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藻日记·庚戌旅行日记(之八)

2016-03-08 00:17乐嘉藻著李厐思纯整理王尧礼校订
贵州文史丛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礼堂行李旅馆

乐嘉藻 著李 芳 厐思纯 整理 王尧礼 校订

乐嘉藻日记·庚戌旅行日记(之八)

乐嘉藻 著
李芳 厐思纯整理 王尧礼校订

清宣统二年庚戌,乐嘉藻北游京城,又南下津沪,日记中留下了交游和对所经之地社会风貌的记录。

乐嘉藻 庚戌 旅行 贵阳 重庆 武汉 北京

编者按:乐嘉藻在宣统二年(1910年)三月至十月,有北京之游,作《庚戌旅行日记》。日记中未言北行的目的,所以也不知他究竟去做什么。据日记记载,他到北京后,发电报回贵州催寄膳宿费,说明是出公差,但又未见他办理公事。在京时,省内商会又推举他为国会请愿代表,也未参加任何请愿事,即赴天津、上海。日常所事就是访友、寻古董、买旧书,其间也可见清末各地的社会面貌,人文风尚。因版面有限,只能分期刊出。本期所刊为九月下半月日记。

九月十六日(十月十八日) 早七点钟起,补写十四日日记毕。与仲皋至玉穗园早饭,还寓换衣,同入会场。先至河南别馆,次至东三省馆,次至跑马厅观运动会。与仲(皋) 相失,独在桥上观之。首为障碍物跳过,凡四人,大约各团体中之选手;次为掷球;三为八百码赛跑,一人中道即止。时已三点钟,不欲再观。至第一参考馆德国之部买纪念册四册,价各二角。至江西馆觅纪念小茶杯,每枚三角,制造殊劣,未买。新到之皮灯作朱红色,其薄如钱, 价五十金。又尺五之磁片横屏上绘南京名胜,如钟鼓楼、夫子庙、无梁殿等,拟铅笔画甚佳,每块十六元。又景德镇瓷业公司作业照片二十馀张,亦甚佳。向看守人劝其告之主者,翻印作明信片,惜非解人,不大了了。有霁红全桌碗盏,因损数件折卖,其饭碗十枚共需五元。出至劝工场,买宜兴洋烛台二枚, 价各二角。茶壶一枚,价五角。至某书店,买《松江府图》一张,小说二种, 价共三角六。出会场还寓。克清〔卿〕 来坐,仲皋、恒甫亦归,同至万全便饭。饭后,至克卿处坐,小鳌、毓堂、幼谷皆来,旋又同至余寓,夜分始散。

九月十七日(十月十九日) 早六点钟起,因仲皋、恒甫欲行,余亦匆匆检点行李。逆旅开账作五日算,余派去洋八元。出赶宁省八点五十分之车至下关,过沪宁车站,附九点五十分之车赴苏。是日微雨天寒,烟筒所出之烟皆成白雾。自南京开行时人极拥挤,至无锡后渐稀。四点三十五分至苏州, 仲皋约寓其家高。自车站乘洋车至阊门,换车至胥门,皆以行李搭车上,乘者甚苦。至胥门又雇夫挑之入城,余与仲(皋)、恒甫皆步行。胥门外马路旁妓寮甚多,似是么二野鸡等。入城所过初为店肆,后入小巷,良久始达瓣莲巷仲皋之宅,设榻楼上。晚饭后,少坐即眠。

九月十八日(十月二十日) 早七点钟起,写十五日日记未毕。讬仲皋买《苏州城厢图》一张,劣不成图。余自检点行李,十二点钟早饭。黄菊圃亦在坐。菊圃言与峻山至杭州访赵湘臣还,现将往南京上轮船至汉口。饭毕,余辞仲皋,将往上海,仲皋命其仆人刘福送余至车站。出城过渡,雇洋车两乘载行李,余与刘福亦坐其上,二点钟达车站。余未出城时,即在某店买二等车票一张,价一元三角,故至车站幸免与人争挤。以车票唤站夫取牌二张,当即交与行李二件。以一元与刘福,坚不肯受,予以回头车价亦不受,命之归谢仲皋。余自提皮包过地道至月台待车,二点五十五分开行。倦甚,坐车中睡去片刻。今日本晴明,四点钟复微雨,五点一十五分至上海。住全安栈,无官房,住客房,内且先已有人住,无已勉住一夜。同寓者为江西广信府人,易姓,字琴生,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法政科四年,今因假回复往,云在东时与雷长清相识。晚饭甚劣,饭毕补写十五以来日记甚长,九点钟始毕,少坐遂眠。

九月十九日(十月二十一日) 早七点钟起,八点钟出至三马路群贤旅馆在山西路与福建路之间看房间,订官房一间,每日一元二角,饭一角五分, 与茶房同至全安栈取行李,其前次所寄存者尚未得,约十二点钟来取。至旅馆摒挡毕稍息,十二点钟开饭毕,复带茶房至全安将寄存行李六件取回。少坐,不觉睡去。三点钟至商务印书馆访俞志贤,议周澍园事不谐,辞出。至底奇峰处取象牙印仍不得,约明日必有。至和记栈访鲁生,云已出。至后马路觅乾益亨,忘其地名,觅之不得,还寓。七点钟至北京路之后马路福兴里觅得乾益栈访萧茂生、仲生皆不遇。遇徐峤南,始知峤南即友兰弟,现在上海作通草生理。峤南言来货系通草,卖得之规元即买洋货回贵州,计每年所消约万金云。通草又自沪销于朝鲜、营口等处,大约作药及像生花之用。其产处亦非贵阳,乃在归化厅属之花山,距贵阳九日程,以前皆由蜀人运至四川开片,再运沪汉。己、庚以来始有华西通公司在贵州收货开片,旋因讼事被禁,其主人王姓始与蒲庆昌及峤南诸人集股为此。峤南处有人寄卖旧磁数事, 余视之皆不佳。少顷鲁生亦来,因邀之同出,至四马路分手,至吉羊楼买格纸三本,共洋四角。至平安居茶楼用茶,嚣杂之至,有湖北人陈玉墀来与同座,并相接谈,余先行归寓,十点钟睡。

成败几君臣,举棋河山,怅望平芜草间日;莺花无今古,销魂烟水,荡摇离人心上秋。

车 车头 马力若干 本身重若干 能拖若干之重 用煤着干能装煤若干 机械师若干人 杂役若干人

路 须购地若干宽 枕木长若干 枕木相距几何 铺后若干深 铁轨每码重量如何 两轨相距若干宽 车站房屋卖票处 储水处 储煤处 标竿

眉注

做挂面机器 上海虹口吴淞路东横玛理孙路真崎洋行。

轻便铁路调查事件,关于车,关于路,关于房屋,关于驾驶,关于管理。

九月二十日(十月二十二日) 早六点钟起,检点行李。九点钟出至黄浦滩, 过招商轮船公司前,见悬牌二十一日江孚开往长江一带,二十二日江永开,拟附江孚至汉口。还过戏鸿堂,向买八行三合,价一元二角;信封一包,价一角六分。还寓用鸡火面一碗,出访徐峤南于乾益亨,共谈黔中实业。峤南言 在沪上卖通草者,现惟四川与贵州两省之人,四川专卖上品,价每包一百馀金,贵州雇川人所开之片亦相等,黔中学徒所开者,每包只能卖三十馀金。销路除营口、朝鲜之外,曾有法国人买过数十包,言将以供制暑天凉帽之用,上海广人所设制帽公司亦曾用过数包。峤南又言贵州府绸颇有人愿买,曾有某洋人向其议购五千匹,以其数大未能应承。余亦讬峤南留心府绸情形,并以丰原(园)所讬事告之,拟至汉即将丰原(园)所织绸即丝寄交峤南,讬其代觅销路, 并告以回黔之时将仿山东式织绸将来,上海销路亦将讬其打听,事若有成将与同事云云,峤南亦极表同情。余问:“此两种之外,尚有他种货物可觅销路否?”峤南言:“牛皮、棓子最为大宗,尽人知之。此外则硫磺可销于广东、南洋等处。闻贵州之硫磺为蜀人所收,转运至沪,此事黔人可以自办。又四川大黄销于西人者,每岁可值数百万金,瓮安等处向亦产之,此事黔人亦可运出。平远等处向出木耳,每百斤约二十两,沪上此物销路颇大,价常在二十七八上下,若运费合算,亦可运来。外若猪毛、鸭毛多多益善。”余问:“此地规元与贵平银比较相差几何?”峤南言:“每千较贵平少七十馀两,且不易汇黔,故得银后以办洋货为宜。”谈良久,余兴辞,峤南留用早饭。席上晤云南人苏象(相)臣,言刘碧泉在兴顺合花酒上所用有限,春间因打麻将曾输去五千元,以是不支云。饭毕少坐,别峤南出,至福建路公兴里大马路南之口访林丙轩不遇,其室中古董山积,客皆坐于钟鼎瓶盎之间,煞有奇趣。出在市上买手巾四块,价共四角。还寓午睡一小时,四点钟出至棋盘街一带,觅卖船票处不得,还至群益书社前遇仲皋及恒甫,言住在三马路上海旅馆六号。恒甫与群益有交涉,因同入坐。余在棋盘街时向日本商店买得劝业会图,价二角五;臭虫药一,价二角五;清快丸一,价三角。恒甫言此图即劝业场所卖者,余视之较胜”。出,仲皋、恒甫南去,余北行还寓。见峤南留片及雅聚园招饮之书,少息。六点钟至雅聚园赴峤南之招,在座者为拓鲁生、萧仲生、刘峻卿、刘少卿、舒相臣、林丙轩等。是夜叫局甚多,舒相臣所叫洪四宝最艳,余所叫忘其名矣。席散,峤南复邀至其所叫妓家,鲁生、相臣、少卿、仲生打麻将。余与峤南谈论甚畅,十二点钟始散,与鲁生同路回,一点钟睡。林丙轩言:粹珍彩票至今未开。

眉注

园在三马路近浙江路处,对面即鼎丰里。

九月二十一日(十月二十三日) 早起,仲皋命刘福送伞来还,余遗失于苏州者也。用早点后,访仲皋、恒甫于上海旅馆。仲皋讬旅馆中人代买江孚房舱一票,价银六元三角。余遂同旅馆力夫至群贤旅馆,将行李八件点交,属其往占房舱,行李尽置于舱内,在彼看守,俟余夜间上船。一面与群贤旅馆算账,共三元一角五分,交与四元,以其中八角为赏钱,茶房再三道谢。群贤旅馆招扶甚周到,但菜太劣,且不能代人招呼船票,此其缺点。自群贤出后,仍访仲皋于上海旅馆。仲皋已出,惟恒甫在,与讨论片刻。出至公兴里访林丙轩,仍不遇。唤洋车至招商局金利源码头,登江孚一看。见所占房间不甚适意,但一人独据,行李皆在一处,亦勉用之。属其看守,且记其号数为三十七,仍上岸坐洋车至上海旅馆,与仲皋、恒甫早饭。少息出,乘车至后马路福兴里乾益亨记访徐峤南、萧仲生,适鲁生亦在其处,少坐出访陈小鳌于和记不遇。小鳌与鲁生适同房间,有同行一人李姓,余讬李告小鳌,夜间六点钟在寓相待。出,怅怅无所之,至某书店买小说《血泊鸳鸯》一册,价三角五分。四点钟又至上海旅馆,仲皋已回,余倦甚,假恒甫之榻睡一小时许,人始清爽。六点钟与恒甫晚餐。饭毕,别恒甫出,访小鳌于和记。小鳌邀至麦家圈某栈访其友刘寄云,少坐后,同至楼上访其友董采卿。采卿腾越人,在上海有商务。采卿言云南迤西出丝,岁销于缅甸不少。渠往来沪、汉等处,在汉买沔阳丝,在沪亦买丝,皆运缅甸发卖,其交易地则为仰光,沔阳一州岁产丝至七百万担云。又言云南遍地皆青树,渠常手放山蚕,其结果较贵州良。中国各省山丝皆销印度,供暑天裹衣,取其润湿不甚粘体。又言法人治越,税则甚重,然越人工商较前发达,以担荷即重,势不能再如前此之懒惰也。小鳌亦将在劝业场内调查所得向两君言之,不觉已至十点钟,余辞出。至望平街取底奇峰所刻三毛牙章,甚劣, 底匿不与余面,盖自惭也。至四马路买六寸开光硬纸壳四,价每五分;尺二者二,价每二角;又西洋裸体美人油印画二,价每三角五分。出雇车上船,以六角赏看守房间之人,遣去。独自摒挡物件毕,困甚遂眠。二点钟,船乘潮出港,因系明轮,故平动之率颇厉。

眉注

九月二十二日(十月二十四日) 早八点钟起,九点钟用稀饭,看《血泊鸳鸯》小说。十一点钟开早饭,菜蔬甚劣。饭后午睡甚久。四点钟写昨日日记,夜看《小说月报》,八点钟睡甚适。余向来旅行最好劳动,往往以乘船为恢复精力之地,盖在船时无事可做也。此船行时颤动颇大,人卧其上,身体与船板相触,无异按摩,故睡尤适。颤动之船,不便写字,然若以掌腕之交着案, 而腕臂之处悬空,则虽写小字不碍。

九月二十三日(十月二十五日) 早七点钟起,用稀饭,八点半钟,至南京下关。泊舟处正对狮子山,电灯所集南洋劝业会牌楼,俨然在望。钟山为山所蔽不见,西山头为仪凤门。门前火车站亦不见,但见大观楼及各旅馆绵亘岸上。遥想狮子山后,劝业场之绚丽,城南之繁富,如在目前。流光如驶,又向此间盘桓四十馀日,他年感旧,此为最不能忘之境也。停舟不过两刻钟即行。舟有幼女云为庐州张统领公馆之逃婢,自苏州寻得,遣亲兵送之还庐。过南京,女欲登岸,亲兵执其手不听行,女哭泣辗转,状若疯狂。此中不知含有如许冤愤,而围而观者视为笑剧,竟谑之以为戏,或有嗾其亲兵取绳缚之者。忆《黑奴吁天录》中所云,心为恻然,以我中国如此社会,不知能有林肯其人出现其中否?觉阿寿前年幼女救护会之设,实为我社会中不可缓之事,安得有多数人出而主持之耶?可叹。舟开行后,渐见钟山自狮子山后转出,次见秦淮河口,芦洲布帆荒逸如画,再见清凉山,其上翠微之亭峭立,再上平野一碧,遥山送青而已。还舱暂息,想像不置。吾乡贺幼丞先生《晓发秦淮》诗曰:“定淮门前春水生,舟人晓斫牂柯行。又持十口指沅澧,满目烟波无限情。”“一卧航头今十年,江乡风物压胸前。翻然一笑且归去,更放西南山水边。”回环讽诵,觉此公当日情怀不减我今。十二点钟,开饭毕,闻已至采石矶,趋出视之,尚见钟山三分之一出于江岸之上,遥青缥缈,已在有无之间矣。日来感冒,今日加重,似觉有热,随身苦无解热之药。忆福田言发热则微生物更易增长,因取鸡那丸服之,头昏则取日人头痛膏贴之。两点钟写本日日记,四点钟船至芜湖,停颇久。晚饭服仁丹十四粒。夜间,人颇清爽,生平所经都会,未能忘怀者,前有燕都,今有金陵。燕都之撄余怀,不仅因其壮丽也,紫陌红尘之中,尚有人在;金陵则征歌选色,皆等之蚊蚋过前,但觉山川之雄秀,巳异寻常,又加以六代繁华,留芬史册,今日对之,似觉一丘一壑皆与历史有关系处,又锦绣之劝业场,曾为我四十日中研究之地,而士女之都丽,风土之清嘉,亦为余生平所未曾经者也。然风尘中人,亦虽与余并交涉,有一两人尚不能恝然置之者,是亦一原因也。

九月二十四日(十月二十六日) 早过安庆,此地经过数次,仅最初一次于月下稍得梗概,旧作所谓“梦醒深宵见月华,楼台江上接天斜”者也。后皆于晦夜或雨中经过,此次天气晴明,见之最真。未至,已见平野茂林。皖公山景色苍然,渐见临江寺之塔,渐则万屋鳞鳞,抱城而转。城在高阜,城下街市甚繁盛。城尽处街市尚绵亘不绝,市后有小土山长与市等。西接皖水之口,密樯如栉,再西则风帆沙鸟,清旷无际。其后苍山遥耸,行数小时, 尚能见之。午后无聊,买小说两种消遣,一名《新魔术》,价三角;一名《江浙尼姑小传》,价一元二角。佛地青楼由来已久,但皆讳莫如深,此书出后,或将行于光天化日之下亦未可知。看小说颇倦,至舱面闲步,见南岸峰峦起伏, 绵延无际,而临江者多绝壁,且多半岛形者。小姑山亦出于半岛之后,奇峭亦各相等。良久,舟自小姑之南过,侧面视之,俨如猿首,山寺正附猿喙鼻上。大姑则在南岸,崖下亦有庙宇。过洪泽县,民居颇繁,在江岸大壑中,后左右皆环以高山,城则围峙于三面之山上。连日所见江岸多芦,其密如织,刈以为薪,往往堆若小阜,安庆城外堆积尤多。此处江岸芦深丈许,尚未刈取,时有罾鱼人借结团瓢,雅堪入画。暮将至湖口,中流有洲,其上有高灯甚明,意为灯塔之类。早眠,八点半至九江,未起视,懵腾中觉人声甚喧扰。

眉注

岸薄江宽水漫盂,凭栏还是十年吾。昨宵寒雨暗秋色,一片斜阳明小姑。

船梢何日得避行,千里从看暝色生。电炬翻江人不觉,随生白浪晚来明。

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七日) 七点钟起,闻舟已过黄石港,开稀饭后出舱视之,见南岸高阜上有奇石矗立,高约六七丈,径约四五丈,状若古之峨冠,港之得名或以是物。闻今日三点钟到汉口,取《上海指南》中之船名表检之,见江孚每点钟速率仅十海里,可谓迟矣。招商各船中,尚有九海里者,大要以十或十一者为多,惟江新则十六海里。记前次由汉搭江新,仅二日半即至上海,此则四日也。九点钟过武昌县,再上十里黄州府在北岸。东坡诗曰“西山一上十五里,风度两腋高崔嵬”,即武昌县治西之山。又曰“中原北望在何许,但见落日轻黄埃”,落日黄埃皆府境内所见者也。余以午前来,但见朝氛耳。两点钟至沙口,距汉口尚十馀里,一带江岸皆已筑成码头,直接租界,岸上空地甚宽,其平如掌,将来不知容几许商业。三点钟,始至汉口,以四角作船上大酒钱,以五角作小酒钱,则本处茶房二人所得者。过黄州时,茶房谓余黄州萝卜最佳。余问其船上大餐如何?茶房私谓余,凡轮船大餐皆不可用,多西人府房内之剩馀。余闻之甚愠,幸未尝此唾残也。至汉口宿新大方栈楼上四十号客房,每日五角。未解装即趋出,遇潘峻山,始知与菊圃同住楼下,订明日乘吉安轮船往长沙,匆匆数言即别,唤轿至田家巷访陈礼堂,知鼎勋已回长沙,周荣已他去。礼堂交到三毛七月廿四日来信,又桂生寄来在京同人照片二张,粹珍彩票对号单四张,彩票十九张,原二十张因九百七十四号中十彩一张,留桂生处取彩。又交到前在汉三人像片一张,半身像片六张。在礼堂处食蟹黄面一盌,价一百六十文,将天顺祥九十六两银条交礼堂,讬代其收。写致李祥祯信,言十月二十几到洪,请其叫发成在洪相待。又写家信第□号,言十月初由汉动身,尽冬月内到家,两信俱讬礼堂代发。暮,雇轿还寓,摒挡什物毕,补写日记。出至市上买广袜二对,每对三百四十文。还寓,补写日记。翻旧日记查中彩之票五月二十四日日记九百七十四,乃良丞名下者,尚有老发一彩存余处,未查对号单,未知中否。 峻山、菊圃来坐,夜分始散。夜不能寐。

眉注

花洋毯,代帆布供软几之用,甚合。

九月二十六日(十月二十八日) 早起剃头,检点行李毕,稍息。早饭后访礼堂,在其处写致良丞信,将在京同人像片一张及汉口与老发共照之像片一张封洋铁筒中,寄与老发。持砖青生丝茧一匹讬礼堂叫裁缝金姓来,裁绵袍一件,绵紧身、夹紧身各一件,棉裤一条,糙米色卍字花茧一丈八尺,裁单衫一件。礼堂交来代取天顺祥宝银五十两,龙元六十元零一角。余取四十元,将二十元与宝银,讬礼堂代藏,俟余自北京回时再取。粤汉铁路股票一千六百股,合八千元,已交四千元,馀四千元未交,若将年来官息折扣,则二千馀元可以补齐,现由书臣汇来一千五百金,属礼堂交余办理。此事余仍讬礼堂代办,不足时再商量。四点钟还寓,将存礼堂处之大棉被取回。轿过大清户部银行时提下,持二十五元换取一元、五元钞票,还寓后,五点钟晚饭。菊圃来假三元,言至常德时还在蔡和亭名下。出送峻山、菊圃行。俟两君饭毕,送至吉安船上。船属太古,即泊公司码头,统舱不便招呼,别两君上岸,循河街自袜子街转入黄陂街,至七月内与老发同用甜酒鸡蛋处,用甜酒鸡蛋两器。其人尚能识余,言其夜曾大雨云。循原路返,至河街买洋烛一对, 价二百六十文。还寓倦甚,和衣而眠。峻山言衡州有一弊俗,小家妇私暱男子,其夫不之禁,且避之,名曰“呷盐”。但所暱皆异乡人,本地人则求之亦不得,或曰盖为谋风水云。以为妇人暱他乡男子恒有贵子也。

眉注

峻山言铜仁船吃水浅,有三舱、四舱、五舱之别。三舱者,舱无前后门,以二人牵船,一人掌舵。四舱者, 船头有一人掌篙。五舱者,三人牵船,船体甚轻,寻常滩多,由浅水经过,不由滩口。由常德至镇远,常包二十日赶到,向例三舱者,包二十日到镇远,价二十千,若十九日到则加一千,二十一日到则减一千,以是递推。四五舱者价虽稍高,其增减之法亦同,求速者多雇此船。

江孚浑名老太太,因其式最旧,其行又甚缓之故。

九月二十七日(十月二十九日) 早起检点行李,十一点钟命馆人将行李五件送至田家巷,交陈礼堂。余坐轿先往,礼堂不在家,余在柴光廷处小坐。光廷言贵州牛皮、棓子生意,全省不上一百万,而湖北布之销贵州者岁在二百馀万。烟既禁种,黔人生计愈蹙,须谋补救之法。余告以惟有山丝、府绸气魄较大,销路既不可限量,贵州养蚕织绸近亦有推广之势,惟须改良合时方可。至于矿业,目前人财两乏,恐难猝办。少顷行李已到,礼堂旋亦回来,记存者大皮箱一只、挑箱一对、帆布提箱一只、大网篮一只。礼堂今日颇似心中有事,问之言某钱号又停摆将闭歇时不再作事之义,祥盛昌号有一千金尚未到期,不免大吃亏云,余亦为之不怿。在礼堂处,接克卿信,内有贵州王观察电言,轻便铁路须至日本、台湾调查。内良丞一信,言老发已到云。用蟹黄面一碗,小睡片时。一点钟出,由夹街过鲍家巷,至黄陂街,在商务印书馆买《小说时报》二期一册,价一角五分;小说《脂粉议员》一册,价四角五分。出花楼口,买椰子饼一包,去洋一角;干果布丁一磅,钱三百六十文。书与点心皆为预备明后日车上之用。还寓,馆人又招扶一人来同室,其人旋出。晚饭后出,在市上买洋烛一包,价二百八十文。还,同寓之人来,抚州乐安人,姓王号紫春,京师豫章学堂体操教员。夜不能寐,隔室有征妓作长夜谈者,终夜扰人,更不得睡。

九月二十八日(十月三十日) 早五点钟即起,检点行李,以枕头寄存茶房处,随带者一提箱、一脚篮,内盛面盆、茶具、铺盖等,馆人负之。接客者陈姓亦同往。出门尚当沉黑,至租界马路,见东方曙光正在彼岸,残月一钩,已黯淡无色,租界路灯犹自炯炯。过大时钟之楼,钟面以灯光映出者正指六点,两针恰成一垂直之线。过某洋厂之外,时方焙茶,香溢衢路,私念若得一极小焙茶机器,置之座隅,不特茶香盈室,所焙之茶亦可供用。盖茶之香气一经焙后,不知失去几许,然可以焙出者,煮之则又不出。煮时虽有香,固远不如焙出者之厚。此种名香,直可醉人,从来散之天空,无人领略,真可惜也。至车站天始明,行李尚未来,在其处觅食物,有甜酒鸡蛋及饺面尚佳,每品各用一碗。行李来时,长车已卖票,取十四元五角付接客陈姓,买三等票一张。七点四十分登车,以洋七角付陈姓去。八点钟开车,微风拂拂,天气绝佳,但惜无伴侣,无僮仆,未免太寂。同车尽皆伧荒秽污放肆,不可向迩。至孝感县,有乡人携其女及婿往长台关者,余向问今年农事,据言稻有十成,绵仅六成,故今年布较贵。棉子榨油可作食品,但色浓能染他品令黑。路旁小松高丈馀者,向问当几何年,答言十许年矣。田土中物收获已罄,除菜蔬外,四野如洗。见坟墓杂在田间,树者绝少,始悟北方坟墓卑小之故,盖高则基广,必占生利之地,非若黔楚山地原等石田也。车行颠顿,远不如沪宁之平,然速率似较沪宁为大。五点四十分到驻马店,仍住华洋宾馆,室虽陋小,而一人独据,幸免与人同挤,菜饭之劣,前已知之矣。本欲宿第一旅馆,因未遇其接客之人,故姑就华洋之请。夜开账,食住三百六十文,连上下力及明早稀饭,共去五百四十文。饭后写日记,室邻账房,馆中住有流妓,集账房中闲谈,笑语绝喧,不卜今夜能否得睡。

眉注

怒雷声里豫荆分,几向车窗照夕曛。一夜寒生机铁冷,朝来嘘气尽成云。

大陆驱车久用夷,盈寻轨外古风师。村庄女儿淳朴惯,漫指红衫笑伙颐。

河南北女子冬来喜着红棉袄,开明人或有诮为村野者。

九月二十九日(十月三十一日) 五点钟馆人呼起。开稀饭后,五点半钟上车。天尚未明,小雨,幸未起风。在车上燃洋烛自照。杞县人赵少卿名德炎,曾在本地办学,与谈甚洽。汉口商人涂春山至郾城之漯源办杂粮,闻其地粮食最富,以黄豆为大宗。少卿言汴洛铁路成后,即规划开徐铁路,线已勘就。将来成后,又将续办徐海铁路云。六点钟天明,车上客亦齐。七点钟开车,将至谢店车忽停,闻前有公司车即货车因机损暂停,故此亦停机待之。而由电报往问,于是忽行忽止,至谢店见损车停于前路,此车亦停,少顷乃回机倒行,转入右轨前进。至车站前见损车在左,究不悉其何处受损。至郑州,赵少卿别去,附汴洛路赴汴。而我车在月台右,汴车在月台左, 来往人如织梭,运行李者尤忙,男女衣饰已十之九为北派。车因在谢店阻滞,过黄河后趱行甚急,六点钟至彰德府,宿人和昌栈,房屋整洁犹昔,招扶人亦有规矩,且多单房,无杂居之苦。卖丝带、狗皮膏药、眼药者甚多,以三角买得脚带二对。写日记未数行,因饮酒稍醉遂睡。

眉注

夏北秋南一转蓬,重来又见醉林红。长河白练迷朝雾,古道黄尘乱晚风。

客路三千骖马外,乡心尽日殷雷中。此行若只山川兴,半载游踪不负公。

九月三十日(十一月十一日) 早颇冷,六点钟起,加棉马褂。开稀饭后即登车,天仍未明,在车中燃洋烛自照。同车为二少女,以二仆及二仆妇伴之,不识谁家眷属,觉瞻视不甚便,乃迁入邻车。今晨用稀饭颇不足,欲在车上买食,而此地又不用铜板,余又无制钱可用,因食点心,以凉茶下之。七点钟开车,同车有王姓者示余,袁宫保住宅在铁路东之大墙院内中,林木颇茂,与铁路隔空地一大片。铁路之西为广益纱厂,有空地颇大,尚在营建。闻河北一带多产棉花,此厂前年开工,目下每日出纱三十二包,每包三百二十斤,河南北销行甚广,汉口亦有分售处,股本八十万云,厂屋皆洋式。前有人指为袁公住宅,余疑袁公世家不应营居作此暴发气象,今始知前者之误,尚幸余有此疑,否则余视袁公几与上海买办无异。厂北平原皆种棉之地,有多人刈其馀株。漳河南北地面时有低处,深者一二丈,然无论高低皆已开垦。余癸巳北上时过彰德有七古一首,中有句曰“大野坡陀无远近,但见土窟题兵房”,今坡陀犹是,兵房则铁路两旁无之,不知驿路之旁尚有存否?漳河水落,长沙回互,望上下流,不知铜雀遗址今在何处?至石家庄,此地为正大铁路交点,气象阔大,不减郑州。过保定府,见西山远处数层奇峰林立。至涿州天已沉黑,车内电灯忽明,八点钟始达前门西车站。汽油灯照耀,天地为之易色。旅馆接客人不敢近车,向有人之车遥立成行,各持灯笼示客。余唤金台旅馆之人,其人始近窗接行李自窗出。余下车至其处与点过行李同出。过灯竿下有税关人看过行李件数,给与件数单。余观乘客无旅馆人招扶者,多自持行李,颇困顿。出栅门后至税关前报关,关役谓余所带府绸一匹须上税,遂纳税四毛五分,其税单上谓有耀记皈绸若干至京发卖云云。其实余将以赠福田,且误“乐”为“耀”,亦殊可笑。雇骡车至旅馆,车极敝秽,至西河沿已去价二十铜板。金台建筑华丽,在南京第一之上,齐整坚固处亦过之,五开间三层两院,层各一丈,檐甚浅,天棚颇高,两室其中,天棚所以补檐之浅,中空仍可纳光,合之两旁斜光,院中光线亦不觉乏。住客不及其半,同乡有过伯泉亦在其内。原为每日房饭一元,酒菜自备,今减半价,但菜乃甚贵。室中铁床、铁几,几为工艺局所制,甚精。他木器亦称是,尚有时钟、茶壶、瓷帽筒各种装饰物,但砖地太冷耳。开饭时饮酒颇醉,少坐即眠,下半夜尤冷。

眉注

才从汉上着秋衣,两日中知气候非。莫羡铁车风火急,北来寒重不如归。

北来南俊悉簪缨,一士青衫愧远迎。莫怪都人轻素士,非官原可不来京。

苦乐中年逐渐催,还闻吁俊四门开。非官更无求官想,不是清高是不才。

责任编辑:王尧礼

Yue Jiazao's Journal: Travel Journal of the 1910

Qing xuantong two years,Yue Jia zao north BeiJing,South tianJin and shanghai.In the diary,lefe by place of the social features of the dating and rec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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