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中的“娜拉”

2016-03-06 19:46
关键词:娜拉

白 芳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寒夜》中的“娜拉”

白芳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119)

摘要:自五四伊始,名震遐迩的《新青年》杂志推出了“易卜生专号”,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文学革命的光辉引领下,易卜生经典戏剧《玩偶之家》的女主人公娜拉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中便成为一个精神偶像,且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巴金《寒夜》中的曾树生便是一个中国式的“娜拉”形象的典型。作为一个有着复杂性格、矛盾心理和丰富内涵的艺术形象,她的出走以及最终的回来,既有积极的意义也反映了人物自身的局限性。

关键词:《寒夜》;曾树生;“娜拉”;个性解放

易卜生的经典戏剧《玩偶之家》中的主人公娜拉从一场家庭变故中终于看清丈夫的虚假面貌,用出走赢得自由并成功地摆脱了自己的“傀儡”地位。1918年名震遐迩的《新青年》杂志在其第4卷第2号首刊登“本社特别启事”,声称将在1918年第4卷第6号推出“易卜生专号”,并从海内外广征易卜生的著作。1918年《新青年》杂志第4卷第5号认为刊登“易卜生专号”为“中国文学界杂志界一大创举”,到1918年第4卷第6号,“易卜生专号”终于与读者见面,学术界就娜拉形象多次展开讨论,被看做是追求自由与幸福的新女性,是五四反封建的领路人,中国也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娜拉”,抗战时期,中国正值国民党白色恐怖统治和帝国主义殖民统治之下,巴金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创作了类似娜拉的曾树生,作者以真挚的感情、细腻的笔触、精妙的心理刻画、回肠荡气的故事情节、流畅深刻的语言塑造了寓意深刻具有复杂性、多维性的曾树生。[1]

一中国式的“娜拉”:曾树生人物形象分析

娜拉追求个性解放,反抗男权社会,终于摆脱家庭主妇的“傀儡”地位,她是追求新生活的“女神”,巴金在他后期最有代表性地的中篇小说《寒夜》里,也写了这样一位“女神”,在她身上有激情、有反抗、有爱里的矛盾与纠结、也有职业女性的虚荣与挣扎。

1.女大学生的反叛与激情。

轰轰烈烈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使西方的哲学、社会、政治等各种不同的理论主张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入中国,形成了中华思想文化领域百家蜂起、流派纷呈的景象,各种思想激烈碰撞。“五四”文学思潮使一大批女性从思想上认识到了自己的从属地位与“傀儡”身份,她们渴望冲出封建伦理道德的桎梏,渴望在未来的中国享有独立的话语权、独立的经济权,渴望改变自身命运,在社会历史中铭刻自己的印迹。在中国现代文学早期的五四系列女性形象中,她们较早地接受了新式教育,在时代浪潮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航坐标,大多数人以激烈的反抗成为了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曾树生是上海某大学教育学的学生,她不是传统中国的“大家闺秀”,她敢于冲破传统格局,蔑视封建礼教,和文艺青年汪文宣自由恋爱并同居。她不主动攻击婆婆,但面对婆婆的责难和唾弃却并没有像传统女人那样忍气吞声。曾树生的反叛强烈而集中地可以在《寒夜》的婆媳“对话”中得以体现:

“你是他的姘头,哪个不晓得!我问你:你哪天跟他结的婚,哪个做的媒人?”

“你管不着,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妻昂然回答。

“你是我的媳妇,我就有权管你,我偏要管你!”母亲厉声说。

“我老实告诉你,现在是民国三十三年,不是光绪、宣统的时代了,”妻冷笑道:“我没有缠过脚,我可以自己找丈夫,用不着媒人。”

曾树生是新型的知识女性,她身上有着对于传统道德伦理的强烈反叛,她作为中国式的“娜拉”和受过封建教育的汪母之间的矛盾势必不可避免,却也正是从这样的矛盾冲突中体现了一代新型女性的反封建精神。

曾树生还是一个有激情的人,她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的生活,作为新派女性,她要求和一般男人一样,可以自由地参加社会活动。她的激情更表现在她的理想上,作为上海某大学教育系的学生,她梦想靠教育救国,并有为理想奋斗的勇气。在战乱与国民党的黑暗统治下,梦想终究变成了梦,丈夫默认了现实的残酷安于现状,可是曾树生她至少还有梦,在丈夫挫败、沮丧时她告诉丈夫:“你怎么这么迂,连这点事也想不通?你病好了,时局好了。日本人退了,你就有办法了。你以为我高兴在银行里做那种事吗?现在也是没有办法,将来我还是要和你一块儿做理想的工作,帮忙你办教育。”

巴金笔下的曾树生,有着对传统的反叛,她用激情向封建礼教挑战,是新时代的女性。

2.“家庭主妇”的“爱”与“不爱”。

不管曾树生有着怎样的个性,作为女人她终究会是一个儿媳、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在汪家这样的家庭里,曾树生的性格又表现出不可调和的矛盾性——“爱”与“不爱”。这是一个有着老、中、青三代的四口之家,深受封建传统道德影响的传统女性——汪母,懦弱无能、胆小怕事的丈夫——汪文宣,不爱讲话不爱笑的儿子——汪小宣,汪母认为本该是家庭主妇但却在爱与“不爱”间矛盾纠结的曾树生。

曾树生没有想着要主动攻击婆婆,却总被婆婆用封建伦理的准绳处之以恶劣的罪名,她爱儿子,却得不到儿子一句贴心的话语。最体现其人物形象矛盾性的是在她与丈夫汪文宣的关系上。她善良正直、富有同情心,对丈夫更是保有深沉的爱,大学时期的自由恋爱,在婆婆“低等的姘居”下依然如旧,尽管她对汪文宣说:“我只能怜悯你,我不能再爱你。”[2]的话,然而当她在街上看到醉酒的丈夫,就赶上前亲昵地搀扶他回家。在她不得已去兰州的那天清晨,她痴痴地站立在还在酣睡中的文宣床前柔声说到:“宣,我们再见了,希望你不要梦着我离开你啊。”她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转掉身子离开,却又马上回过头看他。后来文宣来楼梯口送行,她还是没有能忍得住扑到丈夫身上,在文宣后退说自己有肺病会传染时,她还是把她的红唇压在他干枯的嘴上泪流满面的说着:“我真愿意传染到你那个病,那么我就不会离开你了。”且不说这些,就是在她走后。她仍然坚持给丈夫邮钱,“在病中他一共接到妻的三封信,”并且“妻照常来信、寄款,款子一月一汇,信一星期一封”。

可是当虚荣与生活摆在眼前,说爱也“不爱”。萧条的社会大背景,懦弱无能的丈夫,孤身战斗在现实里的她也不得不向现实低了头,这主要表现在她与陈主任的周旋上。陈主任追她,纠缠她,甚至搂过她,亲吻过她,她也曾与陈主任一起逛大街,一起吃喝玩乐,信来信往,甚至最后还跟随他去了兰州。她与他周旋,在陈主任那里,她足以放散自己的热情,消解自己的苦闷,当然,也满足了她经济上的需求。这样看来她似乎不爱丈夫,说爱,真的爱,在给丈夫的长信里她说:“我还没有背着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情”,说不爱,只是丈夫给的终究抵挡不了柴米油盐,树生西去兰州,她曾明确地告诉丈夫:“我也并不想去,要不是你妈,要不是大家的生活……我心里也是很苦啊!”

巴金笔下的曾树生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却也合乎情理。

3.职业女性的虚荣与挣扎。

曾树生是汪母眼中某银行的“花瓶”,在五四的光环下却有着职业女性的风采,她的身上散发着现代女性追求个性独立的强烈要求,可是在虚荣的上流社会面前,她不得不也成为了一个虚荣的“职业女性”,在理想与现实间苦苦挣扎。

曾树生年轻貌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张力,她不安于现状,更是追求物质的享受,在小说里,她说:“我爱动,爱热闹,我需要过热情的生活。”面对丈夫的懦弱无能,她愿意和陈主任跳舞、散步、喝咖啡,在陈主任以战争的恐怖和幸福生活的引诱劝她西去兰州时,她的眼前还浮现出厦门富贵淑女们的面影。小说里,巴金写她每一次出去和银行的同事们应酬,都不忘在镜子跟前花很长时间整理自己的妆容,也正是这种爱打扮的特点,才成就了她的爱慕虚荣。

她爱慕虚荣,却也在困境中苦苦挣扎,动荡的社会给不了青年才子实现梦想的机会,曾树生挣扎在银行“花瓶”的身份与补贴家用的妻子之间,挣扎在汪母要求的“三从四德”的儿媳与新时期女性追求自由与幸福之间,挣扎在教育救国的热情与对丈夫懦弱无能的不甘心之间,曾树生在多重位置多重关系中挣扎着,却也表现出了不甘屈服的精神。

二曾树生悲剧命运的成因

曾树生尽管被认为是五四精神的集中体现,却也不可避免地以悲剧结局,小说以她落寞的站在瑟瑟寒风中结尾,家不再是以前的家,丈夫病逝,婆婆携带儿子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可是造成这场悲剧的原因究竟在哪,下面作以简要分析。

1.社会原因:逃不了的桎梏。

黑暗、冷酷、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是造成曾树生命运悲剧的根本原因。

《寒夜》是巴金后期的代表作,作者一改前期的热情,以冷静的笔调书写了这个故事,《寒夜》开篇就描写了空袭警报带给人们的恐慌,《寒夜》中有小公务员的挣扎、失业者的眼泪、一般城市贫民的流落街头,战争毁灭了人。小说以一个生活的侧面,反映了抗战时期国统区的黑暗统治,及战争和这种黑暗统治所带给人民的痛苦。黑暗的社会现实没有办法给一对有梦想的夫妇提供机会,白色恐怖笼罩着阴暗的中国,帝国主义肆意的侵略,在一个生活都难以保障的中国,理想显得遥不可及。

“诚然,战争毁灭了人,可是社会悲剧的酿成不仅仅是战争本身带来的,因为战争的胜利并没有带给人们幸福,不合理的制度是一切不幸、灾难的根源。”正如巴金先生所说:“我想说,整个故事就是在我当时住处的四周进行,在我住房的楼上,在这座大楼的门口,在民国路和附近的几条街。人们躲警报、喝酒、吵架、生病……这一类的事情天天发生。物价飞涨、生活困难、战场失利、人心惶惶厖我不论走到哪里,甚至坐到小屋里,也能听见一般小人物的痛苦与呼吁。尽管不是有名有姓、家喻户晓的真人,尽管不是人人目睹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然而我在那个时候的确常常见到、听到那样的人和那样的事……”“我写《寒夜》是为了控诉那个不合理的制度,那个一天天腐烂下去的使善良人受苦的制度。”即便是在战争时期,有钱的人或者是当官的人依旧是神采奕奕、酒足饭饱,即便是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小人物也是生活的“零余者”。抗战胜利并没有改变社会制度,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汪文宣和曾树生想要办一所为国家、为人民的学校的理想终究是个泡影,汪文宣身患肺病还失业在家,必须承担家庭重担的曾树生不得不谋得一份花瓶的工作,如果不是这样的制度,可能不会有曾树生最后的出走,她和汪文宣会为理想忙的乐不可支。[2]这种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不仅击碎了他们的理想,还扭曲了他们的性格,汪文宣的懦弱怕事,曾树生的矛盾复杂,而这些,又何尝不是造成曾树生悲剧命运的原因。

2.家庭原因:专制下的风雨飘摇。

曾树生的悲剧也是旧中国家长专制的受害者,《寒夜》中的汪母,她首先是寡妇,小说中并没有有关汪母改嫁的信息,她对封建伦理道德耳濡目染,明确的知道在旧社会寡妇该遵循的行为准则:为夫守寡、不得改嫁,她坚持着这样的准则,理所当然的也要求儿媳妇也“三从四德”,也正是她的这种家长权威,使这样一个不新不旧的家庭风雨飘摇。

首先就表现在汪母对汪文宣的影响,在汪母眼里,丈夫死后她是丈夫“家长权威”的替身,在丈夫死后“母代父职”的她眼里“儿子依旧是“孩子”,“她总用一种像被溺爱惯了的小孩的方式照顾他”,在这样的家长专制的温室里生活着的汪文宣,即便他曾经也接受过新思想、新教育的洗礼,也曾有着想要和妻子办教育救国的宏大理想,可是当在黑暗社会里四处碰壁,生活惨淡时,他只能惯性地选择了屈服,汪母的专制造就了他的懦弱无能、多疑怕事、隐忍苟安。可却也正是这些,使得有理想、有勇气、争强好胜的新时期女性曾树生无法忍受,而这,也最终成为了汪文宣、曾树生夫妻分离的导火索。她在给汪文宣的信里写道:“我只能怜悯你,我不能爱你,你以前不是这样软弱的。”

汪母的家长权威还表现在她对子女爱情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与破坏力,汪文宣是汪母唯一的儿子,丈夫死后守寡的她不允许其他人和她一起分享自己的儿子,她见不得儿子和曾树生亲热,不然就会感到无限的沉寂,她多次咒骂曾树生只图自己快乐,她甚至以死来要挟儿子休掉曾树生。她仇视她,曾树生曾和汪文宣吵架后说过这样一段话:“她恨我,她看不起我,她刚才还对我讲过,我没有正式和你结过婚,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不过是你的姘头,她骂我不要脸,骂我比娼妓还不如……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跟你说明白,如果你不另找个地方安顿她,我就跟你离婚,我们三个住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幸福,她根本就不愿意你对妻子好。”

汪母身上所具有的封建家长专制,成为造成曾树生悲剧命运的间接因素,可是在那样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却也在所难免。

3.个人原因:矛盾性格下的左右为难。

曾树生是一个倔强的、不愿低头的人,数不清的婆媳之争,如果说曾树生是一个新时期的女性,那她又是一个与传统并没有完全脱节的女性,她和丈夫汪文宣是大学同学,受到西方现代新思潮的影响巨大,她打算靠教育救国,包括她与汪文宣的结合,并不是在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勉强过日子,还有她在婆婆的秽语诟骂中没有妥协,维护了新时代女性的尊严,这些都体现了她作为新时期女性对封建文化旧传统的强烈反击,但是我们也清楚地看到在她身上并没有完全的丢失传统女性的道德观念。

生活的压力、丈夫的懦弱、婆婆的诟骂、自己的虚荣,这些都让她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做了“银行的花瓶”。她的生活有两种可能,一是彻底的跟随陈主任,放弃那个残败家庭的一切痛苦,她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漂亮、有理想、有勇气、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她能轻而易举地融入“上层社会”,陈主任也能够给她她所羡慕的一切。二是像小说里安排的那样,即便她和陈主任跳舞、散步、通信,可却还是对这个家有着眷恋,她爱丈夫,她信誓旦旦地告诉丈夫:“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丑事清。”这样的她其实还是执行着传统所强加在女性身上的所谓的的贞洁,她纠结,她矛盾,在“走”与“不走”之间纠结,在“花瓶”与 “梦想”之间矛盾。其实如果不是她的矛盾性格,可能带给她的就不会是一场悲剧。如果她不是一边爱慕虚荣还一边挂念自己的纯洁爱情,她会选择在那个惨淡的家里和汪文宣携手前行,她会安于平静,那么结局可能就不会是丈夫病逝,她也无家可归。另一种可能,要不是她既反传统又不完全丢失传统女性道德,她可以和陈主任有一个幸福的家,兰州未必不是另一个幸福的选择。可是即便是到了小说的最后,曾树生还是没有答应陈主任反复的求婚,在后来她又返回重庆,却已物是人非,只能在寒风中孤苦伶仃地遥想儿子的下落。

三曾树生人物形象的意义与局限

在一个新旧文化交替的时代里,巴金所塑造的曾树生这一人物形象可谓是丰满且符合人性,她既有理想又有抱负,可是那样的一个社会却要让这样一个有理想的人做出违背内心的选择;她既爱自己的丈夫汪文宣,却又摆脱不了上流社会的虚荣与享受;她既向往独立与自由,却又在陈主任的引诱下乱了方寸。巴金在小说的最后还是安排这么一个娜拉式的女神孤零零的消失在凄清的寒夜里,然而不管怎么说,曾树生的形象却在中国现代文学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这个人物形象身上,巴金不仅让她体现出一定的美学意义,而且她身上所折射出的新旧文化冲突带来的一系列矛盾,也使得它更具有五四文化意义。

1.曾树生人物形象的意义。

(1)美学意义。

美学揭示并阐明审美对象,帮助人们了解美、美的欣赏和美的创造的一般特征和规律。美学是一门超凡脱俗的学问,它反映了人的终极关怀和追求与理想,美学可以提高人的精神,使人摆脱平庸与粗陋。[3]

曾树生形象的美学意义体现在她情感丰富、复杂,并且她是一个有个性的新女性。曾树生这一人物形象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在她身上既有传统女性的影子又有新时代知识女性的理性,巴金并没有将这个人物神话,而是通过她将新旧时代冲突下知识女性的矛盾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身上有传统女性的影子,出走后她给汪文宣的信中这样写道:“我的确想过、试过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贤妻良母,是我没有能够做到,我做不到。我自己也费了不少心血,我拒绝种种诱惑,我曾经发誓终身不离开你、体贴你、安慰你,跟你一起度过这些贫苦的日子”从这段话中,我们就可以得出,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也在用传统的道德伦理要求自己。可是曾树生又是一个善良、勇敢、具有独立人格和信念的人,她的善良表现在即便是婆婆冷言冷语、犀利诟骂,丈夫汪文宣懦弱无能,可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完全的放弃这个家,她温柔地照顾生病的丈夫,虽然她去了兰州,可也从来没有终止过寄钱。她又是勇敢的,走进学堂,想要办教育,勇敢承担生活的压力。她的独立人格和信念表现在她思想上、经济上的独立,她没有婆婆那种封建家庭主妇的概念,她有自己的理想,经济上虽然她只是一个花瓶,但她至少是走出家门自己劳动的知识女性。爱德华福斯特曾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到,从人物性格给人的不同审美感受来进行区分,可把人物区分为“扁平”和“圆形”两种,所谓“圆形”就是指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这类人物在小说中都是多义、多变的人物,[4]她打破了好的全好,坏的全坏的人物处理方法。这种方法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大多立体可感,震撼人心,曾树生这一人物形象分析无疑达到了这样的审美表达效果。

曾树生形象的美学意义还表现在她的性格的塑造符合人性,“女人不仅被看做是有道德的人,而且是有理性的人,她们应该采取和男人一样的方法,来努力取得人类的美德”。作为一个接受了新思想熏陶的知识女性,曾树生在宣扬自由、民主、平等的五四氛围里努力地追求着,她这种追求作为一个人的幸福和自由更符合人性的特征。

(2)文化意义。

我真的无话可说了。我竟然只是她的一个朋友,朋友到可以上床了,却不是恋人爱人。我糊涂了。我无法诠释,在南方,朋友与爱人有没有界限?界限是什么?

文化是一个群体在一定时期形成的思想、行为、习俗、理念、习惯、代表人物以及由这个群体整体意识所辐射出来的一切活动。文化有广、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指人类作用于自然界和社会的成果的总和,包括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狭义的文化则指意识形态所创造的出来的精神财富,包括宗教、信仰、学术思想和各种制度等。曾树生是一种文化,她代表了五四时期追求自由、民主和个性解放的时代气息。

新文化运动、五四文学革命,给中国带来了新鲜的空气。一直生活在封建礼教束缚中的人们获得了现代解放意识,女子高等教育也开始出现在那个年代的中国,她们要求经济独立、自由平等、婚姻幸福。巴金的《寒夜》就是通过塑造曾树生这一新时代知识女性,从而喊出了深受五四影响的40年代中国新女性对旧的道德文化的反叛。

懦弱怕事的丈夫,自私保守的婆婆,家庭中无休止的争吵和无法面对的贫穷,曾树生作为一个追求幸福与自由的人,在她无力与世界抗衡的时候,她选择先救自己。她没有继承传统式的侍奉丈夫、孝养公婆、抚养儿子,她勇敢地走出家庭,在银行里面谋得“差事”,甚至最后的飞往兰州。曾树生是得到了物质上的满足,可她所追求的的个人幸福却以沉痛的精神压抑与折磨为代价。

在曾树生身上,“五四”退潮后的重压集中地爆发式地体现了出来。个性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冲突,救自己与救他人的艰难选择,使得这个即便是瘦了启蒙思想熏陶的新知识女性也不堪重负、无所适从。“夜的确冷了,她需要温暖。”“五四”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与幸福,包括汪文宣与曾树生的自由结合,也没有带给他们长久的幸福。在那样的特定时代,人道主义显然不能救助他人,不更改社会制度的人道主义终究无法改造社会,而个性主义在五四退潮后的作用也是微不胜微。曾树生就是这样一个承担着时代的重压、家庭的折磨和思想的分裂的典型。她代表了“五四”在中国发生后崛起的新一代追求自由与幸福,渴望平等和谐的知识女性,却也在她身上,暗涵了“五四”退潮后人道主义、个性主义的无所适从。

“凡是与社会观点缺乏距离感的伦理学都是反对生活的理论,它们总是劝导每一个人去过:标准”的生活,即他人的生活,这正是生活变得没有意义的主要原因。”《寒夜》中曾树生的反“标准”、反传统时她具有文化的意义,小说最后写道:“她走开了,她走得慢,而且脚步相当稳。”我们相信,在经历了这些苦难与折磨后,这位新时期知识女性以后的路会越走越好。

2.曾树生形象的局限。

巴金在《寒夜》里塑造了反封建、追求自由、幸福的新知识女性曾树生,她代表了前进着的中国,代表了五四精神,也代表了女性向传统地位反抗的最高声,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存在于曾树生这一光辉形象下的局限性。

曾树生是上海某大学教育系的毕业生,她从打算创办“乡村化、家庭化的学堂”到成为忍气吞声、甘愿为经理赏玩的“花瓶”,让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从旧社会里挣脱着的新时代女性,也看到了五四个性解放的局限性。五四吹响了自由、民主、幸福的号角,新知识、新思想丰满着古老的中华民族。像曾树生一样的新时代女性开始用新思想挑战封建伦理,她说:“我爱动,爱热闹,我需要过热情的生活。”可是她的所谓的“热情的生活”,正如作者所指出的,“她追求的也只是个人的享乐。”个人享乐就是她所追求的的理想与幸福,也正如她所说的,她不愿意失去自己的“花瓶”地位,她在写给汪文宣的信中曾这样写道:“不要跟我谈过去那些理想,我们已经没有资格谈教育、谈理想了。”包括她最终跟着陈主任奔赴兰州,去追求她所谓的幸福,她的个性解放并没有落实到具体行动上去,她在生活的重重压力下靠向了陈主任,她和他散步、跳舞、奔赴兰州,她在银行担任一个“花瓶”的职务,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她并没有获得经济上的独立,她口口声声所宣扬的个性解放实际上还是依附于男人的“傀儡”,也并未摆脱整个社会权利的控制。

妇女问题,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妇女在社会生活中是否获得自由、民主、平等的权利,是衡量社会解放与否的标志。鲁迅在1918年发表的《我的节烈观》一文中,就对封建统治阶级鼓吹的节烈观,进行了猛烈地抨击,在《关于女人》一文中,他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社会制度把女人挤成了各样各式的奴隶,还要把种种罪名加到她头上。”我们看到不管是鲁迅还是巴金,他们都有着对封建宗法制度罪恶行径的愤怒批判。曾树生是受过“五四”新文化运动洗礼的知识女性,她说:“我没有缠过脚,我可以自己找丈夫。”这是妇女个性解放的呼声,她以此为思想武器,为自己的恋爱婚姻自由而奋斗,和汪文宣同居并育有一子,但是胜利的喜悦却是悲剧的起点,封建势力视男女自由恋爱为伤风败俗,婆婆诟骂其为“低等的姘居”,社会的黑暗使得家庭危机重重,以悲剧收场。其实曾树生追求的只是恋爱婚姻自由,她的个性解放的局限正在于离开了社会改革,妇女追求个性解放的道路是很难实现的。个性解放思想虽有一定的反封建作用,但并不能正确解决妇女解放问题,正如鲁迅在其杂文《娜拉出走以后》中说的,社会制度没有变革,也没有经济权,即使像娜拉似的女性因个性觉醒而走到社会上去了,恐怕也只有堕落和回来两条路。曾树生就是这样的典型,她有的只是思想上的觉悟,她虽然也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权,但是她心甘情愿地充当着银行的“花瓶”,实际上并非彻底的独立,却也折射出了五四时期个性解放的局限性。[5]

巴金笔下的曾树生有着女大学生的反叛与激情,有着家庭主妇的“爱“与不爱,有着职业女性的虚荣与挣扎,她是妇女追求自由与幸福的光辉典型,但在她身上,我们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小资产阶级的自私与动摇,还有浓郁的个人享乐主义。曾树生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黑暗的社会制度容不了一个追梦的女子;曾树生的悲剧也是家庭的悲剧,封建家长权威下的夫妻、婆媳关系风雨飘摇;曾树生的悲剧更是个人的悲剧,矛盾性格下只有挣扎与纠结。但我们依然可以得出巴金笔下这一“娜拉”女神的美学意义和文化意义,局限性必然也是有的,期待“女神”走得更远。

参考文献

[1]温如敏.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学习指导[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69.

[2]尚刘曦.围困的城堡,围不住的心——浅析《寒夜》中曾树生出走的原因[J].文学界,2010(5):78-79.

[3]仇春霖.简明美学原理[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7:59.

[4]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87.

[5]蓝棣之.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01.

Class No.:I206.6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On Heroine Nora Created in the Novel Cold Nights

Bai Fang

(Faculty of Arts,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Shaanxi 710119,China)

Abstract: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May 4th movement, the famous New Youth Magazine launched an era of Ibsen Special issue .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the Norwegian playwright Ibsen's A Doll's House indeed has a wide influence on Chinese people and the heroine Nora in the context of Chinese culture has become a spiritual idol. The image of Nora also has a far-reaching and widely influence on Chinese modern &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 Chinese person CengShusheng can be seen as a typical Chinese Nora with a complex characteristics and rich connotation , the new intellectual women ran away and her final return has a positive significance, which also reflects the character's own limitations.

Key words:Cold Nights; ZengShusheng; Nora; liberation of the personality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4-0122-5

作者简介:白芳,在读硕士,陕西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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