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园青
(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赛珍珠《母亲》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赞美女性,呼唤和谐
曹园青
(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赛珍珠的代表作《母亲》从男性对母亲的摧残、男性对自然的疏离、母亲与自然的联结、母亲自我意识的建构这四个方面体现出关爱女性和自然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表达了作者对男女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好呼唤。
赛珍珠;《母亲》;生态女性主义
赛珍珠是一位有着强烈女性关怀的当代美国女作家。虽然“赛珍珠不是一个战斗性很强的女权主义者”[1],但她“一生都在对父权文化下的妇女命运投以更多哀怜的目光”[2],是“一位为女性写作、写女性问题的充满母性的女性”[3]作家。赛珍珠的创作聚焦女性,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同情女性的苦难挣扎,思考女性的前途命运,发表于1934年的《母亲》便是典型的代表。在《母亲》中,赛珍珠运用娴熟的叙事技巧,讲述了一位无名无姓却勤劳朴实、善良温柔、隐忍自强、不屈不挠的中国农村妇女——母亲的人生经历。
赛珍珠也是一位有着深刻自然意识的作家。除了书写女性,她同样描绘自然。在赛珍珠作品中,自然同女性一样,是至关重要的意象和不可缺少的主体。自然有时是一道清新靓丽的风景,令人痴迷陶醉;有时是一个沉默无言的背景,烘托人物情感;有时是一种积极能动的因素,牵动情节发展,影响着生活在自然中的人物的活动及命运。《母亲》中,赛珍珠勾勒了深沉敦厚的大地、甜美怡人的田间美景、更替律动的四季、阴晴多变的天气等绚丽多彩的自然风景。在如此多变的自然中,母亲的生活体验、情感起伏、人生命运也无形中与自然紧密相连、休戚相关。
生态女性主义是在严重的生态危机和女性歧视的特殊背景下兴起的一股新锐的文学批评研究思潮。从1990年代开始,生态女性主义逐渐发展成为一支具有广泛国际影响力的文学批评理论。作为一种借鉴并融合生态批评、女性批评的新锐文学批评理论,“生态女性主义从女性和自然的双重视角反对各种形式的统治和压迫、主张解放妇女和自然,从而促进人类与非人类自然、人与人之间更加和谐稳定的发展”[4]。赛珍珠的《母亲》对女性和自然完美契合的描述体现出关爱女性和自然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本文对其进行生态女性主义的解读。
对父权制的批判、解构、颠覆是生态女性主义关注的焦点。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观点是“西方文化中贬低自然和贬低女人之间存在某种历史的、象征的和政治的关系”[5]。也就是说,自然和女性在男权社会中遭受统治和压迫的观念基础是一致的[6]。这种一致的观念的基础就是根深蒂固的父权制统治逻辑。作为一种压迫性逻辑,父权制文化强调女性天生低微、被动懦弱,认同女性是男性的附庸、陪衬和装饰。作为父权制暴力的代言人,男性使女性承受严重的伤害。中国封建社会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父权制社会,通过建构男尊女卑、男主女从、三从四德等思想来禁锢和毒害女性,使女性沦为边缘的他者,成为男性传宗接代、消遣泄欲的牺牲品。《母亲》中,丈夫和地主管事都是父权制的典型代表,丈夫折磨母亲的精神,管事摧残母亲的身体。
丈夫是一个好逸恶劳、爱慕虚荣、怕吃苦、爱抱怨、不切实际、责任心弱的人。未离家前,丈夫总是做些懒散荒唐的事给母亲制造心理负担。丈夫常常找些借口偷懒不干活,伺机去客栈赌钱、茶馆喝茶,唱着哗众取宠的曲子逗人欢笑,买些华而不实的布料和戒指。虽然母亲深爱丈夫,丈夫却视母亲和孩子为负担和累赘,对母亲和孩子漠不关心。“看见替他生孩子的女人和一群需要他养活的孩子们,就会突然觉得有一种重担压在肩头上。”[7]24更糟糕的是,好高骛远的本性、盲目的城市狂热、繁重的生活压力驱使丈夫弃家人于不顾,离家出走。丈夫不负责任的出走把母亲推向痛苦的深渊,吞噬着饱受生活煎熬的母亲。母亲在人前故作坚强,“但是到了夜深人静时,母亲只有自己暗暗地伤心,哭泣。为了他的男人离开她走了不回来哭泣,为自己受别人的羞辱哭泣,更为了她还是个女人,一家生活的担子压在她的肩上哭泣。”[7]60可以说,失去丈夫的阴影牵绊了母亲的一生。
在母亲渐渐抚平失去丈夫的心灵创伤时,贪婪好色的地主管事又给母亲身体上划下一道新伤痕。管事是一个道貌岸然、口蜜腹剑、虚情假意、阴险狡诈的无赖。正如赛珍珠在书中描述的那样,“管事的外表虽然很好,有端正丰满的脸,和善的声音,宽厚的态度,可是他的心里,却都是狼心狗肺”[7]84。他对母亲的情欲并非是出于爱情与欣赏,而是一种兽欲的消遣与发泄。母亲怀孕后,亲自去城里告诉管事她已寡居的事实,满怀期待与他结合,开始新生活。管事装作若无其事直白拒绝,还尖言冷语羞辱母亲:“那与我有什么相干?”[7]111“我没有亏负你……我已经赏你不少啦!”[7]111“乡下女人……”[7]111凄苦悲惨的母亲只能咽下被欺辱玩弄的苦果,冒死偷偷堕胎,因此落下病根,严重损伤了身体。
在人与自然关系中,生态女性主义强烈反对机械的二元思维。二元思维把自然和男性划分为彼此对立、相互排斥的两极,自然是原始、感性、被动、脆弱的象征,与文明、理性、主动、强大的男性力量相对立。二元思维排斥男性对自然的亲近,也抑制男性对自然的怜悯。由于受到二元思维的训化,男性对自然的体验评价往往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功利性,自然仅仅只是男性获取生活补给和生存所需的来源,满足男性强烈征服心和控制欲的对象。虽然自然以其博大的胸怀接纳包括男性在内的人类,但男性对自然抱有淡然冷漠的态度。
在《母亲》中,丈夫是男性疏离自然的典型代表。丈夫对土地的负面情感鲜明地凸现了受二元思维影响的众多男性对自然的排斥分离。婚后为养家整日在田间的辛苦劳作迫使丈夫对土地充满了仇视与憎恨。土地同妻儿一样是他沉重负担的象征,除了交纳地租、养活妻儿外,丈夫把生活的压力都归结到土地与干农活上。虽然是一个身强力壮、浑身是劲的年轻人,丈夫却不肯多出些力气到田里安安分分地干活。“男人的孩子气又重,经常会使性子把锄头丢开,躺在稻田中间的小道上,一躺就是半天。”[7]26对丈夫而言,在田地耐心干农活是一种极大的煎熬,只要一扛着锄头在田地做工,他就禁不住唉声叹气、牢骚满腹,“我家里那个一丝不变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生的孩子,又总是又哭又闹,还要养活”[7]32。丈夫用功利物质的二元思维方式看待土地,他眼中的土地仅仅是没有灵性和情感的纯粹自然物。丈夫这种对土地缺乏感情的态度既不能让他从干农活中获得丝毫的快乐与安慰,又无形中异化扭曲了他的心理。
从排斥土地与农活开始,丈夫就对自然之景无法产生亲近喜爱感,对平淡安宁的乡村生活也越来越提不起兴趣。对丈夫而言,乡村的风景是那么暗淡无光,乡村的生活更是那么索然无味。“他早晨起来,看着天空下馒头似的山头,到晚上做工回来,还是看着那同样的山头。最后再躺在床上去睡觉,算是过完了一天。”[7]23“现在就像一只青蛙被圈在井里,我所能看到的,不论是晴天、阴天,只不过是头顶上这碟子大的天空。”[7]32不安心于依赖土地和种田为生的农村生活,丈夫总想着到外面的大城市去寻找乐趣。茶店里过往旅客讲述的大城市里新奇多彩的生活对丈夫有种莫大的诱惑力,刺激他到那些有着挣钱容易的赌场、漂亮的妓女、奇异的景致、平坦光滑的街道、各式的车子、山一样高的房子、陈列海外稀世珍宝的店铺的大城市去闯荡。对大城市生活的狂热崇拜严重扼杀了丈夫对乡村生活的激情。在城市与农村反复的心灵游离中,矛盾挣扎的丈夫选择了离家出走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切断他与农村的联系。二元思维下,男性总是主动趋向具有文明理性的城市,极力远离充满野性原始的农村。丈夫的出走满足了他对城市的向往,标志着他对自然彻底的背离。
生态女性主义高度重视女性与自然的相互认同与依赖。首先,女性和自然在生理上极为相似,自然用物产哺育万物,女性用血肉孕育孩子。“由于具有创造生命的功能,女人历来比男人更接近于自然,女性的心灵更适于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8]175《母亲》中,母亲分娩的季节正是自然创造、复苏万物的春季,无形中母亲与自然存在着一种生理上的相互呼应。“以往差不多每年春天母亲都会生产一次,自从她嫁过来以后,每年春天都是如此。”[7]72母亲很享受自然所赐予的做母亲的权利[9]。“每当她怀孕的时候,她总是很快乐,而且很满足。”[7]8“她感觉到生孩子有一种以前从没有感受过的快意。”[7]72正如万物新生给自然带来喜悦感,生孩子给母亲带来快乐感。母亲生孩子同自然孕育新生命一样,不仅是一种生物特征,更是一种精神满足。
除了与自然在生理上的相似性,女性由于与生俱来的直觉和敏感,对自然万物更有亲密感、对自然变化也更具洞察力。生态女性主义的主要代表人苏姗·格瑞芬曾这样诗意地表达:“妇女与大自然共语……她能聆听来自地球深处的声音……微风在她耳边吹拂,树向她喃喃低语。”[8]175《母亲》中,母亲天生有颗热爱自然之心,虔诚地拥抱自然万物。母亲对土地有强烈的爱恋和深厚的情意,将土地看成自己的孩子,对它充满疼爱。“她的脑筋,只完全倾注在田地的庄稼上,回到家里,也是只留意着这些庄稼事。”[7]72对母亲而言,在田间干农活是一件很舒心惬意的事情。在母亲眼中,豆子也是有灵性的。“她想到,豆子在今天夜里就会发芽,让她感到很满足。是呀!整个的豆田里,今晚上就要在那温润的泥土里开始酝酿着新生命了。”[7]3母亲不仅对土地怀有深厚的感情,还格外喜爱呵护小动物。母亲视小动物和牲畜为朋友,无微不至地关心它们。“老母鸡忘了一个蛋,她便拾起来,放在自己贴肉的衣服里,做一个袋子,把蛋装在袋里,小心着,轻轻地走动,直等到小鸡孵出了为止。”[7]76牲畜夜里哼唧吵闹时,母亲用温柔慈爱的语气,平和地对它们讲话,耐心地安慰道:“安静些睡吧,天亮还早呢。”[7]12
自然是女性治愈父权制创伤的疗养地。充满灵性的大自然是女性精神的庇护所、快乐的原动力、灵魂的守护神。父权制下,女性内心的沉闷压抑感唯有在诉诸自然时才能得到短暂的释放与解脱。生态女性主义代表人苏珊·格里芬认为:“女性亲近自然是克服并幸存于男权社会的一个重要策略……她们有潜力干预并创造性地改变男权或其它压迫制度。”[10]“女性在精神上亲近自然可以为女性和自然治愈由父权社会带来的伤害提供一个场所。”[10]自然以其宽广的胸怀,容纳女性,呵护女性,庇佑女性。《母亲》中,每当母亲遇到烦心之事,她都会来到田间,将自己融入清新恬淡的大自然,拥抱自然中的微风、树叶、小草和麦芽。自然洗涤了母亲的身心,使母亲在不知不觉中忘却烦恼,抚平伤痛,慰藉心灵,净化灵魂。母亲因丈夫买了一个昂贵无用的假金戒指“心里着实难过极了”[7]28,便“单独地跑到田间去做工”[7]28。“母亲在田里做了一会儿,秋天的凉风轻轻地吹进她那愤怒的心坎里,不知不觉中,火气又完全消失了。飘摇的树叶,橙黄的山岭和灰色的天空;南飞的大雁,安详的田野和优柔寂寞的秋意,静静地飘进她的心田,又将她变回一个和蔼温柔的母亲了。当她在肥沃的田里播着麦种的时候,她的心平静了,她想起她还是深爱着她的男人”[7]28-29。
女性在与自然的融合中,主动汲取自然自由勃发的力量,促进了自我意识的成长,可以说,自然是女性建构自我意识的催化剂。女性对自我意识的建构就是女性冲破父权制的束缚,打破男性权威话语权,肯定自我身份价值,寻求自我独立的探索。正如陈晓兰所言:“女性自我意识,是女性作为认识主体,作为女性亚文化群体之一员对女性本质的认识与探索。它包括对女性的躯体、思想感情、生活经历、社会处境及社会地位、她与他人关系的认识,对女性的历史命运、现状及未来的自觉探索,同时也是对意识本身的反省。”[11]
在《母亲》中,母亲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母亲内心具有顽强的反抗意识,并未屈服于丈夫的权威。面对丈夫的一些荒唐行为,母亲采用冷战或争吵的方式积极与其对抗,而不是放任自流、忍气吞声。这说明,母亲并不是一个软弱沉默的顺妇,骨子里含有对丈夫为代表的父权制的反抗。母亲因给孩子喂奶没空干农活,被丈夫大声呵斥,怒火中烧的母亲毫不示弱,与丈夫据理力争道:“难道我不该稍微补偿一点我的痛苦吗?你在干活的时候,难道有像我一样挺着几个月的大肚子?你有尝过生孩子的痛苦吗?你当然没有啰,你只有一回到家里,就可以安心休息。但是我行吗?我一回到家里,就要煮饭,照顾孩子,伺候老太婆,还要张罗这样,摆布那样……”[7]5小说中母亲与丈夫的“每次争吵都是母亲占了上风”[7]24,这都证明了母亲倔强不屈、不向丈夫低头的强者特质。
母亲是一位坚韧顽强的女性。尽管生活中充满困难挫折和心酸苦痛,但她总能乐观坦然地面对。丈夫出走后,母亲忍着极度的悲痛,忘我地投入到给家人提供稳定生活保障的辛苦操劳中。母亲慢慢学习和掌握种田的所有细枝末节就是很好的例子。母亲学会了犁田地、除杂草、捆稻子、碾稻谷、堆稻杆、卖粮食、砍柴草、播种子等所有种田细节,说明母亲适应能力很强。母亲用自己辛勤的双手挑起生活的重担,带给家人活下去的希望,也赢得村上人的尊敬。母亲强大的生存能力证明了母亲非凡的胆识和勇气。除了丈夫出走,母亲更是遭遇被管事玩弄、女儿死亡、小儿被砍头等诸多毁灭性的变故,但母亲血液中流淌的强大生命意识支撑着她熬过生活中所有的难关。母亲对厄运不屈不挠的抗争,不仅显示了母亲惊人的生命活力,更体现了母亲独立自强的自我意识。
《母亲》中所集中展现的男性、女性、自然这三者的相互关系既有积极的方面,也有消极的方面。在女性与自然融洽共处的美好画面中,自然安慰母亲的心灵,唤醒母亲的自我意识;母亲对自然敬畏依恋,亲近爱护。母亲与自然间这种相互依赖和认同的和谐关系就是赛珍珠极力宣扬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理想状态。同时,赛珍珠也描绘了男性与女性、男性与自然不能和谐相处的画面。受父权制逻辑和二元思维的影响,男性摧残女性、疏离自然。赛珍珠呼吁男性抛弃父权制、二元思维的狭隘思想,树立关爱女性与自然的意识。作品中融入的浓厚生态女性主义思想表达了赛珍珠对男女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好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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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舒阳晔)
An Interpretation of Pear S Buck′s The Mother from the Eco-feminist Perspective:Admiration of Women and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CAOYuan-q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In her representative workTheMother, Pearl S Buck presented her eco-feminist philosophy and her concerns for women and nature by describing men′s torture of the mother, men′s alienation from nature, the mother′s interactions with nature, and the mother′s awakening. The descriptions revealed Pearl S Buck′s desire for gender equality and the harmonious 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nature.
Pearl S Buck;TheMother; eco-feminism
2016-04-21.
曹园青(1988—),女,河南平顶山人,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I106.4
A
1673-0712(2016)04-004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