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从诗意的发生到诗意的生存
——中国古代诗学对现实人生的启示意义之二

2016-03-07 14:01陈继红周红波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诗学万物诗意

陈继红,周红波

(1.咸宁职业教育集团 艺术体育系,湖北 咸宁 437100;2.湖北科技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感”:从诗意的发生到诗意的生存
——中国古代诗学对现实人生的启示意义之二

陈继红1,周红波2

(1.咸宁职业教育集团艺术体育系,湖北咸宁437100;2.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咸宁437005)

摘要:在古老中国的文化体系中,“感”既是阴与阳、天与地交互运动的途径和方式,也是人与自然交流的途径和方式。诗学之“感”根植于这个古老文化体系,既指客体之“物”对主体之“心”的一种触发、一种滋养;也指主体之“心”对客体之“物”的一种拥抱、一种回应,是心与物的双向互动,更是一种神奇的创化活动。“感”是诗意发生的起点,也是诗意创化的保证。对现代人诗意的生存也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感” ;“心” ;“物” ;诗意

在中国古人眼里,“感”是一个和诗意发生相关的字眼。《礼记·乐记》中有“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1](P61)这段话虽然说的是“音之起”,但在上古时候歌乐舞三位一体,“音之起”实际也意味着“诗之起”。音乐以及诗歌的发生涉及两个基本要素:一个是心,一个是物,心“感于物而动”,才能“形于声”,“感”是沟通心与物之间的桥梁。

汉代《毛诗序》直接沿用了《乐记》中的说法:“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1](P61),既指出诗意之发生源于“情动”之感,更强调了“感”在诗歌创作中的巨大作用。

西晋陆机的《文赋》中有:“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於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於劲秋,喜柔条於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1](P170)也说明“慨投篇而援笔”之诗意发生与“玄览”、“颐情志”、“瞻万物而思纷”之“感”相关,并把心之“悲”、“喜”、“凛凛”、“眇眇”与物之“落叶”、“柔条”、“霜”、“云”对应起来,对人心如何“感于物而动”作了具体描述。

南北朝时期,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专门阐释了心物交感,其中的“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2](P693)是对心物交感的具体描述。

钟嵘《诗品》同样延续这条线索,“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1](P308)是对前人关于诗意发生之“物感说”的继承,而“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讬诗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1](P309)则对自然以及人世间感“心”之“物”的归纳总结,“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楚臣去境”、“汉妾辞宫” 也一直作为“感荡心灵”的“物”成为诗人们长久歌咏的题材。

唐及以后的诗论一直没有超出以上论述的范围,算得上“英雄所见略同”:在诗意发生这个问题上,“感”是一个沟通心与物的关键词。中国古代诗人以“感”为起点,创作了大量精美绝伦的诗歌。

何者为“感”?

要深入理解诗学领域“感”这个关键词,我们首先从其语义学意义入手。《说文解字》对“感”的解释是:“感,动人心也。从心咸声。古禫切。”可见,“感”是一个形声字,于心关联,心动曰“感”。心是“感”的关键,“无心”则无法与物事、人事相感。

“咸”作为“感”的声部,似乎仅仅表声、与“感”的意义无关联,但有学者考证,“感”的本字为“咸”。《周易》中有咸卦,卦象为艮下兑上。艮为山,兑为泽,此卦象直观呈现的是沼泽之水向山滋润,山上之土感其水气滋润,故《象》曰:“山上有泽,咸。”山与泽物性相交、气息相感,即为“咸”,“咸”之意等同于“感”之意。而且在八卦中,“艮”与“兑”不仅可以取象于自然,还也可以取象于人伦社会。于人伦社会,“艮”表少男,“兑”表少女,艮下兑上即象征男女交感之意,从另一个层面证明“咸”与“感”的关联。关于“咸”,《说文解字》的解释是:“咸,皆也。悉也。”“皆”“悉”均为全部的意思,涵盖事物的方方面面,意即不是单方面的感受,这也揭示出“感”之双向互动性——所感必有所应,所应又为所感。诗意发生中的“感”也是心与物之间的双向互动,物感人心、人心应物,二者相互作用、相互交融乃至交通,通常称之为“交感”。

对于“感”的过程,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有较为精当的描述:“是以诗人感物,联类无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2](P693)“宛转”与“徘徊”形象地传达出“感”之循环往复的建构过程,而附上“随物”“与心”,则强调二者的交流、呼应。王元化先生在《文心雕龙·创作》说:“‘随物宛转’是以物为主,以心服从物。换言之,亦即以作为客体的自然对象为主,而以作为主体的作家思想服从于客体。相反,‘与心徘徊’却是以心为主,而用主体去锻炼、去改造、去征服作为客体的自然对象。”[3](P103),“心”与“物”的主客体地位不断变换,“感”在不断交流和互生中迸发。

关于“感”的功能,中国古老文化典籍《周易》表述为“天地感而万物化生”。于古老中国的文化体系,天与地或者说阴与阳是一种分则两失、合则两生、彼此依存、不可分割的关系,宇宙万物的化生都根植于这两级会合之神奇的“感”,“感”是一种化生万物的创化活动。同样,在诗学领域,诗意就像有机生命体一样在“心”与“物”的交感中孕育、化生,“心”与“物”两级相“感”、在不断的交流碰撞中化生出新质,诗意才得以产生。

总之,在古老中国的文化体系中,“感”既是阴与阳、天与地交互运动的途径和方式,也是人与自然交流的途径和方式。既指客体之“物”对主体之“心”的一种触发、一种滋养;也指主体之“心”对客体之“物”的一种拥抱、一种回应,是心与物的双向互动,更是一种神奇的创化活动。“感”是诗意发生的起点,也是诗意创化的保证。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诗意,既是一种艺术形式,同样也可以是一种生存方式。“感”作为诗意发生的起点,也能给人“诗意地栖居”提供一些启示。

首先,“感”之关键——“心”。诚然,每个人都有“心”,但“心”与“心”是有差别的。有一种“心”,仅以“欲”“利”为趋向,虽然感与应似乎还是存在,但以“欲”相感,更多是一己私心的一种强加、一种索取,以“利”相应,交流的双方诚心微弱、信任稀薄,“感”与“应”之间会丧失联结的纽带。诗意之“感”,是超越功利之“心”感。它脱离“小我”之功利与万物通达,在与万物交通、感应中体会万物之本真存在,更因为其并非停留于自身、拒绝与万物相互感应,所以能更真实、更全面通晓宇宙万物之奥秘。我们的生存需要这种诗意之“感”。现代生活节奏加快,现实中的我们被生存的压力裹挟着快步向前,似乎没有时间去感受自然物候的变化以及人情冷暖,更来不及回应微妙而又美好的他物对我们心灵的叩击,但庄子说:“哀莫大于心死,身死次之。”如果有一天,我们再也无感于春风之和煦拂面、夏蝉之唏嘘奏鸣,甚至对人情殷殷之求也无从回应,那么我们活着与死了有何区别?现代人值得警醒的就是这丧“心”的无“感”之哀!

其次,“感”具有双向互动性,“心”给予“物”以人之情,“物”亦给予“心”物之情。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论框架中,人与万物之间没有封闭的界限,人们接受、模仿,乃至“师法”万物,领会万物对我们的馈赠,从而获得某种领悟。这种领悟与我们德性的完善和成就相关,领悟越多,我们的德性愈高,境界愈高。现实的情况是我们总是主观地把自己意志凌驾于“物”之上,割断与“物”之间的良性感应。比如因人之意志肆意掠夺自然导致的生态坏境被破坏,就是我们对诗意生存的一种决然背离。不可否认,文明的进步、科学的发展给我们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我们同时更应该注意到科技、文明对我们与万物自然相感的阻断。比如电脑以及诸如此类的电子产品的出现,这或许是人类的福祉?可它们加剧了人之感官与真实自然的隔离,一切都被符号化的过滤网隔断,我们的“感”因此变得虚幻而不真实。严格意义上说,现代人已经不能够直接与万物相感,更不谈领会自然的馈赠。正所谓我们把思考交给了电脑,大脑却混沌了;我们把联系交给了手机,感情却疏远了。我们与生俱来的活泼泼的“感”已然被各种科技产品筛选、屏蔽乃至格式化,只剩下虚幻之感与虚伪之应,又何谈诗意的生存呢?

另外,“感”是一种化生万物的创造力。刘士林教授在《诗性文化与中国文化的自觉》一文中指出:“自近代以来,中国在文化上的创造越来越少:从人文思想资源这种形而上的‘道’,到生产工具这些形而下的器物,基本上都是从西方引进的”[4]、“整个现代生产过程就似乎总摆脱不了一个巨大的异化怪圈,即,我们越生产,我们就越缺乏;我们越创造,就越没有创造的能力。我们几乎很少有一件劳动成果可以与西方彻底区别开,具有所谓的原创性。”[4]他把原因归结为“中国诗性文化的衰亡”。应该说,“感”也是中国诗性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是关乎创造力的很重要的一部分。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古老中国人眼里,天、地、道、自然均是人的老师,我们只有身体与精神一起与之相接交感,让天、地、道、自然启迪我们的灵性,才能成为智慧的、富于创造力的人。这也是古老中国人关乎创造的一种诗意存在。否则,我们只能沦为其他强势文化的工具,并按照它们的意图去生产、消费乃至生活,丧失了存在的主体性。

童庆炳先生曾指出,古典诗学中的“感”“不是单纯的感知,不是收集材料,而是面对‘物’的凝神的体察、体验。……是一种投入全副身心的审美的观照。”[5](P9)应该说,我们现实“诗意地栖居”是需要这种“凝神的体察、体验”,也需要这种“投入全副身心”的“感”, 我们或许无法选择生存的环境和时代,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态度,以“感”打通我们闭塞的心窍。

参考文献:

[1]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 [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3]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刘士林.诗性文化与中国文化的自觉[N] .解放日报,2015 -01 -24 (7).

[5]童庆炳.中国古代心理诗学与美学[M].北京:中华书局,1992.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5-12-11

文章编号:2095-4654(2016)02-005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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