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欢
(新疆警察学院 基础教研部,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3)
论盛唐山水田园诗歌与庄园文化的和谐
唐欢欢
(新疆警察学院基础教研部,新疆乌鲁木齐 830013)
摘 要:盛唐山水田园诗歌中的理想人文境界及独特的艺术风格,是唐代庄园文化的独特体现。而庄园文化既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歌得以盛行的重要现实基础,也为诗人提供了重要的灵感来源与心灵归宿。从唐代的山水田园诗歌与庄园文化的和谐中可以窥探唐人的理想生存状态,与魏晋时期的归园田居相比,唐代的庄园生活才是真正“诗意的栖居”,并影响着诗歌创作的内容及形式。
关键词:盛唐;山水田园诗;庄园文化;诗意的栖居
人们对于山水的喜好由来已久。孔子在《论语•雍也》中就提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赋予了山水人格精神和道德比附的深刻含义,因而山水在古代文人、诗歌乃至中国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和意义,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尤其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歌,更为久负盛名,其清新自然、恬淡宁静的总体特点又离不开庄园文化这个古典诗歌的重要品格。关于人类灵魂与精神的归宿问题,从陶渊明的“桃花源”中就可窥见一斑,人们对理想生存境界的追求和渴望恰好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的桃花源契合。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曾借用荷尔德林的诗句“人诗意的居住在此大地上”,来描述人与人的世界的和谐统一,我们仅仅借用来描述盛唐山水田园诗歌与庄园文化之间的和谐关系。可以这么说,盛唐山水田园诗歌中所呈现出的灵魂归宿问题及其表现出的自然、淳朴的艺术特色则恰好契合了人们心灵与精神世界“诗意的栖居”。
提及庄园,早在此前的汉魏六朝时就已出现,一代文杰谢灵运在《过始宁墅》中详细记载:“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挥手告乡曲,三载期归旋。且为树枌槚,无令孤愿言。”[2]诗人写出了他心中及生命中魂牵梦绕的始宁庄园。由此可见,庄园这个重要的诗歌载体不但把人们的关注点从山水转移到庄园,还为人们吟诗作赋提供了闲适场地,对后世诗歌创作的主体、内容、形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翻阅我国古代诗歌中出现的庄园建筑及体现的庄园文化,却只有在唐代才使庄园真正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日本汉学家加藤繁所说,庄园从汉代以来就已存在,但似乎还没有广泛的通行。在唐代,就以非常之势流行于权门势家之间。[3]因此,盛唐山水田园诗歌所体现的独特的庄园文化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歌提供了重要的现实基础和载体,成为诗人创作灵感、灵魂栖息的重要来源和场所,并影响着诗歌创作内容及形式。
从魏晋到晚清时期,有关庄园及庄园生活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相似之处:在当时的社会形态下,几乎所有的贵族庄园主在短短几年内即可获得大量的财富,生活条件普遍较为优越。可以这么说,庄园主是当时上流社会的身份象征与上流贵族生活的代表,他们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不仅使之成为上流社会的精英人士,而且他们追求的更为隐秘、率性自我的生活方式及淳美意境,也成为上层社会庄园生活的主流价值取向。然而由于魏晋时期等级制度森严,因此,庄园大都掌握在拥有极权的人物手中,如宰相谢安的辉绿园、巨富石崇的金谷园、郡王谢灵运的始宁别业等。《宋书•谢灵运传》就记载了诗人谢灵运所拥有的始宁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谢灵运还作了篇《山居赋》,从中我们知道他这个庄园别墅连冈盈畴,阡陌纵横,导渠引水,有室有居,草木花果,园疏池鱼莫不应有尽有。与之相反,真正的归隐田园诗人陶渊明过的却是“晨起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甚至是“饥来驱我去……叩门拙言辞”(陶渊明《归园田居》)的贫苦日子,向往的是“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陶渊明《桃花源诗并序》)的世外桃源;就连著名隐士孙登也更是过着穴中隐居的清苦生活。可见,只有上流社会的文人才有闲情逸致吟咏山水,歌唱隐居田园的诗人恐怕也只陶渊明一人。
而到了唐代,尤其是盛唐,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富有而强盛的时期,这个时期生产力迅速发展,物质基础雄厚。如杜甫的《忆昔》中所盛赞:“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癝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也随着发生变化,主要表现为:唐初实行的均田制瓦解,庄园逐步普遍化。什么叫“庄园”[4]呢?按照历史学家韩国磐先生的意见,是指封建地主对土地的一种占有形态和经营方式。庄园也可称为庄、庄墅、庄田、别墅、别业等。唐玄宗天宝十一年有诏书说:“百官富豪之家,少无田庄者”。[4]大者如唐玄宗的女儿临晋公主,有园林在长安神禾园的莲花洞,杜甫诗中称之为“云端秦楼”;中小者如王维的辋川别业,储光羲、丘为、韦应物等诗人中提到的别墅,其中有亭台楼阁,也有良田桑麻,连终身不做官的布衣隐逸诗人孟浩然也在洛阳附近拥有良田数顷、田庄两座。富足的物质生活使他们能够怡然闲适,创作诗歌,互相唱和。又如王维的《斤竹岭》、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董大》等。唐代诗人们之所以唱的是安居乐业的田园式牧歌,其原因当然是盛唐时期繁荣的社会、昌盛的经济提供了这一可能性。这些诗人创作的大量诗作使庄园发挥出文化沙龙的作用,并不断得到推广、发展和完善。因此,文人士大夫们的隐逸生活在庄园中得到实现,从而推动山水田园诗歌的发展直至达到登峰造极之势。
庄园所建筑的地方,多为风光优美的名山胜水,也往往有花木楼台、水榭泉石,甚至店铺车坊、水碨茶山。因此,庄园别墅曾作为一种“文学沙龙”存在于唐代。李华在《贺遂员外药园小山池记》中就说得很明白:“其间有书堂琴轩,置酒娱宾,卑痹而敞,若云天寻丈,而豁如江汉。以小观大,则天下之理尽矣!心目所自不忘乎,赋情遣辞,取兴兹境。当代文士,目为‘诗园’”[5]庄园中有明敞的书堂琴轩,又有假山活水,一丘一壑可引发联想,激发诗人的创作欲望,所以被目为“诗园”。王维的田园诗则写出了盛唐文人普遍的情趣,在当代人看来,称“一代文宗”。而真正能代表王维田园诗成就的,是天宝初年他购下宋之问的辋川别业,开始他半官半隐生活以后的作品。辋川庄是个相当有规模的庄园,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四顾山峦掩映,似若无路,环转而南,凡十三区,其美愈奇。”(赵殿成《王右丞笺注》引《陕西通志》),它原是宋之问的庄园。王维“得宋之问蓝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涨竹洲花坞,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旧唐书•王维传》)。在《蓝田山庄》诗中,宋之问说:“辋川朝伐木,蓝田暮浇田”。[6]显然是有田有林的庄园。如王维的《偶然作六首》之二称:
田舍有老翁,垂白横门里。
有时农事闲,斗酒呼邻里。
喧聒茅檐下,或坐或复起。
短褐不为薄,园葵固足美。
动则长子孙,不曾向城市。
这种“似曾相识”的诗歌感觉有储光羲的唱和之作:《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十首》之十的“种桑百余树”,还有丘为的《湖中寄王侍御》中的“日日湖水上”,他们都塑造了一个“衣食既有余”、“终年不向郭”的自给自足的庄园主的形象。而这个有园有林的庄园,无疑也是作者诗歌创作的重要素材和灵感来源。
在盛唐山水田园诗歌中,除了以上这些描写庄园主真实生活写照的诗歌外,最常见的意象莫过于“花”、“月”、“松”、“竹”等。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山居秋暝》),“荷花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孟浩然《夏夜南亭怀董大》),“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储光羲《江南曲》)等等,这些诗歌中的意象高雅超脱,无不是脍炙人口、千古流传。而最常见的颜色则为“红”、“绿”、“白”,如“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王维《田园乐七首其六》),“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王维《山中》),“明流纡且直,绿筱密复深。一径通山路,行歌望旧岑”(裴迪《斤竹岭》),“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储光羲《答王十三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孟浩然《过故人庄》)等等。这些庄园中常见的意象和鲜明艳丽的色彩不仅为诗人提供了大量创作素材,激发诗人创作灵感和创作热情,也让读者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如临仙境,从而形成了盛唐山水田园诗歌优美宁静的意境。
早在产生《诗经》的远古时代,先民对自然就已有了亲和的态度。先秦儒家仍然持此态度,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又云“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周梦蝶”的故事更是形象地表达了道家神与物游、合内外、与自然合一的主张。直至唐代,执政者依然推崇道教。道家认为自然就是道的化身,因此倡导“以人合天”“天人合一”。主张将全身心都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以此达到天地并生、与万物融为一体的境地,从而获得灵魂与精神世界的豁达和放松。而处于这个朝代的诗人尊崇道教,在庄园林间作曲赋诗,真正体现了唐人主动追求自由生活与灵魂解放的诗意栖居愿望。
随着道家思想对唐人的影响不断深入,佛教禅宗思想也渐渐对中国古代文化产生影响。甚至对盛唐文人的人生态度和人生价值追求都有着潜移默化的教化作用。对于拥有像辋川庄这样大庄园的诗人王维来说,在其后期代表作《辋川集》中表现的“空”、“寂”、“闲”、“疏”、“深”的境界正是禅宗“自性清净”的审美体现。他诗歌中频繁出现的自然意象,如“白云明月”、“寒山秋水”、“清泉白石”、“青松翠竹”、“落花啼鸟”等,都是诗人在描写自然景物时体悟到了生命存在的禅机,更折射出诗人高尚的禅宗节操和佛教修,营造出清新淡雅、富含禅机的艺术境界,使读者能够体味出诗人在闲适生活中暂时摆脱喧嚣嘈杂的愉悦心境。这些都和庄园文化息息相关,因为庄园文化为这些独有的艺术境界和审美感受提供了重要的物质载体,这种媒介作用不言而喻,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
如果做深入剖析,山水田园诗歌的重要主题其实是文人的隐逸生活。汉魏六朝时期的大诗人陶渊明、谢灵运、嵇康、阮籍等都是著名隐士,然而“天下名士,少有全者”,大批隐士有些为了远离统治阶级的污浊,保留自身的清白,如嵇康、梁鸿;有些为了保持自己高贵的人格和高尚的气节,如陶渊明、孙登,都深受魏晋时期隐逸文化的影响和熏陶。陶渊明在其《感士不遇赋》中称:“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这种矛盾心态使诗人难以在出仕与归隐之间抉择、跨越。发展到了唐代,随着社会隐逸文化的完善及诗人隐逸思想的成熟,多数唐人“隐逸或羡隐的目的则由‘藏身’变为‘扬名’”。[7]从高宗、武后时开始,统治者的奖励提拔助长了这种以隐求名的社会风气的流行,开元、天宝年间,这种风气更是愈演愈烈。文人士大夫们纷纷把归隐山林当作沽名钓誉的捷径。“以隐求仕、仕而再隐、半官半隐,在唐代成为相当一部分士大夫处世的最佳形式。隐逸同科举考试、边塞从军、求仙访道、漫游、干谒一样成为时代风尚。”[8]如李颀就有一首《裴尹东溪别业》诗,写的是唐代这群亦官亦隐者优游的生活与安然自得的心态:
公才廊庙器,官亚河南守。
别墅临都门,惊湍激前后。
旧交与群从,十日一携手。
幅巾望寒山,长啸对高柳。
清欢信可尚,散吏亦何有?
岸雪清城阴,水光远林首。
闲观野人筏,或饮川上酒。
幽云淡徘徊,白鹭飞左右。
庭竹垂卧内,村烟隔南阜。
始知物外情,簪绂同刍狗。
这位裴公官为河南尹,在京都城门口有个别墅庄园,四周环绕着急流。每逢休息日,就与三五老友亲人一起来庄园别墅里度过休闲时光。享受那当官吏时所没有的无拘无束的散漫生活,岸上的积雪使城里显得清冷,远处的河水映着天光,仿佛就在树林上头淌过。闲来无事,看看老百姓在河中放筏,或者就在河边饮酒作乐。卧室前低垂着竹影,袅袅的炊烟在对岸的村子升起,处处弥漫这闲适而有烟火味的田园生活。看着这一切,诗人才领悟到了大自然的情趣是多么的惬意与舒适。[9]
由此可见,文人士大夫们纷纷选择山林、田园隐居,庄园便成为文人吟诗作赋不可或缺的重要聚居地。有了庄园这个特殊的物质载体,文人士大夫们得以在入仕与出仕之间获得主动权,心态也可以更加从容、平静、安逸。因此,与魏晋时期“退禄归耕”的归园田居相比,唐代的庄园生活才真正成为一种诗意的栖居方式,从各个方面影响着唐代诗歌在内容与形式方面的创作。所以,唐代庄园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诗人心灵与精神世界的栖息地。尤其是儒释道文化对于唐代诗人及其诗歌的影响,更是充分肯定了每个人的真实生命所透露出的生命底蕴及生存意义,其蕴含的对人生永恒的追求要在中国这片重视现实人生的土地上得以发扬光大。而那些真正做到心灵归隐的唐代文人士大夫们在对庄园生活的体味、对隐逸文化的付诸实践、对诗歌创作的真情流露中,都汇集成空灵寂静的艺术风格,供后人学习、领悟。
参考文献:
[1]宋柏年.中国古典文学在国外[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3.
[2]孙明君.谢灵运的庄园山水诗[J].北京大学学报,2006, (68).
[3]林继中.唐诗与庄园文化[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
[4]王晓毅.中国文化的清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5]钟翠红.六朝南方庄园经济与庄园文化[J].兰州学刊,2009,(193).
[6]乌廷玉.唐朝“庄园”说的产生发展及其在中国的流传和影响[J]·史学集刊,2000,(75).
[7]霍然.论唐代隐逸与山水田园诗的美学意蕴[J].浙江社会科学,1997,(6).
[8]林继中.唐诗与庄园文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
[9]杨波.中国人的人格结构[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
Mental and Spiritual world of Habitat - On Tang Pastoral Landscape Poetry Embodied Manor Culture
TANG Huan-huan
(Section of Essential Teaching and Research, Xinjiang Police Academy, Urumqi, Xinjiang 830013)
Abstract:Tang Pastoral Poems humanistic ideals, with the realm and unique artistic style, reflect the unique culture of the Tang Dynasty manor. The manor culture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source of Pastoral Poems Tang important basis to make in reality it popular, but also the inspiration of the poet, and the poet is to provide a secular soul escape destination. Landscape pastoral poems from the tang dynasty culture of harmony and estate can spy on ideal condition of the Tang dynasty,Compared to life style of return to the nature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the manor life in Tang dynasty was the real "poetic habitation", and affected the content and the form of poetry.
Keywords:glorious age of Tang poetry; landscape pastoral poem; manor culture; poetic habitation
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545(2016)01-0063-04
收稿日期:2015-03-09
作者简介:唐欢欢(1986-),女,教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大学语文、美学、艺术鉴赏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