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献实态的辞书社会功能刍议

2016-03-07 12:13彭小琴
关键词:辞书

彭小琴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艺文寻珠】

基于文献实态的辞书社会功能刍议

彭小琴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摘要:我国悠久的辞书编纂实践留存了大量的有关辞书编纂的文献。对这些辞书编纂实践和留存文献作全方位、多角度、多层次的深入考察,可以看到我国辞书编纂中关于辞书社会功能的阐发不仅早已存在,而且较为全面。辞书不仅是历代统治者观照民风民俗制定国策的依据,也是振兴和传播民族文化的重要工具。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对于我们这个历史悠久、地域广袤的国家来说,辞书广泛收录字、词并对其释义,更能沟通古今方俚,规范和方便语言教学,这对于提高整个民族的语言素养和文字表达,乃至国民文化水平都起着重要的基础性作用。

关键词:文献实态;辞书;辞书编纂;辞书规范

我国有着悠久的辞书编纂传统,在长期的辞书编纂实践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文献记录,积累了数量浩繁的辞书文献资料,这是认识和把握辞书编纂规律的钥匙。在辞书编纂修订过程中,国家行政机关、出版单位及个人从辞书规划、选题、组织编写直至出版发行等过程中直接形成的具有保存价值的规划、审批文件、编修卡片、原稿、照片、回忆录以及辞书文本等不同形式的历史记录,是“没有渗过水的史料”。这些辞书编修文献保留了编修中的一些“历史原貌”,作为“最可靠的第一手资料”,不仅是书写辞书编纂出版史的文献基础,也是千淘万漉、滤沙寻金,不断探寻辞书编修思想的重要文本。

根据辞书编修过程,其文献实物主要包括以下几种类型:一是国家领导人及国家行政机关关于辞书编纂的审批、规划等行政性文件;二是辞书编写过程中具体编写单位、组织或个人关于辞书编修的体例制定、人员组织、进度安排等文本记录;三是辞书编修过程中留存的资料卡片、编辑原稿等;四是编读往来留存的书信、回忆录、故事等;五是辞书不同时期留存的版本,包括序跋、凡例、释文等。本文从我国辞书编纂实际出发,结合辞书编纂文献,探究辞书的社会功能和价值。

一、巩固政权国基,振兴民族文化

“为政必先究风俗”“观风俗,知得失”这是历代君主恪守的祖训。在古代,最高统治者不仅亲自过问风俗民情,还委派官吏考察民风民俗,以便参照民意、制定国策,并由史官载入史册。西汉扬雄生活的时代,朝廷非常重视方言调查。刘歆给扬雄的信中即说:“今圣朝留心典诰,发精于殊语,欲以验考四方之事,不劳戎马高车之使,坐知徭俗;适子云攘意之秋也”。扬雄回信说:“其不劳戎马高车,令人君坐帏幕之中,知绝遐异俗之语。”(《答刘歆书》)即他编写《方言》是让皇帝通过了解各方言区的语言,从而掌握各地的风土民情以及社会情况,以便制定国策,加强中央政权与地方的联系。东汉许慎编《说文》,意在“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说文解字·叙》)。张玉书、陈廷敬等30多位著名学者奉清朝第四代皇帝康熙圣旨编撰《康熙字典》,也是基于字典可“助流政教”,对清王朝长治久安有利。古代辞书编纂主体是字书、义类和韵书,它们与文字学、训诂学和音韵学关系密切,始终无法跳出语言文学的巢窠。因而作为“小学”的辞书与经学关系密切,成为统治者治国安邦、巩固皇权的工具。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中华文化圈的基本要素为汉字、儒教、中国式律令、中国式科技、中国化佛教。”[1]记载语言文字的辞书,理所当然地成为民族文化的基础部分。特别是近现代,随着中西文化、古今文化的激烈碰撞,辞书也在这急剧变革的时代摆脱经学的附庸地位,实现了文化内涵的转变。“一国之文化,常与其辞书相比例”,“国无辞书,无文化之可言也”[2]。《辞源》主编陆尔奎的这一论断,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将人们对辞书的认识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仅洋溢着时代气息,也令人振奋和警醒!解放后,不管是国家领导人,还是政府和文化界名人,都非常重视辞书出版工作,明确提出辞书编纂是“一件文化建设的基本工程”[3]。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国曾三次制定“国家辞书编纂出版规划”:《1975年至1985年中外语文词典编写出版规划》(草案)是我国辞书的基础建构战略,《1988—2000年全国辞书编写出版规划》(草案)是我国辞书体系的优化战略,《2013—2025年国家辞书编纂出版规划》则勾画了我国辞书强国的战略目标,将辞书出版纳入国家文化战略。之所以如此,皆因辞书的释疑解惑与振兴民族文化息息相关。“文字者,天下日月之经也,忠孝仁爱之本也,朝廷上下之法也,礼乐法度之规也”(《说文系传·系述》),辞书的字词包含了一个民族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包含了哲学、伦理、天地自然等古文化内涵,尚能人人从中“知之”,“则于道德之意,已十九矣”(《字说·序》)。至于记录佛经文字的辞书,“正于名言”,“披教悟理”,不仅传播教义,更为解答习经疑难。

二、沟通古今方俚,方便社会交际

“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明陈第《毛诗古音考·自序》)。不同时期编纂的辞书,记录了不同时期的汉语面貌。现代汉语是对古汉语的继承和发展,必然存留着相当数量的古汉语语音、语义和词汇现象。各地方言保留古音、古义和古词汇也是正常现象。因此,不同年代编纂的辞书,在沟通古今方俗、服务社会交际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辞书编纂可晓古音、明今言,可辨方音、展乡言。语言是不断发展演变的,产生于不同时期的辞书,记录了那个时代的语音,后人在与自己生活时代语音的对比中了解语音的历时发展,并从中感受和探究语音发展演变的规律。在古今对比、方方对比、方普对比中,领略不同地域方言演进的不同速度和面貌,展现特定时代语言在不同地域的变体,展现那个地域的方言气质和文化心理。传统辞书以“字”作为收录和释义对象,同时也用直音、反切等方法记录这些字当时的读音。“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江东取韵与河北复殊”(《切韵·序》),“楚夏声异,南北语殊”,“方言差别,固自不同,河北江南,最为钜异,或失在浮浅,或滞于沉浊”(《经典释文·序录》)正是反映不同地域方言不同的时代特色和面貌。

辞书编纂,可通古语,理发展;辨异语,展民俗。《尔雅·序篇》:“《释诂》、《释言》通古今之字,古与今异言也。”“自古造化制器立象,有物以来,迄于近代,或典礼所制,或出自民庶,名号雅俗,各方多殊。……夫名之于实,各有义类,百姓日称而不知其所以之意。故撰天地、阴阳、四时、邦国、都鄙、车服、丧纪,下及民庶应用之器,论叙指归。”(刘熙《释名·自序》)籍由辞书记录,我们不仅可以了解语言的古今变化,而且知晓“绝遐异俗之语”,“通民隐,定民志”(丁惟汾《方言音释·序》,从而“知天下风俗”(常璩《华阳国志》卷十上),揭示特定时代的民族气质、文化心理和风土习俗。“艺术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4],时代不同,地理位置不同,风俗习惯和自然风光不同,艺术风格特点的不同,审美意趣表达和观点自然也有所不同。

三、规范语言文字,服务语言教学

辞书能“省百氏之观,而同文字之域”(江式《论书表》)。因此,字典、词典等语言文字、专业知识类工具书的出版,是一个国家出版领域的基础工程,事关国家语言、文字、知识的标准化、规范化和通用化。辞书对语言文字的整理和规范,不仅涉及千家万户、子孙后代能否准确传承中华民族历史文化,而且关系人类文明创造的各类知识的学习和理解水平,因此,如何高屋建瓴地向全社会提供统一规范的语言文字是辞书的首要职责,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化科学素质的综合标志。

辞书收录字词,并对其形、音、义等解释阐说,从而起到规范语言文字的作用。“字汇者,字学之准的也”(梅鼎祚《字汇·序》)。辞书除了可以沟通古今方俗,方便社会交际之外,还从语言文字自身的发展演变规律出发,着重解决以下两方面的问题:一是解释字词意义,知其“然”;追溯何以“然”,明其“所以然”。“自古造化制器立象,有物以来,迄于近代,或典礼所制,或出自民庶,名号雅俗,各方多殊。……夫名之于实,各有义类,百姓日称而不知其所以之意。故撰天地、阴阳、四时、邦国、都鄙、车服、丧纪,下及民庶应用之器,论叙指归”(刘熙《释名·自序》)《释名》正是这样一部专门探求事物名源的佳作。如《释长幼》曰:“七十曰耄,头发白耄耄然也。八十曰耋,耋,铁也,皮肤黑色如铁也。九十曰鲐背,背有鲐文也。”《释衣服》:“帔,披也,披之肩背,不及下也。”《释首饰》:“髲,被也。发少者得以被助其发也。”释义不仅让读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二是揭示语言文字孳乳轨迹,使读者“备知文字之源流”(《康熙字典·序》)。语言文字有其自身的演变规律,辞书描绘其变化的历史,使“览者去疑,宿滞者豁如”(《唐韵·序》)。如字典、词典的汉字要据孳乳规律排列其先后,义项要按词义发展演变的轨迹安排其次序。作为语言文字的规范书、标准书,迨至《康熙字典》,玄烨帝亲自取名“字典”,并定义为“善兼美具,典常而不易者”,显示了古人对辞书功用的认识。

汉字是一种智能的符号,她的音、形、义是独一无二的。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传承至今,汉字起到了根本性的作用。而童蒙教育,是教育的初始和发端,“蒙以养正,圣功也”(《周易·蒙卦第四·彖》)。因此,我国历来重视童蒙识字教学。从历史上看,我国最早的辞书就是为了文字教学而编纂的。如《急就篇》卷一“急就奇觚与众异”唐颜师古注“觚”说:“觚者学书之牘,或以记事,削木为之,盖简属也……今俗犹呼小儿学书简为木觚章,盖古之遗语也。”由此可见,辞书的产生就是作为文字教学的工具使用的。郭忠恕认为:“佩觿者,童子之事,得立言于小学者也。”(《佩觿》卷上)“教学,必自此始。”(《字说·序》)。清代澄衷蒙学堂首任校长刘树屏先生运用博古通今之学问,倾力编撰《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选字,共选三千余字(3 291个汉字),皆世俗所通行,及尽牍所习见者”(《凡例》)。虽为“字课“,仅仅是识字,但《字课图说》的功能显然远远超过这个要求,因为《字课图说》收字涉及天文地理、花鸟鱼虫、人事物性、乐器武器、矿物金属、度量衡、日常生活、农业工业以及一些较抽象的人类活动和语言文字等等,不经意间,作者将《字课图说》编成了一部小型百科全书和小学字典,而且字下反切注音,然后解释字根意义、正本清源。如:

【天】他前切,至高无上曰天。天积气也,气包乎地,近地者气浓,离地愈远则愈薄。以风雨表测之,高千尺,气轻三十之一;高万有六百尺,轻三之一;高万八千尺,轻二之一;高至三百余里而气尽,气尽则空,故曰天空。

【电】堂练切,阴阳二气薄而生热,热而发光曰电。设相薄之际有他物阻乎其间,则薄力愈大,于是迸而为火,震而为雷。雷速三倍于光,每秒约行五十七万英里,动植及金类多有含之者。今所用则人造之电也。

【雷】盧回切,阴阳二电摩荡空际,鼓击而成声者为雷。雷声必在电后者,光行较速于声。如施放火炮,先见火后闻声也。避雷之法,勿近铁器,勿着湿衣,勿倚高墙,勿开窗户。屋高设防雷杆,可以引电入地。

【议】谓欲事合于义,必群相论议也。因引申为风议谏议之议。今中国有事上闻,辄归部奏;泰西各国则归上下议院公议。[5]

读之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且引入科学常识教育。也正因此,胡适到上海造访澄衷蒙学堂旧识时曾说:“中国自有学校以来,第一部教科书,就是《澄衷蒙学堂启蒙课本》(即《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这一部读本在中国教育史上,有着历史性的价值。”[6]

即使今天,《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等辞书仍然是广大师生语文教学的辅助教科书,为语言教学和文献阅读服务。

四、传播文化知识,嘉惠言说笔耕

承继人类历史文化,传播人类文明成果,往往需要通过一定的载体对其集中整理和概括,从而得以流传。辞书是供文化消费者使用的文化商品,它以辞书条目作为知识信息的传播载体,呈现出容量大、密度高、查检方便的特点。因此,作为传统文化高度浓缩的记载和“时代文明的见证”的辞书,自诞生之日起,就肩负起保存民族语言文化和传播文化知识的重任。《说文解字》《玉篇》《广韵》《康熙字典》《辞源》等辞书,正是由于极大地满足了不同社会发展的关键时刻全面整理与系统展示中华文化的客观需求,因而享誉青史,价值连城。

“辞书工作者的神圣职责,就是在茫茫学海之中,采撷那知识的珍珠,用辛勤的双手穿针引线,把粒粒珍珠联缀起来,便于人们‘应手而得’,从而让那珠镶玉嵌的科学皇冠放射出更加灿烂的异彩!”[7]《辞源》是商务印书馆邀请几十位当时全国知名学者共同编就的,民国“新旧捍格”时期编写的这部应时之作出版发行后,成为许多人的良师益友,从国家领袖到知名学者,再到寻常百姓,几乎都能从中受益。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辞源》据说是全国所有小学教师以上知识分子必备的案头书。

辞书以“字”“词”作为释义对象,提供了大量丰富的词汇,我们用这“粒粒珍珠”,组“词”造“句”,交流思想,传达感情。言语口语交际中,辞书词汇是我们大众文化生活取之不尽的源泉;言语作品创作时,辞书又是诗文作者遣词造句的宝库。辞书能为“笔耕时之一助”,“作者不于此乎参,岂能句耶”(《助语辞·序》)。著名编辑家陶铸说“如果说,我的文章还可以看看的话,那是得力于一部《辞源》”[8]。不同类型的辞书,能够满足不同的文化需求者。“虚字一乖,判于燕赵”(清刘淇《〈助字辨略〉序》),正确使用虚字,必须求助于虚字字典;“文非方言,则又不能曲折之尽意,故不知方言者,不可以言文也”(《方言藻·序》),方言的使用,亦离不开辞书的帮助;而韵书,不仅指导笔耕者“借文用意”,还可使其避免“误使音韵”(《集韵·修书本末》),从而使其审音用韵“令清浊昭然”(《唐韵·序》),“朱紫洞分”(《广韵·敕》)。

总之,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离不开对客观规律的正确认识和运用。而人们对于客观规律,不是即时即刻就能全面掌握的,规律性的东西往往需要通过现象的不断往复,才能被人们全面而准确地加以认识和把握。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文明经历了从低级到高级的逐步演进。辞书把中华民族绵延不绝的民族文化的语言文字真实地记录下来,成为人们进行反复观察和研究的历史现象,为我们准确寻找事物发展规律提供了可靠依据。由此可见,辞书不仅储存民族文化和语言文字与当世,更以优秀的民族文化遗产垂范后世,正所谓“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说文解字·叙》),辞书实乃“著之简纸而不灭”(《释名·释书契》),既有益当世,更“垂示将来”,甚至“垂示永久”(《康熙字典·序》)。

参考文献:

[1]冯天瑜等.中华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626.

[2]陆尔奎主编.辞源[M].1915年影印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5.

[3]方厚枢.我国辞书出版史上一件珍贵的史料[J].出版科学,2004(6):65-66.

[4]丹纳.艺术哲学[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62.

[5][清]刘树屏.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M].青岛:青岛出版社,2014.

[6]陈存仁.阅世品人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7]潘树广.《针线》《串珠》与辞书[J].辞书研究,1980(4):230-235,277.

[8]李伟.报人风骨·序:一代报人命运的缩影[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

Social Functions of the Dictionary Based on the Textual Documents

PENG Xiao-qin

(SchoolofHumanities,Henan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Luoyang471023,China)

Abstract:Chinese lexicography remains large quantities of lexicographical literature. The comprehensive investigation made into the lexicographical practice and the remaining literature proves that the explanations about social functions of the dictionary have existed long and are rather complete in Chinese lexicography. The dictionary is the basis to reflect the folk customs and for rulers to make national policies, and also an important tool to revitalize and spread the national culture. Language is the most important tool for human to communicate. Dictionaries widely collect and define words and phrases, link the ancient and modern slang words, standardize and facilitate language teaching, which plays a fundamental role in upgrading the whole nation’s language cultivation, literal expression, and even the cultural level of our whole nation.

Key words:textual document; dictionary; lexicography; lexicological standard

DOI:10.15926/j.cnki.hkdsk.2016.03.010

收稿日期:2015-11-10

基金项目: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2BYY013);河南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2-ZD-034);河南科技大学高层次科研项目培育基金项目(2015SGCC010)

作者简介:彭小琴(1974— ),女,河南渑池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汉语史和辞书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H1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910(2016)03-005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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