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生存悲剧的伦理审视

2016-05-09 14:15唐燕飞
青年文学家 2015年30期
关键词:生存困境

本文系2012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仡佬族文学史”〔12BZW141〕、2014年贵州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黔北文化研究中心项目“黔北作家新世纪小说创作研究”〔JD2014210〕阶段性成果。

摘  要:贵州仡佬族女作家王华对乡村生存现状与伦理问题作出审视与思考,其以《桥溪庄》为代表的多部长篇小说表现了现代文明下的家园失落与生存困境中的人性异化,是颇具特色的一种乡土叙事。

关键词:家园失落;生存困境;人性异化

作者简介:唐燕飞(1974-),女,文学硕士,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从事古代文学及地域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0-0-02

全国少数民族文学第九届“骏马奖”获得者、贵州仡佬族女作家王华连续在《当代》发表三部长篇《桥溪庄》《傩赐》《花河》,其中,《桥溪庄》获2005年《当代》“小说拉力赛”冠军,《花河》居《中国作家》2013年度长篇小说排行榜首位。她关于乡土故事、乡土文化的多部作品,表现了作家杰出的艺术才华和创造性想象力,把贵州乡土文学的创作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和层次。本文将从社会伦理、生态伦理的层面对王华的几部长篇小说进行解读。

“小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小说家和现实结缘之后的虚构创造。”[1]在《桥溪庄》中,作家将现实世界和想象世界有机结合,艺术地再现了工业化的发展致使自然生态环境日益恶化,黔北农村遭受到毁灭性污染,村民身心健康遭受破坏的生存现状。这篇生态道德小说被评价为是一部当代农村的苦难寓言,具有很强的警世意味。“桥溪庄这地方最富有的就是灰尘了。每天,厂那两根巨大的烟囱把如巨蟒般的黑烟送上天空,把半边天空熏黑了不说,还永不休止地漫撒灰尘。桥溪庄刚长出的草芽,还没看清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哩,就让灰尘把眼活活盖住了。”桥溪庄是一个省道旁边的移民村庄,几十户村民为了到公路边的水泥厂打工挣钱而迁移到那里。由于水泥厂对自然环境的长期污染,各种怪现象在桥溪庄接连出现:“六年前,桥溪庄开始了它不下雪的历史。桥溪庄人看着雪花在自己眼睛前飘啊飘啊,却总不飘到桥溪庄来。也就是从那时起,桥溪庄的雨也渐渐地少了,开始还下些小雨,后来连小雨也少了。”而且人们还惊恐地发现,男人患上不育症,女人怀的是气胎。大家认为这些奇怪现象的出现是由于神灵的惩罚,于是凑钱修庙塑观音菩萨像,但这并未奏效,悲剧继续在桥溪庄上演,村民陷入一种由生育危机带来的恐慌与焦虑中。此外,空中的废气,地上的垃圾,河里的污染物等也都在逐渐侵蚀着人们原本健康的身体。水泥厂表面上给贫困的村民带来了物质收入和现代交通,实则不仅使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家园,而且给他们造成了不幸的生理缺陷和巨大的精神痛苦。

在生存需求与情感需求无法满足的情况下,桥溪庄人们在生理、心理和行为上都发生了强烈的异化。雪果因为恋人雪朵的离去和死亡而癫狂,妻子田妮因忍受不了他的粗野蹂躏离家逃跑,更致使他精神彻底崩溃,甚至心理变态强暴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并因此被父亲李作民剁掉一只脚掌。接着,母亲喝敌敌畏自杀,妹妹雪豆也疯癫失踪……王华在谈到《桥溪庄》的创作时提及,这种毁灭性的家庭伦理悲剧其实是有生活原型的。

入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家园》表现了在现代城市文明冲击下的家园失落与心灵隐痛。自愿赴死成为干尸“曹操”的依那,原本是黑沙钢铁厂的老工人陈卫国。因为被工厂“双解”(解除合同解除工龄),为争取权益,他和其他工友一起静坐示威,后来又与总公司的保安队发生冲突,引起双方伤亡。惹上人命案子,儿子与之断绝父子关系,又被医生告知已到癌症晚期的陈卫国,“心如死灰地走向一个自以为是通向死亡的地方”,却在无意中来到了一个叫安沙的村庄。安沙庄空气清新,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如同人间天堂,“连死亡都那么有诗意”。陈卫国“学会了安沙的语言,还学会了划竹船”,以依那这个名字开始了一种安宁祥和、返璞归真的新生活。在小说中,陈卫国身患绝症隐喻了现代人类的心灵危机和现代城市的灾难命运,而安沙庄让他“原本被判了死刑的生命奇迹般茂盛起来”,则象征着人在回归到自然本真后的一种重生。

当因为修水电站而要整体搬迁,安沙人在黑沙人的诱惑下离开家乡,前往一个“没有竹林,没有水湾,也没有河滩,房子是水泥和砖块砌成的,很潮湿……”的地方。在冰河庄,他们被迫去接受和一种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由最初的好奇向往到随后的惶惑不安,他们渴望重回自己的家园,可是那座美丽的村庄已经沉在了水底。安沙人已经无家可归,曾经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只能成为他们心中美好的回忆。

莫言曾经说,“一个有良心、有抱负的作家,他应该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进行写作,为人类的前途焦虑或是担忧。他苦苦思索的应该是人类的命运,只有这样的写作才是有价值的。”[2]随着城市工业化的日益发展,农民因为工厂的占用失去了土地,开始进城谋求生计。他们没有明确的身份归属,既无法回头去过当初乡村的简单生活,又难以在繁华的城市中站稳脚跟。他们无论选择进城打工还是迁移到其他地方,都终将被家园所遗弃,身体无处栖息,灵魂无所皈依。作者充分揭示了这些“边缘人群”在生存空间迁徙后处于无根处境的失落与茫然心态,促使我们作出思考与质询,即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是否要以人与自然的失衡、心灵家园的失落为代价?如何化解现代文明的伴生问题?在巨大的社会变革面前,底层人物应该作出怎样的生存选择?

《傩赐》写的是极度贫困的傩赐庄“一妻多夫”的奇特婚俗。外乡女子秋秋,虽然腿有残疾却美丽动人,自私的兄长为了自己成亲把她卖给了傩赐庄。秋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老二雾冬生活了一个月后,才发现自己是岩影、雾冬和蓝桐三兄弟共同凑钱娶进门的。虽然三兄弟都爱她,但她爱的是老三蓝桐,讨厌大哥岩影。在回到娘家求助未能得到哥哥的帮助后,秋秋决定去告傩赐庄的人。最后的结果是由村长陈风水做主,让秋秋只跟雾冬和蓝桐两个生活,岩影凑的彩礼份子钱由二人负责归还。为了过上正常的生活,秋秋和蓝桐拼命赚钱来还债,她甚至在怀孕后还偷偷去煤矿挖煤,终于导致流产。在筹划和蓝桐逃跑时她又发现自己怀上了雾冬的孩子,经过痛苦的挣扎,秋秋选择“跟我的娃的爸过一辈子”,永远地留在傩赐。不幸的是,雾冬去挖煤还钱又造成了半身瘫痪,大哥岩影默默照顾雾冬一家人,放弃了要回份子钱。当蓝桐从山外赚钱回乡后,秋秋宣布自己将和雾冬、岩影一起生活,因为她知道蓝桐的心“并不属于这里”。当蓝桐准备再次离开时,村长陈风水领着“一片高高矮矮的娃娃”下跪请求蓝桐留下,是走还是留,作者没有让蓝桐作出明确决定,小说就此结束,却引人深思。

傩赐是一个偏远贫困的地方,傩赐人养不起牛,娶不起媳妇。在蓝桐心中,自从体会到自己“作为一个山野穷人的轻贱,自卑就深深植进我的骨髓,美丽女人就成了天上的云朵,离我那么遥远”。傩赐人的共妻习俗是因为贫穷,几兄弟才能凑齐彩礼钱。秋秋进门后,蓝桐隐约看到了未来的模样:“那就是像我爸或者像高山叔他们那样,一辈子守在傩赐这个地方,和自己的兄弟共同守着一个女人,度一段奇形的人生。”因为秋秋,三兄弟互相猜忌、敌视、争夺、斗殴,对他们来说,“面前的这个猎物,是三个人的”,但他们又都想据为己有,三兄弟为了秋秋而反目。鲁迅在论及悲剧社会性冲突时指出:“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3]我们看到,在傩赐这个地方,亲情、爱情,甚至连做人的尊严都在生存的困境中难以保全,人性在极度的贫困下产生扭曲,手足之情也在共妻的习俗下被破坏;秋秋则感到荒唐、羞耻,极力抗拒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样的社会悲剧并非虚构,作者曾表示这部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正安县的一个偏僻村庄,这个村庄因为很贫穷,留下了几百个光棍,写作《傩赐》的目的就是“让人们去关注这样一个群体”,了解他们的苦难与不幸。

《花河》以上世纪的时代风云为背景,刻画了花河岸边形形色色人物的命运与相互关系,展现了社会变革下黔北乡村的历史画卷。一场突如其来的“鱼鳅症”使白芍和红杏失去父母,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十三岁的姐姐白芍心机过人,为了和妹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她没有按佃农父母在世时的安排嫁给佃户王虫,而是谋划把自己嫁给一个“一直被她们称为王土爷的地主”,成为他的“二婆子”。为此她将庄稼全卖了,以人身还债的方式带着妹妹红杏到王土家干活抵租,想方设法引诱王土,最终达到当他小老婆的目的。但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土地改革中,白芍却因为地主婆的身份成为专政对象。在新的生存危机下,白芍重新审视了当年被她拒绝的贫农,现在的民兵队长王虫,又处心积虑地嫁给他,为自己找到新的保护伞。她“理智地”认为自己“10多年前选择王土是对的,现在选择王虫也是对的。”小说在政治运动的大背景下,表现人在绝境中的趋利避害,表现了真实的人性异化过程。白芍对妹妹从保护、防备到陷害,对王虫从嫌弃到讨好、顺从,她身上的自私冷酷、精于算计,都是那个特殊时代的产物。

在《花河》中,还写到了地主王土想要和自己家佃户的哪一个小媳妇睡觉就睡觉,只要在事后写上一个免去一季租子的白条即可。而佃户们的女人则为了免租出卖自己的身体,并表现出一种坦然。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衣食难以保障时,道德感、羞耻心就无足轻重了,人性的扭曲其实是有深刻的社会原因的。

自然环境的恶劣,物质生活上的匮乏,文化的落后封闭,城市文明的冲击,种种现状使农村苦难深重。作家不动声色地向我们展现了那些焦灼的心灵、负重的感情、扭曲的人性,使我们感受到一种让人窒息的震撼,对历史进行反思,对社会现实产生忧患意识。

王华的乡土叙事,源于对贵州乡村的真实体验,对乡村生存现状与伦理问题的审视与思考,在冷峻理性中又带有深切的人文关怀,从而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写作风格。

参考文献:

[1]王鹏程:谎言中的真实”与“真实中的谎言”——论小说中现实与虚构的关系[J] .《小说评论》2014年第03期.

[2]莫言:我的《丰乳肥臀》[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1版,第231页.

[3]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版,第2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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