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语言意义研究中的语用学思想

2016-03-06 05:57唐兴红
关键词:赵元任歧义语境

唐兴红

(常州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2)



赵元任语言意义研究中的语用学思想

唐兴红

(常州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002)

赵元任是中国语用学思想发展史上很有影响力的语言学家之一,在当代语用学的开拓与发展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主张更多关注实际使用中的语言研究,从语用学的角度研究语言的意义。他的语用学思想主要集中在其对意义的研究中,体现在对意义即语境、语境的定义与层次、意义的分类等相关论述中,这些依然是当代语用学研究中的重要课题。

语用学思想;赵元任; 意义;语境

赵元任被誉为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其语言学著作中不乏对语用学的思考和探讨。他算得上最早接触语用学这门学科的中国语言学家之一。他从符号学的研究到对语言意义的研究,都折射出他超前的语用学思想。赵元任的语用学思想主要集中在《语言的意义及其获取》、《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集》、《语言和符号系统》和《语言问题》等著作中,他一再强调语用研究应是语言意义研究的内容之一,并对意义即语境、语境的各个层次、意义的类别等做了较为详细的论述。

一、语用研究应是语言意义的研究内容之一

赵元任在其语言学著作中多次引用和使用“语用”一词。在赵元任看来,20世纪50-60年代,语言学家更多地研究形式语言学,而对于“活”的语言,即实际使用中的语言所进行的研究明显不足,而对后者的研究意义将会更大,这是“有血有肉、更富意义和更人性化的方面”,所以将语义研究与语用研究并重是非常必要的[1](P60)。

1955年,赵元任先生在《语言的意义及其获取》一文中就显示了他与时俱进的语用学思想,而彼时,语用学的一些理论,如言语行为理论,才刚处于萌芽状态。关于语言意义的研究,赵元任认为:“也许语言学家的日常工作总是介于这两者之间:一边是非常严谨的语义学方法,另一边则是对说话的人的活生生的、具体的研究。”[1](P60)赵元任粗略地说明了语义学与语用学的研究分工,即语义学是对意义的静态研究,而语用学是对使用中的语言的动态研究。但二者的研究不是背道而驰,而是相互补充,“对于语言及其意义的各种研究路子是互相补充的…… 所以我打算采取一种中间的观点”[1](P60)。在赵元任看来,对于语言意义的研究不应该是语义学和语用学研究相分离的,而应该将语义研究和语用研究相结合与互补。此文中,赵元任所说的语言意义的语用方面,强调的是语境在意义获取中的作用和各种非语言语境对于形式与意义的连续性的影响。这将在下文有关语境研究部分中详述。

赵元任在《语言与符号系统》一书中,开始对语言意义进行更深刻的思考和更系统的探讨。“对于语言的意义的研究开始在哲学家的研究领域内,语言学家尚不敢涉足的。因为一般认为语言学应该是研究语言是什么,而非语言能做什么”[2](P66)。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语言学家们开始关注到“语言能做什么”的课题,试图研究人们借用语言形式可以表达哪些意义,能够达到什么样的交际目的和效果。这方面的研究正是当代语用学中言语行为理论和会话含义理论所研究的内容。赵元任显然已经认识到“语言能做什么”的研究意义,与赵元任同时代的英国语言哲学家奥斯汀与塞尔认为“说话就是做事”,人们讲一句话就是在执行某种言语行为,如陈述、命令、提问等,这就是“言语行为理论”,它是语用学中最有影响的早期研究课题之一,其主要研究是哪些规则使得言语行为成为可能,研究话语如何产生概念意义(conceptual meaning)和交际用意(communicative force),后者就是话语所隐含的意图。语言结构可以传递字面意义以外的含意,在不同语境条件下的话语功能是现代语用学和功能语言学讨论的中心议题之一[3](P5-6)。

二、语境之于意义的作用

语用学研究的核心内容是意义,而这种意义研究要将语境因素考虑在内,即“使用中的语言意义”才是语用学研究的范畴。“目前,大多数的描写语言学家,包括我在内,不管在心理学理论上是不是行为主义者,都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行为。语言学家作为一个群体,不愿把意义看成是行为或可还原为行为的某种东西。但我认为,任何人可能都会同意‘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语境’”[1](P62)。赵元任援引心理学家铁钦纳(E.B.Titchener)*Titchener, E.B.:Lectures on the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of the Thought Processes[M].New York, Macmillan, 1909:175.“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语境”这种说法,即意义离不开语境。

赵元任的“意义即语境”观认为词的意义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反对离开字词的实际使用而抽象、孤立地讨论其意义,主张意义的确认与其具体的使用过程和使用环境密切相关。这对语言学、符号学和语言逻辑的发展与演变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它算得上较早的意义和所指的语用研究。在这些学科中明显地加强了对于日常语言用法、言语行为、语用学、会话含义、语境等的分析和研究。其中以语言学哲学家格莱斯的“会话含义”学说和奥斯汀、赛尔等人的言语行为理论最具代表性[4](P56)。

语境之于意义的确定所产生的作用,在赵元任看来也是解决歧义和达到双关所必然考虑的因素。1959年,赵元任发表了《汉语中的歧义现象》(AmbiguityinChinese),这是第一篇从理论的角度系统探讨汉语中的歧义现象的文章。他讨论了多种歧义现象,在关于“有意歧义和无意歧义”的论述中,赵元任主要讨论的是“有意歧义”:“虽然歧义经常造成交流不畅,但意在混淆或逗乐而不是交流思想的情况下,人们可以故意制造歧义……那么表面上的歧义与其说是造成了交流的失败,不如说是导致有意的‘非’交流的成功。”[5](P821-822)这种有意歧义就是我们现今所讲的“语用歧义”(pragmatic ambiguity),指的是说话人在特定语境或上下文中使用不确定的、模糊的或间接的话语向听话人同时表达数种言外行为或言外之力这类现象[6](P82-85)。由此可以看出,语用歧义的产生与语境有很大的关系。而语境在歧义现象中具有作用截然相反的两种功能:既能消除歧义又能产生歧义。关于双关,赵元任认为:“双关及其他形式的词语游戏也是有意歧义的例子。有许多这样的例子,语境只允许一种合适的解释,错误的解释越生动,两种解释就越不协调,效果也就越好。但是,如果两种解释都是合适的,那么这种双关就成了绝妙好辞。它也能引人发笑,但并不显得荒唐滑稽。”[5](P822)作为一种言语交际行为,双关的生成和解读与认知语境、交际意图、语用策略、认知效果及交际主体心智活动等因素关系密切。从这种意义上说,双关话语在本质上就是个认知语用现象[7](P82-86)。不管是语用歧义还是语用双关,都是从说话人和听话人两方面来讨论言语交际的过程和达到的效果,都是研究互动中的意义,都是动态的,因而都是语用学的研究范畴。

赵元任认为语境因素对于翻译时意义的转换非常重要。语境因素包括上下文语境、情境语境和文化语境,无论是翻译书面的文章还是翻译口头的话语,都必须考虑到语境因素。其中,词或语句的上下文语境是翻译时考虑的第一要素,赵元任用见次频率来说明词或字句的用法或上下文。语言使用时的情形即情境语境在翻译中同样重要。如果某些话是在某种情形下说出来的,那么将这些话语翻译其他语言,也应当符合说话时的情形。他认为,在翻译时必须考虑到译文对象的社会文化语境。对于译文而言,因背景不同,每人听或读译文的情形不同,所以得到的印象还是会不同。如果要求与原文所呈现的印象一样,译文因情形的不同就要有不同的译法[5](P601-616)。

赵元任虽然意识到社会环境作为语境中的重要因素,对语义的生成和理解起着重要的作用,但他讨论的主要还是形式或语言材料与意义之间的连续性,而未在更大范围内对社会语境做进一步论述。即便如此,赵元任当时提出的观点依然是现在我们仍旧在探讨的。

三、语境的含义及层次

赵元任认为,“语境”这个词可以有各种不同层次的含义。如果是说语言方面的语境,比如代词的使用环境,那么它自然是指语言形式本身。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是指社会语境,或至少是指说话者的经验中由非语言要素构成的语境[1](P62)。狭义的语境是指语言方面的语境,表现出来的依然是语言的形式,这些语言形式组合在一起,构成了语言使用时的上下文语境,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中某个语言形式的意义。广义的语境还包括非语言语境或社会语境,比如说话的时间和地点,说者和听者之间的关系,当时的情境等影响交际的诸因素。对于一个词实际意义的确认和理解不仅仅依赖于上下文语境,更多的时候依赖于非语言语境。语用学对指示词和会话含义的讨论都是离不开语境的。

赵元任对语境概念的理解既包括狭义的语言语境,也包括广义的非语言语境,他更关注非语言语境所涉及的内容。赵元任将非语言语境产生的意义区分出六个层次:“在这里,所谓非语言的这些东西也不能简单地用‘非语言的’一词一笔带过。我认为它们具有不同的语言地位,我把它们分成:零层次,或者叫第一层次,是纯形式,显然不具有意义;第二层次,是形式与意义的随意联想;第三层次,是指形式和某种行为,这种行为通常不被看作语言形式,但我认为可以像对待语言形式一样对待它们;第四层次是我最感兴趣的,也就是风格要素,粗略地说,包括姿势、语调、音质等等;第五层次是某种微妙的、难以捉摸的情形,接近于形式的意义,但常常不能用话语表达出来;最后一个层次,第六层次,是指字面意义,也就是形式的意义的核心。”[1](P62)

关于第一个层次,赵元任列举了陶渊明读书时不求彻底理解,只欣赏语言的形式,他强调所谓的语言的“形式”指的是语言材料本身。这在他著作中多次提到自己学习语言时 “拼命背诵古籍而不懂其意” 是一样的,只欣赏语言的形式,不关注语言的意义,因此这是零意义。第二个层次,形式与意义的随意联想,“这些联想好像就是这个形式的意义,但就社会约定的惯用法而言,实际上同语言的使用无关”[1](P63)。他从医学和心理学的视角以做梦为例说明了这一点,某个学科语言中的术语与做梦时的某种情境随意地联系起来,而事实上梦中情境与这个术语的本意根本没有联系。第三个层次,说的是语言形式和外在行为的关系,这种外在行为即非语言行为,就是我们在说话时借助的手势、眼神等身体语言,在理解语言意义时,它和语言形式同样重要,不可忽视。第四个层次,风格要素,“这儿指的主要不是文体风格,而是指除去通常用文字或其他书写形式表达的区别性单位之外的别的语言要素。这些要素包括语调、动态变化、总体响度、韵律、音质、姿势,还有最后一个但并非不重要的要素,用词,即我们所选字词的频率分布”[1](P63)。 赵元任在这里所说的风格要素显然不是文体学(stylistics)和修辞学(rhetoric)范畴内的要素,而是指为了实现某些交际目的而采取的语用策略和某些语言上的特点所达到的语用功能。第五个层次,赵元任指的是在一些比较不具体的情形下,某个情形本不是一种语言符号, 参与某个行为的人反复地使用它,它就发展成为一种参与这种行为的人共同使用的符号了。第六个层次,语言形式的字面意义,赵元任认为这主要是通过指称定义法(ostensive definition)获得的意义,即通过所指及的事物,联系其意义,他认为语言教学法中的情境教学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语言的意义的。“指称定义实际上是一直在进行着的。对于个人来讲,获取意义的过程是一个变化的过程,而这种变化,如果是正常成长,将趋向于固定在同他周围的社会大体上保持一致的状态”[1](P61)。这种字面意义是语言意义的核心,对于儿童习得语言的过程来说,就是随时随地对语言形式意义进行着不断修正的过程, 以求符合多数成年人用法的过程。

四、语言意义的分类

赵元任在《语言成分里意义有无的程度问题》和《语言与符号系统》中从词的层面上又对几类不同的意义进行了比较,包括词汇意义(lexical meaning)、语法意义(grammatical meaning)、所指意义(referential meaning)和行为意义(behavioral meaning)。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跟语言本身的形式和结构有关,是语言性的意义。他认为,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并不相同却又互为联系,传统概念中的“内涵”和“外延”也属于这样的关系,奥格登和理查兹*Ogden ,C.K.& Richards I.A.(eds.).The Meaning of Meaning.New York.Harcourt, Brace & World, Inc.1923.所区分的指称意义和情感意义,后来被强调的指称意义和行为意义,同样互为联系又彼此不同[2](P69)。

所指意义,或指称意义、外延意义,是语言形式本身或客观的固有意义,它相对稳定; 情感意义(affective meaning)所传达的是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情感方面的意义,属于内涵意义的一种,虽然意义处于变化中,但还是以指称意义为核心。行为意义的研究涉及听话人对说话人的话语理解,并做出反应这种动态意义或交互意义,因此,它属于语用研究的范畴。语用学以意义的产生和对潜在意义的理解作为研究对象,从而揭示交际中人们是如何进行磋商、产生意义的,也即语用研究是以相互应对中的意义(meaning in interaction)为对象的双向动态研究[8](P71-75)。

行为意义是行为主义意义理论的一个概念,该理论发端于美国,其代表人物布龙菲尔德认为:“说话的人用语言形式来说话,引起听话的人对客观环境作出反应;这个环境和对环境作出的反应就是这个形式的语言的意义。”[9](P77-84)赵元任是“语言行为方式说”的支持者,他认为语言是一种自发的行为。我们在使用语言时,考虑到的就不仅仅有语言上的语境因素,还要更多地考虑非语言方面的语境因素,用赵元任的所说的“上文”的因素就是指说话前和说话时的各种情境因素,说话要达到的目的和效果体现在“下文”里,即说话所引起的行为效果。赵元任对行为意义举出了例子,比如,“Give me that book!”和“Will you give me that book? ”都是表达请求,但有没有使用will就会影响句子的行为意义。此外,赵元任认为,在说其中一句话时使用不同的语调也会产生不同的行为意义。赵元任在汉语语调的研究中,讨论了各种语调的用法及意义,他认为,降升调和降尾调和助词的语用功能相当,一句话在说的时候使用不同的语调都会产生不同的意义,包括行为意义[10](P91-97)。

赵元任所区分出来的行为意义,从言语行为理论上来说,就是语句所产生的“语力”或言外之力(illocutionary force),即引起听者的某种反应和行为,这可以说是“言后有果” 。行为意义的研究将意义的生成和所指的确立看成一种社会行为,因而十分关注话语的上下文、语境和社会文化等元素,充分关注交际双方在动态的社会交往过程中对意义和所指的磋商、推理和建构,这使得语言意义的研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11](P45-46)。

赵元任在其语言著作中,多次表述了有必要从语用学的角度研究语言意义的立场,并且他的很多观点在当时都是较为先进的语用学思想。而彼时,语用学理论研究刚起步,经过三四十年的发展,现在语用学研究已经成为语言学领域里研究最活跃、最卓有成效的分支之一。在语用学研究发展过程中,赵元任对语用学思想及前期理论的传播和引领,以及在中国语用学理论和实践研究中的先锋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1]赵元任.语言的意义及其获取[J].李芸,王强军,译.语言文字应用,2001(4).

[2]CHAO, Y.R.Language and Symbolic System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8.

[3]何自然,冉永平.语用学概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

[4]陈道德,等.20世纪意义理论的发展与语言逻辑的兴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5]吴宗济,赵新那.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6]项成东.歧义的功能[J].外语教学,2001(2).

[7]林元龙.认知语用视角下的汉语双关解读机制[J].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

[8]冉永平.语用意义的动态研究[J].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1998(6).

[9]荣立武.论意义理论中的两条路线[J].哲学研究,2011(11).

[10]赵元任.语言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1]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要[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薄刚]

Pragmatic Thoughts in ZHAO Yuan-ren’s Studies on Language Meaning

TANG Xing-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zhou 213002,China)

Zhao Yuanren played a very important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ragmatic thoughts.He proposed to focus more attention on researches into practical language use, and study language from pragmatic perspective.His pragmatic thoughts mainly include his standpoint that meaning is context, his analyses about six aspects of contexts, and his discussion on the types of meaning, all of which are still the important issues in modern pragmatic studies.

pragmatic thought;ZHAO Yuan-ren; meaning;context

2015-11-16

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赵元任语言研究中的语用学思想”(2014SJD503)

唐兴红,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用学、第二语言习得、翻译学。

H13

A

2095-0292(2016)01-008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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