呈。完整描绘人物活动的史前舞蹈纹彩陶盆,是我国人物绘画的最早范例之一。战国楚墓出土的人物肖像帛画,更是先秦绘画艺术的瑰宝。至于汉代绘画,既有粗犷豪放的墓室壁画,又有趋于细密臻丽的彩绘帛画,生动地塑造了现实、历史与神话人物形象,更是反映出中国古代工笔重彩绘画基本成熟的面貌。

帛画是指中国传统绢本画以前以白色丝帛为材料的绘画。它不同于后世绢画或其他织物画,采用头道桑蚕丝,不浆,不矾,不托,运用工笔重彩的技法绘制而成。帛画或用墨兼用白粉,或用朱砂、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绘制,画面丰富而生动,是我国早期的独幅绘画形式。

早期帛画产生于楚汉时代。处于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湖南长沙,成为发现帛画最多的地方,实属历史的必然。春秋战图时期,楚人自江汉席卷沅湘后,楚文化南渐,渗透整个湖南地区。长沙地处湘江中游,为湖广之要襟、荆豫之唇齿、黔越之咽喉,逐渐成为南楚重镇。20世纪40年代以来,长沙楚墓的发掘,逐渐揭开楚文化的面纱。迄今发现最早的两幅帛画是长沙战国楚墓帛画。楚帛画堪称古代艺术宝库中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在中国早期帛画艺术中享有重要的地位和很高的艺术价值。西汉初期,长沙国是湖南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个诸侯封国,长沙第一次成为王国都城。南楚重镇发展为汉藩王都,偏安一隅,富庶一方。20世纪70年代发掘的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是两汉初期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的家族墓葬。这是中国目前发现的保存最完整、出土文物最丰富的汉墓群,堪称20世纪中国最重大的考古发现之一。而马王堆汉墓出土帛画既具浪漫情调,又有现实风格,其内容或诡谲或写实,富于思想深度,线条勾勒流转酣畅,敷色技巧变化莫测,无不让人为之惊叹和折服。彩绘帛画以其品类之众,内容之丰富,艺术价值之高,表现风格之异彩纷呈,引起学者和艺术家的广泛关注和研究,为言及秦汉绘画艺术所必称。

迄今为止,考古发现时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人物肖像帛画,是1949年长沙东南郊陈家大山楚墓发现的“人物龙凤帛画”和1973年长沙子弹库楚墓出十的“人物御龙帛画”。帛画的时代均在战国中期,距今已有二千二三百年了。两幅帛画的主题、造型、功用、观念和方式都较接近,表明它们是当时楚墓丧葬帛画的一种普遍样式。其具有特色的线条在塑造人物形象上达到了很高水平,成功地用线表现了人物的体态神情。画工已经注意到描绘不同的部位,运用不同的线来体现形与质。面部的线是精微的,若隐若现,呈现容貌与须眉;表现服饰的线是绵延舒畅的,如行云流水,如春蚕吐丝,呈现的是舒缓行进中的广袖长袂。运用线条来塑造人物形象,战同时期已经达到较高水平,形成了中国画线捕人物的传统风格。这一传统可以溯源于青海大通出土的史前彩陶盆上的舞蹈纹,一脉相承的有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T形帛画上的轪侯夫人像。唐代阎立本的凌烟阁功臣图和明代陈老莲的屈子行吟图,都沿袭了这一传统,并且不断有所发展。人们多将这两幅战国帛画并称为先秦绘画艺术中的双璧。

马王堆汉墓出土帛画十余幅,按照出土位置来区分,有覆棺帛画、棺室悬挂帛画和漆书奁内藏帛画。将这些帛画按照描绘内容与表现风格,可分为浪漫和写实两类。浪漫诡谲的帛画有两幅覆棺T形帛画、棺室东壁悬挂的“车船游乐图”帛画和漆书奁内置的“神祗图”帛画。而具有写实意味的是漆书奁内放置的“导引图”帛画和棺室西壁悬挂的“车马仪仗图”帛画。马王堆汉墓帛画的出土填补了汉代早期织物绘画实例的空白,吸收先秦、主要是楚国的艺术内涵、风格和形象模式是这一时期绘画的特点。同时,观念和想象中的景物融入理性的构成在T形帛画上尤其明显,一种新的注意观察现实的创作方法也在发展。帛画构图、人物造型、用笔、设色等方面有了新的突破和发展,说明当时的绘画艺术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复杂的个体形象,经整体安排,既灵活舒散,又循序合理。形象相互以动静对照,达到二维平面绘画风格的高度水平,对墓主人全侧面的刻画更是具有肖像画的特点。写实性画卷中数量可观的人物提供了早期绘画人物造型的特点,头部在人体比例中较大,比例准确,排列整齐。线条是全部画作的基本造型手段,粗细变化之中流畅致韵,从画工追求用线的技艺和表现方法,可以看出中国画特点正在逐渐形成。着色方法主要是勾线后平涂,部分使用了渲染,少量形象直接用色彩画成。画面以朱红、上红、暖褐为基调,石青、藤黄、白粉等丰富色彩的运用服从于统一的色调,产生了诡异、华丽、热烈的效果。而一号墓T形帛画思想与艺术价值最高,可以说是这一时期绘画艺术的巅峰之作,“车马仪仗图”帛画以写实为特点,则是中国绘画史上现存最早的写实画卷。

二、帛画赏析

人物龙凤帛画(图一),长31厘米、宽22.5厘米,1949年长沙战国楚墓出土。画面分上、中、下三层,上层绘一龙一凤,中层绘一高髻细腰、广袖长裙、侧身而立的贵族女子,下层绘一弯月状物。人物肖像,面部的刻划虽然不算细致,但是表现在龙凤导引下,慢慢行进的姿态,却是舒缓安祥的。长裙曳地,鞋履不露,使人一看就明白死者虽不是雍容华美的贵妇,也应是养尊处优的女性。画风较为古拙,装饰意味比较浓厚。画面中的龙、凤、人物以白描为主,间以单色平涂,线条流畅舒展,形象勾勒形神兼备,尤其是龙、风的动态渲染和人物的静态刻画,形成一驰一张的鲜明对比,具有极高的艺术感染力。

人物御龙帛画(图二),长37.5厘米、高28厘米,1973年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墓出土。画面正中绘一戴高冠、着博袍、佩长剑的男子,他侧身而立,手扶佩剑,驾御一条弓身成舟的龙,龙首高扬,对天长吟,龙尾翘起,上立一只仙鹤。龙舟的下方有一条随行的鲤鱼,男子的上方有一顶华盖。这幅帛画的人物形象刻画比“人物龙凤帛画”更为生动传神,曾被称为中国早期肖像画的杰出代表。人物肖像之所以传神,丰要表现在线条的运用上,如表现面部的线条,精微而细腻,使须眉毕现,神情宛然。而表现服饰的线条则流畅舒展,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博衣长袍的质感和飘逸的状态。绘画技巧已较成熟,人物形象准确,表情生动,用笔劲挺优美流畅,具有粗细、刚柔的变化,设色采用平涂的方法略作渲染,构图也体现出了一定的艺术意匠。帛画的出土填补了先秦绘画史无独立主题性画作的空白,为研究楚文化和中国人物画史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图像资料。

一号墓T形帛画(图三至图七),通长205厘米,上宽92厘米,下宽47.7厘米,1972年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用三块单层细绢拼成,顶端横裹一根竹竿,上系丝带,可以张举;中部和下部四角各缀有青黑色麻质绦带。因有死者肖像,又覆盖在棺之上,可视为“魂幡”,出殡时引作前导,入葬时放置在内棺盖上。画面分上、中、下二层描绘各种不同景象。上层绘有一轮红日和一株扶桑树,口中有金乌,扶桑树间散布着八个小太阳;左上角有一弯新月,月中阴影被古人想象成玉兔和蟾蜍,还有坐在飞龙翅上双手托月的女神。显赫的日、月神中间,有一个醒目的神话造型——人首蛇身神,有人认为是传说中的中国始祖神女娲,也有人认为是能左右昼夜、四季和风雨的烛龙神。日月和蛇身神人之问,还有飞龙盘旋、鸿雁高飞,兽头仙人骑着怪兽振铎作响。天阙由守门神“帝阍”和神豹守护。中层绘墓主人肖像及其侍从随行的情景,他们站在由两只神豹支撑的平台上;平台下有帷帐,内陈设案桌和各种祭器,侍者肃立两旁,应是人间祭祀场而。下层描绘想象中的幽冥地界,一个赤裸上身的巨人蹲在两条交缠的大鱼上,双手撑起平板,胯下有一赤蛇,巨人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只口衔灵芝状物的龟,龟背上都立有一只鸱鸟(猫头鹰)。有人认为巨人是水神禺疆,也有人认为是载地的神祗——地神,托举的平板象征着大地。

帛画自上而下描绘了天上、人间、地下三界情景,以有序的层次展示了人们观念中的宇宙图景,描绘了宇宙背景下的死亡现象:日升日落,月亏月圆,循环往复,是生命死而复生的象征;扶桑树作为太阳栖息之树,是具有不死和再生力量的神圣树;“不死之药”让嫦娥由人而成仙,体现了人们对于生命永恒的追求。通过这种种神话的演绎,表达了人们相信灵魂不灭、人死灵魂可以升入天国的观念,寄托了再生与永恒的愿望。画面线条流畅,如春蚕吐丝,纤细而富有弹性,其构形之完美、图案造型之生动、色彩鲜艳之和谐,都达到了相当熟练的程度,代表了汉代绘画艺术的突出成就。它允满着自然气息、神秘意味和浪漫色彩,自然流露的是古代神话的神性凝结和人们的美好愿望,为汉代思想艺术之精品。

三号墓T形帛画(图八至图十),通长234厘米,上顶端宽141厘米,下宽50厘米,1974年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帛画用单层细绢作地,用三条绢帛拼接成“T”形,缀以黑褐色麻质绦带,出土时平铺在内棺的盖板上。画面描绘了天上、人间、地下三界不同景象,内容相当丰富。上层正中绘有一个显赫的蛇身神人(残泐模糊,装裱错位),两个神人骑鱼紧随左右。围绕蛇身神人布满着一系列的神话形象:日中金乌,扶桑神树;月中玉兔和蟾蜍,满天星斗;神鸟敛翼垂尾而立,仰首嘶鸣;翼龙相向升腾,左侧龙尾立有一只喙衔龙尾的凤鸟;神人骑偶蹄动物,似在振钟作响;天阙有守门神“帝阍”和神豹守护。这是臆想中的天界景象。中层绘四龙穿缠灵璧,中有神豹支撑的平板横亘。慕主人头戴刘氏冠,腰佩长剑,侧身而立,前有迎者,后有随从,紧随身后有一人操持华盖,一人操持长矛。他们站立在平板之上,头顶有神禽展翅奋飞。平板下帷帐巫落,特磬高悬,陈设案桌和各种祭器,侍者肃立两旁,应足人间祭祀情景。下层描绘一个赤裸上身的巨人手擎龙尾,坐在交缠的两条大鱼背上,神人两侧有昂着相向的神鸟,神鱼两侧有身系绶带的神龟。大鱼下方有一陶缶,两侧各有一人持槌而击。大地之神与神禽异兽共处,似为幽冥地界景象。

画面结构与一号墓T形帛画相似,主题相同,但布局和构图略有差别。如天上非九口而是满天星斗,天门下移至帛画中部,使天界占据了整画面的五分之三。人问部分蛟龙虽有灵璧相接,但四条龙首两两相背,高低不同。下部的巨人并未直接托举大地,而是双手擎龙。此幅帛画绘制在先,且具有画幅稍大,图像与内涵更为丰富等不可忽略的特征,为一号墓T形帛画所不及,但艺术价值稍逊一筹。绘画技巧较战国帛画更加成熟完美,运用“白描”手法,所有形象都用墨笔勾画,轮廓清晰,勾线劲利,富于变化;使用多种颜料,绚丽鲜明,创造了重彩画形式;又以人物为主要题材,反映出中国古代工笔重彩绘画基本成熟的面貌。

“车马仪仗图”帛画(图十一至图十四),以单层细绢作地,用两幅长绢拼接成长方形,长212厘米,宽94厘米,1974年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出土时张挂在倌室的西壁,保存相对完整,经复原拼合,可以看出整幅画的横式构图与车马人物布局。画面左上方最上面一行行首绘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刘氏长冠,腰佩长剑,正登临高坛之上,紧随其后的是手执华盖的侍从。这是全画中心人物,当为墓主人;其身后17人身着长袍,手执长矛,似是他的随从;一行约30人头戴武冠,身着长袍,手执盾牌;一行34人头戴武冠,身着长袍,垂于而立。画面左下方方阵中为击鼓奏乐场面,正中树立一面建鼓,两个鼓者高举鼓槌作打击状;乐器架上悬挂特磬、特钟,两人执槌击打,旁有两人垂手伫立。方阵下方24人头戴武冠,身着彩色长袍,垂手肃立;左方18人头戴武冠,身着长袍,手执长矛;右方8人头戴武冠,身着长袍,手执长矛。画面右上方是整齐的车骑方阵,排成五列,何列十乘,每车架四马,每车有一人站在车舆内驾驭马乍。画面的右下方是威武的骑兵方阵,计一百余骑,从画面上只能见到马的臀部及骑兵的背影。

帛画内容为宏大的军阵场面,有鼓乐齐鸣,有将领临坛,有武士持幢,有骑兵、车兵、步兵阵列整齐威武,人物状态并非严阵以待,或抄手肃立,或扭头交谈,或侧身而立,画师捕捉到的细节相当真实,让人感觉出墓主人刚临高坛的瞬间状态。帛画将这个情节以一个静态的形象慨括出来,侧重于事件的开始,暗示事件的持续与结果,形成一种令人触景生情的境界。这种纯写实的现实主义手法,为中国早期绘画艺术所罕见,尤显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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