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锋 毛智慧
“满+身体名词+中心词”与“a/an+身体名词-ful +中心词”结构的维度属性认知分析
□刘利锋 毛智慧
本文基于认知学理论,立足详尽语料分析,从认知学角度,聚焦考察身体名词在英汉名词表量结构中的特征及其认知特点的异同,并加以认知功能阐释。研究发现:第一,汉英身体名词作量词时,身体名词的维度属性得到突显;第二,身体名词在与不同中心词搭配时,呈现出不同的维度属性;第三,身体名词临时作量词,往往通过人们的认知来建立身体名词与中心词之间的联系。
身体名词 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 满+身体名词+中心词 维度 认知
人类在与客观世界的互动过程中,创造了表达事物的名词,也创造了用于表述事物量的量词。“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名量结构是人们通过自身体验来认知世界的产物。因此,在作为量词标记型语言的汉语和作为单复数标记型语言的英语中,都存在大量身体名词充当量词来表述名词的名量结构(毛智慧,2014:44),如“满脸无奈”“满肚子委屈”“a handful of apples”“a mouthful of rice”等。我们称这些身体名词为身体名量词。本文以挑选出的22个身体名量词为研究对象,着眼于“满+身体名词+中心词”结构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在搜集语料的基础上,考察身体名词临时借用作名量词与中心词搭配时突显出来的维度属性,并总结了该类短语的认知特点。
(一)相关研究与不足
临时量词属于非典型性量词,和其他量词相比,关注度不高,对于身体名量词研究的重视更是远远不够。身体名词临时作量词反映了人类通过自身认识世界这一普遍认知特征,身体部分及器官假借为容器和一般临时量词所表示的容器表示的空间意义不同,有现实和虚化之分;能搭配的中心词种类也有很大差别,多数有隐喻意义;临时用作量词的身体名词和中心词的双向选择关系也更为复杂,并自动聚合为小类。这些情况都没有得到充分的关注和研究。研究临时量词的主要焦点集中在临时量词自身的空间意义上(姜渝,2007:14-15)。关于身体名词临时作量词的情况,研究者除了关注其自身的空间意义外,也注意到了对它所修饰的中心词的语义特征进行分析,但是研究不够深入(李先银,2002;聂春梅,2002;卢伟,2003;陈欢,2004;龙涛,2004)。汉语量词中有一类借用名词的临时量词短语,从句法结构看,结构方式简洁;从量词的特点看,把普通的名词用作量词,产生陌生化的审美效果。这类量词短语实际上是隐喻机制在起作用,隐喻的基础是量词和名词所指称事物的相似性(李灿,2007:122)。另外,以往研究几乎一致认为该类短语数词位置上的“满”表示全量、周遍义,与“一”或“全”相同,并可以和“一”或“全”互换(张虹,2006;李文浩,2009;储泽祥,1996),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该格式中,“一”“全”和“满”在自身意义、使用频率等方面都有差异,而且在一些情况中发生占位,不能互换。
(二)本文研究方法与步骤
本文依据如下方法与步骤选取研究对象,展开具体研究。
第一,研究方法。为深入探究英汉身体名词在表量结构中的特征及其背后认知机制,本研究采用定量与定性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首先,确定身体名词,并确定对应的英语。然后,基于定量分析结果,洞察英汉身体名词背后的认知异同以及认知特征异同。这种基于定量分析的定性研究符合当代认知语言类型学的基本主张。
第二,研究步骤。首先,确定临时借用为名量词的身体名词,设定要求,对身体名词进行筛选,选出符合要求的身体名词;其次,找到与汉语身体名词对应的英语并逐一列出;再次,将所列的汉语身体名词逐一输入至CCL语料库(http://ccl.pku.edu.cn)进行语料检索,搜集相关的语料,将对应的英语逐一输入到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COCA(http://corpus.byu.edu/coca/)进行语料检索,搜集相关的语料;最后,将搜集的汉语身体名词语料和英语语料进行对比分析,考察它们的异同。
姜渝(2007)在《身体名词临时借用为名量词情况的多视角考察》一文中归纳出33个身体名词及其异体词。考虑到行文方便,本文着重考察“头、脸、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肩膀、心、胸、肚子、屁股、手、脚”等身体部位词,并在姜渝分类的基础上进行筛选,得到以下22个身体名词:头、脑袋、脑门、脑子、脸、面、眼、眼睛、目、鼻子、口、嘴、耳朵、肩、身、腔、心、肚子、腹、屁股、手、脚。其中,“头、脑袋、脑子、脑门”4个词为一项;“脸、面”两个词为一项;“眼、眼睛、目”3个词为一项;“口、嘴”2个词为一项;“肚子、腹”两个词为一项。一共5项,加上余下的9个单项共计14项。英语中与这14项所对应的身体名词共14个,分别是“head,face,eye,mouth,stomach,nose,ear,shoulder,body,cheat,heart,hip,hand,foot”。
在涉及到的汉英身体名量词中,作为人的身体的一部分,它们都占据着一定的空间,即有维度属性。人的身体是一个三维的、占据着一定空间的实体。比如人的头部含有一些具体的人体组织,也含有一些抽象的物质,如思想、梦想等。也有一些身体词具有二维的特征,相当于一个面,如人的脸。而在“满+身体名词+中心词”结构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中,身体名量词在与中心词搭配时,其维度属性会发生变化,往往是三维属性减弱,二维属性增强的情况居多。并且在与中心词搭配时,身体名量词具有动态性或者静态性的特点。
(一)汉英身体名量词的二维属性
在“满+身体名词+中心词”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中,一部分身体名量词具有二维盛器的特征。对于“满+身体名词+中心词”结构,可以用“……上……”结构来判断身体名量词是否具有二维属性,如“满头白发”可以转化为“头上长满了白发”,“满肩功勋章”可以转化为“肩膀上挂满了功勋章”。英语则可以用“something is on something”结构来判断身体名量词是否具有二维属性,如“a faceful of water”可以转化为“water on the face”。
1.身体名量词的三维二维化
本文研究的14个身体名量词,除了“脸”以外,其他身体名量词都具有三维性。但在“满+身体名词+中心词”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中,身体名量词在与中心词搭配时,其三维性会减弱,而二维性会增强。如“满头大汗”,人们会自然地理解为头上布满了汗珠,而不会理解为人的头里面布满了汗珠,在这种情况下,“头”的二维属性增强了,而三维属性减弱了。再如“a headful of dark hair”,在人们的认知中是“dark hair on the head”,而不是“dark hair in the head”。可以看出,汉语中的“头”和英语中的“head”的三维属性减弱而二维属性增强。
2.具有二维属性的身体名量词的静态性
在“满+身体名词+中心词”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中,具有二维属性的身体名量词具有静态性的特征。如“满头大汗”,人们对此所联想到的往往都是人的头上布满了汗珠,而不是汗珠在人的头上运动,汗珠挂在人的头上,处在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
(二)身体名量词的三维属性
在“满+身体名词+中心词”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中,14个身体名量词大部分都具有三维属性,汉语可以用“……里……”结构来判断身体名量词是否具有三维属性,如“满肚子委屈”可以转化为“肚子里装满了委屈”,“满脑袋旧思想”可以转化为“脑袋里装满了旧思想”。英语可以用“something is in something”结构来判断身体名量词是否具有三维属性,如“a mouthful of water”可以转化为“water in the mouth”,“a headful of worries”可以转化为“worriesin the head”。
1.身体名量词二维三维化
相对于三维属性的身体名量词三维属性弱化为二维属性的情况,身体名量词的二维属性增强为三维属性的情况较少,在本文的研究中,未发现二维性增强的情况。
2.具有三维属性的身体名量词的动态性
身体名量词的三维属性可用“……里……”和“something is in something”结构判别,由此可以看出三维属性的身体名量词具有容器的属性,它所容纳的东西的运动方向可以是由内向外的,也可以是由外向内的。如“满嘴胡言”,言语是从嘴巴里出来的,运动方向是由内到外;“满脑子知识”,知识也可以是由内向外;“满鼻子香味”,香味是由外向内运动的;“满眼春光”,春光也是由外界到眼里,具有一定的运动方向。
(一)汉英器官量词的体验性
王寅(2005:50)指出:“人类通过自己的身体来体验世界……人类通常把自己的身体经验作为衡量世界的标准。”汉英器官量词体现并验证了人类心智和语言的体验性以及Protagras提出的“人是万物的尺度”的原理。人体本身占据一定空间,因此能够被借用为一个测量工具来表示现实世界乃至精神世界的事物的量。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可以换为“人体是万物的尺度”。人体作为人类自身最熟悉的事物之一,必然在形成人类认知概念即量的概念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人类首先通过身体与外界接触,逐渐认识并体验外界。“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人体作为一个实体,首先被人类自己认识和体验,然后作为一个基本范畴映射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身体本身映射到体外,从具体到抽象。
(二)人体的容器属性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容器,有一个分界线和内-外”(Lakoff&Johnson,1980:29)。赵艳芳(1995:67-72)指出,容器隐喻是一个概念隐喻,人类把容纳经验投射到其他领域,如房子、森林甚至其他无形的或者抽象的事件、行动、活动、状态等。因此,由隐喻“人体是容器”派生出一系列容器隐喻:眼睛、嘴、胸膛、肚子等是容器。二维的人体器官——脸,也可被视为一个盛器或者容器,有里外之分,能表现各种面部表情,比如欢乐、愤怒、忧伤等,脸上还可能有皱纹、麻子。汉语中有大量类似“满脸雀斑、一脸兴奋、一脸苦笑、一脸沉默”词语。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道:“突然笑不知去向,只余个空脸,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向二兰,2007:28-31)显然,这里的“脸”是一个比喻性容器,“空脸”就是脸上什么都没装。在“人体是容器”这个概念隐喻中,人体器官是目标域,容器是始源域。容器的属性即可以容纳物体或者物质,占据一定空间,故其中的物体、物质可被计量。这些属性通过隐喻被投射到人体可以容纳物体、物质甚至抽象事物(情感、力量等)的相应部位。语料库统计显示,汉英语中有相当一部分身体器官词语被隐喻化为容器,可容纳事物,并通过其容量来计量事物。同时也存在着一些三维容器,在“满口茶、满嘴白牙、满眼泪水”“a mouthful of tea,handfuls of grain,an eyeful of bilge water”等表达中,“口/嘴”“眼”“手”等被隐喻为三维容器,是目标域,容纳其计量的物体、物质。汉语中容纳物质的三维隐喻性容器按频次由高到低排列为:脸、眼、头、身、口/嘴;英语中有“hand,mouth,ear,eye”。
(三)汉英器官量词异同的认知阐释
1.认知视角下的相同点
刘晨红(2007:76)指出,人的器官,尤其是可以直接看到的器官,都有一定的形体,占有一定的空间,人们容易认知,获得体验,所以人的认知经验就为用具有空间性的器官去表达认识抽象的数量提供了可能性。卢卫中(2003:26)指出,人类相同的身体构造和感知器官决定着汉英两种语言在人体器官及其名称的认知功能与规律方面具有同大于异的特点。周永平(2014:12)指出,汉英器官量词存在诸多相同点,其深层原因在于人类认知和语言的体验性。由于人类的度量衡概念来源于身体对世界的体验,汉英民族共享同一世界,有大致相同的生理结构,因此其认知能力和语言有共通之处。器官量词,源于相应的器官名词,是语言的一种具体运用,具有体验性,且受人的认知机制(隐喻和转喻机制)驱动。同一个世界和相同的身体构造与感官使汉英两个民族产生同样的体验,这是汉英器官量词在认知机制上同远大于异的根本原因。
2.认知视角下的不同点
人类相同或相似的体验并不能产生完全相同的语言表达,即概念相同,但其表达相异(王寅,2006:24)。由于处在不同的地区和不同的语言社团,汉英两个民族有不同的识解方式,在语言表达上存在差异。不同的生活环境、生活条件、文化背景导致汉英两个民族从不同的视角来识解身体名量词及其计量物,突显角度也不同。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来源于人与外界的互动。张岱年、方克立(2004:23)认为,“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导致人们形成不同的生活方式”。生活环境和条件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不可避免地影响他们的语言。英国多岛屿,四周被水包围,且呈狭长型,因此,英语中有许多器官量词用来计量海洋、陆地、水、岛屿等(比如:“a tongue of land,a finger of water,a neck of sea,a neck of land,a shoulder of land”等)。汉语身体名量词无此类用法,这与中国的地理环境不无关系。另外,汉英两个民族生活在不同地方,其文化背景不同,因此,对计量概念有不同的识解方式,其视角和突显角度表现出较大差异。汉民族更倾向于形象思维,而英民族更倾向于抽象思维。在度量衡方面,汉民族更倾向于用具体的、可见的身体器官来计量事物。因此,汉语中的器官量词多于英语,其语料比英语丰富。
本文采用认知学理论,立足详尽语料分析,从认知角度,聚焦考察了身体名量词在英汉名词表量结构中的特征及其认知特点的异同,并加以认知功能阐释,以期弥补前人研究的不足。研究发现:第一,汉语身体名词临时作量词与英语身体名词作量词的情况存在着相似之处,在“满+身体名词+中心词”结构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中,身体名量词的二维或是三维属性会得到突显;第二,身体名量词的二维属性和三维属性不是绝对的,在“满+身体名词+中心词”和“a/an+身体名词-ful+中心词”结构中,三维属性可以减弱为二维属性,且具有二维属性的身体名量词往往具有静态性的特点,而具有三维属性的身体名量词则具有动态性的特点;第三,由于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人们的认知存在着差异,因此,在身体名词临时作量词结构中,人们对于身体名词与中心词之间的联系的认知也会存在差异。
(本文为“英语维度与表量形容词化关联性研究”,该项目属于“宁波大学大学生科技创新计划项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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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利锋 毛智慧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3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