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靖华,王冰雪
(1.浙江传媒学院 戏剧影视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18; 2.浙江传媒学院 电视艺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乡土·中国”研究专题·
论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的影视创作观
袁靖华1,2,王冰雪1
(1.浙江传媒学院 戏剧影视研究院,浙江杭州310018; 2.浙江传媒学院 电视艺术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中国影视业进入了高速发展期,但影视作品的国际传播力、社会理想的价值引导力仍显羸弱。中国影视尚没有完全摆脱文化上“被他者化”与产业上“被消费化”的双重困境。中国影视走向国际,要以弘扬中国精神、传播中国文化价值为根本使命,通过影视作品展现民族文化的价值主体性。这需要发展和完善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的影视创作观,聚焦文化价值的挖掘与引领,在艺术创新与价值主体性自觉中,获得情感共鸣与价值认同,实现社会理想形塑与影视文化产业发展的共赢,提升中国影视的文化竞争力。
中国梦;文化竞争;价值引导;主体性
中国影视业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2015年总票房位居全球第二。影视市场业绩节节攀升,但仍面临好莱坞为主的外部力量挤压,尚不具备整体强势的综合竞争实力参与国际市场竞争,还没有完全摆脱文化上“被他者化”与产业上“被消费化”的双重困境,创作中的急功近利与价值错位等亟待扭转。当前迫切需要梳理清晰中国影视的创作观念、创作方向、文化价值旨归等深层次问题,通过影视作品展现民族文化价值,推进价值认同。本文以价值研究为视角,具体探讨如何聚焦文化价值竞争,发展和完善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的影视创作观,通过本土文化价值挖掘与价值主体性的自觉,提升中国影视的文化竞争力,实现社会理想形塑与影视文化产业发展的共赢。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影视作品是最直观有效地呈现社会文化变迁的现代艺术载体。真正优秀的影视艺术作品,总是能真切反映一个时代深层次的社会心理,丰盈人们的精神生活。我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物质层面逐渐富足,精神贫乏与道德沦落的危机却愈加凸显,社会整体心态不佳,出现十大病症,尤其是信仰缺失、看客心态、社会焦虑症、诚信危机、炫富拜金、审丑心理、娱乐至死、暴戾狂躁等表现突出。[1]社会之病从根本上说是“人心”之疾,折射出社会大变迁、大转型期人的精神状态陷入了理想淡漠、思想空虚、价值混乱、道德滑坡、信仰危机等多重困境。疗救“人心”唯有“心药”。“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毛诗·关雎序》),文艺自古有疗救人心、移风易俗的美育教化功能。《荀子·乐论》曰:“夫声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乐中平则民和而不流,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文艺是医治社会心态之疾,唤醒真善美精神的最佳载体。美学家阿恩海姆在《作为治疗手段的艺术》一文中指出:“将艺术作为一种治病救人的实用手段,……源于限于困境之中的人的需要。”[2]“影视传媒……通过虚构和幻想足以唤起对抗精神疾患的力量,……其治疗功效不容低估”。[3]“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鲁迅:《论睁了眼看》)。中国电影先驱郑正秋指出:“论戏剧之最高者必须含有创造人生之能力,其次亦须含有改正社会之意义,其最小限度亦当含有批评社会之性质,……而使观者觉悟其事之错误也焉。”[4]
文艺创作的社会功用在于移人性情、动人心魄,艺术之“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5]以情感人的影视叙事更能获得广泛共鸣,感化世道人心。《活着》中福贵家破人亡却仍不屈服、不放弃的精神与意志力散发着人性的励志之光;《钢的琴》中人们在种种困境里始终乐观、坚韧,那架“伟大的钢琴”让困顿的生活仍充满希望与快乐。苦厄面前不放弃、不气馁,不失希望、勇敢面对,不正是历经苦难的中国人淬炼的民族精神吗?这种精神洋溢在影片中,赢得了观众的强烈共鸣。“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6]115仅有奇观的视听满足的作品是不足为观的。只有走向人心深处,才能激发出广泛的社会共鸣。谢晋总结“电影有教育作用、审美作用和娱乐作用”,三者浑然一体,影视的审美教化不是机械的理论宣讲或生硬的思想植入,而是以情感为内核、以故事为依托、以价值为根本,“对人们的灵魂进行潜移默化的陶冶和启迪。”*参见谢晋:《我对导演艺术的追求》(中国电影出版社1998年版)书中相关表述。
外在的情感共鸣与内在的价值认同浑然统一,这是影视艺术的审美发生机制。电影“以情感为内核”,“本质上是基于价值判断的叙述。”[7]作为影视创作之根本,价值实如水乳交融般融化于故事中,通过以情感人的叙述方式,不经意间影响着观众的判断与认知。“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6]145价值是驱动影视作品最终实现审美教化的核心引擎。影视艺术所内涵的隐形的价值判断总是在以情感人的故事叙述中感染观众,在获得审美快感的过程中实现对现实世界的心灵救赎与价值重构。《烈日灼心》中主人公深陷罪恶的煎熬,观众在感受电影中交错纠葛的情感冲突时,自然而然被影片心灵救赎的道德力量所感染。“任何电影的创意,从根本上讲,其核心所在就是建构人们对社会、历史以及生命价值的终极定位。”[8]将价值评判作为一项重要衡量指标纳入影视作品评价体系中,就“不能够只关注一部影片在叙事逻辑上的合理性,人物性格上的合理性,而不注重一部电影在价值取向上的合理性。”[8]对影视创作的终极指向总是围绕价值判断展开的。
以文化价值为评判标准,可深挖各种创作乱象的根源,规避创作误区。一些影视创作出现了拜金、庸俗、低俗、媚俗、甚至恶俗之风,罔顾审美教化之责,或以追逐票房收益为单一指标,恶搞历史、调侃经典、嘲讽理想、解构价值;或奔着“小妞电影”、“轻奢电影”[9]等方便获取短期经济利益的“快钱模式”,陷入价值认知的误区。影视创作类型应多元多样,但不可丢弃文化价值判断。“随着市场主宰的加大,……无视艺术内容的表达”,[10]认知的错位与短视,一些创作在逐利心态中浸淫日久,迷失了价值主旨方向,成为票房快餐。而兼具时代内涵、人文关怀与现实意义的影视创作却常有难产或无法进入院线。一味追逐娱乐经济效益,而弱化了对作品内在品质的打磨,导致影视作品的价值引导力薄弱,本土文化的艺术感染力隐晦不彰,难以真正实现中国影视艺术的持久繁荣。
价值缺失或缺位的创作问题往往意味着影视作品深层次的价值危机,更有可能危及本土社会的理想价值传承,使中国本土文化精神的传播付之阙如。一些“国产大片虽取得了市场上的成功,在观众和评论界却屡屡引来一片骂声,……赢得商业成功的同时却似乎丧失了其文化品格、民族身份,更是无法承担大国意识形态的期盼。”[11]“在片面强调所谓的‘娱乐性’的简单思维的引导下,思想性、艺术性又被无情放逐,也就使这些电影的意识形态整合功能付之阙如。”[12]36单纯感官娱乐不等于精神快乐。越是在社会价值判断混乱、理想信仰嵌入危机的时代,人们越需要能提供精神营养的好作品。钟惦棐早就指出:“绝不可以把影片的社会价值、艺术价值和影片的票房价值对立起来。”[13]如果牺牲作品的文化价值与艺术内涵为代价来追求市场、票房,影视就放弃了形塑社会价值的审美教化之责。“在艺术的叙事方式中,应传达什么是文明、落后,什么是光明、黑暗,什么是正义、邪恶。”[14]商业利益与社会价值、人文道德与艺术个性之间需保持动态的平衡,“优秀的文艺作品,最好是既能在思想上、艺术上取得成功,又能在市场上受到欢迎。”[15]“对文化产品的经济指数、思想指数与艺术指数统而观之,……对于当代中国电影的发展……至关重要。”[16]
我国社会建设正在从追求量的积累转向追求质的优化升级,时代的变化呼唤新的社会文化精神与思想潮流。电影电视的创作同样面临一个从追求产量升级到追求质优的转型需要。孟子曰:“充实则谓之美”。提升影视创作品质,首要需充实影视作品的价值内核。中国电影业需“形成一种像韩国电影、美国电影那样共同信守的核心价值观”,“文化核心价值观……应当成为支撑艺术作品故事内容的文化根基。”[17]“中国梦”作为对民族复兴、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这一整体社会理想的凝练表达,是国人的共同追求。实现“中国梦”依靠的是永不放弃、改革创新、不屈服、不气馁的中国精神。用中国精神充实影视创作,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呼应形成影视创作的文化价值观,实现影视审美的精神引领与价值引导,可对当下思想观念混乱、理想信仰淡漠的社会转型期起到凝聚社会理想、淬炼精神信仰、提升价值追求的重要作用;有助于影视创作与传播廓清各类误区与盲区,提升中国本土影视创作的价值引导力与艺术感染力。
文化的核心是价值,参与世界不同民族文化的竞争,说到底是文化价值的竞争。影视产业的市场竞争,本质是不同民族文化价值竞争力的博弈。“电影是一个国家文化的重要招牌”[10],全球化时代的中国影视无法回避这样的文化竞争,影视的文化价值对于文化竞争乃至国与国竞争均具重要意义。
中国影视“作为中国经济和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被逼到了越来越一体化的世界电影市场的江湖之中”,[12]6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文化长期占据这个“江湖”的国际竞争优势。在西方中心主义的审美意识形态中,东方长期被想象为一个原始的、野蛮的、奇观化存在的神秘“他者”。[18]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电影通过参与国际电影节进入世界舞台,西方各个国际电影节往往“选取那些符合他们关于中国或中国特色事先已有定见的‘艺术电影’和颠覆性的‘地下电影’,并且就此鼓励了更多此类影片的生产,以供应西方的消费。”[19]在这一过程中,一些影视作品着力展现怪异荒蛮的中国故事,表现神秘、原始、“奇观”式的中国场景,满足西方的猎奇心理与文化优越感,甚至不惜刻意丑化扭曲自身以迎合西方审美取向,背离了弘扬中国优秀文化传统与文明价值精华的初衷。这些“‘他者化’的作品,……发生了自我认同的危机,……放弃对东方传统价值的信仰。……对东方国家的文学/文化生产与消费造成不良的影响。”[20]“无意识地满足西方‘容纳’战略需要的中国寓言。这部中国寓言不是中国民族性的,而是西方式的,是西方权威所规定的中国寓言。”[21]在融入西方价值观主导的全球影视竞争过程中,中国影视的创作者们无论是主动或被动,总是难以摆脱这种“他者化”的魔咒。“近三十年来,西方世界的电影‘认同’标准,影响着中国电影的生产和评价体系,并在很大程度上对中国电影的美学标准和价值取向形成较为明显的改写。我们不难发现,中国电影在借由西方世界这一镜像实现自身的文化认同的同时,也出现了创作观念的扭曲,以及对于西方价值体系的迎合。”[22]
另一方面,随着中国影视产业的发展,国际资本大鳄将来自中国的演员、故事打扮成具有商业价值的“中国元素”,植入影片销往中国,使其成为在中国市场饕餮的“制胜法宝”。“华人演员”、“东方元素”作为一种“想象的他者”符号成为好莱坞电影的“点缀”或“陪衬”。新世纪以来的文化全球化与产业化,中国影视及其各类资源再次面临“被消费”的危险。《花木兰》、《功夫熊猫》等影片,“中国元素”被好莱坞信手拈来予以美式塑造,既用以招徕中国观众,也用来满足西方观众对中国的窥视欲。中国市场也成为好莱坞电影最赚钱的区域,他们在中国内地获取的票房收益大幅超出其北美本土市场。然而,这一过程中,无论是“价值观的传递”,还是“资金和文化一边倒地被好莱坞全盘合并”,都面临着“全盘被美国主导”的现实威胁。*刘浩东、孙建业等语,见厉震林、罗馨儿:《资本、文化:中国电影的“破”与“立”——“新世纪中外合拍片学术研讨会”综述》,载《当代电影》2015年第1期,第125-129页。种种现实说明,在与好莱坞电影的竞争中,中国电影不仅存在文化上“被编码”、“他者化”的危机,而且在产业上成为“被消费”的对象,我们内生的各类文化资源不由自主地陷入到被嗜血的好莱坞文化帝国产业机器所吸血、蚕食的危机中,我们的文化资源成为供给好莱坞文化资本再生产、甚至巨额获利的新鲜养料。
在好莱坞电影全球霸权的挤压下,中国电影面临着在文化上“被他者化”与在产业上“被消费化”的双重困境,这正说明中国影视在国际竞争中整体被动的弱势。根本症结在于:我们对本民族的优秀文化价值挖掘与自我价值确认严重不足,缺少文化自信与自我价值认同,即在本土电影中程度不等地存在着文化价值“主体性”的缺失问题。如果中国电影人自己都不能对本国电影的核心价值说清道明,或无法认同本国电影的价值为何物,那么这种缺失了价值认同的作品如何去感染他人,感动其他民族呢?又谈何价值主体性与文化自信呢?所有关于本土艺术自觉、文化自信的讨论,根本都是要实现民族优秀文化价值的自我实现与自我认同。一旦本土艺术的价值主体性不足,在文化上就会陷入“后殖民”的陷阱,必然会被好莱坞的商业化标准及其全球化倾销所裹挟,身不由己地陷入到文化上“被他者化”与产业上“被消费化”的双重困境。主体性的缺失,使中国电影在国际竞争中往往身份模糊、面目不清、节节败退。当前影视创作速度虽快,作品基数虽大,国内票房也屡创新高,但在国际竞争中却常被视为质量不高、缺少好故事、缺乏感染力而难以获得广泛认同,近年海外票房整体收缩下滑。同属亚洲文化的韩、日、印度的电影等,在国际竞争中的文化价值显著度已开始超过中国。
影视作品的文化竞争力是民族精神特质与文化价值主体性的映射。电影非一般物质形态的商品,其商品属性源自其文化特性,只有具有文化竞争力的电影才是真正具备市场竞争力的文化商品。“市场竞争力并不仅仅是指一部影片的商业竞争力,而且还包括这部电影的文化竞争力。……文化依然是驱动电影商业之轮的内在动力。”[23]文化竞争力的核心是价值竞争力。“处于市场竞争中心地带的电影产业必然同时处于文化价值表达的核心地带。……电影市场竞争的关键是价值观的被接受度。”[24]中国电影迫切需要挖掘被观众所普遍接受并认同的民族文化价值,这是实现中国影视市场竞争力的根本之道。文艺是“民族意识、民族精神生活的花朵和果实。”[25]73文艺的价值主体性,本质上是一个民族的文艺对民族自身文化认同的问题,这也是民族文艺参与国际文化竞争的基石。中国影视的主体性是什么,这是我们在思考中国影视创作观念时不可回避的关键问题。对电影这样一个完全的西方舶来品,这一思考显得尤为重要,也尤见困难。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要想避免在文化上“被他者化”、在产业上“被消费化”的双重被动弱势,中国影视就必须确立自身的价值主体性,确立自身在与世界对话中的言说主体位置。
在国际文化竞争中,电影已成为体现民族文化身份的重要标识。“建构本民族的文化身份以及在与其他民族的文化交流与对话中,应该充分注意到文化的民族主体意识。……在全球化这个系统中,我们更应该坚持民族文化主体性。”[26]民族文化的竞争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电影所蕴含的民族优秀文化价值的竞争力。对本民族优秀文化的价值挖掘与价值认同的过程,就是确立影视创作中本民族文化价值主体性的过程,也是培育中国影视文化价值竞争力的过程。“民族精神和民族气息”是文艺创作有无民族主体性的重要衡量标准。“电影是否显现某一民族的主体性,不仅是由影片的题材和作者的民族身份所决定的,而且是由影片作者(导演和创作群体)的艺术观念所决定的。”[27]“中国梦”是对本民族精神的一个整体传达,映射整个民族的集体记忆与文化诉求,表达了国人追求幸福生活与民族复兴的共同愿景。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的影视创作观,是用“中国梦”的社会理想共识为核心驱动,推进影视创作挖掘和认同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价值之根。能被全世界所承认、所理解的中国影视产业及其民族影视竞争力的确立过程,也是“中国梦”这一核心价值灵魂被全球认可的实现过程。这一过程的推进和落实需要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的创作观引领,明确中国影视创作的价值立足点,站在中华民族的文化价值根基上,展示民族文化精神,创作具有民族文化主体性的中国影视。
(一)以挖掘民族文化优秀价值为创作使命,用现代影视审美传扬中华文化精神
“艺术,就其内容而言,是民族的历史生活的表现,这种生活……之于艺术有如燃油之于灯中的火”。[17]“美国梦”表达了美利坚民族的社会理想,是好莱坞电影一以贯之呈现的美国文化的主体价值。“中国的主流电影应当……使中国的传统文化核心价值观念成为支撑不同电影叙事形态的共同根基。”[25]81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是艺术的“根”和“魂”。“事实早已表明,只有那些真正的、进步的、优秀的民族作品,才是属于世界的。而那些消极的、过时的、落后的东西,从来都不会作为一种富有民族生命力和民族特色的东西被保存下来,它们迟早都会被抛弃。更不用提它们会成为世界的。”[28]以现代影视审美手段来挖掘民族优秀文化价值之根,展示其至善至美的文化精神魅力,这是“中国梦”寓意的“民族复兴”题中应有的文化梦。“美则爱,爱则传焉。”(周敦颐·《周子通书·文辞》)创作要挖掘本民族文化之美,通过以情感人的影像叙事激发观众的共鸣与认同,将对中华价值的认同扩散传递出去。“民族气息是一个民族电影的生命之源,我们在注入外国新的技术新的理念时,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之源给丢掉。回归中华文化,坚持本民族的特色,才是中国电影继续发展的根本。”[15]
以中华民族文化为根基的影视创作需要以现代审美转化传统文化价值,在汲取民族精华、兼收并蓄基础上,实现文化理性与创作自主性。在具体创作途径上,可以“依据中国传统固有的两个主要文化规则,在‘异质性’原则上走‘古今融会’及‘中西化合’之路”,[29]将现实社会生活与民族传统文化融汇贯通。2015年票房“现象级”电影《捉妖记》,正是对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糅合、融汇基础上的创新,不仅汲取了中国民间文艺的巫术神魔传统,以传奇叙事呼应了自唐以降的民间文艺叙事传统,而且在价值追求上将传统的真、善、美与现代青年所喜好的“纯”、“爱”、“萌”无缝连接。观众被集真、善、美与“纯”、“爱”、“萌”于一身的小妖胡巴深深吸引,也被电影所揭示的民间巫文化唤醒了本民族独有的童年文化记忆。《捉妖记》就这样切中了传统与现代融通的命门,大获成功。莫言总结道:“民间艺术、民间文化……这些民间文化元素进入了我的小说,也影响甚至决定了我的作品的艺术风格。”[30]他的作品将中国民间故事与当代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结合,用现代文艺对传统文化进行审美转化,从而推进了当代读者对传统文化精神的认同与理解。中华优秀文化蕴藏丰富,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的影视创作观,需将影视价值之根的呈现与中国文化精神相呼应,对民族多元多样的文化价值进行现代审美转化。
(二)以善美统一、融通和合之审美理想,凝练“中国梦”影视独特的文化魅力
中国影视的民族气派传达的是植根于传统文化的民族风格气韵,有其独特审美理想。子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论语·八佾》)。中国传统的文论思想追求善与美的统一。美给人感官娱乐,而善则给人精神享受。善是更为内涵的美,是根本,蕴涵了可以普及众生福祉的社会价值,所以孔子主张的艺术是“尽善”“尽美”的。在创作中,“取法乎上,得乎其中”,要追求尽善尽美的审美理想,就需要发展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的影视创作观。“中国梦”所表达的是可以普及众生福祉的社会整体价值,无论是个体的生活幸福,还是国家民族之崛起,都是惠及众生的莫大福祉。对“善”“美”的追求,使“中国梦”引领的影视创作在文化价值判断上超越单纯的个体自由与个体幸福,在物质追求基础上还趋向于追求精神上的圆满富足。
电影《凤凰琴》中,在大山从教的每个普通个体一开始都在为获得一个民办教师转正资格而绞尽脑汁,甚至不惜耍手腕、用心计,但在真正面对抉择的那一刻,他们却发现一开始追求的这个转正目标并不能令自己感到幸福与快乐。诚然,人人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环境、工作条件与物质生活,但人们不满足于此,他们还要追求良心的安宁、世道人心的完满,这就解释了这一群留守在大山里的民办教师们的人生道路选择。“电影为人类良知、正义等超越性价值提供了表现舞台和创造空间”。[12]59影片中人物对“善”的追求,是中国人几千年骨子里的“仁义”思想的外显,既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德伦理之美,也体现了国人对精神快乐的追求并不亚于追求肉体娱乐。在中国文化中,灵肉是统一的,正如善美统一一般。中国哲学三大主流儒、道、释“全部洋溢着悦乐的精神”*吴经熊:《中国哲学之悦乐精神》(台湾华欣文化事业中心中译本1979年版),提出:“和谐实在是儒家、道家、和禅宗悦乐精神的核心,有和谐就有悦乐。”见叶朗:《现代美学体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6页。,儒家“仁”、“义”之和,道家“游”、“解”之妙,禅宗“念”、“净”之心,均注重人的精神心性的审美陶冶,在终极意义上追求人的价值完善,即精神的完满,善美的合一。影视创作可以通过艺术审美融会人生价值之思,以“悦乐”“善”“美”的审美体验感悟国人对物质幸福与精神完满的生活追求,挖掘“中国梦”独树一帜、善美一统的文化魅力。
植根于文化传统、民族风格与气韵的中华文化正是孕育了“中国梦”艺术表达深刻审美意涵的沃土。重伦理,固根本的文化传统观念,“文以载道”的文化追求与艺术机理,一直都存在于“中国梦”影视发展的历程中。乐以陶冶心性,礼以教养人格,影视创作回归文化传统,突出对于作品意境的把握及抒情、写意风格的渲染,关注故事讲述的传奇性与表现的写意性,坚守民族文化的精神与品格,凝练出深刻的人文思想内涵。通过艺术的感知与美的体悟,借助影视创作的丰富与美的浸润,“中国梦”的价值理念与文化传统、民族内涵融会呼应,成为意蕴丰厚的独特民族艺术,深深扎根在民族文化的历史积淀与社会传统的理想根基上,焕发出新的艺术光芒,弘扬时代的风尚与精神。在长期的影视创作交流中,不同的文化促使不同的影视艺术表达生成,展现出不同的民族生活、民族精神、价值观念与审美情趣。特别是在全球化时代,中国影视创作无可回避的参与到与世界不同民族文化竞争中,但“我们与西方不同的电影生产体制,造就了中国电影中的国家形象,不是好莱坞电影中那种文化霸权的象征之物,而是社会现实与影片叙事情节相互镶嵌的意义载体。”[31]
“美国梦”表达的是通过个体自由奋斗实现对财富的“征服”。“美国梦的精神原则……集中起来就是说,人人都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个人成功,即发财。”好莱坞影视将“美国梦”——“追求财富、积累财富”、“以最大自由去挣最多的钱”这一“物质至上”的价值观隐藏在其影视作品中推向全球,实则渗透了对物质财富的排他性追逐。[32]《阿甘正传》中,阿甘这个呆傻男人坚持不懈地奔跑,最终成为了成功人士。阿甘的成功之道,诚然非常励志,但同时还免不了以“发财”来衡量成功,包含了一种物质至上的庸俗价值观。
体现中国文化精神的“中国梦”则与之不同。“中国梦”是本民族对幸福人生、理想社会的追求,传承的是“和”文化思想积淀的价值理念,核心强调“包容”、“和美”、“大同”。孔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礼记·礼运》描述了“讲信修睦”的大同社会理想,康有为简括其为“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天下为公”。费孝通将之理解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1990年12月,在就“人的研究在中国——个人的经历”主题进行演讲时,费孝通总结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一处理不同文化关系的十六字“箴言”。胡适则说“宽容比自由更重要。”[33]这都说明,中国人对社会理想的追求不是仅满足于个体自由奋斗的“征服式”成功,也不仅满足于物质层面的追求与享乐。国人崇尚的是整体“融通”、各方“融合”、互为“包容”的众生福祉,是“和而不同”、“求同存异”、“美人之美”、“以和为贵”的相互欣赏。《国语·郑语》 有云:“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从根本价值追求的可沟通性与可认同度来说,这种最大程度上包容各方、追求整体意义的“善”,超越了个人主义的“美国梦”。“中国梦”追求个体幸福的同时追求社会良治,人与人包容和谐,将个体的成功与社会的完善相联结,更能与强调尊重个体、保护生态和谐的“欧洲梦”*乐黛云《美国梦·欧洲梦·中国梦》,载《社会科学》,2007年第9期,第159-165页,指出:J·里夫金(著有《欧洲梦——21世纪人类发展的新梦想》)提出的“美国梦”和“欧洲梦”是指两个截然不同的历史阶段,不同时空中、不同的思维方式与生存方式。相沟通。
这种整体性的思维特点还表现在国人的哲学自古追求“天人合一”之境,将人与人的和谐进而再连接到人与自然和谐融通,天道与人道浑然统一。梁漱溟认为“西方人是征服自然,东方人是与自然融洽,此即两方文化不同之所在。”[34]日本学者北聆吉氏认为东西文化精神是两异的:“凡东洋诸民族皆有一共同与西洋民族不同之点,即不欲制御自然征服自然,而欲与自然融合与自然游乐是也。……自然之制服,境遇之改造,为西洋人努力所向之方。与自然融合,对于所与之境遇之满足,为东洋人优游之境地。”[34]反映在电影中,好莱坞有的是“蜘蛛侠”、“擎天柱”、“汽车人战士”、“美国队长”、“复仇者联盟”等个个叱咤银幕、“张牙舞爪”的“超级英雄”,几乎都是“征服”的主题。中国电影中,叶问、霍元甲、黄飞鸿、陈真等英雄则是隐忍、含蓄、谅解、克制与内敛的,德行修为贯穿了中华武术传统的“侠义”、“兼爱”精神。《一代宗师》里,无论是咏春拳与八卦掌的南北武林切磋,还是叶问的人格魅力与武术造诣,都离不开“融通和合”的精神品格。“融通和合”是东方文化贯穿始终的审美精神,以积极的生命律动与无限的生活憧憬蕴含在影视艺术的深层机理中。
“美学是研究‘美’的学问,艺术是创造‘美’的技能。”[35]影视作品的价值“美”要通过对生命、情感、生活的艺术再创造实现。中国文化的价值与中国社会的时代精神,需要更具创造力的影视作品来挖掘和呈现“美的价值”、“生命的价值”与“心灵的价值”,与世界不同地方积极交流。如此,“中国的本土电影也许应该成为一种艺术力量,与亚洲、西欧、东欧、美洲的所有‘民族电影’一起,形成与好莱坞电影不同的更现实、更人性、更关怀、更丰富的世界性多元电影思潮”。[36]以中国优秀文化为根基,以传承中国精神为主旨,张扬“中国梦”的文化价值,需以“中国梦”为价值引擎,确立具有中国文化价值主体性的影视创作观,通过影像构建起“一个美好中国的梦”的艺术想象。这需要创作深入现实生活,呼应社会真切需求,切实把握时代脉搏,以“中国梦”的社会理想与价值维度纠正当前价值错位、理想缺失的社会之疾与创作之困;以优秀文化价值之根,涵养社会与文艺的健全心态;以挖掘中国文化精神之魂,推动影视作品的价值认同;以中国核心文化价值阐扬,推动中国电影的全球竞争力。那些表现国人对美好生活、美好社会、美好中国之不懈追求的电影,质朴真切地呈现“向真”、“向善”、“向美”的影视作品,才能不断延续人们内心对美好“中国梦”的价值追求,获得真正的情感共鸣与价值认同,走向更广大的观众与更广阔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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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Film and TV Drama Creation Conception Oriented with “Chinese Dream”
YUAN Jing-hua1,2, WANG Bing-xue1
(1, 2. Academy of Drama and Film and Television, Zhejiang University of MediaandCommunications,Hangzhou,Zhejiang310018; 2.SchoolofTelevisionArts,ZhejiangUniversityofMediaandCommunications,Hangzhou,Zhejiang310018)
Film and TV industry in China has been developing rapidly but its works lack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apacity and strong value guidance. It has not got rid of the double predicaments of being “the Other” in culture and being “consumed” in industry. To go global, Chinese film and TV industry needs to take promoting Chinese spirit and culture as its mission and display the value subjectivity in its works. These require it to develop and improve the creation conception oriented with “Chinese Dream”, to highlight the guidance of cultural value, and to develop empathy and value identity in the artistic creation and value subjectivity. Only by this can it realize win-win for the image-building of social ideal and its development and thus improve its cultural competitiveness.
Chinese Dream; cultural competitiveness; value guidance; subjectivity
2016-07-15
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梦’影视创作与传播策略研究”(项目编号:15ZD01)。
袁靖华(1976—),女,浙江桐庐人,文学博士,浙江传媒学院电视艺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影视创作与传播;
王冰雪(1987—),女,山东济宁人,博士,浙江传媒学院戏剧影视研究院讲师,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媒介理论,影视传播与电影受众。
J905
A
1671-444X(2016)04-002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