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研究评述

2016-03-07 14:45张利民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小说作品阿Q村上春树

张利民



村上春树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研究评述

张利民

(曲阜师范大学 翻译学院,山东 日照 276826)

村上春树自登上日本文坛之日起便备受瞩目,之于他本人及其作品的研究在日本、美国、中国、韩国等诸多国家相继展开。近年来,“村上春树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这一课题逐渐成为研究者们热烈讨论的对象,但存在着感情色彩过于浓重的倾向,因而产生一些偏颇的观点、误读也就不可避免了。文章力图秉承客观、严谨的态度重述这一课题的研究重点、纠正研究误区、指明研究方向。

村上春树;中国观;中国形象

自1979 年凭借处女作《且听风吟》登上日本文坛,三十余年来村上春树笔耕不辍,先后创作了13部长篇小说,14部短篇小说集,另有随笔、游记、绘本、对谈采访集等,合计近百部文学作品。其中,涉及中国元素的作品不在少数,之后围绕“村上春树的中国观”、“村上春树作品中的中国元素”、“村上春树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等课题的讨论相继展开,但普遍存在着感情色彩过于浓重的倾向,因而产生一些偏颇的观点乃至误读也就不可避免了。

一 既有研究方向与尚存研究空间

基于已有的研究,中国国内对村上春树文学研究的主要方向有:一、借助西方理论的力量对其作品进行后现代主义、存在主义、女性主义阐述及精神分析;二、就其作品的译介问题展开译介学研究;三、从影响论入手,探讨外部世界(如:菲茨杰拉德、鲁迅、异国生活以及中国等)对村上创作产生的影响;四、将村上和与其并无直接关系的中国作家及其作品进行平行比较研究;五、探讨村上作品被外民族读者大众(在这里主要指中国读者)接受的情况。显然,之于“村上春树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的研究应隶属于第三种方向,即从影响论入手,探讨外部世界对村上创作产生的影响。值得注意的是,村上文学的这五种研究方向并不具有共时性,也就是说不同阶段、不同地域的研究者其研究的侧重面是不同的。例如,“村上的中国观”这一课题在《天黑以后》出版之前少有人问津。2005年这部小说一经译介到中国便掀起了轩然大波,读者热议自不言说,村上文学的研究者们也纷纷撰文各抒己见。以此为契机,他们又挖掘出村上文学中涉及中国元素的其他作品,如《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去中国的小船》、《奇鸟形状录》等,并综合日本(藤井省三、小森阳一、黑谷一夫)、美国(杰・鲁宾)等研究者论著中的观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村上春树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这一课题不仅应涉及村上在事实上接受中国文学影响的实证研究,还应涉及他是怎样接受这些影响的,又是如何在心中勾勒、重塑中国形象的。村上曾在随笔集《村上朝日堂》中提到:“讲起过去的事来,当时(60年代前期)我家每月让书店送来一册河出书店的《世界文学全集》和一册中央公论社的《世界文学》,我随便一册一册地看,如此送走了中学时代。”[1]P142经考证,其中确有竹内好翻译的鲁迅作品,如《狂人日记》、《阿Q正传》、《野草》,因而日本学者藤井省三在2007年出版的著作《村上春树心里的中国》中断言:村上很可能通过《世界文学全集》丛书读到了鲁迅的小说。到此为止都属于实证研究,然而却不能止步于此。即使上面的推断全部是合理的,即:村上确实读过鲁迅的小说,也不能够断定他一定受到了来自鲁迅小说的影响。一是,囿于当时译介鲁迅作品的数量十分有限,村上不可能大批量接触到鲁迅的作品;二是,即使村上受到了鲁迅作品的影响,其受影响的程度是否对日后创作产生决定性作用仍有待探讨。

藤井省三曾指出《完蛋了的王国》(后简称《完蛋》)中的男主人公Q同《阿Q正传》(后简称《阿Q》)里面的阿Q有“血缘”关系。一是两部作品同有超越幽默和凄婉的堪称畏惧的情念。二是两个Q同样处于精神麻痹状态。[2]P11对于第一点,笔者认为村上在文字风格和文本模式上确实与鲁迅有相似之处,比如《且听风吟》中的“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3]P35,与鲁迅《希望》和《故乡》中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就有些许神似,但不能排除这是受到了其他作家影响的可能性。假设他确实是受到了鲁迅的影响,那也应该算是鲁迅作品文字风格及文本模式之于村上创作的影响。对于第二点,林少华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的序言中这样写到:“依藤井教授的说法,村上的Q所以‘精神麻痹’,是因为失去了‘主体性’,这固然不错。但鲁迅的阿Q所以‘精神麻痹’,则是因为精神胜利法。而精神胜利法似乎并非来自主体性的丧失,恰恰相反,乃是扭曲的主体性即扭曲的自我意识造成的”[2]P13。显然,作为日本人的藤井省三在理解《阿Q》时出现了偏差,他心中勾勒、重塑的中国形象与中国人心中的中国形象是不同的。由此笔者做以下两点假设:一是村上创作《完蛋》时受到了《阿Q》的影响,且与藤井省三一样误读了《阿Q》;二是村上创作《完蛋》时没有受到《阿Q》的影响,是藤井省三有意或无意的误读造成了《阿Q》与《完蛋》的雷同。

由上可见,在研究“村上春树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这一课题时,仅仅列举村上作品中的中国元素就导出“村上确实是受到了中国文学、文化的影响”的结论是不妥当的,因而笔者认为研究的重点应该放在这些中国元素是如何对村上创作起作用,而村上又是如何接受这些中国元素的。

二 研究误区——个人情感与过渡阐释之间

20世纪以前的文学批评,关注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文学作品赖以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和作品中流露出来的作者思想感情两方面。20世纪以后,构成文学作品整体活动的几个主要环节:作者——作品——读者,分别被纳入文学批评视野的中心地带,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批评流派,有意无意间割裂了文学活动的整体流程,阻断了各环节之间的联系。20世纪中叶以后,哲学界兴起的交流理论则为恢复文学批评领域中已被破坏的整体性,将文学活动重新视为一个运动流转的总体,使分别关注于作者、作品或者读者的批评派别重新归位于一个系统的理论框架中提供了思想上的启示与理论上的保障。由于作者与读者之间交流的非直接性,作者本意与读者理解的意义之间因时间和文化环境不同而产生距离,使得误读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纵然任何企图与原作保持同一的、绝对客观的理解意义的行为都是不可能的,然而作为研究者(这里排除部分故意误读以证明自己理论的研究者)的首要目的就是将这种误读减少到最小值。囿于近代中日两国民族冲突的历史原因,国内的不少研究者对村上作品中的中国元素抱有较高的敏感度,在村上和中国、中国人之间过分强调前者对后者的“好感”或者是“厌恶”。这种过度阐述是由于没有系统地理解村上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又或者是静止、片面地看待了它而造成的。

前文已论述过,外国作家在接受来自中国影响时,会根据原有文化立场和价值标准重塑自己心中的中国形象,且但凡影响力不断,这一过程就会持续下去。村上心中的中国形象也会随着时空的变化而变化,呈现出由浅入深,由简单到复杂的变化曲线。自1979年第一部涉及中国元素的小说《且听风吟》出版之日起,到2005年最近一部涉及中国元素的小说《1Q84》为止,这期间村上的中国观不可能不发生变化。由于父亲的影响,村上自小便对中日战争有了懵懂的认识,加之生活在遍地皆是中国人的神户,村上在起初的“青春三部曲”中涉及到中国、中国人乃至中日战争不足为奇。对于出生在战后的日本人而言,“中国”是经常跑进他们耳朵里面的字眼。因而,当创作需要出现的时候,他们会极为自然地调动起自出生至创作时的记忆。笔者认为在上述阶段,村上在作品中提及中国、中国人,是一种自发的或无特殊目的的行为。

之后的《去中国的小船》虽然是围绕三个中国人展开的,但这三个中国人并不具有代表性。文中的“中国”也并非特指地图上的中国,甚至连“我”也并不是特指村上本人。因而,由作品中“中国形象呈现灰暗色调”就得出“村上对中国不抱有好感”这样的结论是十分谬误、可笑的。虽然《去中国的小船》中涉及不少中国元素,但这与村上的中国观亦或是村上小说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中国观并无直接因果关系。而对于“为什么村上不选择别的国家而偏偏选择中国”这一质疑,笔者认为“中国”虽并不具有唯一性,但却具有特殊性。也就是说,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村上更熟悉“中国”、“中国人”,又或者说“中国”、“中国人”更有助于村上小说的整体构思与完成。村上并不是通过小说来剖析中国人,而是借中国人来完成小说。

如果说《寻羊冒险记》中涉及中日战争的部分还是较为暧昧的话,那么在《奇鸟形状录》中,村上开始大胆地涉及那段历史。虽然他只是间接地借出场人物之口点出“南京大屠杀”等日军在中国犯下的罪行,但不可否认,村上开始进一步思考中日战争,思考造成那场暴力的根源性问题。村上能够跨出这一步难能可贵,然而因此断定村上对中国人抱有好感、感到愧疚,未免有些武断。村上小说的主旨乃是剖析暴力的根源所在,即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国家——日本。

发展到《天黑以后》,村上试图借助一个发生在情人旅馆的暴力事件勾勒出现代日本社会的邪恶。小说中无处不流露着作者对于日本该何去何从的担心,对日本民族丑陋一面以及狭隘民族主义的痛恨。笔者认为,村上勇于面对战争并不等于他对中国、中国人怀有好感。在理智上,他虽然认同西方价值,但在情感上依附的仍然是日本,“中国”、“中国人”也只是村上小说的道具罢了。对于村上,它们只具有使用价值,却不拥有特殊意义。因而,没有理由仅依据村上写了中国题材的小说,便牵强附会地把某些被美化了的或者被丑化了的、并不属于村上的中国认识强加于他。

三 未来研究指向——作为“他者”的中国,作为“工具”的中国

不论外国作家以何种方式来切入中国,从何种角度接受来自中国的影响,不管他们出于什么样的需要而对中国、中国人加以美化或者丑化,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把中国视为与自身文明相异的“他者”,都乐于把这个陌生相异的“他者”看作构建自身文化不可或缺的精神参照,看作是反观自身、回归自己的一面镜子。他们热心于中国文化的采撷,热心于“他者”的寻觅,是出于一种认识自我、建构自我的深沉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说,追求作为“他者”的中国文化精神,对外国作家来说,正是另一种方式的寻找自我,或是寻找另一个自我的方式。他者之梦,正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之梦,他者向我们揭示的正是我们自身的位置身份,是我们自身的相异性。他者吸引我们走出自我,也有可能帮助我们回归到自我,发现另一个自我。[4]P43

村上之所以逐渐由“超然”转向“介入”,正是出于对日本的历史和现状的思考和忧虑,以及由此产生的责任感。他需要一面镜子来反照自身,需要一个他者帮助日本人走出混沌的自我。比如在《寻羊冒险记》和《奇鸟形状录》中,村上很巧妙地借助中日战争的一段历史,描绘出日本历史上的“恶”,从而警醒当代的日本人要找出仍旧残存于现代日本的导致这场“恶”的暴力机器;又如,在《天黑以后》中,村上运用了双层隐喻的手法,首先借助日本人的“恶”(白川)来映射“中日战争”,又借助中国人的“恶”(黑社会)来揭示“作恶者”是“逃不掉”的事实——这是第一层隐喻。进而又用结尾的一句“夜幕刚刚很勉强地撤下。而下一次黑暗,还没有那么快到来”以试图提醒日本、日本人,六十多年前的那场暴力几乎摧毁了日本,万幸的是在邪恶还没有彻底得逞之前,天亮了。然而如果不尽快找出这邪恶的根源并试图摧毁它的话,黑夜迟早还会降临——这是第二层隐喻。显然,中国、中国人甚至中日战争,都成了村上看清日本的一面镜子、“拯救”日本的隐喻工具。

在研究外国作家及其作品,特别是研究像村上这样受过中国文学、文化、历史影响的日本作家时,最忌讳的便是戴着盲目爱国的有色眼镜,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研究态度,以及就事论事缺乏透析力的研究方法。另外,外国作家在接受中国影响的过程中,究竟产生了哪些新的想象和创造,他们的创作在东渐中国的过程中,又是如何给中国、中国人以新的反馈与新的增添,以及他们与中国作家进行交流时(包括借助文本的力量实现的、跨时空的交流),又是怎样就共同关心的命题做出同步思考和不同观照,从而体现出人性的一致的,这才是村上研究的沧桑正道。

[1]村上春树.村上朝日堂[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2]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女孩[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3]村上春树.且听风吟[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1.

[4]钱林森.20世纪法国作家与中国[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责任编校:呙艳妮)

I106

A

1673-2219(2016)11-0038-02

2016-03-23

曲阜师范大学翻译学院院级课题“20世纪日本小说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与中国观’”阶段性研究成果。

张利民(1971-),男,山东曲阜人,硕士,曲阜师范大学翻译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日本近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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