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两种
——路翎和阎连科小说的比较

2016-03-02 21:19候登登
邢台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阎连科现实主义现实

候登登,谢 纳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 110036)

“现实”两种
——路翎和阎连科小说的比较

候登登,谢纳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在中国的现代文学史上有这样两位作家——路翎和阎连科,他们分别为现实主义带来了极具特色的“心理现实主义”和“神实主义”。运用比较分析的方法,以两位作家比较的可能性为起点,探讨现实主义的流变及对当下文学的意义①。

现实;路翎;阎连科;神实主义

现实是作家创作的起点、内容和立场,在现实的基础上于19世纪初出现了作为重要的创作方法的现实主义;经历了长达两个世纪的变化发展,现实主义的内涵更加丰满,外延也更加广阔;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被日益消解,后起的现实主义焕发出勃勃生机。其中,在中国的现代文学史上有这样两位作家——路翎和阎连科,二者笔下反映现实主义的作品,在阅读时普遍带给读者一种强烈的焦灼感,为比较提供了可能。可以说,他们在自己的年代为现实主义分别注入了“心理现实主义”和“神实主义”的新鲜元素。心理现实主义,是“(路翎)把现实主义的描绘转移到了人物的内心深处……小说具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作家用主观精神的扩张,拥抱现实、关照现实,将时代赋予自己的感受与体验毫无保留地通过人物表现出来,使作品表现出强烈的主观色彩。”[1](P108)神实主义是“在创作中摒弃固有真实生活的表面逻辑关系,去探求一种‘不存在’的真实,看不见的真实,被真实掩盖的真实。”[2](P206)神实主义的命名也表明了对通行的现实主义的疏离,但是神实主义从来不是排斥现实主义的,而是不断超越的现实主义。一方面,心理现实主义和神实主义存在很大区别;另一方面,都是有现代追求的现实主义,主张深入人物的灵魂创作,这也构成了放置一起比较的根据。文章将从不同的现实世界展开论述,探讨现实主义的流变。

一、“现实”两种

(一)动荡不安的世界

路翎善于在风云动荡的时代背景下营造不安的现实世界,他关注的是来自社会与时代的现实,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现实,是一种大现实。在大现实之下,路翎一方面表现出家族和知识分子命运及价值的考量和追问,另一方面力图触摸社会最底层现实和农村现实,在多元的现实叙述中,勾勒出一幅幅风云激荡的现实图景。下文主要从紧张感和广袤性两个维度来探析路翎的“现实”。

1.紧张感

读路翎的小说,人的紧张感明显,你会随着小说中的人物“跳”着和“叫”着,你的神经仿佛被用力拉扯,内心也被“原始的强力”反复蹂躏。这种紧张感的生成,不仅源于路翎对紧张气氛的营造,读者对人物命运未知的忧虑,更来自现实本身的矛盾和小说中人物与现实的紧张关系。譬如,郭素娥和张振山幽会的粗狂与欢乐的同时,会担心郭寿山什么时候突然回来;蒋少祖和王桂英一时冲动,致使王桂英意外怀孕,王桂英产子后狠心把婴儿杀死;金素痕在蒋家的大打出手……“出现在这些作品中的情节的紧张态势,一般地说,还不是作品的矛盾冲突本身,对于作品表现的主要矛盾冲突而言,它们是一种必要的、体现着因果性和连贯性的条件,是矛盾冲突激发的动力……毫无疑问,这种态势的造成,对于这些作品中的矛盾冲突的发展,对于生活矛盾本质的揭示,都有很重要的意义。”[3](P15)路翎小说的“紧张”元素主要包括偷情、打斗、内心独白和幻觉;偷情和打斗仍属于传统意义上情节的范畴,而内心独白和幻觉具备了现代心理分析小说的表征;传统与现代的互动,成就了路翎小说的丰富性和独树一帜。

2.广袤性

路翎小说取材广泛,不拘泥于单一生活体验,几乎涵盖了那个时代,是一幅广阔的社会素描。“他从生活本身的泥海似的广袤和铁蒺藜似的错综里面展示了人生诸相,而且,这广袤和错综还正用着蠢蠢欲动的力量澎涨在这些不算太小的篇幅里面,随时随地地都要向外伸展,向外突破。”[4](P3)《财主底儿女》讲的是苏州首富蒋捷三家族的分崩离析,《饥饿的郭素娥》是机器房工人们与郭素娥的爱恨纠葛,《要塞退出以后》写的是抗日战争的故事,《谷》则描写青年男女爱情,《罗大斗的一生》写了一个游民兼奴才的性格史,《王炳全底道路》展示了一个农民的心灵搏斗……一言蔽之,路翎的题材广泛,却是始终为了自己的“现实”服务。在解放区轰轰烈烈地表现农民获得新生的大环境下,路翎坚持认为,这样表现农民过于简单化,他坚持用小说实践弥补了这一空缺。

(二)久违了的乡土

与路翎写农民截然不同,阎连科是专心写“我们那儿”的农民,是长在“瑶沟”和“耙耧山脉”土地上的农民,侧重点因而由路翎写农民到表现乡土。阎连科是河南籍的作家,他在当下文坛是一个很难划归流派的作家,这是一个尴尬而有趣的现象,作家迟子建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把他们放到“乡土”,迟子建却写了《晚安玫瑰》表现都市的作品,阎连科作品本身具备的现代和超现实的因素又形成抵触。这份“尴尬”成就了文学的多元,是当代文坛的幸事。当下文学,在空间表现上,凸显出一种地域性特质,作家们守着各自的文学之地自得其乐,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受福克纳“邮票之乡”的恩泽,新生代作家海男从故土云南汲取小说创作的养分,孙惠芬守着“歇马山庄”,迟子建深爱着那个遥远、寒冷和唯美的“北极村”……正如狄更斯所说的,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阎连科则醉心于河南那片乡土,那是他寄寓温情和批判的故乡。研究阎连科的小说,主要从形式角度谈起。

俄国形式主义曾鲜明地提出文学的独立自主性,应把研究重点放在文学作品本身,什克洛夫斯基说过,“艺术永远是独立于生活的,它的颜色从不反映飘扬在城堡上空的旗帜的颜色。”“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5](P32—34)阎连科笔下的乡土和现实,是刻意保持距离的审视与想象,带有明显的陌生化的意味。

1.河南方言的使用

3组患者主要不良反应为骨髓抑制、胃肠道反应和贫血。3组患者中性粒细胞减少均以Ⅰ~Ⅱ级为主。发生恶心呕吐患者的严重程度等级区分并不明显,划分为Ⅰ~Ⅱ以及Ⅲ~Ⅳ级的患者大约各占50%;贫血发生的严重程度均以Ⅰ~Ⅱ级为主。见表4。

这是阎连科的武器,也可以是河南籍作家的特有武器。阎连科所有的作品都是地道的、原汁原味的河南方言,方言的缺陷,是对读者阅读和接受产生移动的阻隔。自然,这是初读阎连科的感受,久而久之深入下去,就会发现作家有意为之的形式让读者新鲜、兴奋,这是阎连科追求的。在阎连科塑造的乡土现实中,太阳是“日头”,玉米叫做“玉蜀黍”,泥土块被称为“土坷垃”。使用方言的另一好处,是让人觉得亲切,用现今的流行语可以称做“接地气”。所以,阎连科的小说的“陌生化”又不是完全陌生化的,它让我们觉得熟悉,仿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2.“神实主义”下的真实

阅读阎连科的小说,常常会觉得形式和内容怪异。比如夏天会下“热雪”(《受活》),死人也要完成“冥婚”(《寻找土地》),这在常人看来是无法理解,甚至会说不科学,不可理喻。这就将话题自然地延伸到了关于“真实”的界说。阎连科这样解释,“按照河南的习惯,就是男孩、女孩死掉了,把他们埋在一起,让他们在阴间成为伴侣……我有一个妹妹就过来和我耳语说:‘哥哥,你快去看看,铁成的棺材上落满了小蝴蝶。’外边大雪飘飘,从哪来的小蝴蝶?”[6](P35—37)经过这件事,阎连科对“真实”的看法发生了变化,即创造真实,是神实主义的鲜明特色。有一说一的并非抵达真实与现实的桥梁,而是在日常生活和现实土壤上的想象、语言、传说、梦境、幻想、魔变、移植等等,这些构成了作家的真实观和神实主义。

二、“现实”的得失分析

(一)“现实”:人物

尽管二者都属于现实主义范畴的创作,比较来看,也是各有得失。路翎相对于阎连科,技胜一筹的是人物的塑造,路翎笔下的人物,都是情绪化了的、狂躁不安的、张力饱满的,是痛苦与欢乐的两极,惊世骇俗。柏格森说:“无论内心欢乐或者热情都不是一种孤立的心理状态,起先占着心灵的一角,逐渐向其他部分伸展。在最低的层次上,欢乐很像我们意识状态的朝向未来……最后,在极度欢乐的情况下,我们的知觉和记忆被一种不可言状的性质所渲染;这性质好像一种热或一种光,并且是那样新奇,以致我们在观察自己时往往会奇怪这种心境怎样究竟发生。”[7](P7)郭素娥的热情和泼辣,金素痕的蛮横与狡诈,她们说话的时候习惯大声,习惯叫和跳,她们总是不满于现状并力图冲破现实,展现出原始的生命强力。路翎的主人公们是一种不愿做自己的绝望,坚持“绝望的抗争”,是一个个“西西弗斯”似的悲剧英雄。路翎不愧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继鲁迅之后,注重刻画人物灵魂的天才作家。路翎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描摹,注重人物非理性的特质,对人物内心和潜意识进行大胆地开掘。他小说中的主人公们,总是喜欢独白式的猜想和分析,在很多极端的情况下,都会出现幻觉,这些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十分相像。

(二)“现实”:空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路翎注重人物和心理的刻画,而阎连科的胜利则是对于空间的建构。作家空间的选取对于自己创作的成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空间选定,意味着作家创作的素材来源、创作动机和主题都将围绕这这个地域空间。阎连科选择了民间立场叙事,他说在当下社会的转型期中,自己不知道应该承担什么,只知道这个时代的文学不能够两肩空空。文学对于社会转型、对于时代,不能没有反应和思考;尤其对于转型中的“人”和“人民”的思考。早在1942年,毛泽东在《讲话》里就已经指出,民间资源是作家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民间成为阎连科小说的起点和归宿,是他最敬仰的存在;民间的叙事空间,为阎连科的写作带来了巨大的创作灵感。他的写作离不开那块土地,那块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也许对别人来说不可思议,但是对作家阎连科来说确实是实在的、真切的。

三、“现实”的生成因素

(一)童年经验

童庆炳说,“几乎每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把自己的童年经验看成是巨大而珍贵的馈赠,看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的源泉。”[8](P54)作家的创作素材很大程度上依赖着童年的经验,作家的心理结构又与儿童思维交相辉映,这个可上溯到清代李贽的“童心说”。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例子也有很多。莫言在《红高粱》里“我爷爷”、“我奶奶”的叙事方式,毕飞宇对于童年王家庄的追忆,迟子建用童年视角表达忧伤与温情,余华对死亡和血腥场面的痴迷,都离不开童年经历。路翎“两岁丧父之后不久,他的母亲嫁给了一个政府职员。路翎开始感觉自己由于是一个继子而在社会上遭受到的歧视。他的童年是在‘压抑、神经质、对世界的不可解的爱和憎恨里度过的’,而这种童年经历对他的小说的心理倾向无疑产生了相当影响。”[9](P114)阎连科自童年到成长,挨过饥荒,经历过“文革”,后来又去参军,这些对作家来说,一面是伤痕和苦难,一面又获得独特的人生体验。

(二)创作理论

“主观战斗精神”主要是说在战争成为日常化生活的条件下,艺术家的创造力会被特定狭小的话语空间所束缚,为了打破这样的制约,要求艺术家在描写现实生活时具备这样一种“战斗精神”。“精神奴役创伤”如胡风说,“作家应该去深入和结合人民,并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活生生的感性存在。那么,他们的生活欲求或生活斗争,虽然体现着历史的要求,但却是取着千变万化的形态和复杂的路径;他们的精神要求虽然伸向着解放,但随时随地都潜伏着或扩展着几千年的精神奴役创伤。”[10](P46)二者看似关联不大,其实不然,没有沉重的精神创伤,也就不需要为之战斗,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才有反抗。路翎小说很好地发扬了胡风的文艺理论,小说总是背负中华民族的苦难和“创伤”,不论从小的矿区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到抗战大背景下的封建家族,苦难背后是一群勇于抗争的人们。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主要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除此之外,还有巴尔加斯·略萨和胡安·鲁尔福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为中国作家的写作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其中,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让中国作家看到了“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博尔赫斯的“迷宫”叙事也深深地影响了中国的一批先锋作家;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从某种程度上也拜它所赐。阎连科的现实主义被总结为“神实主义”,它的核心建构离不开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受活》里盛夏的“热雪”是个很好的例子。读者读起来,当然觉得荒诞,不亚于刚接触《百年孤独》时的惊愕,“马尔克斯正是在描写拉美现实状态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复活了那些原始经验”。[11](P155)阎连科说马尔克斯使中国作家重新发现了艺术和土地的关系 (包括阎连科自己),也重新认识了“民间资源”对于写作的重大意义,在创作实践中,阎连科可谓呕心沥血地表现着乡土及民族性。

四、研究“现实”的意义

20世纪80年代现实主义受到先锋和寻根等流派冲击,独尊局面被打破,但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先锋文字和文体游戏的式微,作家纷纷又回归现实主义。现在的现实主义不再像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它携带着现代元素,以更加成熟的姿态走向未来。谢有顺曾说,现实主义是作家的根本处境。的确如此,在较大的年代跨度下可以把路翎和阎连科放置一起考察,可以说明。现实主义在当下的内涵更加丰富,且融入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元素,然而不一样的“现实”,正是当下文学所面临的最大现实。路翎的“心理现实主义”和阎连科的“神实主义”都是融入了20世纪世界文学的现代创作经验,又努力使各自的现实主义具备“民族性”的品格,再使小说作品通向现实的同时,也进行着与世界文学的对话。现实主义在今天究竟能走到哪个真实境层里,还是未知;但正由于现实主义之路的不确定性,才让作家和批评家竭尽所能、不断探究下去。

[1]徐俊凯.论路翎小说的心理分析特色[J].哈尔滨学院学报,2005,(6):108.

[2][6][11]阎连科,张学昕.我的现实我的主义[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35-206.

[3]金宏达.情节的紧张态势和典型的矛盾冲突[J].当代文坛,1985,(3):15.

[4]胡风.饥饿的郭素娥[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5.3.

[5]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三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32-34.

[7][法]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7.

[8]童庆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J].文学评论,1993,(8):54.

[9][美]舒允中.内线号手.七月派的战时文学活动[M].上海:三联书店,2010.114.

[10]赵顺宏.“主观战斗精神”与“精神奴役的创伤”理论[J].浙江学刊,2006,(3):46.

I207.4

A

1672-4658(2016)01-0142-04

2015-10-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文学叙事与空间表征:以中国现代主义小说为例.项目编号:11BZW099

候登登(1990-),男,河北邯郸人,辽宁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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