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芹良 裴菱璐
热奈特叙述层理论与元故事叙事理论的文本应用
——以《生死疲劳》为例
○刘芹良 裴菱璐
莫言在《生死疲劳》中融合了古今中外的价值理念和艺术技法,完成了一次从小说内容到写作手法的升华。其中,“轮回叙事”成为小说叙事手法的一大亮点,本文试图以热奈特的“叙事层次”理论和“元故事叙事”理论对《生死疲劳》地叙述手法进行分析,理清小说叙事结构与“二度叙事”中第一叙事和元故事叙事的关系。
热奈特 《生死疲劳》 叙述主体 叙述层 元故事叙事
2006年,在历经40多个日夜的创作后,莫言5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问世了。莫言创造性地将佛教“生死疲劳”箴言、“六道轮回”的价值观和传统古典小说章回体叙事结构与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融合起来,完成了千禧之年后的又一著作。随着莫言成为诺奖得主,学界对莫言作品的研究蜂拥而起,《生死疲劳》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在研究中,除从思想内容层面对小说中“贪欲”和“轮回”的佛家普世价值观的阐释外,研究者笔墨更多的还是放在对小说的叙事艺术上,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史建文(2015)在与《百年孤独》的对比中,从主体和叙述结构上研究《生死疲劳》轮回叙事[1];苗变丽(2013)以循环时间、轮回叙事为视角从小说内容和结构上提出“循环叙事”[2];皮进(2014)以叙事自我”和“经验自我”理论研究小说中叙述主体的多元性和叙述者身份的多元性,指出小说中存在的“多元叙事”和“复调叙事”现象[3];马云(2014)从小说中的穿插打诨的“莫言”、动物视角叙述实现抒发民间理想与对历史戏化等方面阐释小说的“叙事狂欢化”[4],此外还有针对多角度叙述、多人称叙述的研究,从以上研究可以发现,研究多集中在小说的叙述视角,但叙述层角度对于《生死疲劳》的研究还较少。本文尝试从热奈特“叙述层”和“元故事叙事”的理论对小说《生死疲劳》加以分析,可以使文本结构更加的清晰、明了。
文本的叙述结构是指叙述主体和叙述行为之间的关系,要理清两者之间的关系,读者首先要明确叙述主体这个概念,关于叙述主体,确认的一点是叙述主体并不等同于作者,叙述主体是句子中产生叙述行为的主体,它可以是人或者物,可以一个人或者多个人,可以陈述或者转述,因此,对叙述主体的分析就是分析句子与产生这些句子的主体关系。对于文本《生死疲劳》可以肯定的说:莫言不是小说的叙述者,他只是文本的“写作主体”,属于文学主体,而这一主体不属于叙述主体的研究范围之内。根据热奈特关于叙述主体的定义“指完成或者承受叙述行为的人,也指(同一个或者另一个)专属行为的人,有可能还指所有参加这个叙述活动的人”[5](P147),我们可以分析出文本《生死疲劳》中的叙述主体包括西门闹、蓝解放、蓝千岁和西门闹转世出来的驴、牛、猪、狗、猴,他们分别在小说中发挥着不同的叙述作用,推动故事的发展。
西门闹作为一个地主,因阶级成分在土改时被枪毙,在地府中的西门闹不满阎王对自己的判罚,在阎王面前伸冤,拒绝喝孟婆汤;为了消解西门闹作为人的欲望,阎王让他转世为驴重返人间,这样西门闹作为主要的叙述者出现了。在前四章中,西门闹分别以动物的视角对自己的前身后世做描写,但叙述者还是西门闹——这个不断往返于人间与地狱的轮回人物,他的叙述主要描写是从1950到2000年50年间发生的事情,成为故事发展的主要推动者。由西门闹转世而来的西门氏动物——驴、牛、猪、狗、猴作为小说的分叙述者,在不同的章节发挥着不同的叙述功能,驴折腾、牛犟劲、狗精神、猪撒欢中动物的视角取代人的视角成为小说的主要叙述者。蓝千岁、蓝解放和“莫言”他们作为叙述的引导者和补充者,保持故事的预设的发展方向进展和故事的完整性,如在小说中开篇,蓝千岁说:“我的故事从1950讲起”这句话开启整篇小说叙述,是一个引导作用,在第二章和第四章,小说的叙述者换作蓝脸,到第五章——开端和结局故事的叙述者突然变成“莫言”,这个被蓝千岁多次提到的“小说家”成为小说的最后的叙述者,补充其他叙述者无法够到的地方。所以说,《生死疲劳》是一篇名副其实的多个叙述主体小说,如果仅仅以视角的方式对小说的叙述者进行分类和结构则难免会有混乱的感觉。
“叙述层”是对文本叙述结构进行的层次的划分,可以使文本的叙述结构变得更加得清晰,理清不同叙述主体之间的关系。在热奈特的《叙事话语和新叙事话语》中写到“叙事讲述的任何事件都处于一个故事层,下面紧接着产生该叙述行为所在的层。”他以勒侬古先生写的《回忆录》为例将叙述层分为:故事外层、故事层和元故事层,故事外层是指勒侬古先生撰写虚构的《回忆录》《回忆录》中讲述的故事(包括格里厄的叙述行为)是第一叙事内容,被称为故事层和故事内事件,最后,格里厄的叙事又构成叙述行为和一个故事层,分别被称为“二度叙事”和“元故事事件”[5](P158)。这样在勒侬古先生、《回忆录》、格里厄之间形成一种层级关系,这种关系从里到外分别是格里厄叙述、“回忆录”和勒侬古先生叙述,十分清晰的表明三者之间的关系。
运用热奈特“叙述层”理论来分析莫言的《生死疲劳》也会得到同样的效果。在《生死疲劳》中,蓝千岁、蓝脸、“莫言”三个叙述者可以被看做故事外层,如果上面讲到的例子“勒侬古先生写《回忆录》”整个叙述结构是以书面形式出现的,那么我们可以将《生死疲劳》这不小说当做蓝千岁、蓝脸和“莫言”三个人的讲述组成的,可以把它看做一个“话本”,上述三者也分别扮演了说书人的角色,他们组成第一个叙述层——故事外层。故事外层确定后,它要产生叙述行为,这个叙述行为的内容就是故事层,在《生死疲劳》中故事层就是“西门闹叙事”,蓝千岁、蓝脸、莫言讲述的故事是围绕地主“西门闹不满世人对自己的判罚,六度轮回转世的故事”“西门闹叙事”成为小说《生死疲劳》的故事主体,围绕他讲述了1950年到2000年50年间人与土地的关系的变化和中国的历史进程,这成为故事层;最后一层“元叙述层”所展开的是“元叙事”或者“二度叙事”,也可成为“故事中的故事”,在小说《生死疲劳》中主要是西门闹轮回转世而成驴、牛、猪、狗、猴,在第一章到第四章中我们看到几种动物分别作为故事的主角参与到故事叙事中,此外在这些叙述中也发生了些动物参与的事件,例如第一章中的西门驴折前蹄、斗恶狼、咬猎户、梦白氏、托县长,猪十六大战刁小三、树梢炫技、杀死老许宝、人猪大战、水中救儿童等,这些故事都是以动物为主角展开,属于故事中的故事,因此属于元故事层。这样,《生死疲劳》就形成了蓝千岁、蓝脸、“莫言”为叙述者的故事外层,以西门闹为叙述者的故事层和以西门氏动物为叙述者的元故事层。
“元故事”叙事作为一种“故事里的故事”,本身带有一种复杂性,若其放进一个多个叙述主体的文本中则会更加的难以分辨,元故事叙事一个重要特征是它与第一叙事依附关系,即元故事叙事是在第一叙事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元故事叙事和故事叙事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热奈特将其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型。第一种是元故事事件和故事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它赋予第二叙事(元叙事)解释的功能;第二类是一种纯主题关系,元故事事件和故事事件是一种对比关系或类比关系;第三类是故事之间不包含明确的关系,在故事中起作用的是不受元故事内容牵制的叙述行为本身。从第一类到第三类,第一叙事(故事叙事)变得越来越重要,由第一类中元叙事对故事的直接作用,到第二类型中简洁作用,到第三中类型中叙述行为可以完全不在受到元叙事影响。
在小说《生死疲劳》中元故事叙事也符合这三种类型,具体表现为动物参与人的叙事、动物与动物之间的叙事和动物与人之间各自独立的叙事。第一种类型中,元叙事直接作用于故事叙事,或是起铺垫作用或是起推动作用,如第一部第八章中“庞英雄”突降西门大院显得无因无由,接下来关于西门驴的一段插叙为故事解开迷津,是因为西门驴曾经托着他的孕妇妻子去医院分娩,庞虎的到来时为了答谢西门闹的;又如在第三部猪撒欢中,猪十六杀死老许宝,让洪泰岳痛失一卵,动物参与到人的叙事中,直接造成人物悲剧的发生,这里的元故事叙事作为第一叙事发展的重要部分对故事发展起着关键作用。在第二种类型中,元故事和第一故事平行发展,存在一种对比或类比的关系,如第一部第六章,西门驴邂逅母驴花花,两动物之间,柔情缱绻成佳偶,以此来和人世间爱情悲剧做对比;在第四部四十三章,狗小四的女主人因自己丈夫背叛自己而无处倾诉只能以烙油饼泄怒时,狗小四也集合狗群喝酒解闷,动物世界的元故事叙事独立出来与第一叙事平行发展互不干扰。第三种类型中,第一故事叙事占据主要地位,而元故事叙事只是作为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这一类型可以在第二部“牛犟劲”和第五部“广场戏猴”中得到论证,在第二部中西门牛只是作为一种农业的劳动力存在,虽然它存在元故事,如最后誓死守护西门闹而被西门金龙折磨死,但西门牛失去了话语权,故事叙事主要由蓝解放来进行,因此这一部叙述主体蓝解放成为故事发展的主要推动力,而西门牛这个元故事叙事不在那么重要;在第五章中,西门猴只是一个杂耍的猴子,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灵气,也没有西门闹的魂魄,只是单纯的动物,充当故事情节,而是由“莫言”这个叙述主体讲述。
在小说《生死疲劳》中“莫言”这一叙述者一出现很容易让人产生“元小说”的念头,小说中的“莫言”也是一个作家,写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如《苦胆记》《太岁》《黑驴记》《养猪记》《复仇记》《杏花烂漫》《撑杆跳月》,但是这里“莫言”并不是真正的莫言,这里的写作手法也不是“元小说”。这种手法不是第一次运用,在小说《酒国》也曾采用过,小说由三重文本组成:检察院侦察员丁钩儿去酒国市调查所谓“红烧婴儿”案件的过程;酒国市酿造大学的写作爱好者李一斗与作家莫言的一组信件;李一斗寄给莫言的一系列小说,《酒国》里的“莫言”也是以作家的身份出现在小说中。可以说,在这些小说中作者莫言使用了“障眼法”,故意制造出来一个和真实作者身份相似的假“莫言”让人错误的认为这就是“元小说”,其实这里的“莫言”只是小说中一个叙述者,是小说中发展的推动者,而不是我们所了解的类似于山歌世纪80年先锋派小说创作的一种对小说文本进行结构的叙述手法,莫言小说中假“莫言”是对元小说中“莫言”的另一种超越,我们也可以认为这是莫言的一大创新吧。
其实假莫言的运用可以在热奈特的叙事理论种找到依据。热奈特认为,不能把故事外性质和真实的历史存在混为一谈,也不能把故事性(甚至元故事)与虚构性混为一谈。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我们可以对照《生死疲劳》中“莫言”扮演的角色进行理解,小说第五部分开头“亲爱的读者诸君,小说写道此处,本该见好,但书中的许多人物,尚无最终结局……由我——他们的朋友莫言,接着他们的话茬儿,在这个堪称漫长的故事上,再续一个尾巴。”[6](P547)这段话中的“莫言”就是我们第二个标题写到叙述分层中属于故事外层的叙述者之一——“莫言”,很显然我们不能把这个“莫言”当做作者莫言,这正是对“故事外性质和真实的历史存在”,这句话的阐释。再看小说《生死疲劳》前四章的“莫言”,他作为一个小说家,是作为被叙述者由蓝千岁讲到的:
“这件事被你那个怪诞朋友莫言写到他的小说《人死屌不死》里了”
“莫言那小子在他的小说《太岁》中写道”
“正如你的干兄弟莫言的剧本《黑驴记》所写”[6](P11-P36)
这里的“莫言”虽然是出自蓝千岁之口,但并不是蓝千岁虚构的,他真是一个作家,并且还子啊第五部分作为叙述主体发出声音,这就解释了“也不能把故事性(甚至元故事)与虚构性混为一谈。”
莫言小说在先锋文学的流派中特色较为鲜明,莫言可以看做是最能“折腾”的作家,这不仅表现在其小说的故事主题上也表现在其小说的叙事手法上,莫言多是以将传统与现代小说艺术结合在一起,变幻出新异的艺术表达方式,让小说叙事的内容不断扩充,这一点在《生死疲劳》中得到很好的例证,小说传递着古老的本土价值观——人世轮回、土地、人性本贪,同时也将传统的章回体小说结构和现代的叙述理论、叙事技巧想结合。莫言的小说有一定的价值,对其进行研究也可以从中发觉一些新的收获,以此文学创作和文艺理论带来新的收获吧。
注释:
[1]史建文:《〈百年孤独〉与〈生死疲劳〉轮回主题和叙事的异同》,文学教育(上),2015年,第01期,第107-109页。
[2]苗变丽:《论循环时间叙事的精神文化特质——解读莫言的〈生死疲劳〉》,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04期,第106-108页。
[3]皮进:《多元叙事策略成就巨大叙事张力——莫言小说〈生死疲劳〉叙事艺术分析》,文艺争鸣,2014年,第07期,第123-127页。
[4]马云:《莫言〈生死疲劳〉的超验想象与叙事狂欢》,文艺争鸣,2014年,第06期,第153-158页。
[5]热拉尔·热奈特:《王文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1页。
[6]莫言:《生死疲劳》,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11页。
(刘芹良 上海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200092;裴菱璐 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 20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