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抗争与民族魂的寻找——评阎连科小说《日光流年》

2016-03-07 10:56权维伟
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民族魂生存困境



苦难的抗争与民族魂的寻找
——评阎连科小说《日光流年》

权维伟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内容摘要:阎连科是一位深具人道主义情怀的当代作家,他在小说《日光流年》里,始终以令人战栗和疼痛的方式书写中国底层农民的生活苦难,呈现他们顽强抗争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无论是对乡民生命困境的悲叹,还是对苦难抗争中生命价值的肯定和生命意志的讴歌,都体现着作家对新时代中华民族的生存本质的深刻关注和思考。

关键词:生存困境;抗争苦难;民族魂

20世纪80年代以后,由于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经济蓬勃发展,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中国社会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期。然而,在发展的“蜜月期”过后,盲目和野蛮的发展方式带来的弊端也逐渐显现和加剧,如诚信道义的缺失、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盛行和信仰缺失等问题,无不向人们敲响发展的警钟。身处在如此复杂的时代和社会巨大变革中,阎连科敏锐地发现发展一方面是充满希望的“乐歌”,另一方面则是在奏响灵魂丧失的“悲歌”。如果人们不注意“悲歌”带来的靡靡之音,将造成中华民族难以估量的灵魂缺失危机。阎连科曾说:“我以为没有无地域的作家,地域就是作家的世界。河南农民所受的外部压榨,以及外部压榨造给我造成的内在的、精神的伤害,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痛之又痛”。[1]P80很明显,阎连科用这句话阐释了他创作小说的缘由与心灵苦痛,这种心灵苦痛和对新时代中国农民生存困境的思索最终结晶出了现实主义小说《日光流年》,阎连科也借《日光流年》中三姓村人民坚韧的抗争精神为中华民族灵魂的丢失开出一剂药方。

一、生活的苦难与坚毅的抗争

(一)与苦难为伴的三姓村村民

“死亡就像雨淋样终年朝三姓村哗哗啦啦下,坟墓如雨后的蘑菇蓬蓬勃勃生”。[2]P3《日光流年》开篇的叙述为我们展示出一座整日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三姓村落,村落中的村民时刻都面临死亡的威胁,可怕的死神必定会在四十岁之前叩响每个三姓村村民的门扉。而且,每个三姓村村民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无论拥有权利还是财富,他们都逃不掉死亡的结局。

阅读小说可知,三姓村村民的生活从开始到结束都与苦难为伴,他们的村史就是一本惨烈的苦难史。三姓村村民的祖先因躲避战乱灾祸逃荒至耙耧山脉深处,便祖祖辈辈生活下来,但是三姓村人民的生活始终与苦难为伴,各种苦难都降临到三姓村村民身上。在所有的生活苦难中,极度恶劣的自然环境是三姓村村民最致命的敌人。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调查,“发现环绕三姓村数十里,除了有甚于高密的无法精确计算的水氟含量外,空气、土壤、植物中还有一种混合毒素”。[2]P120险恶的自然环境使三姓村不适合人类生存,外村人也不愿意进入三姓村,三姓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生命孤岛。

如果说三姓村村民可以依靠吃苦耐劳的精神去克服恶劣的自然环境条件,那么无法逃避的喉堵症疾病则是三姓村村民心中不折不扣的死神。不知从何时开始,不治之症喉堵病潜伏于三姓村,四十岁是疾病发作的最后期限。上至村落最高领导者司马蓝,下至每位村民,最后都会如牲口般喉咙疼痛而死。死了就埋了,埋了就从人世间消失了。虽然这种喉堵症看似无形,实则游荡于三姓村每一个角落,与每一位村民为邻,随时都可能扼住每位村民的咽喉。

除此之外,孤独的三姓村在百年时间内又保持着浓厚的宗法伦理观念。这种观念既形成了极为严格的封建家长集权制度,又束缚住每位村民的精神自由,导致三姓村村民灵魂的孤独和压抑。因此,我们特别能够理解村长夫人杜竹翠在司马蓝的压迫下看见丈夫因病要死亡时心情的愉悦。全村人也心甘情愿为了延长象征封建家长制代表村长司马蓝的生命,过着“男人卖皮与女人买肉”争取医疗费用的残酷生活。最后,外部社会的飞快发展,也使依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三姓村村民无法赶上时代的步伐。三姓村逐渐被时代所遗弃,孤独地游荡在城市发展的边缘地带。

自然环境的困苦,封建观念的精神压迫,社会历史文化的缺乏,把三姓村村民编织在了一张无法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沉重苦难大网之中。三姓村村民的一生都与苦难为伴,沉重的苦难迫使三姓村村民对生活采取一种“放纵”的态度。这种态度与其说是坦荡处世的洒脱,还不如说是对生活苦难的无奈。

(二)绝望但悲壮的抗争

三姓村村民大部分时间都像绵羊一样温顺可爱,但是当苦难的罗网束缚住他们生存的希望时,三姓村村民便拼命想冲破苦难编织的罗网包围而逃奔反抗。毫无疑问,普通的三姓村村民就是阎连科“精心设计”的抗争英雄,他们在生存苦难中自始至终都选择不屈于命运而竭力反抗。

司马笑笑、杜桑、蓝百岁和司马蓝前后四任村长竭尽全力想打破死亡对三姓村村民的诅咒,刚开始采取喝中草药、种油菜和换土壤的办法。虽然证明这三种方法是无效的,但村民都向死亡展示着顽强抗击的姿态。当时的中国正处于社会的巨大转型期,中国社会慈爱的眼光还远未关注到这个完全停留在原始生产方式的村落。自我挣扎式的抗争在自然和社会面前无疑作茧自缚,抗争越强烈,结局越令三姓村村民感受到命运的残酷和不可违抗性。一次次的反抗好像是残酷命运的润滑剂,很快就摧毁了三姓村村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虽然经历几次失败的尝试,但三姓村村民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放弃抗争苦难命运的行动。村长司马蓝决定带领村民实行引灵隐渠水工程,想要用最后的力量打破苦难命运对三姓村村民地束缚。对三姓村村民来说,这是一个点燃生命之火的希望工程,同时也是一个扑灭生命希冀的毁灭工程。为修建引水工程,三姓村村民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先后直接因修渠死人(不包括喉堵症)18人,断臂少指类的伤残21人,凡参加过修灵隐者,无不流血或者骨碎。为修建灵隐渠凑资,三姓村人共去教火院卖人皮197次,907平方寸,直接因卖人皮死去6人。女人到九都做人肉营生30余人次。最困难时,卖尽村中棺材和树木,卖尽女儿陪嫁和小伙子的迎娶家当,连村里的猪、鸡、羊都一头一只不剩,仅余下一对老牛做耕地之用……”[2]P85修建灵隐渠是三姓村村民经历过无数次生存苦难中孤注一掷的苦痛抉择,村民倾尽所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想抓住这根寄存着一丝生命希望的救命稻草。这颗稻草很重,它承载了三姓村村民的全部生活希望;这颗稻草又很轻,它无法去除三姓村村民的苦难,更无法挽救他们的生命。灵隐渠的修建是三姓村村民的“命通”工程,也是三姓村村民摆脱死亡压迫极其强烈的冲动。对于这座希望工程,三姓村村民从一开始就以一种超乎常人的毅力去修建,他们像老牛把众多的苦痛扛在肩上,任劳任怨地坚持着。

三姓村村民无数次憧憬过灵隐渠修通后,阳光会驱散长久笼罩在三姓村的死亡雾霾,耀眼的生命光芒会重新照射到它所遗忘的三姓村。那时的生活会是这种安静状态,如村长司马蓝所想的“修那灵隐渠,如链条一样一环扣一环,渠通了,水来了,也许村人就果然长寿了,他就再也不消天天为死心慌神乱了,熬喝那黑红的中药水了”。[2]P49这种最简单和安宁的生存状态追求,对普通人来说何其渺小和卑微,但对三姓村村民来说却是最昂贵的生命祈求和遥不可及的梦想。三姓村村民认为千辛万苦修建的灵隐渠是破解喉堵症的良药,是可以寄托生命梦想的希望工程,为修建灵隐渠水付出的惨痛代价也应该赢得命运女神的眷顾。但最后的结果是村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残酷的命运还是牢固抓着三姓村村民不松手。村民们满怀希望迎接的灵隐渠水给他们书写了一个残忍的生命终止符。“村人们谁都不语,分开立在水渠两边,望着流水从脚下哐哐冬冬流过,脸上莫名的不解,灰蒙蒙尘样飘着。发黑的污草,泡涨的的死鼠,灌满泥浆的塑料袋和旧衣裙、旧帽子,红的死畜肚子,白的脏毛皮,挤挤攘攘,推推捅捅在水面上又碰又撞”。[2]P115-116这就是三姓村村民梦寐以求和千辛万苦修建的筑命工程,当灵隐渠水流至三姓村时,希望变成了失望,三姓村村民最后的梦想失败了,人们积聚起来的坚毅精神已经被死神彻底宣判了无效。

三姓村村民每一次壮烈地反抗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们脱离了外部的经济和社会条件,对现代文明一无所知,企图通过原始的方式摆脱命运的苦难,但这种生存状态已被时代所抛弃,他们失败的结局早已注定。虽然三姓村村民以前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反抗命运终不免失败,但他们失败后还残留着反抗命运的星星之火。在以后的某年某月还可以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向命运扬起反抗的火焰。而这一次修建灵隐渠水是三姓村村民最后的筑命工程,它的失败最终耗尽了三姓村村民的英雄气概和生存意志,三姓村最终被苦难所湮灭和粉碎。

三姓村村民每次的反抗行动最后看来都难逃失败的宿命,这个村落最终在物质和精神状态上真正“死”了。但是“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3]P28三姓村的抗争死亡之路让我们重新认识到了中华民族不妥协、坚毅和倔强的精神品质,这已经不是我们旧识记忆中那个恪守柔弱和中庸之道的民族。而是在死亡抗争中诞生出了强大的“生”的品质,这种品质永远值得我们去铭记。

(三)将苦难进行到底

谢冕说:“中国当代文学从50年代到80年代,用了整整30年的时间,以文学的方式追溯中国当代人的欢乐与苦难,方始有了全面的概括。文学对于苦难的描写,开始把中国的百年忧患放置在个人与社会的综合层面上,这就使文学传导的悲剧性具有了更厚重的社会学和人性的深度”。[4]P51而中国当代作家阎连科则是把苦难进行到底,在苦难中思考中国农民的生存现状。他把一腔热血抛洒在他所生活的这块土地,真诚关怀着如蝼蚁般艰辛求生存的中国农民。只不过他关怀的方式并不是高唱生命的凯歌,而是把源于现实而超越现实的生存苦难当作表现民族精神的切入点,从苦难中提炼出因经历风霜而愈加光彩照人的坚毅精神。

阎连科的苦难叙事风格对于大部分人的心理接受程度来说可能有点残忍,但是阎连科不以简单的苦难去揭示苦难,不以单纯的乐观去粉饰生存苦难。阎连科选择用一双“黑色”的眼睛专注地观看着中国农民的生存状况,透过他“黑色”的眼眸,我们可以看到阎连科对生他和养他的土地和人民饱含着感恩之情和敬爱之心。阎连科在《日光流年》扉页上写到:“谨以此献给给我存活的人类、世界和土地,并以此作为我终将离开人类、世界和土地的一部遗言”。[2]P1从这句话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作者写作《日光流年》的原因,那是因为他对哺育他的人类、世界和土地抱有无限感激之情,而这部遗言同时蕴含了阎连科厚重的爱民情怀。不过,阎连科没有像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那样“赤裸裸”地抒发爱民之情,他选择在苦难中诠释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怀。阎连科所追求的极致苦难叙事风格是对土地和人类“爱之深,责之切”的直接情绪化表现,我们不能简单的以作家在三姓村世界构建极端恐怖的喉堵症等一系列无法逃脱的生活苦难,就认为作者只是仅仅表现生存悲剧,而没有其它的用意。相反,作者虚构这一连串的生存厄运是为了凸显三姓村人热爱生命的主题,在三姓村村民追求生存的艰辛历程中,引导人们去关注依旧生活在惨烈生活状况下的底层人民,启示我们不应该因为时代进步和科技发展而忘记这些勤劳勇敢的人民。

同时,在三姓村村民与苦难命运的抗争中,阎连科也引导我们沉重地思考一些文化变质问题。强悍的夫权是压在像杜竹翠一样的女人身上的无形枷锁,在夫权制度下的女性活的像牛马一样;最高权力拥有者村长司马蓝为了让自己活着,可以运用权力指使兄弟或者村民牺牲自己的生命,即使他活着的目的是为了三姓村村民更长久的活着,但是生命本身就是平等的,谁也不能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力;而且,当三姓村发生饥荒时,那些用残疾孩娃做诱饵捕食乌鸦的场面更是令我们感受到人性的残酷。在某些极端生活条件下,我们也许无法责怪三姓村村民的道德品质。每次遇到巨大的生存灾难时,毫无援助和被时代所遗弃的三姓村只能选择用泯灭人性的方式来屈辱的生存。那么为什么时代越来越进步,三姓村村民生存还是如此艰难?这正如洪治纲所说:“生活于乡村之中的底层民众之间的情感淡漠根源于人心的巨大变化,具体而言是乡村道德评价标准的消逝,在市场经济、城镇化的发展中,旧有的乡村伦理体系被冲破,而新的伦理体系或道德评价标准尚未确立,这就使中国转型期的乡村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之中”。[5]P15我们也许会嘲笑三姓村村民至今还拥有的封建伦理观念和原始生活方式,但我们不懂他们想要摆脱这种落后观念和生活方式所产生的急躁心情。三姓村村民大踏步追赶着所谓现代文明生存方式,但新的文明生存方式并没有因为他们热情地追逐而接纳三姓村村民,他们在盲目地追赶路途中良好的道德品质也被丢弃。三姓村人迈不进文明生存的潮流圈,也回不到过着原始生活方式的“桃花源”。三姓村村民最终变的不伦不类,在孤苦中过完惨烈的一生。

我们也许不理解阎连科为何把人生塑造得这么痛苦不堪,为何如此执着地把生存苦难扩大到骇人的地步,颠覆了我们在儒家文化熏陶下“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庸审美观念。但是,透过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苦难叙事,我们也许更能理解作家的文学追求,“对‘苦难’的极度化突出渲染,对惨烈情节设计的偏爱,无疑体现了作家对这个时代的焦灼、悲愤情绪和有所承担的责任感”。[6]P358

二、民族魂的寻找、“贮藏”和发扬

(一)寻找人生原初的意义

阎连科曾说:“我不是要说终极的什么话,而是想寻找人生原初的意义。一座房子住的太久了,会忘记它的根基到底埋在哪儿”。[1]P84阎连科与记者的这段谈话不仅表明了他创作小说的目的是寻找人生原初的意义,而且还道出他寻找人生原初意义的途径。阎连科身上寄存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悲天悯人和仁爱的心理,这种心理促使他总是把情感聚焦点放在凝聚中华民族特质的三姓村村民身上。三姓村村民始终处在命运磨盘的碾轧之下,他们在苦难编织成的罗网中无论挣扎强烈或软弱,都逃不掉注定的失败结局。这种结局虽然悲壮,但让我们看到三姓村村民在苦难中展现的不屈不挠的坚毅气质,并引起我们对中华民族在新时代应该如何生存的深刻思考。

在当今物欲横流和娱乐至上的社会,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富足,精神娱乐消费文化十分丰富,许多机器逐渐消解掉人类的健康身体机能,浑浑噩噩的享乐价值观无时无刻不在吞噬掉人们最后的良知和进取心,许多文学垃圾让人们忘记了人生应该以怎样的状态存在。然而中国当代文学长期以来都是以颂歌来美化民族悲剧,或者呈现出一种“文学对于哀愁和疾苦的关怀被一时矫作的欢愉所掩盖,虚妄的向上乐观取代了中国文学的忧患意识,这导致某一阶段的文学流于轻浅乃至浮华的倾向”。[7]P50“快乐”的文学叙事追求直白地反映出当今社会的浮躁和轻佻氛围,我们已经快要堕落到忘记民族的生存苦难和支撑中华民族走向前方的精神底蕴。面对如此严峻的社会现实,阎连科用三姓村抗争悲剧朝众人麻木的头脑敲响了警钟。告诉我们人生虽然因为遭受苦难而备受痛楚,但是也因为反抗苦难而品格高尚。

然而,会有人说无论反抗苦难与否,人们始终逃不掉悲惨的生存结局,这样的反抗仅仅是徒劳牺牲自己的生命。面对极端惨烈的生活困境,我们有逃避和反抗两种方式。逃避可以让人活着,这种生活状态意味着庸庸碌碌;反抗让生命之花迅速枯萎,这种生活状态却意味着短暂而隽永。“有死才有生,有生必会死,正是死从存在深处撑托起生,并使生绽放出意义”。[8]P41显而易见,阎连科是一种在“死地”中求“后生”的悲剧,这种悲剧就是从三姓村村民惊天动地的抗争苦难行动中寻找到人生原初的意义。这种意义就是在苦难中磨砺人们的生命力和愈挫愈勇的精神,让我们铭记人类孩童时期青春美好的生命魄力。这种悲剧虽因苦难让人感到命运的残酷无情,但是更让我们看到人类因抗争苦难命运而凝聚出的巨大的精神力量。这是一种“乐观”的生存悲剧,与那些纯粹渲染暴力苦难的悲剧有天壤之别。在文学一片追求“欢歌笑语”的氛围中,阎连科用“乐观向上”的悲剧给予人类生存警示和启迪。他的悲剧给于人们的是精神慰藉,而不是单纯的感官苦痛欣赏。正如王鸿生所说:“他(阎连科)用狂飙般的想象力和非凡的语言才能守护了人的良知、文学的尊严,又以奇崛而吊诡的故事设计表达了对乡村中国乃至人类命运的无以诉说的绝望和悲悯”。[9]P89

综上所述,苦难文学在阎连科的笔下真正做到了悲观而不绝望和残酷中有温情,苦难文学的意义不再是赤裸裸的苦情,而是启迪人类去追寻生命蓬勃的动力。而且人们也在三姓村人惊天动地的抗争中看到中华民族失落已久的民族魂,看到了中华民族坚毅勇敢和不屈不饶等民族精神,这种民族精神也是作者孜孜不倦追求的人生原初意义。

(二)在苦难中“贮藏”民族魂魄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10]P21苦难是人生无法避免的一种生存状态,而苦难文学实际是悲剧文学。这种悲剧文学不仅是对现代社会的真实反映,而且搅乱了人们内心的温柔和安静。又让我们久己麻木的灵魂有了痛感,变得沉重不安起来,并且引导我们在灵魂的触动中挖掘和保存逐渐被淡忘掉的民族精神。

不过令我们感到遗憾的是,中国当代一些作家在叙写中国农民生存苦难时,大多呈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暴力感、宿命感和无奈感。作者笔下的人物始终处于物质条件被剥夺和人格尊严被羞辱的绝望处境,作为一种文学折射现实生活的艺术手段未尝不可,但是这些作品的叙事手段给人更多的是绝望、惊悚和凄惨,人们仿佛永远处在一座永远无法冲出去的命运藩篱里面。人生只有黑暗伴随,这是多么令人恐怖的精神状态啊!许多作家只关注人们的生存苦难,而漠视苦难中培育出的优秀精神品质。因此,有人犀利地指出:“它们大多只是在外部环境上草草地安置了诸如贫穷落后、下岗、家人生病、无生活来源等客观理由,然后让人物奔向卖身现场。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除了卖身,难道就没有其它任何办法来解决生存的艰难?”[11]P42这些令人作呕的故事情节反映了某些作家道德品质在经济利益下的沦陷,写作已经变成了圈钱和媚俗的工具。小说中人物面临的生存苦难与其说是无法逃避的自然和社会灾难,还不如说大部分灾难源于人类内心无法合理调控的私欲。作品中的人物既是苦难的受害者,同时也是苦难的创造者。苦难对人们身体和精神上的摧残,也能激发起人们抗争苦难的豪情壮志,但更多给人咎由自取的感觉。我们甚至会为人物违反自然和社会固有法则受到惩罚而感觉到心情舒畅。因此,以上苦难文学只能单纯局限于客观的苦难事实叙述,而不会给人灵魂的洗礼。

相比以上苦难叙事文学作品,阎连科在小说《日光流年》中虽然也描写了人们无法摆脱的沉重苦难,但对苦难的极致描写并不是他写作的真正目的,异乎寻常的生存苦难也并不是夺取读者眼球的极端化买点和噱头。他的苦难叙事想挖掘出中国底层人民在苦难生活中培育出的优秀精神品质,追求的是千百年来支撑着人类不断向前的信念与梦想。在这个轻佻和浮躁的年代,唯有苦难能让人们麻痹的灵魂警醒,也唯有苦难能够“贮藏”中华民族的“民族魂魄”。

(三)民族精神的发扬光大

阎连科多数的写作是因为对“生活的厌恶与恐惧”,现实社会的残酷促使他想寻找一条适合中华民族健康发展的道路。可是,他不久就遇到了鲁迅所遇到的窘境,中华民族因为封建观念积弊太深,处在“搬一张桌子也要流血”的处境。中华民族不经历惨烈的苦难,就不会感觉到生命的痛楚,仍然会浑浑噩噩的生活。面对如此焦灼的社会问题,大部分人用阴冷的讽刺来看待中华民族的象征三姓村村民的愚昧,但有谁为他们开过医治生存苦难的药方,又能有谁用一颗崇敬的心去认识三姓村村民。而阎连科通过《日光流年》向我们诠释“任何一部成功的小说都或不同程度地体现本土文化,三姓村人这种‘赞天地之化育’的抗争引发了我们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及民族性格的思考,同时对当下中国人的生存处境及价值观念具有一定的隐喻作用”。[5]P15苦难中孕育着希望,阎连科独辟蹊径的用“黑色”的眼眸注视着这片土地和人民,这双“黑色”的眼眸用观察到的事实警醒我们时代无论如何发展和进步,始终不能忘记支撑中华民族继往开来的民族魂。

这种在抗争苦难中寻找民族魂的执着,令我们感受到一位慈祥长者的仁爱之心。虽然阎连科的故事内容是苦难的,但抗争苦难的英雄气概同时也浸入到每个读者的心中,引导我们好好铭记中华民族的坚毅品质。我们的确应该反思我们为了生存而丢掉的民族魂,也更应该发扬这些已经被淡忘的民族精神。

参考文献:

[1]阎连科,姚晓雷.写作是因为对生活的厌恶与恐惧[J].当代作家评论,2004,(2).

[2]阎连科.日光流年[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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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冕.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5]朱志美.《日光流年》中生存主题的人文阐释[J].芒种论坛,2013,(437).

[6]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7]谢冕.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8]董书存.绝境中抗争的悲歌一评阎连科的长篇小说《日光流年》[J].邢台学院学报,2010,(3).

[9]王鸿生.反乌托邦的乌托邦叙事—读《受活》[J].当代作家评论,2004,(2).

[10]鲁迅.鲁迅文萃·杂文[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

The Struggle against Misery and the Hunt for the National Soul——on Yan Lianke’s The Passing Days

QUAN Wei-wei

Abstract:Yan Lianke is a profound humanitarian feeling of contemporary writers. In his novel The Passing Days, he always writes in the form of scary and pain the underlying the suffering of peasants' lives in China, presents their hardous struggle and endless vitality spirits.Whether it is a lament to the plight of rural life, or the suffering in the struggle of the value of life and life will certainly praise, writer all embody the nature of the survival of the Chinese nation deeply attention and thinking.

Key words:survival predicament; fight against suffering; national soul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152(2015)01-0032-05

作者简介:权维伟(1991—),男,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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