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超玉 肖 龙
客家议事对宗祠装饰艺术的规约
魏超玉 肖 龙
客家宗祠装饰艺术的生产不单是一种纯粹的装饰需要,它的装饰形式还受到外部因素的制约。议事是客家宗祠的主要事项和日常生活。从辩证的角度和田野考察的方法分析客家议事与宗祠装饰艺术,可以看到两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议事对装饰艺术的规约,包括客家族群的传统意识形态向装饰艺术的渗透、宗祠本身的功能制约,以及捐资人、祠产的丰厚程度等都影响了宗祠装饰的形式内容和审美趣味。
客家;议事;宗祠;装饰艺术;规约
客家宗祠是客家族人传统的议事机构和空间形式。客家宗祠建筑表现出生态美、对称美、文化美等审美特点[1],“恢弘、典雅、灵秀,独具民间艺术特色的装饰风格”[2]。客家议事对宗祠装饰艺术形成了一整套规约机制,使客家宗祠装饰有别于普通民居的装饰艺术。
客家议事机构包含了两个部分:一是议事的组织机构,以德高望重的族长为尊,是议事组织机构的权力象征;二是议事的建筑空间机构,是议事机构的有形物质基础,在宗族历史的长短和人丁的兴盛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由总祠、分祠和支祠构成的组织系统。[3]两种机构共同构成了宗祠的整体形态。日常议事工作往往伴以仪式或展演,且主事人均为承传统礼制的继承人,有着强烈的维护客家礼俗的热忱和抱负,因此对于宗祠场所的形制自然形成某种规约。以祖祠重光来看:“原有的祠堂破损后经过维修,家族成员通过举办仪式,请道士或风水师在祠堂中‘斩煞’驱邪、重新在祠堂中安放龙神,请礼生主持重新安放堂号牌匾、祖宗牌位(如果是重新制作或添加的话,有的需要开光仪式)和祭祖香炉,然后以三献礼进行祭祖,其实质是举办启用新祠堂的仪式。”[4]
破损维修需要举办仪式,龙神、堂号牌匾、祖宗牌位与祭祀香炉等均遵循严格的安放秩序。很显然,这种安置秩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装饰艺术的自由度。客家祖祠重光仪式表明祠堂是一个极为庄重的地方。
由于宗祠议事厅兼具现代法庭的功能,在空间装饰上也必然要体现机构的严肃性,反映了宗法礼制向空间装饰意识形态的渗透。如赣县夏府,“在过去,夏府戚族如遇族中大事要商议,即由族长召集各房首领到宗祠来,这一方面是由于祠堂宽敞、明亮,便于开会议事,更重要的是祠堂是祖先神灵所在地,是家族的政治中心,在此地议定之事更具合法性、权威性”[5]。
图1 王太夫人祠内部装饰
祠堂是一个议事空间和祖先神灵庇护所,在装饰需求上首先要符合传统宣教功能。赣县“王太夫人祠”是一个更为突出的例子,其议事功能已经大为弱化,在宗祠议事方面与族群祠堂存在着显著差别。它实际是一个宣扬祠主“太淑贤恭,达济民贫,助学重教”[2]的家祠。王太夫人祠的装饰艺术较为隐含地表达了这些文化内涵,比如采取了扩大天井面积的方式使寒门子弟的读书场所获得更多的光照效果(图1);内部庭院装饰简洁朴素与外部门罩雕饰繁复的对比,使其在内容与形式上取得了呼应。
“客家人传统认知的价值取向是推崇‘惟祖是崇,惟祖是法’的观念,所以客家人必须修宗祠以表示对祖先的尊崇。”[6]“祖法”的施行在议事厅即宗祠那里获得了权力的支持,因此宗祠的装饰艺术多为营造权力行使而毕其功事,正所谓“带着镣铐跳舞”,在客家议事或仪式展演过程中实现宗法礼制观念全面的贯彻。
客家族群传统意识对兴建宗祠土木抱有极大的热情。在客家地区祠堂建筑星罗棋布,“族必有祠”,“巨家寒族,莫不有家祠,以祀其先,旷不举者,则人以匪类以摈之”。[7]114如此看来,有宗祠才有一个客家族群安身立命的地方。客家族群的习俗传统意识亦体现在族群宗祠的装饰艺术差异上,“潮州人与客家人在建筑方面有着明显的区别,尤其体现在祠堂等公共建筑。据调查,溪北的祠堂无论是从外观还是内在结构上,无不体现着潮汕文化与客家文化在民居建筑方面的差异”[8]。
研究者对上述两者之间的差异进行了比较分析,认为正是不同的传统族群意识导致了祠堂建筑装饰材料、结构以及功能的差别。那么,客家族群传统意识是怎样体现对宗祠装饰艺术的渗透呢?
一是客家族群的寻根意识产生了多样化的装饰艺术。寻根意识一方面促进了宗祠建筑的兴起,另一方面由于不同姓氏族群自带先天的身份基因划分出了自己的装饰领地,这从宗祠匾额(含门榜)、宗祠牌位的装饰可见一斑。但总的来说,同一地区不同姓氏的宗祠在装饰形态上具有某些相似性特征,闽粤赣地区各自又有装饰细节上的不同。这种不同点皆反映在住屋建筑的空间构成上。
二是浓郁的风水观念对装饰艺术的规约。有研究者声称:“翻阅过粤东、赣南等地的一些客家族谱,无意发现这些族谱有一个共同的突出特点:即存在大量风水方面的记载和描写。”[9]风水观念渗入到客家宗祠的装饰艺术之中,从择地、上梁到雕刻、油漆等,都化成一种有形的社会规范,深刻地影响客家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和行为模式。如广东始兴的“天门阿公”装饰艺术,即是客家祠堂讲究风水、重视堂号家声的产物。
三是客家族群历史、传说直接对装饰艺术的宣教作用。客家族群本身就是一部筚路蓝缕的血泪史,宗祠装饰艺术成为了承载族群历史、家族典故的重要媒介,是一种视觉化的故事文本。先祖们将族群的传统意识、优秀文化通过楹联、雕刻、窗花、中堂等装饰直接表现出来,起到直接教化的目的。
客家族群的传统意识向宗祠装饰艺术的渗透不是通过条文律例强制族人执行,而是图解客家背井离乡开基创业、艰苦奋斗的历史。这种装饰手法超越了单纯依靠文字、言说的传播效力,丰富了客家宗祠的教育手段,装饰艺术由此成为客家宗祠的另一项文化资本[10],为客家议事增添了更为活泼和世俗化的效果。
客家宗祠的建设是一项族群议事的集体行为,议事、集资、开基、落成、装饰等整个流程都离不开集资或捐资人的参与。客家族群为了扬名显亲,在宗祠建设与装饰上总是不遗余力,极尽能事。宗祠装饰与寺庙营建、造像有颇多相似之处,寺庙捐资人常常左右着寺庙或石窟的装饰趣味。客家宗祠捐资人虽各有摊派,但捐出多少将影响族员在议事中的话语权。赣县《重修戚氏祠碑》碑文有记录:“计开:三班头人生息银陆拾肆两,汝栋助银壹拾贰两,汝林助银四两,油祠堂大厅,汝桂助银四两、修天井降价,聚顺堂助银四两……继兴助银五钱,继祀助银二钱……玉璇公享祭田租拾柒担五斗……”[1]
碑文说到汝林、汝桂除去捐银以外,还要承担分别油漆粉饰祠堂大厅、修整天井降价的任务。族员亲自粉刷还不足以说明捐资人对祠堂装饰趣味的主导,不过,祠堂拥有资财的多少却可以决定其装饰规模和修缮档次。如上杭云霄阁,“首次建于明朝嘉靖年间,当时用泥墙筑了两层,因地处水口,俗称水口宫。到了乾隆年间,由于刘氏经济十分繁荣,在原来泥墙的基础上又用大圆木建了几层,建成下两层为泥墙,上五层为木质结构的塔状建筑,因此又名‘罗星塔’”[11]。
图2 赣县戚氏祠堂门饰
刘氏的捐资扩展了祠堂的空间格局,以至于出现了祠堂名字的变迁。这样的事例并不在少数,当然也并非客家宗祠独有,且以个人为名如“王太夫人祠”一类的自不必多说。戚氏宗祠更有实物例证:祠堂里有两扇门具有浓厚的西方风格,传家族中有人去西方留过学,归国后捐资建了这中西合璧的门饰。[12]10(图2)龙南县渡江镇象塘村的“荷恩堂”则如“王太夫人祠”一样,相传为500年前一生积德行善的钟万禄所建,其出资人正是他收养的儿子钟康。钟康为表达对养父的一片感恩之情,不惜重金五万两银子嘱咐务必装饰成雕梁画栋、气势宏伟的报恩堂。为纪念某人而建,是一种报恩行为。虽然并非本人所为,但谁出资则意味着谁更具发言权。“殷富大族的宗祠装修得较为豪华,厅堂(尤其是上厅)要加顶棚,有的甚至在棚上使用藻井,在檩条梁枋、斗拱等部位做上彩画,有的做旋子彩画,有的做苏式彩画,画上各种花草、鸟兽、仙桃、石榴等吉祥物,显得富丽堂皇,同时,又不失庄重、高雅、肃穆。”[3]
以上景象即使在今日也随处可见。各地客家宗祠装饰依旧承续传统遗风,大兴土木或是修葺一新,向同姓各族员纳捐款物,立碑致谢,多推捐资最多者为理事长,共商装饰风格与艺术品位。人们热衷于宗祠的豪华装饰,除却族群“认祖归宗”的情感心理,捐资人炫耀性攀比也是不争的事实。
客家祠堂被认为是客家人崇祖观念的凝聚点,是客家族群议事的重要场所和公共空间,因此需要装饰得宽敞明亮、严肃庄重。在这里商议祭祖活动的举行、族谱的编修、祠堂维护与祠产管理、子女的教育以及族群的婚丧嫁娶等事宜。祠堂的议事功能决定了其装饰艺术的格调。
首先,客家祠堂与客家民居相区别,在装饰题材上以传承族群精神、叙述历史、教育后代为主旨。客家宗祠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宗祠本身的最大意义在于其文化的意义”[13]。议事是一项客家宗族事务的常设性生活,它与宗祠所发挥的历史功效具有同等的意义。宗祠装饰题材的选择正是议事活动的议题之一,自然受到客家传统意识形态的约束。
其次,祠堂议事与客家日常生活相区别,两者之间保持适度的边界和距离。在装饰内容上,宗祠一般采用宏大的叙事主题和极富象征寓意的图案,而普通的家居装饰则要生动、轻盈许多。由于祠堂是公共场所,其匾额、楹联、窗牖和门饰等装饰内容无不充分体现着客家人崇文重教、崇祖敬宗的族群印记,契合族群的价值取向。
再次,客家宗祠在装饰上注意体现严肃威仪的审美风格,在装饰手法上严格遵照传统的伦理观念,常常采用对称式布局。“这种布局方式体现的就是儒家的中庸、平衡、含蓄的审美追求,是和谐团结、安居乐业的精神向往。”[14]而祠产的丰俭或捐资多少又像无形的手一样制约着装饰的奢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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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周军伟)
Stipulation of the Hakka Procedure to Decorative Art of the Ancestral Hall
WEI Chaoyu, XIAO Long
(CollegeofArtandLaw,Jiangxi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Ganzhou341000,China)
The production of decorative art of Hakka ancestral hall is not a purely decorative need only, its decorative form is also subject to external factors. The procedure is the main matter of Hakka ancestral hall in the daily life, and its decorative art is affected by the mechanism of discussion. Through analysis on the Hakka procedure and the decorative art of ancestral hall in perspective of dialectics and by the field investigation, we can se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and the stipulation of the Hakka procedure to decorative art, including the infiltration of Hakka traditional ideology to the decorative arts, the functional constraints of ancestral hall itself, as well as donors, the richness of the temple production, etc. All of these have an impact on the content of the decoration of the ancestral hall and aesthetic taste.
Hakka; procedure; ancestral hall; decorative art; stipulation
1006-2920(2016)06-0038-04
魏超玉,江西理工大学文法学院讲师(赣州341000);肖龙,江西理工大学文法学院讲师(赣州341000)。
2010年度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赣闽粤客家宗祠装饰艺术研究”(10YS1014);2010年度赣州市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客家民俗心理与赣州市民日常生活变迁研究”(10WH10052)。
10.13892/j.cnki.cn41-1093/i.2016.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