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污秽》中福妮娅的创伤历程研究

2016-03-07 08:49王金林
关键词:生存困境

王金林

(广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人性的污秽》中福妮娅的创伤历程研究

王金林

(广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510006)

摘要:《人性的污秽》作为菲利普·罗斯的代表作品之一,受到学者们的广泛关注。试图采用创伤理论,研究《人性的污秽》中女性人物福妮娅的创伤历程,并对其悲剧命运进行深入的分析,主要探讨童年时的性骚扰、婚姻生活中的家暴和两个孩子的意外死亡对其所造成的不同程度的创伤,以及其在经受创伤后的反应和应对方法,进而探究罗斯在作品中对女性乃至整个人类生存困境的思考。

关键词:《人性的污秽》;创伤理论;创伤历程;生存困境

一引言

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1933—)曾多次提名诺贝尔文学奖,是当今美国文坛上极具影响力的犹太作家之一。罗斯几乎囊括美国文学界所有大奖,其中有普利策奖,两次全国图书馆奖和三次“笔会/福克纳小说奖”等。[1]他的作品题材多样,寓意深刻,常常涉及当代美国社会中最尖锐最敏感的问题。而荣获“福克纳小说奖”的《人性的污秽》(The Human Stain,2000)作为罗斯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包含了种族、政治的正确性、身份危机以及女权生存等种种令人深思的问题。《人性的污秽》通过描写几个主人公的悲惨命运来揭示人类生存的困境,展现美国社会的污秽和人性的污秽。

关于《人性的污秽》的研究,国内外的学者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男主人公科尔曼的身上,探讨种族问题和自我身份认同的问题。虽也有关注其中的女性生存问题,但关于小说的女性角色的讨论明显不足。本文试图采用创伤理论,研究《人性的污秽》中女性人物福妮娅(Faunia)的创伤历程,并对其悲剧命运进行深入的分析,主要探讨童年时的性骚扰、婚姻生活中的家暴和两个孩子的意外死亡对其所造成的不同程度的创伤,以及其在经受创伤后的反应和应对方法,进而探究罗斯在作品中对女性乃至整个人类生存意识的思考。

二创伤理论及用其解读《人性的污秽》的可能性

创伤理论(Trauma Theory)始于20世纪90年代,这一术语首先由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在《沉默的经验》(Unclaimed Experience, 1996)中提出的。卡鲁斯将创伤定义为某些人“对某一突发性或灾难性事件的一次极不寻常的经历”,(Caruth 1996:11)这些灾难将会在人们的内心留下创伤。[2]但需要注意的是,创伤性事件不一定导致精神创伤。创伤应激源是否会导致精神创伤,不仅取决于创伤的严重程度、人的心理素质,还取决于受害人是否能获得足够的精神支持。[3]在心理学和精神科的分类中,把这种较为严重的精神创伤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PTSD是“一种(短暂或长期的)具有异乎寻常的威胁性或灾难性应激事件或情景发生的延迟或延长性反应。这类事件几乎能使任何人产生弥漫的痛苦”。[4]

PTSD的表现也较为复杂,这里只概括几点:1.强烈的害怕、无助感或恐惧反应;2.重复体验创伤性事件,创伤事件的记忆或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重现;3.长期回避与该创伤相关的刺激,普遍反应性麻木;4.持续存在警觉性增高的症状,过度警觉、易怒、易受惊吓。[4]

生活中,创伤性事件无处不在。交通事故等突发事故,火灾地震等自然灾难,战争恐怖事件等暴力事件等等都是创伤性事件。文学作为人学,不乏反映人类应对灾难和创伤的作品。[3]而《人性的污秽》正是这么一部充斥着创伤事件的作品。不管是男主人公科尔曼(Coleman Silk)在种族歧视的美国遭受的文化创伤,还是莱丝特·法利(Lester Farley)由于美国的政治决断错误而经受的战争创伤,抑或是福妮娅·法利(Faunia Farley)由于小时候的性骚扰、婚姻生活的家庭暴力和两个孩子的意外死亡而遭受的创伤,都使得他们都无法像正常人般生活。其悲剧的命运无不让人扼腕叹息。因而,运用创伤理论对《人性的污秽》进行解读是完全行得通的。而本文则主要聚焦于小说中的女性人物福妮娅,研究其创伤历程,解读其悲惨的命运。

三福妮娅的创伤历程

福妮娅作为小说中的主要女性人物,其悲惨命运闻者伤心。她遭遇的种种创伤注定了其悲剧的命运。小说开篇便提到这位饱经苦难的女性“她叫福妮娅·法利,无论心中有着多少悲苦,她都将一切隐藏在一张毫无表情、同时又毫无保留地控诉着无限孤独的皮包骨的面孔后”。[5]在短暂的34年的生命之旅,她遭受了数不尽的创伤。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再嫁,她跟随母亲,从踏入继父家门的那一刻便受到继父的骚扰。14岁逃离家乡,独自在外闯荡,遇到能够维生的工作便做,个中艰辛和所受的侮辱可以从“14岁便出来混日子……17岁做女招待时遭受毒打”[5]几个字中便能感受出来。20岁嫁给一个越南老兵希望可以过上稳定普通的生活,命运并没有饶过这个可怜的女孩,越南老兵所经受的战争创伤使得他对福妮娅施行家庭暴力,使福妮娅过上地狱般的生活。而两个孩子的意外死亡却是压倒福妮娅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的自杀未果后,她回避着过去的一切,漫无目的的活着,如行尸走肉一般。

1.作为初始创伤的悲剧童年。

关于福妮娅的童年,罗斯并没有用很大的篇幅来讲,却字字沉重。“她生下来就是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继父毁了她,上层资产阶级的罪恶毁了她。”[5]她五岁时,因为母亲和别人私通导致父母离异。母亲爱钱,又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从福妮娅踏进继父家的那一刻起,福妮娅便受到继父的骚扰。直到福妮娅14岁,继父想强暴她时,她只能反抗。她向母亲求助,那个被宠坏了的母亲不相信她。相反的,他们将福妮娅送去看心理医生。然而,在就诊了十次之后,医生也和继父站到了一边。当福妮娅多年之后,回想这段经历时,她告诉科尔曼,“和那些付她钱的人站在一个立场上。每个人都一样”。[5]在这些发生之后,福妮娅只能逃跑。她从家里逃跑,从中学逃跑,跑到南方,又回到北方,搞到什么活就做什么活。

按照正常情况来讲,五岁是一个孩子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是她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此时,身边的人特别是父母对其身份的构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福妮娅却经历的是母亲私通,父母离异。这给福妮娅幼小的心灵造成创伤,这种创伤事件让受到创伤的人质疑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最主要的是会影响到受创伤人身份的构建和在这个世界上的安全感。而继父的骚扰甚至欲强暴,母亲的不信任,医生与继父的沆瀣一气则又在福妮娅还未恢复的心灵上又加重重的一伤。当受创伤者感觉到不安全的时候,他们会自发地想他们认为可以得到保护的人寻求帮助。一旦这种诉求没有得到回应,他们心中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就会破坏(Herman, J.L. The Trauma and Recovery,1992)。[6]所以,当福妮娅受到伤害时,她毫无犹豫地向母亲寻求帮助。而母亲的不信任则使得福妮娅心中的信任感全无。因此不难想象,当医生也继父站在一边时,福妮娅发出“和那些付她钱的人站在一个立场上。每个人都一样”[5]的结论。因为那时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创伤理论研究者朱迪思·赫尔曼认为,与监护者之间建立的安全感是儿童个性发展的基础,当这种联系遭到破坏时,受到创伤的人也会失去基本的身份意识。[6]无疑,福妮娅在儿童及青少年时期的身份构建也是失败的。她来自上层阶级,却痛恨自己的阶级,于是她将自身与其断绝。不过,福妮娅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法,她假装自己目不识丁与上层阶级割裂。

童年受到的初始创伤开启了福妮娅悲剧的一生。在福妮娅毫无抵抗力的情况下,创伤事件不断折磨着她。失败的身份构建,人与人基本的信任丢失使得她冷漠无助地活着。

2.作为再度创伤的家庭暴力。

20岁时候,福妮娅嫁给一个务农的、比她大、开奶牛场的越战老兵莱斯特·法利,她一心以为如果他们努力干,生儿育女,把农场搞活,她就可以过上稳定、粗茶淡饭的日子。此时,距离福妮娅逃离家乡已有六年,心里的创伤虽不能说已经完全愈合,但已没有往昔的那般疼痛。福妮娅慢慢开始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一切并不是她预期的那般。农场破产了,而且丈夫莱丝特·法利是一个无法自控的人。他不断打她,把她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有时候还会半夜醒过来掐住她的脖子,甚至曾两次福妮娅被送到医院。

虽然说福妮娅不能将这些伤害全都怪在莱丝特头上。因为莱丝特本来也是受害者。莱丝作为两次上过越南战场的老兵,受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对福妮娅的暴力行为也是不受控制。虽然有着种种理由,但是福妮娅充当了他的沙包是事实,她遭到家暴是事实。福妮娅经常遭受这位当过多年兵的丈夫的毒打,生活中更是没有半点交流沟通的可能,生活如同地狱般。这一次,福妮娅受到的是既有身体上的创伤,也有精神上的创伤。身体上的创伤可以随着时间而消失,而精神上的创伤却难以消失。在前面提到,创伤也是可以复原的,不仅取决于创伤的严重程度、人的心理素质,还取决于受害人是否能获得足够的精神支持。而且,研究者发现当受创伤者得到家人及爱人的支持下,创伤可能会慢慢消失。[6]所以,在福妮娅童年的创伤慢慢变淡时,如果她得到的是一个幸福的婚姻,一位爱她体贴她的丈夫,愿意去倾听她所受到的伤害,陪着她构建起完整的身份。那么,福妮娅就可能从创伤中复原。不幸的是,她遇到的是一个会实施家暴的丈夫,一个完全受着战争创伤折磨没有生活可言的丈夫。在那时混乱的美国,福妮娅很难遇到一个正常的人。

本就不再相信他人,不再依靠他人的福妮娅,在经受婚姻的再度创伤之后,更加地孤单与冷漠。

3.作为重度创伤的孩子的死亡。

关于孩子的死亡,文中前面只有一两句话带过。知道科尔曼向福妮娅求婚后,她才回想了两个孩子死之后她具体的反应。“她回想起她曾经多么想死。两次。在西里福楼上那间屋子里。孩子们死后的那个月,在那间房间里我两次企图自杀。”[5]第一次自杀,打算煤气中毒而死。福妮娅做了很多准备,她收拾了下自己,冲了淋浴,剃了汗毛,穿上了最好的裙子。她认为这种精心准备打扮的场合,她要好好装扮自己。她画了眼睛。我觉得这样会让亲生母亲感觉到骄傲。她还甚至给母亲打了电话。“我是福妮娅,母亲。”“我不认识这个人的名字。对不起。”[5]这次的自杀以他人的破门而入告终。

孩子的意外死亡使原本苦不堪言的福妮娅陷入绝望。这其中,主要的是自责和自我惩罚。两个小孩在屋里睡觉,小取暖倾倒使这个房子着了火,烧死了小孩。而这时福妮娅正在和别人私通。所以,孩子的死不仅熄灭了她生命的唯一的光,更使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给她造成严重的创伤。根据创伤研究者的研究,整个社区在受创伤的人经历创伤之后发挥重要作用。[6]在这个时候,与福妮娅所相联系的这个社区对福妮娅会产生重要影响。如果他们给予福妮娅以理解和安慰,福妮娅或许不会因为内心的创伤难以承受而选择自杀。可是,孩子死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平日里容易暴怒的丈夫更是像发了疯一般,不仅对她破口大骂,还说是她亲手杀了两个孩子。整个社区的人都在议论她,甚至还绘声绘色地虚构那日福妮娅和别人私通的情景。不仅别人议论,连当地的报纸也报道了那些毫无证据的议论和那些虚构的不堪场景。丈夫的暴怒指责,四周人刻薄的议论给福妮娅带来的伤害丝毫不亚于孩子的死亡。当所有的创伤累计到一起,一燃即爆,福妮娅再无力生活,她选择自杀。在自杀之前,她给那个世界上与她唯一有联系的母亲打电话,结果母亲已经不记得她了。

重度创伤后,福妮娅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所谓死后重生,在自杀未果的情况下,福妮娅只能选择继续生活。但是又是怎样的生活呢?

4.心如槁木的后创伤时期。

除了小说中的独白外,每每福妮娅真正出场的时候,我们似乎感受不到福妮娅的悲惨。只觉得她是一个冷漠疏远的女人,和男人有过不少性关系的女人。直到科尔曼向她求婚,小说以福妮娅的口吻来描述她自杀的情景时,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前面福妮娅的遭遇都是从科尔曼或者祖尔曼的口里说出来,为什么会有唯一的一次是从她的口吻正面叙述。正如前面所提的到,受到创伤的主要表现有四种情况。福妮娅属于第三种情况:心如槁木的后创伤时期,麻木、冷漠、疏远。不同于莱丝特经受创伤后表现出的害怕恐惧不安,福妮娅异常平静,她回避着与创伤相关的思想、感受或谈话,所以,文中鲜有以她的口吻讲述过去。作为一名女性,一路走来,她所经历的创伤都无人能说。她回避着能唤起创伤性回忆的活动、地点和人物。所以,最初她逃离家乡,装作目不识丁,企图和过去切断任何联系。她与人脱离,有疏远感,因为她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早因为幼时的初始创伤而缺失,在后来的生活中又受到重创而荡然无存。当受创伤者不断的回避着过去,她们对未来也是没有什么期望的。[4]福妮娅装作文盲,过着艰苦的生活。当她决定结婚的时候,她对结婚对象也是没有很大的期待,只要能生活下去就好。当婚姻给她重创后,她使自己沉迷于和其他男人的性关系中。当遇到科尔曼,因为有了沟通和交流后,慢慢产生感情。可是,当科尔曼向她求婚时,她却没有答应。因为经受创伤的她对未来对婚姻不敢有所期待,特别是在已经经历过失败婚姻的情况下,她就更加不敢前进。

创伤带给福妮娅的不是表面的害怕不安恐惧,而是更为可怕的东西—对未来无所期待。没有了期待,人只剩下一个空壳,毫无意义。所以说,在小说的末尾,她和科尔曼一起被莱丝特撞死也不是什么更坏的结局。

四结语

是什么让福妮娅最后选择以自杀完成自己的生命,而在自杀未果后,只剩下空壳地活着?她这种结局该归结于谁的错?是她继父的性骚扰?不,单单性骚扰并不能压倒她。况且,如果她的母亲愿意帮助鼓励她,她或许很快能走出阴霾。相反的,母亲的不信任使得福妮娅的信任感缺失,爱的缺失。是丈夫的家庭暴力?她丈夫本就是越战的受害者,将这种结局归咎于他未免显得可笑。是孩子的死亡?孩子的死亡固然让福妮娅愧疚自责,但丈夫及人们毫无依据的议论、指责和谩骂才是福妮娅绝望的根源。在不同程度的创伤之后,福妮娅回避逃离,漫无目的心如槁木般活着。通过对福妮娅的创伤历程的研究,我们能够更清晰地看到:福妮娅的悲剧命运不是因为某一个事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而是整个社会。创伤理论不仅研究引起创伤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研究如何从创伤中恢复,即创伤的疗伤期。[7]在疗伤期中,家人朋友身边的所有人都起着重要的作用。而对于福妮娅来讲,她没有一个疗伤期。在那个充满迫害虚假混乱不堪美国社会,福妮娅毫无喘息之力,不同程度的创伤纷纷向她砸去,无人愿意去倾听她,为她疗伤。

参考文献

[1]杨金才,朱云. 中国菲利普·罗斯研究现状论析[J]. 当代外国文学,2014(4): 151-161.

[2]Caruth, C.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Baltimore, Maryland: Johns Hopkins UP, 1996.

[3]薛玉凤. 美国文学的精神创伤学研究[M]. 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

[4]施琪嘉. 创伤心理学[M]. 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1990.

[5]菲利普·罗斯. 人性的污秽[M]. 刘珠还,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1.1.

[6]Herman, J.L. The Trauma and Recovery[M]. New York: Basic Books, 1997.

[7]师彦灵. 再现、记忆、复原—欧美创伤理论研究的三个方面[J]. 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2):132-138.

Class No.: I106.4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Study of the Stages of Faunia’s Trauma in The Human Stain

Wang Jinl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China)

Abstract:The Human Stain, as one of Roth’s representative novels, has aroused widespread attention in academia. Based on trauma theory, this thesis attempts to study on the stages of Faunia’s Trauma in The Human Stain and deeply analyze Faunia’s tragic fate, from such different levels of traumatic events as the harassment in childhood, the domestic violence in marriage and the unexpected death of two children and the syndromes and ways to trying to work through trauma, especially to explore Roth’s reflection on the living predicament of women even the humankind.

Key words:The Human Stain; Trauma Theory; stages of trauma; living predicament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3-0104-4

作者简介:王金林,在读硕士,广州大学。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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