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海
港城不大,细雨润之无声,万物惊恐未醒,天光敛在不远的尽头,窥视着高楼林立间存留的一方闲土和一池净水。
这个被我叫做小公园的地方,也就是一处河边的绵绵绿化带,只是有了条弯来折去的路,所以就得了一点路人的垂青。
喜欢雨后的安宁,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存在。这个时候,就算把整个世界都给我,我都不会觉得奢侈,只是如果一个人享有这份天物,就如同打单机版的游戏,自己糊弄自己而已。
人在寂寞的时候,就会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在路边的水洼里,在水洼边的细长河里。
这条细细长长的河,孕育着些长不大的鱼。长不大是因为它们作得很,你走近了它不跑,丢个鱼钩下去它会咬,你看它小不要它,它却非要随着你的鱼线窜上来。往往有些执著的垂者躲在灌木间钓鱼,拎起来的鱼一般都是随手丢回水中,然后这些可怜的鱼很快就会翻着肚子漂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不钓鱼,只是我看不过它们静静地伏在水底不理会我渐近的身影,非扰了它们这份闲情。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经过屋后面的那条桥河的时候,总喜欢往水中丢个石头看水花。
一念起,鱼儿就消失不见。如果我只是想静静地看着它们的话,它们就不会走了。水中没有鱼,就会觉得温燥。
一念起,风起。起风的时候,水面是粗糙的,却也能映出河边低垂的杨柳,柳树也有自己的影子,难道它们也很寂寞?
哦不,它们不寂寞,它们调皮,它们显摆。它们戏弄着自己撒向风中的絮,戏弄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影,戏弄着一池忽来又忽去的鱼,还戏弄着静静地看着它们的寂寞的我。
看不过去就不看,拐个弯就是。前路有个庞然大物,叫做亭子。
亭子里有个学生模样的人,估计是隔壁职业中学的高材生,从那满是洞洞的牛仔裤的屁股兜兜中摸出一包红红的烟来,笨拙地撕去了包装,随手丢在地上那一堆瓜壳中间。或许是第一次抽烟,吮啧了半天才喷出一口烟,还轻轻咳嗽了两下,然后貌似笑了。那团烟很快淹没了他邪邪的笑。良久,他用手挥散眼前萦绕不去的灰色,手指一弹,烟蒂飞出,磕在亭子的柱子上,小小的火星却也溅不出苗来。他走出亭子踏上了雨后青如鱼脊的石板路,我认定他从此就会迷失在他的这份少年老成里。
如果他是我的孩子……还好他不是我的孩子。他的叛逆,我想起我的童年……屋后面的小河结了层薄薄的冰,放学的时候,我用带着一把泥的小手抓着个山芋,在冰凉的河水中洗淘来洗淘去,小手也成了红扑扑的山芋,嘴中嚼的,也不仅仅是山芋了,小手也是甘甜的。山芋是随便从人家地里刨来的,那时候的叛逆,也就是刨个山芋摘个瓜,要不就是掰个长胡子的玉米嚼嚼,再也没有办法邪恶下去了。有时候也会学着大人抽烟的模样,剪一段老丝瓜的筋点了一头,另外一头塞进嘴巴就猛吸,自然是呛得满嘴找牙,也就落下长大后极其反感抽烟的坏习惯。
低飞的蜻蜓是震慑蚊子的法宝,能够保护在绿化带中行走的路人少受蚊子侵扰,虽然它们飞行的轨迹没有规律,却从来不会莽撞地撞到人。
没有蚊子的白天,蜻蜓是与风嬉戏的。抽烟的学生却不领这份闲情,弯腰找了一小块带泥的鹅卵石丢了过去。石块自然砸不到比雷达还灵敏的蜻蜓,落到了水里。水面除了几圈波,没有太多的水花,但是水面只剩下风了,柳的影也随波去远。
抽烟的学生又笑了,这笑是含蓄的默默,我却随他笑出了声音。他回头看我,我觉得他很熟悉,若是我晚生25年还站在这里,是不是也有他的这种种邪恶。我还继续笑着,他不自觉地摸了摸他的屁股,那里藏着他的一包烟,才抽掉一根的一包烟,一包软包装的中华烟。
他走下了一处台阶,然后与我平行。他又走下一处台阶,借助一丛不知名的花草阻断了我与他的相互平行,我行走在这头,他消失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