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背景下当代英国黑人文化的变迁

2016-03-06 21:48张建萍
江西社会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种族黑人英国

■张建萍

全球化背景下当代英国黑人文化的变迁

■张建萍

英国黑人经历了从二战前的被迫隐身到当代逐步现身的过程,而在这历史长河中,当代英国黑人的总体变迁最为多元与复杂,尤其是在浩浩荡荡的全球化背景下,世界一体化进程的加速和英国国内政策的调整,英国黑人不再是封闭、独立的个体,而是与英国白人的命运相互交织,互相影响。在短短的60年间,英国白人和黑人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又主要体现在“黑人性”、“英国性”和“英国黑人性”三个概念的变迁上,基于三个概念的相关关联性,受全球化思潮普及的影响,它们均呈现出“混杂共生”的特点。随着黑人文化被英国主流社会所承认,黑人文化研究必将成为学界一个极具研究潜力的领域。

黑人性;英国性;黑人英国性;全球化背景;变迁

张建萍,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天津 300300)

黑人在英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在皮特·弗莱耶(Peter Fryer)的《持久力:英国黑人的历史》中,他写道“非洲黑人在大不列颠群岛上有英国人前就已经来到这里”。[1](P1)他指的是公元3世纪古罗马帝国北非士兵奉命驻扎在大不列颠岛的事件。之后大批的黑人曾生活在英国,到了近代其人数更是达到高潮,一战时曾有一万多名加勒比黑人在英国军队服役。尽管如此,英国主流社会为保持其白人种族的 “纯洁性”,对黑人鲜有提及。此种局面直至20世纪中期才有所改观。二战后英国急需大批劳动力进行国内重建,因此英政府颁布了新的《移民法》,以吸引英属殖民地人们前往英国。1948年6月22日,载有492名加勒比黑人移民的“帝国顺风号”轮船靠岸英国蒂尔伯里港,接下来十几年内,约有一万多名加勒比黑人进入英国。“帝国顺风号”事件也被英国主流社会视为英国黑人历史的开端,黑人也自此才被正式纳入英国历史。到现在为止,黑人进入当代英国主流文化已有60多年的历史。

不难看出,英国黑人经历了从二战前的被迫隐身到当代逐步现身的过程。在这历史长河中,当代英国黑人的变迁最为多元与复杂,尤其是在全球化背景下,世界一体化进程的加速和英国国内政策的调整,英国黑人的命运不再是封闭、独立的个体,而是与英国白人的命运相互交织,互相影响。在短短的60年间,英国白人和黑人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主要体现在黑人性、英国性和英国黑人性三个概念的“混杂共生”特征。

一、全球化背景下的“黑人英国性”

“英国性”和“黑人性”的“混杂共生”促使了一个全新概念在学界的产生,即“黑人英国性”(black Britishness)。

“黑人英国性”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词汇。在英国文化传统中,居住在英国的黑人流散群族被称为“英国黑人”(Black Britain),而不是像美国黑人一样称作是 “非裔美国人”(Afro-American),与此遥相呼应的是“黑人性”在英国文化研究中通用的概念是“black Britishness”。其中“black”与“Britishness”之间的关系是修饰词语与被修饰词之间的关系,很明显强调的是“英国性”,而非“黑人性”。基于此,著名政治理论家巴瑞诺·赫斯西(Barnor Hesse)在《流散性:英国黑人的后殖民形成》(Diasporicity:Black Britain’s Post-Colonial Formations)中质疑当代英国黑人因对英国主流社会的主动靠近,而逐渐丧失了其黑人性的特征。目前在英国最受主流社会欢迎的是与英国主流利益保持一致的黑人作品,一定程度上,其越符合英国性,越可能得到英国主流社会的承认。这既是黑人性”和“英国性”二者融合与靠近的表现,也说明它们之间依然存在着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因为英国黑人的独特性只有通过主流英国文化审查与阐释后方能发声。对此,卡里尔·菲利普斯(Caryl Phillips)也认为英国主流文化主动靠近黑人的目的正是想改变黑人历史。[2](P176)但类似于赫斯西的这种担忧大可不必,因为在全球化的浪潮下,任何一个国家、文化都无法孤立存在,虽然英国依然试图通过同化或者改变英国黑人的历史再次保持其“纯洁性”,但在当代强调差异性的多元文化背景下,几乎无法实现,具体原因在于“黑人英国性”的“混杂共生”特征。

“黑人英国性”中的“黑人”有着强烈的“混杂共生”特征。“黑人”不仅仅指具有“英国性”和“黑人性”共同特征的流散人群,它还会吸引其他处于边缘和被压迫的种族向其靠近。因此目前在英国,“黑人性”并非专指黑人,还包括其他非白人边缘群族。对此,科维姆·达维斯(Kwame Dawes)说道,“在英国,‘黑人’与‘非白人’的意思等同”。[3](P259)R.伯哈帕尔(R.Bhopal)也认为“黑人英国人”这一词汇“指的是所有非白裔的少数族裔人口”。[4](P441)斯图亚特·霍尔则认为“从政治上讲,‘黑人’被认为是涉及英国种族主义和边缘化的共同经历”。[5](P266)这是“黑人性”混杂共生特征的体现,更重要的是,这种混杂共生的“黑人性”反之又促进了“英国性”的混杂共生,尤其是当代黑人为争取更多教育和就业等机会主动地迁徙往来使得“英国性”的混杂共生特征更为明显。

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至今,黑人在英国社会中的地位较之从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各种展览活动为例,1996年帝国战争博物馆举办了介绍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的军人的专栏,为黑人历史研究提供了大量信息。2005年“黑人英国月”展览了有关黑人在战争中的经历、谈话和电影的记录。2005年到2006年间,有关维多利亚时期黑人历史的展览在曼彻斯特美术馆进行,这场展览后来移到伯明翰继续进行。而伦敦博物馆一直不断展示着从1960年以来英国黑人的生活。在利物浦,从1994年起,默西赛德郡博物馆常年举办各种关于奴隶制度的展览。大量黑人作家不断斩获各种英国主流文学奖项。如卡里尔·菲利普斯凭借着其作品中独特的黑人文化视角相继获得了众多英国文坛荣誉,其中包括《星期日泰晤士报》青年作家奖、马丁·路德·金纪念奖、英格兰年轻英国作家上榜作家奖、古根海姆奖学金、詹姆斯·泰特·布莱克纪念奖和英联邦作家奖,此外,他还入选英国皇家文学学会院士。这些都说明黑人文化逐渐得到英国社会的重视。

二、全球化背景下英国黑人性变迁研究的价值

提起黑人流散群族及其研究,人们往往首先会想起美国,而事实上,当代几乎关于黑人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美国,美国有许多扬名世界的黑人流散学者,如福瑞德瑞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和安娜·茱莉亚·库珀(Anna Julia Cooper)等。但在黑人历史悠久的英国,研究者的数量和相关成果却并不多。

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有二:一是以纯洁性为特征的“英国性”至高无上的地位;二是英国黑人文化的独特性。相比与同为拥有黑人数量众多的美国,英国国内从未公开的奴隶制度,对多数英国本土白人而言,奴隶制度与英国本土毫无关系。也因此他们忽视甚至忘却了自己国家在其他地方所犯下的罪恶。对此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曾写道“这些历史碰巧都发生在海外,所以白人从来不知道这段历史到底意味着什么”。[6](P343)二战后英国通过虚假承诺诱骗黑人蜂涌般进入英国,但他们却并不知道英国真实目的是为解决二战后本土劳动力短缺的问题,无论是在殖民地还是本土,英国白人都只把黑人看作廉价劳动力,因此即使他们移居英国,其境遇依旧悲惨无比。

但不可否认的是二战后,英国国内黑人人口数量激增的事实。根据统计,1951年英国加勒比裔黑人数量为8万人,而这一数字从1961,1971年,1981年到1991年直线飙升,分别从50万,150万,220万人,到最后激增到300万人,约占英国人口的5.5%。[7](P8)而黑人在英国主要集中于工人阶级,这极大地影响和改变着英国工人阶级文化。英国黑人人口激增所带来的后果有二:一是黑人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身份诉求逐渐增强;二是英国主流文化也逐渐意识到黑人种族对白人种族“纯洁性”的威胁。[8](P48)因此英国在20世纪60年代渡过国内劳动力危机后,很快就改变了对黑人拉拢的姿态,对其采用各种手法排斥打击,甚至使用立法手段试图将黑人驱逐出英国,而这直接导致了英国国内20世纪60年代末期的种族暴乱运动。

长期以来,从英国文化从对“黑人性”的刻意回避,强调“英国性”的纯洁特征,到二战后逐渐对黑人文化的认同,尤其是在当代全球化背景下,黑人问题已经成为英国社会的显性问题,这均使得隶属于黑人文化研究的全球化背景下黑人性、英国性和英国黑人性的变迁研究极富现实价值。

第一,虽然英国黑人历史远早于美国乃至黑人在他国的历史,但纵观当代黑人研究成果则大多聚焦于美国,英国黑人文化研究成果甚少。但必须承认的是,英美黑人文化研究无论从历史、政治和文化等背景上来看,都存在着巨大差异。虽国外对英国黑人文化研究如凤毛麟角,我国也是空白点甚多,但这从另一个角度更有力地证明英国黑人文化研究的隐蔽性、特殊性和重要性,也因此更值得学术界深入挖掘。

第二,当代英国黑人文化研究不仅促使黑人文化在英国历史中现身,还打破了英国社会长期以来引以为豪的白人种族文化的 “纯洁性”,而这在全球化背景下,对二者的发展极其有利。随着世界格局的调整,英国文化正逐渐丧失昔日文化帝国位置,在当今世界格局之下,只有正视、容纳异质群族,尤其是面对着黑人文化已成为英国文化重要构成部分的既定事实,英国需要正视本国多种族、多文化共存的事实,尊重且发挥它们各自的作用,而这正如弗莱耶所言“白人需要了解黑人历史,因为对我们而言,它装点了英国历史的版本,挑战了我们的矜持和自以为是……换句话说,没有了黑人,英国历史就会严重的不完整”。[9](P6)也就是说,英国社会需要正视黑人文化,而且正视的不仅仅只有黑人种族,还有其他长期以来被其刻意屏蔽的各有色种族,然后走向多种族的共赢共生,这才是当代英国社会的趋势所向。

第三,当代英国黑人文学的复兴也是得益于英国黑人文化研究的兴盛。而此复兴主要体现有二:一是在黑人文学评论方面涌现了大批以英国黑人文学为主要研究目标的作品,如大卫·达比狄恩(David Dabydeen)和娜娜·威尔逊-塔格易(Nana Wilson-Tagoe)合作的《西印度和英国黑人文学导读》(A Reader’s Guide to West Indian and Black British Literature)、詹姆斯·普罗科特(James Procter)的《住所:战后英国黑人书写》(Dwelling Places:Postwar Black BritishWriting)、卡迪·赛西(Kadija Sesay)的《书写黑人,书写英国:从后殖民到英国黑人文学》(Write Black,Write British:From Post Colonial to Black British Literature)等等。英国黑人文学研究数量之多,视角之尖锐在英国文学史上都是史无前例的。更值得一提的是英国还发行了世界上首本以关注黑人历史文学为主的期刊 《瓦撒菲利》(Wasafiri),而该期刊目前已成为黑人文学文化研究领域的风向标。二是英国文坛出现了大批黑人流散作家,如小说领域的乔治·拉明、爱德华·卡莫·布莱斯怀特(Edward Kamau Brathwaite)和卡里尔·菲利普斯等,其中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和V.S.奈保尔(V. S.Naipaul)分别于1992年和200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仅如此,在诗坛和戏剧等其他领域黑人作家也独领风骚,可以说,当代英国黑人文学的复兴与英国黑人文化研究的推动不无关系。

第四,英国加勒比流散文化及文学研究逐渐兴起。曾经是英属殖民地的加勒比是英国黑人的主要来源地。在英国,当代许多知名文化学者都有加勒比流散背景,而据此可以将他们分为两类:一类是“帝国顺风号”一代的加勒比英国移民黑人,如霍尔、奈保尔、拉明、塞尔文、尤娜·玛森(Una Marson)、德里克·沃尔科特、爱德华·卡莫·布拉斯怀特、威尔森·哈里斯和安德鲁·萨尔金(Andrew Salkey)等,他们大多数于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来到英国;第二类是“帝国顺风号”黑人移民的后代,如当代英国知名黑人文化学者吉尔罗伊是加勒比圭亚那黑人移民与英国白人的后代,此外还有弗莱德·达圭尔、大卫·达比狄恩(David Dabydeen)、博纳迪恩·伊娃瑞斯特和茱莉亚·阿尔瓦雷兹 (Julia Alvarez)等,这些作家出生且成长于英国,虽从未去过加勒比,但却因其黑人血统与加勒比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他们与加勒比之间的联系主要依靠想象,这无疑也进一步推动了加勒比文化与英国文化之间的联系,因此,英国文化与加勒比流散文化之间的关联研究也日益成为当代英国黑人文化研究的重要分支。

而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当代英国黑人文化研究影响着整个非裔流散研究的进程,尤其对美国非裔流散研究影响很大。

三、全球化背景下“黑人性”的“混杂共生”

(一)从“Negritude”到“blackness”

被译为“黑人性”的“Negritude”源自法语,是由塞内加尔著名的诗人、文艺理论家和政治活动家列奥博尔达·赛达·桑戈尔在其1939年出版的长诗《还乡笔记》中首次提出的概念,其特征是突出强调黑人在精神文化上的独立价值,借以反对殖民主义对其的文化同化。到了20世纪四五十年代,源于“Negritude”的“黑人性”成为规模浩大的 “黑人文化认同”运动的主要口号,“黑人文化认同”运动主要通过回忆和歌颂古老非洲民族文化传统的方式,来肯定非洲文化遗产的价值,从而展示黑人民族的光荣历史和巨大的精神力量,目的是维护和提高黑人民族的尊严,为非洲的历史翻案,并且唾弃威胁黑人文化濒于灭绝的白人政策。[10](P31)该运动对非洲各国独立功不可没,而此时的“黑人性”主要含义也是如此。

但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黑人文化认同”不断地受到外界批判,一部分原因是它可能会把非洲文化中最腐朽的成分保存下来[10](P35),另一个主要原因则是“黑人文化认同”运动表达了非洲人及非裔流散后代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而这种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则会促使非洲各国将其与曾经奴役过非洲的西方文化决然对立,并对其采取完全排斥和抵制的态度。很明显,这两种批判角度都是非常不合理的,究其然,“黑人文化认同”是种本质主义,其本质是非洲中心主义,它在抵抗西方文化的同时其实又落进另一个极端的囚笼。而20世纪六七十年代,虽然是民族解放运动席卷全球且颇有成就的时期,但同时也是颠覆传统的二元对立为特点的多元文化理论和以承认差异性为特征的后殖民理论蓬勃发展之时,因此,如果考虑20世纪后期的时代背景,尤其是进入新世纪来,全球化浪潮席卷而来,在各种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呈现出一种“混杂共生”趋势下,以二元对立思想为基础的“黑人文化认同”悄然退出舞台则是必然的历史趋势。

但翻译为“Negritude”的“黑人文化认同”的没落并非意味着当代非裔发展及其研究进入绝境,实际情况是:在全球化背景下,黑人研究也与全球化的运行方向保持一致,悄然进行着变身,开始致力于一种以混杂 (hybridity)、混生(metissage)、融合(mestizaje)为特征的跨越时空障碍的流散研究模式。[11](P5)

而这一变身的显著标志则是以往被理解为“黑人性”的(Negritude)逐渐淡出研究视野的同时,取而代之是用“blackness”来代替“黑人性”的表述。相比“Negritude”的表述的“黑人性”特征,用于表述“黑人性”的“blackness”的特点如下:

首先,作为“黑人性”表述的“blackness”中“黑色”被赋予特殊的意义。“黑人性”中的“黑色”到底指什么?在1991年12月美国召开的关于黑人艺术的会议中,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曾向与会人员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即“黑人文化中的‘黑色’指的是什么?”[12](P26)作为文化研究的领军人物,霍尔的发问促使很多学者开始探究全球化背景下“黑人性”中的“黑色”的全新含义。以往研究者不能回避的事实是受漫长殖民统治历史的影响,“黑色”(black)一词因为其本身所富含的“色感”往往被冠上种族主义的色彩。

众所周知,种族主义有三个来源:第一种源自“人种学”。“人种学”借科学之名通过遗传肤色对各色种族的优劣进行划分,因此白人被定义为高等人种,而黑人则与其他有色人种一起被定义为无能与低下的人种;种族主义的第二个来源是文化的持续性。具体到黑人种族,即无论黑人文化经历了多大的变化,黑人的文化都呈现出一定的持续性,也因此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黑人文化都是固定不变的,而这种固定性也成为呼吁极端的黑人种族团结运动的前提,如“黑人文化认同”运动和20世纪50年代的泛非主义等便是此类种族主义的体现;种族主义的第三个来源为殖民主义视阈中的种族主义,即殖民者通过种族主义美化自我种族,丑化其他种族。种族主义的这三种来源中,第一种影响最大,持续时间最长,但所受批评也最多,如弗朗兹·法农(Frantz Fanon)曾在其著作《黑皮肤,白面具》(Black Skin,White Masks)中公开反对这种 “外表的囚禁”(epidermal imprisonment)[13](P112)。具体到黑人,其天生肤色注定了长期以来被视为劣等种族。

但不可否认的是以生理为基础的“黑人性”还蕴含着混杂共生的特征,也因其成为团结世界各地黑人的有效途径。非裔各种运动的口号之一便是 “我们的地球的黑皮肤的人团结起来”,这样的非裔运动并不是对各种差异的种族文化的特意忽视,而是一种积极的认同,即处在不同地域、不同国籍的黑人,只要他们皮肤是黑色的,他们便共享了相同的种族,最终这种意识可以团结成集体的力量来对抗各种形式的种族压迫。而这种基于黑色肤色(blackness)的“黑人性”的意义变迁与当前全球化潮流不谋而合。

因此目前的趋势是常常用“blackness”来代替“Negritude”对“黑人性”的表述。相比之下“Negritude”的基础是二元对立,甚至极端地认为正是黑人黑色的皮肤导致了他们的种族压迫。而“blackness”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用种族主义者根据生理肤色所划分的“黑色”特征反之用其将黑人团结起来,其目的正是反抗种族主义。

其次,“blackness”使得“黑人性”的意义得以扩大。这里的“黑色”并不单单是种颜色,而是强调“黑色”与其他性之间的联系。当然“blackness”在构建初期是相对于“白人性”(whiteness)而言,是为衬托“白人性”而出现的产物。正如法农所言“不是因为黑人必须是黑色的,而是他与白人相比,他必须是黑色的”。[13](P110)但随着多元文化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等的兴起,学界逐渐意识虽然“白人性”一直试图将自己与“黑人性”隔离开来,但“白人性”本质上与“黑人性”纠缠在一起,互为概念,并且一直以来都在持续互动。即离开了“黑人性”,“白人性”便无从谈起,对于“黑人性”也是如此,同时,“黑人性”还会吸引那些跟他有着同样命运的群族,尤其是其他处于边缘和被压迫的种族向其靠近。因此,目前在英国,“黑人性”并非专指黑人,还包括其他非白人群族。而这时的“黑人性”已经从本质主义的种族主义中脱离出来,产生了一种“跨阶级、性别和种族等界限的共享情感”。[14](P27)如同“黑色”在所有黑人群族中跨种族的团结作用一样,这种“黑人性”与其他边缘性的联系进一步将黑人的可团结的范围扩大化。

因此,相比较“Negritude”,“blackness”并不将黑人范围局限于某一地区的黑人群族,而是将范围扩大,不仅仅是包括所有肤色是黑人的黑人群族,还包括与他们有着同样经验的边缘群族,甚至包括白人中的边缘群族。这就是詹姆士·普罗科特所言的“变形的黑人性”。在一定程度上,“黑人性”的这种变迁旨在构建一种承认差异、跨国和跨文化的联系,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这也代表了文化研究尤其是黑人文化研究的趋势。

(二)“黑人性”变迁历史及其“混杂共生”

一直以来,在英国,为保持“英国性”的纯洁性与至高无上的需要,“黑人性”一直受到白人主流社会的排斥和压制,虽然公元3世纪北非士兵就已经出现在大不列颠岛上。而在英国殖民扩张时期,大量黑人曾进出英国,他们主要为贵族充当奴仆和代替英国人服兵役等等,雇佣黑人甚至成为当时英国社会的风尚。但以上这些历史从来没有出现在英国的主流历史中,这一局面一直持续到二战后才有改观,1948年的“帝国顺风号”拉开了战后加勒比人大规模入境英国的序幕。[15](P187)也就是说,英国历史对于黑人在英国的存在正式承认还不足百年时间,其实不仅黑人在英国现身的时间被刻意推迟,在英国黑人文化研究中,对于英国黑人文化的研究也只有五十多年的时间。

与英国黑人文化研究匮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英国战后当代英国文化研究进入全胜时期。在1964年,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于英国伦敦成立,该中心推动了之后全球性浩浩荡荡文化研究的转向,也因此曾有“世界性文化研究起源于英国,英国文化研究起源于伯明翰大学”的说法,[16](P86)但很长时间内,黑人文化在如此如火如荼的英国文化研究中都被刻意回避了。归根到底,源于一直以来在英国,纯洁的“英国性”容不得任何有色群族的异质性。面对异质性,英国“如同一个内心充满憎恨的英国工人,受到了邻居异质性的威胁,弥漫着当代保守的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氛围”。[17](P51)简而言之,在英国“黑人性”的历史是被断裂的和被否定的,即使是常年居住在英国的知名的黑人学者作者,依然被冠以非裔、西印度裔或美国裔学者,而否定其“黑人性”。

可以说,历史中英国白人对于“黑人性”的理解是基于二元对立的概念,其中隐含了“黑人性”和“白人性”不可调和的生理矛盾,进而上升二者至社会地位等方面不可融合性。但是从历史事实来看,因为黑人很早就出现在英国社会中,其必然与“白人性”相互融合共生,英国“黑人性”自从黑人踏上英国本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与非洲或者加勒比等地的“黑人性”完全不同,而是不断地“混杂共生”,而在当代全球化背景下,这一特征表现的更加明显。但在民族独立运动的蓬勃发展、后殖民思想的普及下,更得益于当前的全球化背景,这一切都发生着改变。英国黑人移民,尤其是第二代黑人移民,他们在英国成长、接受教育并且在英国成家立业,且数量庞大。这极大地影响和改变着英国文化,英国黑人人口激增使得越来越多的黑人对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自我身份诉求不断增长,他们不断地进行斗争,要求获得与白人同等的待遇和社会地位。也因此,从20世纪60年代起英国国内各种形式的种族冲突不断,而在各种斗争中,英国黑人加速了与“英国性”混杂融合,对“黑人性”“混杂共生”特征讨论也日益成为一个显性话题。

四、全球化背景下“英国性”的“混杂共生”

在英国,与有色的“黑人性”对立的是纯洁的“英国性”(Englishness)。一定程度上,“英国性”(Englishness)就是“白人性”,其主要特征是“纯洁性”。 其目的是要让“英国成一个稳定和平、同时在种族同质的国家”,[18](P7)也因此,长期以来纯洁的“白人性”是英国社会引以为豪并且极力保护的内容,这也使得其不屑于将黑人与白人并置并纳入主流叙事,因此,尽管黑人在英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虽有大量史学证据和绘画作品足以证明奴隶贸易之前大批黑人曾经生活在英国,但英国官方却鲜有关于这段时期黑人的文字记录。很长时间内,英国主流文化通过刻意忽视“黑人性”来直接或者间接地保护“白人性”。在洛克希·哈里斯(Roxy Harris)2009年发表在 《文化研究》(Culture Studies)论文 《黑色英国,棕色英国和英国文化研究》(Black British,Brown British and British Culture Studies)对此有着详细论述。如作为英国文化研究领军学者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虽因其对工人阶级的熟悉撰写了大量关于大众文化的文章,但他对黑人问题总是避而不谈。同为英国文化研究领军人物的E.P.汤普森(E.P. Tompson)也写道“我忽视了这段历史……因为……对于所有超越英国性的内容我都要谨慎”。[19](P493)这些既肯定了英国文化研究对英国黑人的忽视是种历史传统的继承,又间接点明了忽视原因,即维护英国“白人性”的纯洁高于一切,所有对其玷污的异质性都会被屏蔽过滤。而这英国这种对纯洁的“英国性”构建和对“黑人性”的暴力,则被保罗·吉尔罗伊称之为有害的英国神话,“二战之后英国黑人的存在是一种对于正宗的英国国民身份的非法入侵,在他们到来之前,英国是一个稳定和平的,同时在种族上也没有差别的国家”。[18](P7)

如保罗·吉尔罗伊所言,对于“黑人性”的刻意忽视只是英国社会为保护“白人性”的纯洁性所编造的神话而已,真实的情况是,自古来来,“英国性”就呈现出与其他有色人群“混杂共生”的特征。

首先,“英国性”原指大不列颠人(Briton)身上具有的品质和生活特点。从历史考证上来看,“不列颠人”包括讲凯尔特语的布列塔尼人和居住在大不列颠的威尔士和康沃尔郡的人。经过漫长的岁月变迁,目前这个词汇包括任何持有英国护照的人,而不再局限于原来所指地区的居住人群,这种所指范围的变迁隐含了历史的妥协,也就是“英国性”必然的会混合各种“异质性”。对此,皮特·恰尔兹(Peter Childs)在对“英国性”进行评价时说:“所有关于‘英国性’的词汇都是带有连字符的,‘英国性’从来都是编织物”。[20]而对基于“英国性”的英国,卡里尔·菲利普斯(Caryl Phillips)也持有相同的观点,“英国一直是一个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交流的国家,它的种族和语言都具有多元化特征”,[21](xvi)即英国从来都不是一个在种族构成上纯洁的国家,相反它具有种族“混杂共生”的特点,只是这一点英国一直都在竭力掩盖,勾勒出一个乌托邦式的世界,固执地将“非白人性”与“白人性”对立。

其次,在全球化背景下,甚至在全球化浪潮席卷英国之前纯洁的 “白人性”就早已不复存在。文学作品中有着很多关于二战前英国黑人存在的记录,其主要分为三大类:第一类奴隶贸易前的英国种族混杂历史,因为实证资料的缺失,这类记录主要依靠作家想象来进行重新构建,其中博纳迪恩·伊娃瑞斯特(Bernardine E-varisto)2001年出版 《皇帝的宝贝》(The Emperor’s Babe)最为有名,小说讲述了发生在公元前211年,年仅11岁的苏丹女孩祖雷卡(Zuleika)同一位老年男人结婚后在英国生活的故事,其表明英国虽然一直鼓吹自己白人种族文化的纯洁性,但早在公元前英国文化就已呈现出“混杂共生”的特点,这间接解构了英国所固守和宣扬的“英国性”的纯洁特征。第二类文学作品作者往往是解除奴隶身份后获得自由生活在英国的黑人,他们往往采用“自传式”的写作方式记录自己在英国遭遇的一切,代表性的作品和作家有著有《玛丽·普林斯的历史:一位西印度奴隶自己的书写》(The History of Mary Prince:A West Indian Slave,Related by Herself)的玛丽·普林斯(Mary Prince)和著有 《一个非洲黑奴的自传》(The Interesting 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Olaudah Equiano)的奥劳德哈·伊奎安诺 (Olaudah E-quiano)等。第三类是二战前后许多文学作品都以英国种族问题为主要议题。代表作品有安德里亚·列维 (Andrea Levy)的 《小岛》(Small Island)、卡里尔·菲利普斯的 《最后的通道》(A Final Passage)等。以上这些作品跨越各种界限,将不同种族、文化中的各色人物命运紧密团结在一起,也证明当代英国并非是完全以 “白人性”为主的纯洁世界,反之,它是一个各种种族混杂共生、彼此融合的社会。因此,“英国性”具有“混杂共生”的特征。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全球化浪潮的普及,文化发展的趋势是反对以国家和民族为狭小的研究基础,提倡超越二元对立、无种族的混杂研究路线,强烈抵制将不同关系简单粗暴地对立,致力于一种集混杂、混生、融合为一体的研究模式。不难看出,以标榜纯洁为特征的英国“白人性”在这种浪潮下也不断变迁,其不再是与“非白人性”的二元对立,相反呈现出包容和混合的趋势。而该趋势代表性的事件很多,如始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恢复英国黑人历史的社会浪潮,该浪潮体现在许多主流机构都积极参与的历史事件中。具体有1998年英国开展的纪念“帝国顺风号”靠岸五十周年的大规模庆祝活动,同时BBC向公众循环播放“帝国顺风号”历史剧,而在受英国主流网站“图标:英国的写照”(Icons. A Portrait of England)网站上,“帝国顺风号”也赫然成为列为英国社会的形象之一。而在2007年英国还开展了纪念1807年奴隶制度年废除二百年的活动。以上均是英国社会“白人性”“混杂共生”特征的写照。

五、结语

黑人对于英国社会的经济文化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不论英国社会对其如何的刻意回避,这种贡献都是无法抹杀的。在黑人的每一次迁徙中,无论是贩奴运动之前的黑人与英国之间的往来,还是跨越大西洋的贩奴运动或者全球化背景下的黒人为争取更多的教育和就业等机会主动地迁徙英国的活动,其“黑人性”中包含着混杂共生性,而这种混杂共生的“黑人性”解构了原本就不是纯洁的“英国性”,所以当英国社会试图维持“黑人英国性”的神话时,注定会遭遇变故。在当前的全球化背景下,承认差异、多元共生,富含着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意义的“黑人英国性”走向“黑人性”也是一种必然。而这种“黑人性”与传统的“黑人性”不同,正如普罗科特所言,是一种变形的承认了差异的、跨国、跨文化的联系的“黑人性”。

与国外研究一样,我国对黑人文化研究同样也聚焦于美国黑人文化研究,但也尤其鲜明特点,即其相关研究呈现出强烈的个案研究的态势,表现之一是对著名英国黑人学者的个案研究,①之二是对伯明翰文化学派的种族文化理论方面的个案研究,②之三是对英国黑人种族及其他方面的个案研究,③而英国黑人文学研究领域也同样聚焦于文体和作家方面的个案研究,④根据统计,我国与英国黑人文化研究的个案相关的成果数量不足三十篇。

但从以上为数不多我国黑人文化研究的成果中,不难看出我国学界对于这片空白又富有研究价值的领域已开始重视。而如果从全球范围来审视,随着黑人文化被英国主流社会逐渐承认,其必将向着更广阔的空间发展,在此基础上可预测的是英国黑人文化必将是学界一个极具研究潜力的领域。

注释:

①代表成果有张晓玉2009年的博士论文 《保罗·吉洛伊族裔散居文化理论研究》和江玉琴2008年发表在《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的论文《论斯图亚特·霍尔的认同性研究》等。

②代表性成果有江玉琴2012年发表在 《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的论文《论伯明翰文化学派文化研究的本土意识与文化构建》和李庆本2010年发表在《东岳论丛》的论文《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的发展历程》等。

③如江继龙1980年发表在《民族译丛》的论文《英国的种族危机》、葛会伟2008年的硕士论文《试论英国黑人奴隶贸易的状况和废除》和叶海彦2007年的硕士论文《英国黑人及其其他少数民族人群的无家可归问题》等。

④文体方面具有代表性的有张建萍2015年发表在《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上的论文《近三十年英国黑人历史书写的变迁研究》、何宁2004年发表在《当代外国文学》上的论文“当代英国黑人诗歌综述”和“英国黑人女性小说发展回顾”;而对英国黑人作家的个案有“书写身体,为黑人女性一辩——当代英国女诗人格丽斯·尼柯尔斯评析”、刘须明,潘百花2006年发表在《当代外国文学》上的论文“从不列颠到牙买加——英国小说家卓利亚·勒维的岛国情节”和李琼2007年发表在《外国文学》上的论文“略论英国移民群族认同的发展和走向—评扎迪·史密斯的《白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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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彭 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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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6)04-0132-09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青年项目“全球化背景下卡里尔·菲利普斯的流散思想及其演变研究”(13YJC75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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