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视角下的《动物庄园》浅析

2016-03-07 19:05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7期
关键词:耶和华奥威尔摩西

谌 盼

(云南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宗教视角下的《动物庄园》浅析

谌盼

(云南大学文学院,云南昆明650091)

20世纪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素常在其作品中探讨政治主题以及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他偏爱使用简洁的语言,作品主旨之中所体现的强烈的不公正意识和民主社会主义的信仰非常鲜明。奥威尔创作于1944年的代表作寓言小说《动物庄园》,亦多被解读为政治寓言小说,其中的反极权主义、反乌托邦主义、人文主义主题、西方寓言理论及修辞手法等为人们研究的主要立足点。另一方面,这部读来有趣的短篇小说之中蕴含着众多与《圣经》故事相联系和隐喻的地方,本文尝试从这个角度去探寻作家对待宗教的真正态度和价值评判。

动物庄园;圣经;基督

一、《动物庄园》在情节上的隐喻和对照《圣经》

1.集体命运的U型结构

在几次动员大会和秘密集会之后,曼纳庄园里的猪带领庄园里的其它动物,奋起反抗,赶走喝醉酒忘记喂食的庄园主琼斯夫妇,建立了新的自治政权并将曼纳庄园更名为“动物庄园”。庄园和庄园里的众多动物原本在琼斯先生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并与附近的平彻费尔德和福克斯伍德等农庄和平共存。这种平衡却被德高望重的“老少校”一个“关于未来人类消亡之后的世界将会是怎么样”的梦所打破。动物们在启发之下开始重新思考审视自己及同胞们的生存价值,他们幡然醒悟自己“痛苦不堪、备受奴役的一生”并将此状况归因于人类对自己劳动果实的窃取和剥削,达成共识要打倒人类,才能永远根除饥饿和过度劳累。然而在真正翻身做主和虚假繁荣之后,整个庄园又陷入以“拿破仑”为首的个别猪的独裁统治中。

这种群体命运的骤然大翻盘与《旧约》里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去往上帝应许之地的故事模式有着不容忽视的关联。《出埃及记》第一章就清楚地描述了埃及新王如何压迫以色列人:以色列的众子,各带家眷和雅各一同来到埃及投奔约瑟,原为躲避迦南之地的饥荒,他们“生养众多,并且繁茂,极其强盛,满了那地”。这让不认识带领者约瑟的埃及新王倍感威胁,于是派督工辖制以色列人为法老建造两座积货城,极尽所能地苦役他们,“埃及人严严地使以色列人作工,使他们因做苦工觉得命苦,无论是和泥,是作砖,是作田间各样的工,在一切的工上都严严地待他们”。埃及王甚至企图命令收生婆扼杀尽希伯来人的新生男婴。犹太人命运攸关的时刻,摩西诞生,在神的召唤下将百姓以色列人从埃及领出,往“迦南人、赫人、亚摩利人、比利洗人、希未人、耶布斯人的地去,就是到流奶与蜜之地”。在此过程中,上帝数次为人的悖行逆施所触怒,然后又因摩西的告解而反悔,犹太人也因此反复经历了上帝的惩罚和原谅。

2.各自故事情节中的矛盾冲突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无论是《动物庄园》还是《圣经》中都存在着鲜明突出的内外矛盾。对庄园里的动物来说,最初显现并且也贯穿始终的是动物集体与外族的数次斗争:施洗约翰节时赶跑庄园主人和伙计、自卫反击的牛棚战役、风车保卫战等。动物们凝聚在一起形成反抗力量以及共同建设家园事业的主要动力来源就是改变他们与人类之间不平等的被剥削关系,这时候,动物与人类的矛盾被放置到主要位置。而在此过程中,革命发起者之一的拿破仑在掌握了话语主导权后逐渐暴露出独裁统治者的本质,在声响器和其它一众同伴的支持掩盖下,拿破仑排除异己、擅改公约律例,将自身和猪族分别升格为伟大领袖和优秀族类,他们穷奢极欲,其利益公然凌驾于庄园里其它所有动物之上。原本“凡动物一律平等”的理念共识沦为谎言,随之而来的还有统治阶级残忍的杀戮,这无疑可看作是动物庄园里严重的内部矛盾。

我们看《旧约》里的故事,耶和华选中的以色列人遭受埃及王的恶待和迫害时,外族对犹太民族的戕害是外部矛盾,耶和华用血灾、蛙灾、虱蝇、畜疫、疮灾、雹灾、蝗灾、黑暗之灾以及击杀长子的方式来警告和打击埃及人,保护犹太人从兰塞出行,往疏割去。途中,他们历经各种艰难险阻,在耶和华的应允和庇佑下,战胜了劫虏同族的迦南人,也打败了阻挠前进的亚摩利王和巴珊王。然而,同样不可忽视的是,耶和华与自己亲选的子民之间有时也存在着尖锐的矛盾。首先,是耶和华与摩西,耶和华听见以色列人在困苦中的哀号,于是呼召摩西带领百姓出埃及在何烈山侍奉自己。可摩西一开始的态度确实明显是推阻和拒绝的,他认为百姓必不信自己。神赐摩西行神迹的权能,摩西却先推辞自己拙口笨舌,又直接说“主啊,你愿意打发谁,就打发谁去吧”。摩西的这种犹豫和怀疑惹怒了耶和华,因此,在他返回埃及的路上差点被耶和华杀死。由此可见,上帝和其仆人摩西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始终是良好的,一旦质疑上帝的绝对权威和能力,产生一丝的不信,必会遭到他的惩戒。这一点,在上帝和犹太集体的关系之间更为突出。每当犹太人违背教义、背弃耶和华之时,必定会激怒他,引发上帝的杀戮。在去往新家园的远途中,百姓常常生发怨言,“巴不得我们早死在这旷野,耶和华为什么把我们领到那地,使我们倒在刀下呢?我们的妻子和孩子必被掳掠,我们回埃及去岂不好吗?”,以色列的后代可拉、大坍、亚比兰甚至聚集250个首领攻击摩西和亚伦,抨击他们擅自专权、没有实现诺言带领自己去到流奶与蜜之地,也没有把田地和葡萄园给其为业。他们还违背不可崇拜偶像的教义,私自铸造金牛。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对此 ,耶和华总是以非常严厉冷酷的态度,欲以火烧、坠落等手段毁灭掉背弃者。另一方面,《旧约》中花费大量笔墨明列上帝对人的要求和规则,他命人造圣所、约柜、陈设饼案、灯台、圣服等等极尽繁琐,头生的牛羊和后代都要圣归上帝。犹太人这种对神的献祭和奉养与动物庄园里普通动物对猪族的服从和特殊优待之间微妙的相似之处或许能看成作者对于宗教的不满情绪的表达。

3.《圣经》人物在《动物庄园》主要人物上的映射

动物庄园里的主要领导者原本是有两位的:长相凶狠、个头庞大的伯克夏公猪拿破仑和活跃聪明的公猪雪球。不同于雪球的伶牙俐齿,拿破仑城府更深,他不喜欢夸夸其谈,素以不择手段闻名。果然,在革命胜利以后,拿破仑运用他强有力的手腕赶走竞争者雪球,并且让雪球声誉尽毁,由战斗英雄变成了过街老鼠。在这部寓言里,拿破仑起初算是个民主革命领导者,他较早地领悟了老少校的训导,还和雪球、声响器一起把它阐发成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积极向其他动物解释动物主义的原理,对付乌鸦摩西关于蜜饯山的“美好”谣言。在经营庄园时拿破仑确实也表现出超过一般人的心机和手段。他懂得利用皮尔金顿和弗雷德里克之间的竞争关系和他们对农场物资的觊觎,试图将收益最大化,他还懂得组织群众勤勤恳恳建造风车,与律师温普尔合作对外交易。然而,拿破仑更多的是将自己的聪明才智运用到攫取利益和巩固地位之上。在与人类的妥协交易、互欺博弈过程中,拿破仑一步步沦为与他们当初所反对的人类如出一辙的剥削者和独裁者。拿破仑对持异见的民众的镇压迫害是相当残暴的。他的这种性格特点除了可以看做是对政治独裁者的讽喻,换个角度,也能与翻手云覆手雨的上帝形象相联系起来。毕竟当人悖行逆施违背上帝意志时,上帝也是毫不留情地剪除和杀戮的。另一方面,拿破仑身为《动物庄园》里的绝对反派,不守真理,心里没有真理,说谎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同魔鬼撒旦无恶不作。

那只叫做“声响器”的猪,狐假虎威、巧舌如簧,为了维护拿破仑统治集团的利益,声响器将其“演说家”的卓越才能发挥至极,混淆视听颠倒黑白,明明是猪们想独享苹果和牛奶,却说成是猪们为了保持健康更好地管理农场不得已而如此。拿破仑用恶犬赶走雪球时,声响器卖力贬低雪球的人品和他的政策,鼓吹群众对拿破仑要绝对忠诚和服从。他还帮拿破仑粉饰睡床、喝酒、杀害其他动物的事实。所以我认为谎言连篇的声响器就像基督文化中的恶天使,虽不至于罪恶滔天,却无疑是魔鬼的帮凶。

乌鸦摩西在《动物庄园》里出场不太多,但是极具对《圣经》故事的讽刺意味。首先,他的名字就来源于上帝的仆人、以色列人的英雄——摩西。作者毫不留情地将其定位为“琼斯先生特别钟爱的宠物,是个喜欢刺探消息和搬弄是非的家伙”,《旧约》中的摩西,也是被上帝特别选定带领族人走出埃及的人。耶和华吩咐以色列人离开西奈山领之到达“流奶与蜜之地”,这也是摩西一生的重大使命。而乌鸦摩西声称有个叫蜜饯山的神秘地方,那地在天空中云层上某个地方,每周七天都是星期天,一年到头都有当令的新鲜苜蓿,那里树篱上直接长出亚麻子饼和方糖。这样一个虚幻的乐土神话总是来干扰庄园里动物们干活的动力,这样形象的“摩西”不得不说体现出了作者对于基督文化的某种否定态度。

“拳师”和“苜蓿”两匹马,一直勤勤恳恳,忠诚可靠,对庄园的建设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拳师虽不太理解动物庄园里政权的更迭变化,但他终身以要更加努力工作为个人座右铭和行为准则,甚至后来还吸收了“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句格言。拳师代表了众多的底层信教徒,他们不会深入思考自身生存处境等根源问题,以为顺从和奉献能换来回报。被称为本杰明的那只驴子,脾气古怪,较早领悟动物主义精神和七诫含义,却不轻易发表任何个人意见。有研究者认为本杰明影射的是斯大林时期有独立思想,对极权主义有所怀疑但明哲保身的知识分子,他们局限于自身的阶层性,从自身利益出发来思考问题,重视和维护阶层利益。本杰明这个男子名在《旧约》中是雅各的末子、约瑟的亲弟弟——便雅悯。

二、奥威尔对基督教的态度

《动物庄园》的结尾是六个庄园主和六头地位显赫的猪集会,12个嗓门一齐怒火冲天地吼叫着,猪头和人面难以分辨的丑陋扭曲。12这个数字不禁让人联想到雅各的12个儿子,还有耶稣的12个门徒。作者的批判之意也达到顶峰。那么为什么作者会用如此犀利讽刺的笔触写下这部寓言小说呢,他是反基督的吗?我们可以将作者所处社会时代背景结合前文对其中宗教元素的分析来看。

文艺复兴以来,帝国向外开拓的勃勃雄心和基督教改革带来的个性解放为西方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注入了活力,但现代化进程不断发展,帝国统治和基督话语把人越来越符号化,人的肉身自由受到日益严重的侵犯,资本主义使人与动物的区别逐渐丧失,现代人身体受奴役——如农庄里重复劳作的动物。并且,现代社会宗教信仰存在崩坏情形。 奥威尔认为,宗教是与统治者勾结的“内奸”,在最好的意义上,也只是麻醉剂——在《上来透口气》中,作者奥威尔写到“我们每天服用很大剂量的圣经”;他认为在世界范围内,宗教信仰依然瓦解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基督教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奥威尔在1935年左右创作了这样一首小诗:

我也许会当个快乐的牧师/活在两百年前/就不变的世界末日布道/也看着我的核桃树长高/但是生在,唉,极坏的时代/我错过了那个适意的避风港/因为我的上唇长出了胡须/而教士们的脸都刮得光光……

奥威尔曾被看作是基督教永远的敌人,但从其《动物庄园》、《缅甸岁月》等作品中借主人公的行为表现和思考困惑流露出来对宗教复杂的情感态度,一方面他对之报以怀念和希望,另一方面却又真的对宗教为人利用所表现出来的贪婪、伪善深恶痛绝。

[1]乔治·奥威尔.动物庄园[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

[2]许淑萍.肉身与符号[D].杭州:浙江大学,2011.

[3]张加生,王卫东.论《动物庄园》 的叙事艺术[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4 ,(12).

[4]沈玉慧.驯服的身体, 臣服的主体——评 《动物庄园》[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2011,(11).

2095-4654(2016)07-0118-03

2016-02-03

I561.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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