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 文
(南京师范大学 历史系,江苏 南京 210097)
阮咸的家族与家庭
晋文
(南京师范大学 历史系,江苏 南京 210097)
摘要:阮咸家族兴起于汉末。阮瑀是阮咸的祖父、阮籍的父亲,最早见诸于史籍。阮瑀有一个弟弟,乃是阮放、阮裕的曾祖父。阮武是阮籍的族兄,阮瑀和阮武父亲阮谌的关系也就是再从兄弟。史载阮瑀有二子一女,二子即阮咸父和阮籍,但根据阮咸“从子修”的推算,阮瑀当还有一个文献阙载的儿子,亦即阮修的祖父。阮咸应至少娶了一妻一妾。其中阮孚的生母来自于鲜卑婢女,说明在京城洛阳买卖和蓄养少数民族奴婢已成为一种习俗。和人丁兴旺的兄长相比,阮咸的子孙后继乏人。
关键词:阮咸;阮瑀;阮籍;阮修;阮孚
阮咸是“竹林七贤”之一。关于阮咸及其家族,目前已有了较多研究,*详参高晨阳《阮籍评传》,收入匡亚明主编《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孟繁治《论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阮氏家族》,《历史教学问题》,1995年第6期;王建国《魏晋陈留阮氏及其家学家风考论》,《天中学刊》,2004年第4期;马守印《魏晋陈留阮氏家族研究》,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但有些问题学界还存在分歧或疏漏。本文不揣谫陋,拟以阮咸为中心,对其家族与家庭再作一些探讨。
阮咸家族出自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是一个兴于东汉末年、盛于魏晋的名士家族。限于史料,阮咸的曾祖以上均不可考。有学者认为,阮咸的曾祖乃东汉己吾令阮敦,主要依据是邓明世的《古今姓氏书辩证》所言:“后汉巴吾令阮敦,生瑀,字元瑜,汉司空祭酒。”[1]376岑仲勉先生曾就此指出:“按东汉兖州陈留郡有己吾县,‘巴’字讹。”[2]974说明陈留之县确有己吾。但邓明世是北宋末年至南宋初期人,且《元和姓纂》仅言“后汉有巴吾令阮敦”,[2]974故“阮敦,生瑀”的说法应是一种附会。当然,从史载“咸与籍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贫”[3]1362来看,阮氏到魏晋时已成为一个庞大家族。*按:《世说新语》亦载:“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南朝宋]刘义庆著,卢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卷下之上《任诞》,中华书局2007年第2版,第860页)阮敦应当是陈留阮氏的一个先祖,但把阮敦说成是阮瑀之父却完全没有依据。
阮咸的祖父就是阮瑀。阮瑀是著名文人,名列“建安七子”。据《三国志》卷二一《魏书·王粲传》记载:
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王)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元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帧宇公干并见友善。[4]599
瑀少受学于蔡邕。建安中都护曹洪欲使掌书记,瑀终不为屈。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琳徙门下督,瑀为仓曹掾属。[4]600
并参证《晋书》卷四九《阮籍传》等记载: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于世。
籍尝随叔父至东郡,兗州刺史王昶请与相见,终日不开一言,自以不能测。[3]1359
咸字仲容。父熙,武都太守。咸任达不拘,与叔父籍为竹林之游,当世礼法者讥其所为。[3]1362
可知阮瑀曾师从大儒蔡邕,颇负文名,受到曹操、曹丕父子的器重。他的父亲史书中没有留下记载,应该是名气不大或官位不显所致。
阮瑀至少有一个弟弟,乃是阮咸的叔祖父。王建国《魏晋陈留阮氏及其家学家风考论》一文认为,阮瑀的这个弟弟实际应是族弟,亦即阮武。
按阮瑀弟名不见经传,也无其他事迹见于史书,很可能无任何才能(或早殇),从情理上讲他是没有资格与王昶交往的。因此笔者认为这里的“叔父”应当是阮籍这位族叔父阮武,阮武是当世有名的学者,又做过清河太守,与魏代名臣杜畿、杜恕家交往颇深,阮武与杜恕、王昶生活的年代大致相同,只有他才有资格带阮籍去见王昶。[5]
此说非是。有没有才能固然很可能是交往的资格,但人们的交往其实更看重的还是名气和身份。阮瑀的名气很大,受到曹氏父子的器重,他的弟弟和儿子完全有资格与王昶交往。所谓“请与相见”,便充分表明了王昶对阮瑀及其家人的尊重。更不用说,阮武究竟是阮籍族父,还是族兄,史书记载亦存在分歧。如《晋书》卷四九《阮籍传》称:“阮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阮武)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按:关于阮武,《三国志》卷一六《魏书·杜恕传》载:“初,恕从赵郡还,陈留阮武亦从清河太守征,俱自薄廷尉。”且注引《晋诸公赞》曰:“案《阮氏谱》:武父谌,字士信,征辟无所就,造《三礼图》传于世。”又注引《杜氏新书》曰:“武字文业,阔达博通,渊雅之士。位止清河太守。武弟炳,字叔文,河南尹。精意医术,撰药方一部。炳子坦,字弘舒,晋太子少傅,平东将军。坦弟柯,字士度。”注引荀绰《兖州记》曰:“坦出绍伯父(阮武),亡,次兄当袭爵,父爱柯,言名传之,遂承封。”据此可知,阮武的父亲是阮谌,阮武的弟弟是阮炳;阮武没有儿子,阮炳则至少有阮坦、阮柯等三个儿子,后以阮柯继嗣阮武。根据阮武乃阮籍族兄推算,阮瑀的父亲和阮谌的父亲是从兄弟。陈暄《与兄子秀书》亦提到,阮武的儿子把阮籍“呼为痴叔”。[6]1502
阮瑀有二子一女见诸文献。长子阮熙,就是阮咸的父亲;次子阮籍,“竹林七贤”之一。女儿则没有留下名字,但《晋书》和《世说新语》都记载阮咸与姑妈关系亲密,“素幸姑之婢”,[3]1362“幸姑家鲜卑婢”,[7]864可见阮瑀至少有一个女儿。
此外,关于阮修究竟是阮瑀的侄孙还是曾孙,也是考证阮咸家族的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这个问题主要源于《晋书》卷四九《阮籍传》的标题——“阮籍(兄子咸 咸子瞻 瞻弟孚 从子修 族弟放 放弟裕)”。[3]1359由于文中并没有直接说明阮修到底是谁的从子,因而便有了阮籍从子、阮咸从子和阮孚从子三种说法,并使得“族弟放”也有了阮籍族弟、阮修或阮咸族弟、阮孚族弟和阮咸从孙等等可能。即使考虑到自阮咸以下都应是阮籍的晚辈,阮放、阮裕不可能是阮籍的同辈,而且如果阮放、阮裕是阮咸从孙的话,亦将错误地推论阮瑀就是他们的高祖,实际这里还有阮修究竟是阮籍从子还是阮咸从子的问题。为了便于行文和讨论,以下引述阮修的生平和主要资料。
阮修是阮氏家族比较后起的名士,史称“好《易》《老》,善清言”,对玄学有着很深造诣。如《晋书》卷四九《阮籍传附阮修传》载称:
修字宣子。好《易》《老》,善清言。尝有论鬼神有无者,皆以人死者有鬼,修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着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论者服焉。
王衍当时谈宗,自以论《易》略尽,然有所未了,研之终莫悟,每云“不知比没当见能通之者不”。衍族子敦谓衍曰:“阮宣子可与言。”衍曰:“吾亦闻之,但未知其亹亹之处定何如耳。”及与修谈,言寡而旨畅,衍乃叹服焉。[3]1366
阮修“性简任,不修人事”,生活亦比较贫困,年过四十才在王敦等人的帮助下结婚,并做了一些小官。永嘉之乱后,死于避乱途中。
修居贫,年四十余未有室,王敦等敛钱为婚,皆名士也,时慕之者求入钱而不得。[3]1366
王敦时为鸿胪卿,谓修曰:“卿常无食,鸿胪丞差有禄,能作不?”修曰:“亦复可尔耳。”遂为之。转太傅行参军、太子洗马。避乱南行,至西阳期思县,为贼所害,时年四十二。[3]1367
尽管从这些记载还很难判断他的家族关系,但也绝非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
先看阮修为阮籍从子说。此说即“籍从子修,修族弟放”,在两宋以前没有文献记载,今天所能看到的,都是元以后的文献辑录者的看法,如元人郝经的《续后汉书》、清人严可均辑《全晋文》[8]10等。但此说对于解释阮咸或阮籍的家族,其条理和世系是最为清晰的。按照这种关系,阮修就是阮籍叔父的孙子,也就是阮瑀的侄孙。另一方面,阮修是阮放、阮裕的族兄,也意味着阮瞻、阮咸、阮浑和阮放、阮裕都是族兄弟,从而也证明了阮放、阮裕的祖父——阮略和阮瑀兄弟是从兄弟,即堂兄弟或叔伯兄弟。它不仅说清了阮瑀一支,而且说清了阮瑀弟弟一支,还说清了阮瑀的从兄弟一支。缺陷则在于其年龄相差太大。根据前引《阮籍传》,阮籍于“景元四年冬卒,时年五十四”,[3]1361阮修“避乱南行,至西阳期思县,为贼所害,时年四十二”。景元四年是263年,“避乱南行”一般认为在永嘉五年,即311年,也就是说,阮籍和阮修的年龄相差了60岁左右。更不用说阮放和阮裕了。
当然,在一个兄弟很多的大家庭里,大哥和小弟的年龄会相差很大,几代以后的两辈之间相差60岁也并非绝无可能。但最大的问题是,此说还与文献记载相悖。如《晋书》便明言阮修是阮咸的从子。
咸妙解音律,善弹琵琶。虽处世不交人事,惟共亲知弦歌酣宴而已。与从子修特相善,每以得意为欢。[3]1363
《资治通鉴》也明确记载:“王澄及阮咸、咸从子修、泰山胡毋辅之、陈国谢鲲、城阳王尼、新蔡毕卓,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9]2619所以综合考虑,阮修为阮籍从子说还难以成立。
再看阮修为阮咸从子说。此说即“咸从子修,修族弟放”,有前引确凿的史料依据。其最大特点,就是除了阮放和阮裕,从阮籍到阮修都是阮瑀的直系子孙,阮修也就是阮瑀的曾孙。而阮放和阮裕,则是阮瑀弟弟的曾孙。但在文献记载上也存在一个违背常理的问题。按照“咸从子修”的世系,所谓“父之从父晜(昆)弟为从祖父”,“兄之子、弟之子,相谓为从父晜(昆)弟”,[10]2592阮修就是阮咸从兄弟的儿子,亦即阮咸的堂侄。但根据文献,目前确知的阮咸的从兄弟却仅有阮浑一人,而阮浑是阮籍的儿子。在阮籍作为传主的情况下,如此记载显然荒唐且令人费解。如果阮修真是阮浑的儿子,阮修也就是阮籍的孙子,在《晋书》中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拐弯抹角、令人糊涂的说法,而应该写成“浑子修”或“籍孙修”等。即使考虑到《阮籍传》的附传标题没有提到阮浑,通常情况也应该在其主传——“子浑,字长成,有父风。少慕通达,不饰小节。籍谓曰:‘仲容已豫吾此流,汝不得复尔!’太康中,为太子庶子”[3]1362的后面直接写明“浑子修”或“籍孙修”,并把阮修的记载移到阮浑的后面(就算阮浑还有兄弟,道理也同样如此)。但《晋书》的标题却偏偏要写成“从子修”,可见阮修还不可能是阮浑之子。
其实,在排除阮修并非阮浑之子的条件下,阮咸“从子修”的说法也完全可以成立。关键即在于,文献记载了阮瑀的二子一女,但由于种种原因,比如身份和名望,和魏晋许多名人的家庭一样,却失载了阮瑀的其他子女。换句话说,按照“咸从子修”的世系,阮瑀至少应有三个儿子,即阮熙、阮籍之外,还有一个史书阙载的兄弟。这从《晋书》卷四九《阮籍传附阮咸传》的记载也可以得到旁证:
诸阮皆饮酒,咸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杯觞斟酌,以大盆盛酒,圆坐相向,大酌更饮。时有群豕来饮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饮之。群从昆弟莫不以放达为行,籍弗之许。[3]1363
材料中提到阮咸“群从昆弟莫不以放达为行”,目前已知他的从兄弟仅有阮浑,并确实“以放达为行”,曾受到父亲阮籍的批评。因而从旁观者的角度说,阮咸兄、阮咸与阮浑也确实可以被称为“从昆弟”。但阮咸兄史书阙载,显然没有“以放达为行”的名声。况且他和阮咸是亲兄弟,严格来说就只有阮浑一个从兄弟;而在阮浑看来,则只有阮咸兄、阮咸两个从兄弟。故所谓“群从昆弟”,实际最多也只有三人,显然谈不上什么“群从昆弟”。“群”的概念通常是三个以上,而只有在阮熙和阮籍还有一个兄弟并至少生了一个儿子的情况下,“群从昆弟”的说法才能够成立。尽管《晋书》的记载还比较笼统,所谓“群从昆弟”很可能包括了再从兄弟,但这却意味着阮修不可能是阮放、阮裕的族兄弟,而应该是他们的从兄弟,或者是再从兄弟。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阮瑀有两个兄弟,亦即兄弟三人,阮修是另外一个兄弟的曾孙,虽然符合“族弟放”的条件,但却又与“咸从子修”的条件不符。所以这里也只能把“从昆弟”理解为“从父晜弟”,即堂兄弟或叔伯兄弟。
如前所述,阮咸有一个哥哥,但生平不详,连名字都完全被人遗忘。见诸文献记载的,主要是他的儿子阮简。如相关史料载称:
后咸兄子简,亦以旷达自居,父丧,行遇大雪寒冻,遂诣浚仪令,令为它宾设黍臛,简食之,以致清议,废顿几三十年。[7]863
阮简为开封令,有劫贼,外白甚急。简方围棋,长啸曰:“局上有劫,亦甚急。”[11]5
至于阮简是否还有兄弟姐妹,今天已无从查考,但阮简的寿命较长,应该有较多子孙,则可以想见(详见下文)。
阮咸的婚姻情况不详。从阮咸有“二子:瞻、孚”[3]1363来看,阮咸应至少娶了一妻一妾。他的长子阮瞻也是一个“清虚寡欲”、“夷退无竞”的名士,以“将无同”、“三语掾”而著称。*按:关于“将无同”和“三语掾”之事,《世说新语》又记载为阮修。“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世说新语笺疏》卷上之下《文学》,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45页)参证《卫玠别传》,及卢嘉锡《笺疏》,当以《晋书》为是。如《晋书》卷四九《阮籍传附阮瞻传》载称:
瞻字千里。性清虚寡欲,自得于怀。读书不甚研求,而默识其要,遇理而辩,辞不足而旨有余。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弹之。神气冲和,而不知向人所在。内兄潘岳每令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由是识者叹其恬澹,不可荣辱矣。举止灼然。见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太尉王衍亦雅重之。瞻尝群行,冒热渴甚,逆旅有井,众人竞趋之,瞻独逡巡在后,须饮者毕乃进,其夷退无竞如此。[3]1363
阮瞻的生母则史书阙载,她既可能是阮咸之妻,也可能是阮咸之妾。从前引阮咸“素幸姑之婢”来看,阮咸的生活应比较放荡,有不止一个小妾。有意思的是,阮咸的子孙却人丁不旺。阮瞻娶妻潘氏,其子嗣不明,而阮孚“无子”。故无论是阮瞻一支,还是阮孚一支,实际都近乎绝后。
阮咸的次子就是阮孚。从《晋书》记载看,阮孚也是一个“蓬发饮酒,不以王务婴心”的名士。
孚字遥集。其母,即胡婢也。孚之初生,其姑取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曰“胡人遥集于上楹”而以字焉。初辟太傅府,迁骑兵属。避乱渡江,元帝以为安东参军。蓬发饮酒,不以王务婴心。
琅邪王裒为车骑将军,镇广陵,高选纲佐,以孚为长史。帝谓曰:“卿既统军府,郊垒多事,宜节饮也。”……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尝以金貂换酒,复为所司弹劾,帝宥之。[3]1364-1365
明帝即位后,阮孚的地位逐渐上升,不仅被封为南安县侯,而且被委以重任,“迁侍中”、“转吏部尚书”、“拜丹杨尹”等。但阮孚却往往推辞,最终死在被外任广州刺史之后。
明帝即位,迁侍中。从平王敦,赐爵南安县侯。转吏部尚书,领东海王师,称疾不拜。诏就家用之……
咸和初,拜丹杨尹。时太后临朝,政出舅族。孚谓所亲曰:“今江东虽累世,而年数实浅。……以吾观之,将兆乱矣。”会广州刺史刘顗卒,遂苦求出。王导等以孚疏放,非京尹才,乃除都督交广宁三州军事、镇南将军、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未至镇,卒,年四十九。寻而苏峻作逆,识者以为知几。无子,从孙广嗣。[3]1365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阮孚的生母。根据《世说新语·任诞》的记载:
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著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之母也。
及其注引《阮孚别传》曰:
咸与姑书曰:“胡婢遂生胡儿。”姑答书曰:“《鲁灵光殿赋》曰‘胡人遥集于上楹’,可字曰遥集也。”故孚字遥集。[7]864
可知阮孚的生母是阮咸喜欢的一个鲜卑小妾。她原来是阮咸姑妈的一个婢女,因为和阮咸私通,并怀了阮咸的孩子,所以被送给阮咸而成为小妾。另一个重要信息,是阮孚生母的少数民族身份。阮孚的生母是鲜卑人,却成为阮咸姑妈家的婢女,这说明洛阳的权贵们买卖和蓄养少数民族奴婢已成为一种习俗。以往都说西晋王朝奉行民族压迫政策,阮咸的生母就是一个鲜活的事例。此外,阮孚虽被称为“胡儿”,在西晋和东晋却从未受到歧视,反而被朝廷重用,也说明“胡汉一家”的观念越来越得到认同,尽管少数民族通常被置于汉人的从属地位——“臣者,君之阴也;子者,父之阴也;妻者,夫之阴也;夷狄者,中国之阴也。”[12]2671
还要注意的是,阮孚死后,“无子,从孙广嗣”。这说明阮咸的子孙已后继乏人。因为阮孚无子,要选立继嗣的话,就理应是血缘关系最近的阮瞻子孙。但最终继嗣的,却是从兄阮简的孙子阮广,可见阮瞻的子女较少,最多也只有一子一孙,甚至可能已没有男性后代。如果不是阮孚的南安县侯的爵位必须有人继嗣,阮咸的一支很可能就要绝后了。而阮简的孙子能够继嗣,则说明阮简至少有两个以上的孙子。
最后,根据阮孚或阮修“族弟放”、“放弟裕”的记载,还可以复原阮瑀弟弟一支在阮咸家族中的世系。
关于阮放,《晋书》卷四九《阮籍传附阮放传》曰:
放字思度。祖略,齐郡太守。父顗,淮南内史。放少与孚并知名。中兴,除太学博士、太子中舍人、庶子。……转黄门侍郎,迁吏部郎。
时成帝幼冲,庾氏执政,放求为交州,乃除监交州军事、扬威将军、交州刺史。行达宁浦,逢陶侃将高宝平梁硕自交州还,放设馔请宝,伏兵杀之。……暴发渴,见宝为祟,遂卒,朝廷甚悼惜之,年四十四。追赠廷尉。
子晞之,南顿太守。[3]1367
据此可知,阮放的祖父为阮略,和阮熙、阮籍兄弟是从兄弟;阮放的父亲是阮顗,儿子是阮晞之。有学者认为,“阮放为阮孚从弟”[8]12。非是。
关于阮裕,据《晋书》卷四九《阮籍传附阮裕传》记载:
裕字思旷。宏达不及放,而以德业知名。[3]1367
在东山久之,复征散骑常侍,领国子祭酒。俄而复以为金紫光禄大夫,领琅邪王师。……年六十二卒。三子:傭、宁、普。
傭,早卒。宁,鄱阳太守。普,骠骑谘议参军。傭子歆之,中领军。宁子腆,秘书监。腆弟万龄及歆之子弥之,元熙中并列显位。[3]1368-1369
可知阮裕的三个儿子分别为阮傭、阮宁和阮普,他们和阮晞之是从兄弟;阮傭的儿子是阮歆之,孙子是阮弥之,阮宁的儿子是阮腆(亦作阮腆之)和阮万龄。需要说明的是,和其他阮氏先辈一样,除了确实没有男性后代外,传中所述后代实际并非阮裕的所有子孙,而是在东晋做了高官被史书记录下的子孙。所谓“并列显位”,就是这方面的明证。阮普的儿子是阮长之,孙子是阮师门,此据《宋书》记载:“阮长之,字茂景,陈留尉氏人也。祖思旷,金紫光禄大夫。父普,骠骑谘议参军。……前后所莅官,皆有风政,为后人所思,宋世言善治者,咸称之。子师门,原乡令。”[13]2268-2269
总之,阮咸家族的直系最早可上溯到祖父阮瑀,最晚可下延到曾孙阮广,而其旁系则更加复杂和纷扰。兹将厘清后的阮咸家族的世系列表如下(附表):
说明:按《南史》所说,阮武曾有儿子,但荀绰《兖州记》又说阮柯继嗣阮武,阮武的这个儿子很可能就是被过继的阮柯。根据《晋书》《阮籍传附阮咸传》,“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阮籍亦至少有一个女儿。此外,在邓明世《古今姓氏书辩证》中,还记有一些阮咸家族成员的名字和世系。由于没有其它资料可以考证真伪,本文皆不予采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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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唐)林宝.元和姓纂[M]. 岑仲勉校记. 北京:中华书局,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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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熊伟
Ruan Xian’s Clan and His Family
JIN Wen
(History Department,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Abstract:The rise of Ruan Xian clan was in the late Han Dynasty. Ruan Yu(阮瑀), who first appeared in the historical literature, was Ruan Xian’s grandfather and Ruan Ji’s father. Ruan Yu had a younger brother who was Ruan Fang and Ruan Yu(阮裕)’s great-grandfather. Since Ruan Wu was Ruan Ji’s clan broth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uan Yu(阮瑀) and Ruan Chen, who was Ruan Wu’s father, was re-cousins brothers. Historical literature cited Ruan Yu had two sons and a daughter. One son was Ruan Xian’ father and the other one was Ruan Ji. But according to the speculation from Ruan Xian’s “Congzi Xiu”, Ruan Yu(阮瑀) had another son who was Ruan Xiu’s grandfather and had not been recorded in the historical literature. Ruan Xian at least took a wife and a concubine, among whom Ruan Fu’s mother was a Xianbei maid-servant, which indicated that purchasing and holding minority maid-servants had become a custom in Luoyang. Compared with his brother’s flourishing family, Ruan Xian had few.
Key words:Ruan Xian; Ruan Yu(阮瑀); Ruan Ji; Ruan Xiu; Ruan Fu
中图分类号:K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824(2016)01-0001-06
作者简介:晋文(1958—),男,江苏徐州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秦汉魏晋史。
基金项目:江苏省一级学科重点学科南京师范大学中国史项目研究成果之一。
收稿日期:2015-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