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领导权”视域内的“大众的反叛”

2016-03-07 15:30
关键词:塞特葛兰西精英

孔 洁

(安徽大学 哲学系,安徽 合肥 230039)



● 人文新论

“文化领导权”视域内的“大众的反叛”

孔 洁

(安徽大学 哲学系,安徽 合肥 230039)

对于现代欧洲文明危机问题学界探讨众多,其中西班牙哲学家奥尔特加·加塞特在《大众的反叛》中,将现代欧洲文明的衰落,归结于“大众”群体对于公共空间以及公共权利的侵占,倡导一种精英主义的统治秩序。这是一种通过攫取民众的公共权利,以期获得现代文明危机疗救的方式。然而大众挤入公共生活是社会进步的表征,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结果。面对现代文明危机,借鉴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思想,通过培养人民大众的“批判性自觉意识”,对大众进行智识启蒙,获得精英和大众的统一,才是推动整个人类文明进程的有效途径。

大众的反叛;现代文明危机;启蒙;文化领导权;道德自由

一、“大众的反叛”的是与非

被称为自马克思以来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一西班牙哲学家奥尔特加·加塞特,在他的《大众的反叛》的开篇,这样写到“不管是好是坏,当代欧洲的公共生活凸显出这样一个极端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大众开始占据最高的社会权利。就‘大众’一词的涵义而言,大众既不应该亦无能力把握他们自己的个人生活,更不用说统治整个社会了。因此,这一崭新的现象实际上就意味着欧洲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这一危机将导致生灵涂炭,国运衰微,乃至文明没落。这样的危机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它的轮廓及其后果早已为人所熟知,我们把这一现象称之为‘大众的反叛’”。[1]3加塞特的整本书与其说是欧洲文明衰落议题的探讨,不如说是欧洲大陆精英与大众的分裂史的典型表现。

在加塞特看来,社会是由大众和精英两种人所组成的一种动态平衡。但是这种区分并不是建立在传统的宗法血缘制度或者说阶级基础之上的,而是建立在个人品行之上的。所谓的大众是那种对生活放任自流,对自己毫无要求,生活在既定状态下,不去寻求改善的平庸者。而加塞特所定义的精英也不是传统意义上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贵族”,而是能在生活中始终对自己不断提出更高的要求,并努力实现的人,它们对社会历史进步具有重大的使命感。就这两种人的品行来说, 加塞特认为,那种毫无追求的普通大众是没有能力来掌握公共生活的。而现时代,这种既无法掌握自己命运,更无力掌握公共生活的大众却堂而皇之的进入社会公共空间,掌握社会公共生活。他们不仅参与社会政治生活,更广泛参与到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道德、宗教等活动,影响了社会风俗、集体习惯的形成,渗透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这种大众的胜利以及随之而来的生活水平的急剧上升“预示着普通人的生活已经达到了一个比过去更高的水平,这确实是值得赞许的一个方面”[1]20,然而另一方面,“一个在可能性上过于富足的世界会自发地造就畸形的、品行不端地人类生活”[1]84。所以在这个物质生活急剧膨胀,生活资料不断充盈的、所谓的志得意满的时代却蕴含着一种特殊的悲剧——现代文化。这种现代文化的悲剧就在于它自我感觉到优越于过去所有的时代,看似征服了历史以往的附加在我们身上的种种束缚,生命欲望自由膨胀,大众人自以为完美无缺,而事实上,这种文化信仰,“意味着今天和明天在本质上毫无区别,所谓进步只是沿着我们脚下的同一条道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这条道路毋宁是一座伸缩自如的牢狱,它可以延伸拓展,但绝不指望他能让你自由”[1]24,因为这种进步只是物的累积,却毫无文明进步的可能性,并且这种肆意膨胀的个人意识会使大众企图摆脱道德文明的束缚,因为“道德在本质上永远是一个服从于某个事物的情感,一种服务和奉献精神”[1]172,所以这种大众“入侵”公共空间只能带来道德的彻底沦丧。

加塞特在他的这本《大众的反叛》中主要分析了近两个世纪以来欧洲文明衰落的原因,他将其归因为大众对于公共生活的参与,在他看来,毫无特殊资质的大众就应该安守本分,服从精英的统治,社会才会健康的发展。加塞特的这种“精英统治论”是新奇的,尤其在普遍追求人权的二十世纪。当我们在惊异于他提出勇气的同时,也不得不去追问其理论的合法性基础。

卢梭在他的《论人类不平等起源》中说到“一个人放弃自由就是作践自己的存在;一个人放弃生命,就是完全消灭了自己的存在。”[2]161事实上,当我们去回顾人类发展史,就会发现,当人类还处于野蛮状态时,虽然生存艰辛,但是对于个人的生命是具有完全的自主权的。当我们为了自身的发展和种族的延续,通过出让自身一定的自由和权利,建立起社会共同体时,处于共同体中的所有人是具有同等的权利与义务的。所以,在人类前进的过程中,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困境,我们都没有权利逼迫共同体的成员并且是成员的大多数,放弃自己更多的自由和权利,因为当他们这么做时,就是在“消灭自己的存在”。我们无法想象一种通过出卖人类自身的方式,去解决文明堕落问题的景象,这无异于和“撒旦”进行交易,走向的是一种自我毁灭之路。

我们相信人的解放是人类一直追求的终极目标,是所有文明的方向所在。当我们在追求人的解放的过程中,并不仅仅是在说个人的解放,更是包含着整个人类的解放。马克思通过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研究,认为人是一种类存在物,社会属性是人的基本属性。18世纪法国哲学家爱尔维修也提出过“人是环境”的产物这一观点,也就是说从人类建立文明以来,每个处于其中的个体就是这个社会共同体的一员,彼此分享着财富、制度、民俗习惯等等文明的产物,所以我们要实现自身的完全发展就必须促进整个社会的共同进步。

进一步说,现代文明走到今天,已经融入社会公共生活的民众是绝不会轻易退出,而继续加大大众和精英的分离也绝不会是社会发展前进的方向,相反,这种分离只会造成社会的混乱和倒退。在当今社会,大众之所以可以走到社会公共生活中去,其中很重要的两点就是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大众教育的普及,前者带来了人们物质生活资料的极大丰富,后者带来了人们智识水平的提高。几百万年的人类进化史已经告诉我们,人是具有自由意志和自我完善能力的特殊物种,而这种文明暂时的看似衰落只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合理曲折。大众对于公共生活的参与确实存在问题,但是正如黑格尔所说历史就是一个“螺旋式”曲折上升的过程。解决文明衰落问题的关键在于引导大众,而不是抛弃大众。人类对于自由平等的不懈追求是符合人性的本质特征和文明发展方向的,最终实现我们每个人的自由和解放是人类前进的动力。所以解决“大众的反叛”的唯一方法就是对大众智识的进一步“启蒙”。

关于这一点的解释我们也可以从康德关于启蒙运动的答复中找到答案。康德在《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一文中明确说到:“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每个人在被文明启蒙之前,就是加塞特所说的大众所处的状态,由于贪图安逸、缺乏勇气和决心而不肯为自己负责、不肯主动前进的状态。而加塞特所谓的精英显然就是已然通过主动或被动的方式经过了启蒙的洗礼,进入到了较为成熟的人类状态。但是面对这样一种大众进入公共生活领域的状态,我们所做的绝不应该只是指责如此的大众参与进入了大众生活,加大未成熟者与成熟者之间的鸿沟,而应该是利用精英分子,启蒙大众,带动社会生活水平真正的、普遍的提高。我们承认人有生理上的不平等,有些人生来就具有超乎常人的“智慧”,他们具有“天赋”,对自身和社会愿意承担“责任”,是社会的“精英”,有能力和意愿促进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但是当面对这样一种普通大众挤入公共生活领域的状态,“精英”们所做的绝不应该只是指责如此的大众参与进入了社会公共生活,加大未成熟者与成熟者之间的鸿沟,而应该是利用自身优势,启蒙大众,带动社会生活水平真正的、普遍的提高。而要实现这种对大众进行启蒙,促使启蒙的大众和精英走向融合的道路,我们就必须借鉴二十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思想。或者我们可以说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实现的过程就是大众智识启蒙的过程,就是大众和精英融合的过程,也是人类解放的必由之路。

二、 “大众回归”的新范式——文化领导权

加塞特在其《大众的反叛》一书中对于大众和精英的谈论其实是建立在一个事实基础之上的,那就是精英和大众是社会共同体中的精英和大众,而社会共同体的出现本身就是人类文明的成果,而不是自然的产物。它意味着处于其中的人不再仅仅是作为一种动物性的存在。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当国家出现的时候,处于其中被称为“公民”的人类就被赋予了以一种努力维护国家存在和发展的使命。而加塞特在分析欧洲各民族国家产生过程的模式中就明确指出国家最早就是在“各民族在政治和道德生活的统一中实现融合”[1]154。因此,我们显然可以推论出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就是各个民族国家政治和道德的发展史。而要维护社会国家的稳定,就需要建立一种立足于整个共同体的文化道德差异基础上的统一。在阶级社会中,实现这种统一的过程就是统治阶级文化领导权形成的过程。

(一)大众权利回归的合法路径—“集体意志”

基于自身的历史时代背景和阶级立场,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带有强烈的阶级解放的色彩,讨论的是一个国家统治阶级的合法性问题,是为无产阶级战胜资产阶级获得政权合法性而服务的。但是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葛兰西,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它是在分析自身所处的国家现实中,为解决人类首先是意大利民众的苦难,在现实问题追问的基础上选择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其理论基点。而作为无产阶级解放理论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本身也是以解放全人类为最终目的,因而使得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思想具有了对现代政治危机、国家文明危机解决方法的普适性。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是接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进行全面批判和马克思·韦伯对现代资本主义精神和政治危机的基础上继续加以言说的。要解决现代政治的危机,解决当代社会发展的问题,“现代君主必须而且只能是精神和道德改革的倡导者和组织者,因此也意味着为民族人民的集体意志持续发展、向着实现高级完整的现代文明创造基础”。[3]95在葛兰西那里,现代君主不是某个特定的个人或者某种确定的个体,而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在今天看来就是政党的代名词,换句话说就是各个国家可能的统治阶级的代名词。对于国家这个共同体来说“现代君主”作为统治阶级具有倡导和组织大众进行精神和道德改革,形成民族集体意志的责任和义务。在前文中我们说到加塞特在分析国家形成过程时,就明确国家从其早期阶段就是在政治和道德统一的融合中产生的,也就是从一开始国家就是道德的统治者,那么现代君主的这一职责又有何不同,其最大的差异就在于民族集体意志的形成过程。

西方从文艺复兴开始,人的主体性日渐突出,工业革命、二次工业革命,使得社会生产力飞速发展,再加上大众教育的普及,大众的权利意识日渐觉醒。现代君主已不能向前资本主义社会对民众的统治采取强制灌输的做法,而必须将大众作为社会共同体的一部分,使其参与到社会公共生活中,通过倡导和组织大众,对大众进行启蒙的基础上,形成民族集体意志。这一形成过程就是“中央集权不断适应现实的运动,下级动向与上级命令互相配合,来自下级的因素不断补充到坚固的领导机构中,保证连续性和经验的正常积累”[3]151,从而达到精英和大众的动态平衡,这才是社会稳定发展的基石,也是现代民主政治的题中之义。葛兰西说,这也是他的哲学与以往一般内在论哲学的不同,他认为“一般内在论哲学的的最大缺陷之一在于:它们不能在上层和底层之间、‘普通人’和知识分子之间建立起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一致性”[3]139。而葛兰西将他思想的哲学基础定为实践哲学就是要打通自文艺复兴以来精英和大众日益分离的道路,它不是要把大众停留在“常识的原始哲学的水平”上,而是要把他们引导到更高的智识水平和生活概念之上,这就是要对大众进行的启蒙工作。他承认人民的自发运动对于社会历史的创造性作用,同时也看到如若没有知识分子或者精英的领导,这些运动不但不能担负起推进人类文明进展的历史使命甚至还有可能把人类文明推向歧途,正如加塞特在他的《大众的反叛》一书中所描写的。事实上,这种大众和精英之间的融合过程也是理论和实践统一的过程,是人类文明进程的重要一步。

(二)大众权利回归的工具—“批判性意识”

马克思在他的学说中将社会发展的动力归结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关系,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又会反作用于生产力。当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时,就会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当生产关系不适应生产力发展时,就会阻碍生产关系,这时我们就会或被动或主动的改变生产关系,从而建立在生产关系之上的上层建筑也会相应改变,或者说国家的组织形式也就会相应改变。相对于生产力而言,生产关系,甚至是国家组织形式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它不是自然而然产生,也不会自动进化,它是人类文明的产物,是需要人们有意识地进行改变,这是一种文明的进步。

加塞特认为在现代文明之下,随着专业化的加深,“‘科学家’越多,而真正‘有文化’的人就越少。”[1]97而葛兰西在论述现代教育时也认为现代专业学校的增多看似培养了越来越多的“专家”,但是却仍旧把人作为工具和对象来看待,它们与传统的教育一样都是在培养被动的服从者,培养可被剥削的熟练工人而已。而这样一种教育方式所导致的结果就是造就了这样一种毫无公民意识、对社会历史进步毫无责任感的、不成熟的普通大众,当他们面对着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实际存在的矛盾时,可能会应激性地产生一些“自发”运动,却由于缺乏“批判性自觉”而不能意识到自身的职能,无法有意识的推进人类文明的进步。正如葛兰西所说,“人民群众在世界观转变方面比较缓慢,而且,人民群众世界观的转变永远不会在以‘纯粹’形式接受世界观的意义上,而且总是且仅仅是把世界观当作一种或多或少异质的和稀奇古怪的结合的意义上去改变世界的。”[3]250

“因而现代民主政治的题中之义应是使“每个‘公民’能够‘执政’,而社会即使是在抽象的意义上也要为他提供达到这一目的的一般条件”[3]32。所以,从这一立场出发,适合的教育应该具备两个原则,即对公民进行自然科学知识的教育,以及公民权利和义务的教育,前者事关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后者则是关于每个公民如何进入社会公共生活的问题。当然,我们很明确这里的教育是一种泛指,尤其是公民权利和义务的教育绝不会仅仅在学校中完成,他更多的是在社会实践中不断进化的。事实上,处于社会生活中的每一个“公民”都具有关于自身权利和义务的观点,不论是自觉还是不自觉的,我们在一个集体中获得一种世界观,也会具有有意识的道德行为,而这决定了他的行为方式和思想方式。在这种意义上,葛兰西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知识分子,都是哲学家。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具有相对的专业知识和零散的道德常识,而是我们是否能够自觉的行使知识分子的职能—组织和统一大众进行社会变革,而这种能够自觉的、有意识的承担起社会历史进步责任的人,在葛兰西那里被称为“有机知识分子”,对于加塞特而言则是对自我有着严格要求,主动推动社会历史进步的社会精英。

所以,对于一个文明社会来说,精英和大众都具有巨大的历史作用,要想推进社会文明的进程,不是一些精英者“创造”一种新文化,更为重要的是“以一种批判的方式去传播已经发现的真理”,这实际上就是将理论付诸于实践,理论与实践统一的过程。而也只有将这些“真理”在大众中进行广泛传播,使其具有全社会的普遍性,才能真正推动社会文明的进程。

(三)大众权利回归的终结—主体性文化

在前文的分析中我们已经明确指出现代文明的危机就在于人类物质生活水平普遍提升的情况之下,普通大众的文化和道德水平却在不断沉沦,人类面临着彻底的道德沦丧,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就必须建立一种主体性文化,使得理论和实践获得统一,大众和精英走向融合,而这一切就是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的初衷。葛兰西将实践哲学作为其思想的哲学基础,用以解决理论与实践,大众和精英的分离问题。

对于实践哲学葛兰西这样描述到“实践哲学有两项工作要做:战胜形式精致的现代意识形态,以便组成自己独立的知识分子集团;教育在文化上还处于中世纪的人民大众。”[3]308并且对于葛兰西而言,这第二项任务是实践哲学更为根本的任务,是产生新哲学的基础。从社会历史进步的意义上来说,具有批判的自我意识的知识分子一方面要面向人民群众的自发地实践,在深度上不断地的自我跃进,向着新的智识水平迈进,同时要领导和组织广大人民群众把自己提高到更高的文化水平,努力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不断拓展知识分子的广度。只有当我们使得处于社会大多数的人民群众在智识水平上不断提高,才可能逐渐消弭精英与大众之间的鸿沟,推动整个社会文明的进步,走向更进一步的道德哲学层面。

那么,葛兰西的实践哲学到底如何不同于过去的“一般内在论”哲学,使得它可以打破理论与实践,精英与大众的分离,成为解决现代政治文明危机的“一剂良药”?这就在于葛兰西将他的哲学建立在政治的基础上,又把他的政治观点蕴含在哲学之中,而不管是其哲学还是政治又都是建立在“真正个人”的基础上的。

“人是什么”,在葛兰西看来这是哲学最首要和最基本的问题。实际上,哲学的一切问题或者说人类的一切问题都是也都应该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上的。但是具体“人”的含义是什么,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下,其意义就大相径庭了。葛兰西认为,马克思所说的“‘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3]268,是最令人满意的关于人的本质的答案。因为在这种答案中包含了人的“类本质”,这种类本质是动态的,是生成的,它包括了不断发展中的人的生产方式、生产关系、语言、文化、风俗、习惯,因而它是普遍的又是具体的,它是抽象的又是活生生的,它是理论的又是实践的。正是在这种历史生成性中,我们才可能摆脱个人的、暂时的身份标签,打破精英与大众的分离。

葛兰西认为从近代的西方社会来看,这种精英与大众的分离最重要的转折点就是文艺复兴运动和宗教改革运动。这两场西方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人类觉醒运动”,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对人类主体性地位的提升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地位,但事实上却并没有找到一条通往整个人类解放的道路,反而加深了精英和大众的分离。在这两场运动中,前者事实上是一场精英者内部的文化运动,“即使在作为这个运动的母亲和护士的意大利,它也没有逃离宫廷小圈子的范围,没有深入民间而成为习俗和‘偏见’,换句话说,没有形成信念和信仰”[3]306;而后者虽然是一场大规模的涉及人民大众的文化运动,然而在它自身内部却并没有生长出具有生命力的“大众文化”。面对这种历史存在,我们不禁要反思,难道奥尔特加·加塞特的观点是正确的,这个社会就是存在“精英”和“大众”两类人,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分别占据着人类社会的不同位置,应该各自安守本分,犹如以往历史中神人的区别那样命定无力。显然在我们从神的手中接管下自己命运的同时,我们绝不能再使自己陷入如此卑微的地位。那么这种分别到底是如何产生,它又应该如何解决呢?这就是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的根基性问题。

在葛兰西看来,以往的这种精英和大众的分别实际上是人为造成的,是以往的内在论哲学造成的。以往的知识分子造就出一个知识分子集团,他们创造出了一种脱离了大众的,脱离生活实际的“专门的文化运动”。而要获得知识分子和大众的统一,就要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统一。这种统一的关键不是要创造一种哲学文化运动,而是要制定一种高于一般的生活常识,又与普通人相关的,以研究和解决问题为根基的哲学文化。这种哲学,“因为它是和实际生活想联系并暗含其中的,对它进行精心斟酌,它就变成一种融贯一致的、得到各个哲学家支持的更新了的常识,但这只有在同‘普通人’的文化和接触的要求不断地被觉察到的时候,才能发生。”[3]241因此,我们要打破这种精英和大众之间的分离,使人们获得一种文化上的稳定性和思想上的共识,形成一种以“真正个人”为根基的具有生命力的活的哲学,就要造就越来越多的面向大众、面向大众生活的“有机知识分子”*葛兰西所创造的一个新概念,一般指对社会的公共生活能够行使知识分子职能,又和人民大众紧密联系的一类人.,建设出理论和实际相统一的哲学文化,促进人类社会健康有机的发展。

三、结语

近现代社会以来,尤其是工业文明之后,伴随着高速增长的社会物质生活水平,却是文明的堕落和生活幸福感的缺失。就如加塞特在分析欧洲社会现状时提出近现代以来,欧洲实际上在走向一种活力缺失的堕落之路。加塞特将其原因归因于“不思进取”的普通大众掌握了社会公共权力,侵占公共资源,使得人们在物质资源极大丰富的时代,生命欲望不断膨胀,走向了道德的堕落,偏离“幸福的道路”越来越远。因而在加塞特看来,社会必须掌握在严格要求自身不断进步的“精英”手中,普通大众只应各安其位,尽其本分,远离社会公共生活管理。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社会历史从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人权不断普及大众,这绝不会都是历史的逆流。即使我们不做出如此草率的推断,从生物学、人类学的角度上说我们也必须承认,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是具有共性和普遍性的,而这种共性必是从原始人类就具有的。在这里,我并不想去探讨人性的善恶,人种的优劣。但是我们如果承认了人类这种源自于最初的,甚至是进入文明之前的人类的共性,才是在最根本的意义上找到了平等的根源。

马克思说:“人民的主权不是从国家主权中派生出来的,相反,国王的主权倒是以人民的主权为基础的”[4]79。所以,在面对社会物质水平的普遍提高,而我们的文明水平暂时无法跟上的现象时,我们要做的不是往回走,放弃给予大众的权利,而是在社会生产力已经极大提高的基础上,继续大众的“启蒙”教育,使得每个社会共同体中的个人都能成为共同体发展的促进者,而非障碍。在这一共同体中,每个人都把自身和他者当作目的,而非达到某种目的工具,“人们无法利用贪婪、剥削、占有、自恋这类品质来获得物质利益,或提高个人的威望;按照良心行事被当成基本的、必要的品质来获得,而机会主义和纪律松散则被看作是不合群的自私和行为;个人参与社会事物,社会的事因为也成了个人的事;个人同他人的关系也与它同自己的关系不再分离”[5]234。

在基于这样一种对于人类文明发展方向的合理性期盼以及现当代社会文明现状,我们选择了文化领导权思想来作为对大众进行持久启蒙、终使人类实现“健全社会”的可实现途径。让一部分较为“先进”的精英,启蒙大众,同时也尊重大众的权利,让大众在充分参与社会公共生活的基础上,培养起自身的“批判性意识”,从而使我们的社会获得一种“文化自觉”,建立起适合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主体文化。这对于社会主义的中国来说,更是其题中应有之义。

我们想要通过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所要达到的目标:把社会中尽可能多的民众变成成熟的公民—他们具有关于自身权利与义务的观点,具有自觉地道德意识,能够为促进社会的发展自觉承担责任。而这样一种社会文化发展路径也决不是文化道德的专制与倒退,卢梭在他的《社会契约论》中这么说道:“唯有道德的自由才使人类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因为仅只有嗜欲的冲动便是奴隶状态,而唯有服从者人们自己所规定的法律,才是自由。”[6]26,因而这种通过自下而上形成文化领导权的过程就是一种追寻人类真正自由—道德自由的过程。

[1] (西班牙)加塞特.大众的反叛[M].刘训练,佟德志,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

[2] (法)卢梭.论人类不平等起源[M].吕卓,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

[3] (意)葛兰西.狱中札记[M].曹雷雨,姜丽,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4]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5] (德)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孙恺祥,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6] (法)卢梭.社会契约论[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责任编辑:王 荻)

The Revolt of the Masses in the Horizon of Cultural Leadership

KONG Jie

(Philosophy Department of Anhui University,Hefei 230039,China)

There are a lot of academic discussions on European civilization crisis.The Spanish philosopher Ortega Gasset, pointed out that the decline of modern European civilization is due to the masses′ possession of the public space and public rights in hisTheRevoltoftheMasses.He advocated the meritocracy way.This is a way to solve the modern civilization crisis by grab people's public rights.However, it is the sign of social progress and the inevitable consequence of human civilization that the public enter into public life.Facing the European civilization crisis,we should take example by Gramsci' s Cultural leadership.It is an effective way to promote the whole process of human civilization by cultivating “critical consciousness” of the masses, enlightening the masses and unifying the elite and the public.

The Revolt of the Masses;the modern civilization crisis; enlightenment; cultural leadership; moral freedom

2016-08-25

安徽省规划项目“‘中国梦’视野内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建构研究”(项目编号:AHSKY2014D65);安徽大学研究生创新扶持项目“新文化运动后主体性哲学的建构”(项目编号:yfc100095)。

孔洁,女,安徽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C933

A

1008-2603(2016)06-008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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