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小说中的边缘化“他者”解析

2016-03-07 14:45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康拉德鬼魂他者

吴 非



康拉德小说中的边缘化“他者”解析

吴非

(长江师范学院 大学外语教学科研部,重庆 408100)

约瑟夫·康拉德是20世纪享誉世界的波兰裔英国作家。他以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创造了大量以亚非殖民地为背景的中短篇小说,讲述西方与东方、文明与落后的冲突,呈现不同文化间杂糅渗透的多元现象,并以自身身处主流文化边缘的流离者身份作为映照,塑造了众多承载丰富象征意义的“他者”形象。文章着重分析了他笔下的边缘化“他者”形象。

康拉德;边缘化;他者

约瑟夫·康拉德1857年生于波兰,1874年,他背井离乡前往法国马赛,从商船上的学徒做起,开启了他的航海生涯,其足迹遍布南美、非洲、东南亚等地,正是这些丰富的航海经历,给他日后的小说创作打下坚实的基础。1878年,年仅21岁的他在根本不会说英语的情况下踏入英国,凭着傲人的天赋以及非同寻常的毅力,最终成为英语语言大师。1948年,剑桥大学著名学者、评论家F.R.利维斯在其名作《伟大的传统》中专论康拉德的作品时就指出:“康拉德位于英语,或任何语言中最伟大的小说家之列。”[1]1998年兰登书屋“当代文库”编委会评选出的20世纪100部英语经典小说中,康拉德的小说入选4部[2],超过了影响力排名第一的乔伊斯。在评选出的20世纪10部影响最深远的小说中,他最负盛誉的小说《黑暗的心》名列榜单。

康拉德的文学创作处于英国文学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其创作风格和叙述方式影响了20世纪许多现代主义作家,他的作品尤为关注主人翁在艰难环境中的表现和感情、精神与现实的对抗、人的尊严、苦难和恐惧、在高度工业化和异化的现代社会追寻内心的平静。同时,他的作品也描写角色的矛盾状态,如欧洲人(白人)主人公的双面性,一方面,他们在欧洲本土已无法继续安身立命所以远赴他乡另谋生计;另一方面,这些在本国难以谋生的白人却能在异国他乡摇身一变,成为当地土著的“神”或“救世主”。这就构成了一种明显的讽刺:本国的弱者,他国的强者。就康拉德本人而言,他是典型的“失根”作家,被隔断了与故土、过往和民族的联系,这种痛是深入骨髓的,所以他能强烈地感知“自我”与所谓“他者”的关系的不同处。尽管康拉德努力融入英国社会,但那种失根的疏离感如影随行,在英国人的眼中他始终是个不折不扣的“他者”,他的这种感受在作品《艾米.福斯特》、《罗曼亲王》、《秘密的分享者》中均有体现。康拉德试图通过不停的文学创作来探寻那个内在的自我和真实的自我的存在,所以读者才得以读到他创作的那么多关于“我们”和“他们”的文学作品。

他者,是英文theother的对应翻译。从字面来理解,他者即表示自我的对立面。法国的雅克.拉康最先提出这一说法,他认为“他者”是主体的建构力量,反过来又会颠覆主体。1978年,赛义德针对西方中心主义观念,发表《东方学》对“他者”进行了进一步的阐述,提出了著名的东方主义。他认为,由于与生俱来的民族优越感,以及对东方的无知偏见,使西方社会形成一种对东方带有偏见性的认识体系,将东方世界排斥为西方的边缘地带,将西方树立为“自我”,东方相对于西方则被称为“他者”,用于表述西方与东方,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关系。而斯皮瓦克则把后殖民理论与女权主义紧密关联并指出,第三世界的妇女承受的不仅是传统的性别歧视,还承受着来自西方对东方的殖民压迫语境,处于“双重边缘”的尴尬地带,是远距离的客体化的陌生的“他者”。霍米巴巴则关注文化的差异,提出“文化多元性”的模式,把“混杂性”放在后殖民理论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关系研究中去。虽然殖民者在殖民地拥有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的权威,他们利用这些权威使被殖民者失去了自己的语言、文化甚至身份,但是殖民者们也根本无法摆脱被殖民地本土话语的影响。这样一来,“他者”既不属于殖民者一方,也不完全属于被殖民者一方。所以,“他者”作为与主体既关联又对立的参照物,定义相当广泛,既可以是自然,社会,也可以是某群人或物,甚至可以是某个种族或者某个特定的地理环境。

康拉德塑造的众多“他者”形象,受当时社会结构、文化心态、哲学思潮等的影响,多是表征“另类”的符号,是丑陋怪异的同义词,是完全以西方人为主体而建构的处于强弱二元对立的文化弱势群体。他的中短篇作品中就出现了不少处于强势/弱势、文明/野蛮二元对立模式下的边缘女性“他者”和鬼魂“他者”。他描述的白人男性带有浓厚的优等种族论的色彩,英帝国是男性的天下,按照康拉德代言人马洛的看法,女人是不应该出现在男人的故事中的,她们只是男人征服世界的陪伴和陪衬,注定是被遗忘、被物化的边缘人。除了女性“他者”,康拉德小说中还存在萦绕在主人翁头脑中的鬼魂“他者”。鬼魂本是不存在的,但在人们心理,却是一个个无法摆脱的“真相”,这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边缘“他者”是时代的悲观主义情绪的写照。代表先进文明的西方殖民事业的开拓者们,在对落后的非洲和亚洲进行文明教化的过程中,无法摆脱那种梦魇般的疏离感和失落感,一方面觉得自己是落后世界的救世主,而内心却被一种无能为力的情绪左右,被本不存在的“鬼魂”牵扯和控制。

一 女性“他者“形象

有评论家批判康拉德有着偏见性的女性主义观点,对女性进行了妖魔化的刻画。他笔下的女性要么粗野无礼,要么就是白人主人公的负担和累赘,有些甚至以巫婆的形象出现。此外,由于这些女性都不属于康拉德叙述的重心,所以她们都被当成了边缘性“他者”,是男性主人公的陪衬,只能在小说中默默地出现,默默地接受这种角色,承担着被看低的屈辱,男性对她们有至高无上的支配和控制的权利,是远远优于她们的。

在《明天》中,康拉德讲述了女孩贝西.卡维尔的故事。老船长哈伯格始终认为他的儿子哈里会在“明天”归来,贝西也沉溺在这样的幻想中,认为只要哈里回来他俩就可以结成伴侣了。但是当哈里真的从外面漂泊之后回来了,老船长却不认他,说他根本不是他的儿子,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浪汉”。正好哈里也不想结婚安定下来,所以他在贝西那里吃饱喝足还拿了些钱之后就消失了,只剩下老船长在那里嚷嚷说“他相信的是永恒的明天”。可怜的贝西倍感屈辱和绝望,她的幸福被哈里的无情离去剥夺了,她的一生都将生活在她父亲老卡维尔的吼叫之中了,父亲既为她惋惜也恨她的无能。贝西的一生都是被两种来自父辈的疯狂举动左右着:她那瞎眼的父亲老卡维尔疯狂的控制和老船长哈伯格疯狂的偏执。贝西一直被控制在家的囚笼之中,看不到任何自由的希望,除非这种自由是通过婚姻带来,但是这种幻想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她周遭的男性已经把这个幻想无情地带走了,她只能“在她自己的沉闷如地狱般可怕的房舍里焦躁地转来转去,这个人间地狱既没有高高的入口,也没有令人生畏的题词来纪念她那已经被生生剥夺的希望”[3]。

小说《白痴》的主人公是一个叫苏珊的女人和她的丈夫让.皮埃尔,夫妻俩已经有了一对双胞胎傻儿子,但为了家庭农场后继有人,皮埃尔想再有一个孩子,不幸的是第三个孩子依然是个傻子。皮埃尔幻想第四个孩子会是正常的,但可怕的事情再次降临,又是个傻子。皮埃尔把所有的过错都加在苏珊身上,对她进行各种辱骂,怪她“竟然不能生出一个正常的孩子”。对于自己是四个“傻子”的妈妈这一身份,苏珊感到羞愧难当,同时她也害怕生出更多的弱智后代,于是用一把剪刀杀死了皮埃尔后跑回了娘家,但是母亲却极为冷淡地拒绝了她的到来。生活已经没有了希望,得不到家人的关心和爱,皮埃尔的鬼魂也一直缠绕着她,心灰意冷的苏珊最终逃往海边跳海自尽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悲剧女性形象,产生悲剧的部分原因是由于她丈夫的男性沙文主义思想,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缘于政治方面的:皮埃尔信仰共和派,他与富人地主莎瓦那侯爵产生了矛盾冲突,希望家族农场能有一个正常的男性继承者能与侯爵抗衡,但最终他的希望破灭了,人也死了。苏珊在重重压力下也走上了绝路,整个家庭破碎了,只留下那四个傻孩子。

对康拉德而言,他的观点是女性不应该踏入男人的世界,只应受到男人的保护。《黑暗的心》中马洛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克鲁兹的未婚妻的:他从不把克鲁兹说过的话和克鲁兹在非洲的所作所为告诉她。他这样做是为了这对恋人都能保持心中的那份对彼此的美好。所谓女人,就应该呆在家中相夫教子。若是女人不听话或不遵从男人的这种意愿,那么就会有麻烦,女人就是麻烦制造者。康拉德说道:“已婚男人相比那些还没有婚姻束缚的男人而言是很少会变成双重性格的。”“若是男人也把他们的女人带到国外去的话,他们就不可能全心全意兢兢业业地干他们的事业了。”[4]在康拉德的某些作品中,女性的存在就曾经导致男人对兄弟情的背叛和遭受死亡的灭顶之灾。《泻湖》中,阿萨特因为一个女性而背叛了他的哥哥并最终导致了哥哥的死亡;《凯雷的回忆》中,也是由于一名女性,凯雷杀死了他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有评论家认为康拉德把女性刻画得太糟糕了,更有甚者认为他对女性抱有仇恨心理,但其实这些作品只是反映了19、20世纪全世界盛行的男性沙文主义对作家的影响罢了。从康拉德自身的经历来看,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与女性接触的机会很少;况且在他长达二十年的航海生涯里,女性几乎没有在他的身边出现过。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当时达尔文主义的大行其道以及进化论思想对他的深刻影响。此外,对性的退避三舍在康拉德的小说中也得到明显的表达:有时他似乎赞同让·保罗的怪论:性行为是男人自我阉割的过程[4]。由此康拉德小说中的女性成为了破坏者的代名词,她们“阉割了男人,让男人对她们疯狂而失去理智,具有颠覆性的破坏力”。

康拉德描写的女性“他者”在当时男人主权以及父系权利社会中饱受偏见和排斥,她们多为有色人种,不仅形象模糊,而且在整个小说中几乎属于失语状态,“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属于弱势群体,长期处于被压迫被歧视的地位,第三世界的女性更是身受种族和性别的双重压迫,成为性别化的属下阶层,因而丧失了话语权”[5]。她们所承受的那种境遇在当时是那么普遍,生活在那样的一个时代之中康拉德难免也形成偏见性的看法。

二 鬼魂“他者“形象

死亡是文学中一个永恒的话题。在康拉德所处的时代,从弗洛伊德到黑格尔,他们看到的世界不再是美好的,生活也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上帝已经死了”。达尔文进化论也宣称上帝已经不存在了。从康拉德本人的哲学观和精神层面上来说,他也肯定持有同样的看法,他不可能摆脱那个时代的学者们共同具有的悲观主义情绪。康拉德笔下的鬼魂通常是某个人自我形象的反照,代表的是一个人未知的以及不合情理的方面,也代表着人内心的恐惧。鬼魂作为“自我”的“他者”,加深了“自我”的疏离感和异化感,同时也加重了主人公“自我”的苦痛历程。康拉德并没有直接描写鬼魂,相反他是间接地把鬼魂和主人公的死关联起来。当他的作品中出现鬼魂的时候,不管是主人公,或是有关的人物,必将过得痛苦不堪,心中充满深深的恐惧。这些情形在苏珊、凯雷、阿萨特身上都发生过,并且我们还可以找出更多的例子来。鬼魂既然是“他者”,那么它就会让活着的人惊恐万分、坐立不安,此刻对遭受了误解而心灰意冷或幻想破灭的人而言,死亡就是一剂解除痛苦的良药。康拉德所描写的那种隔离感不仅仅是指人与人之间身体的隔离,更表现为那种不显山露水的在一群人中间或者一段婚姻中所感觉的那份孤寂和隔离,因为表面看起来的那种互相依赖已经被每个人内心里的自我中心主义所消溶掉了[4]。

《进步前哨》中两位白人主人公都死了。讽刺的是,两人最初都是打着为“崇高的”事业——给黑暗落后的非洲那些所谓的野蛮不开化的黑人带来文明和光明的旗号而来,他们俩最后却为争夺一块小小的方糖而死。作为设在非洲丛林中的贸易站仅有的两个白人,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一种无与伦比的隔离感和厌倦感之中,尽管表面上友好如胞兄,内心却对彼此极不信任,当然更是与他们口中的不文明的野蛮人保持着更远的距离。当库尔兹无意中枪杀了卡利尔时,他最后也选择了自尽。他们的死是对他们口中宣称的“进步事业”的一个巨大的讽刺,当然也极大地讽刺了所谓的殖民事业。殖民者们征服了土地,但同时也被那块广阔的土地所征服,把自己孤单单地留在了那里。他们可以征服别人,却无法征服自己的内心,无法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孤寂感,这恰恰在一定程度上也象征着西方文明的日渐衰落。

《马拉他的种植园主》讲述了种植园主杰佛瑞·雷诺纳德追求一名叫菲利西亚的女性的故事。雷诺纳德刚刚从他的种植园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大殖民城市”,他到了编辑朋友的办公室后讲起了前一天晚上在一个晚宴邂逅菲利西亚和她哲学家型的父亲的事情。他对菲利西亚动了心,想追求她,但是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亚瑟。亚瑟因为一桩经济丑闻觉得脸面无存悄悄离开了,他化名沃尔特四处奔波谋生。父女俩是到这儿来找他的。当父女俩从编辑那里得知,雷诺纳德的种植园刚刚死了个人,他们想去看看亚瑟会不会在那儿。但是化名沃尔特的亚瑟早在雷诺纳德离开之前就已经死了,雷诺纳德只是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罢了。当父女俩匆匆到达种植园后,雷诺纳德安排他的一个助手假扮成出差在外的沃尔特。但那个假扮的助手老是被亚瑟的鬼魂纠缠,菲利西亚和她父亲也老被“鬼魂”惊吓,弄得大家都惶恐不安。最后雷诺纳德顶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终于说出了真相,并趁机向菲利西亚表明爱意。但是她根本不相信他,坚决拒绝了他的求爱。雷诺纳德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也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了,在解散了所有的人工之后,他选择了自溺身亡。鬼是什么样的,雷诺纳德没有看到,菲利西亚没有看到,她的家人也没有看到。鬼不过就是人心理的那种不安情绪,是一种隐藏的臆想,是人的某种内疚心理。这个故事情节复杂,悬念层起,让读者陷入了无尽的紧张和焦虑之中。

康拉德的这种鬼魂形象和死亡主题反映了他的悲观主义思想。读者会发现,他说的鬼无非就是人感受到的压力或者是一种被疏离的感觉,是一种诱使人做出破坏性举动的后怕感。康拉德的作品关注死亡,关注疏离感,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不够完全的理解和这种经历给人带来的痛苦。[4]他作品中的多名主人公均经历过那种深深的痛苦和绝望,有些人还为此自杀了。康拉德自己也曾差点自杀,那是他在法国马赛港当水手时,拖欠的赌债还不上,又无法找到一份安稳持久的职业,他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康拉德的这种悲观主义应当可以追溯到他童年时目睹波兰被帝俄侵占的岁月,他父母在他很小就双双悲惨去世的事实,他分别在法国和英国商船上以波兰人的身份当水手的那段经历。除此之外,科学的发展,尤其是达尔文主义的盛行,这些都是促成他悲观主义形成的原因。“当感觉到一个不连贯但却强大的宇宙就是一个无灵魂的机制在决定着人类的生命时,康拉德的悲观主义就形成了。”[4]

作为20世纪享誉世界的英语作家,康拉德以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以自己本身身处主流文化边缘的流离者身份作为映照,创造了大量以亚非殖民地为背景的中短篇小说,塑造了众多承载丰富象征意义的“他者”形象。本文解析了他笔下边缘化“他者”中的女性角色和萦绕在多个故事中的鬼魂形象,希望能借此观照康拉德本人的心理观和世界观,让喜爱他作品的读者对他有更深的理解。

[1]Ted Billy.Critical Essays on Joseph Conrad[M].Boston:G.K. Hall&Co.,1987.

[2]王松林.英美康拉德研究综述[A].汪义群.英美文学研究论丛(第四辑)[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3]Joseph Conrad.The Collected Works of Joseph Conrad[M]. Volume 16.Routledge/Thoemmes Press,1995.

[4]Cedric Watts.Preface Books:A Preface to Conrad[M].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5.

[5]刘文明.上帝与女性[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3.

(责任编校: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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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6)11-0027-03

2016-07-06

吴非(1980-),女,重庆荣昌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英语教育和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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