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思维：科学的态度和方法(上)——对杜威《思维与教学》的导读

■黄海涛　张振鸿



反省思维：科学的态度和方法(上)
——对杜威《思维与教学》的导读

■黄海涛张振鸿

杜威是20世纪世界著名哲学家、教育家之一。他终生研究实用主义哲学和教育，留下了大批著作，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民主主义与教育》、《思维与教学》、《人的问题》等。《思维与教学》这本书是他所有著作中比较著名的一本。他的“把科学的东西运用到人文民主社会中”的哲学思想，淋漓尽致地渗透在他书中的字里行间。他认为，人们要拥有科学的态度和方法，以处理生活中的问题。杜威说，他的哲学主张把那些应用在物理和生物现象上的科学的考察知识的方法推广应用到社会的和人生的事务中去。教育即生活。同样，他的教育主张也是把那些应用在物理和生物现象上的科学的考察知识的方法推广应用到社会的和人生的事务中来。前者是从行到知，从探究到获得结论的过程；后者是再从已知到行，从结论到应用、表现的过程。这才是完整的思维过程。那么，科学的考察知识的方法是什么呢？杜威在《思维与教学》这本书中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反省思维”。

杜威在该书《旧序》中写道：“现在学校苦于课程的繁多，每一课目又各有它繁复的原则和教材；教师苦于工作的加重，团体、教学以外，又添上了个别的指导。”他要找到一种统一性的线索、简单化的元素，来解决上面的问题，否则，这一现状将徒陷于纷乱。他认为：这种统一性的线索、简单化的元素，就是科学思维态度的养成。教师如果养成了科学思维态度，他的教学就是研究性的教学；学生养成了科学思维态度，他的学习就是研究性的学习。他认为，这种思维态度与儿童教学很相关。“儿童期的天真的好奇，丰满的想象以及试验的探索的爱好，便近于——很近于——科学的思维态度。”他认为，此书的撰写就是让读者了解这层关系，并深知它在教育方法上的应用可以增加个人的幸愉、减省社会的浪费。如此，这本书也就尽了它的功用了。

教师要想让学生拥有科学思维态度，那么，他们自己首先应该拥有。如果真正拥有它，教师可自由、自然地整合文理繁杂课程；如果拥有了它，教师可自由、自在地运用适宜的教育方法引导；如果拥有了它，教师可增加个人的幸福，走上教育科研的道路。

一、反省思维的内涵及意义

(一)内涵

杜威在第一章《什么是思维》中首先列举三种意义的思想：梦、想象和信念。梦、想象是人类的本原功能，而信念或“假设”是科学思维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后，他概述了反省思维的重要性，分析了它的特点和因素，从而得出定义：它是从现有事实暗示其他事实，而以其间的实在关系作为信念的根据的一种过程。之后，杜威又分析了反省思维的形态：一是引起思维的疑难，二是解决疑难的探究，从而经历疑难、解答方法的暗示(假设)、批判的检查、充分的根据、耐心寻思等反省思维的过程。

(二)意义

杜威在第二章《反省的思维为什么是教育的目的》中重点讲了两大内容：一是思维的价值，二是常须制约的倾向。

在“思维的价值”中，他认为：一是思维使我们解脱于冲动的、惯例的行为；它使我们的行为有先见和目的。二是“人类也运用思维来安置人为的符号，以预示结果而知所趋避”。也就是避灾、预防的意思。三是思维能使事物的意义更丰富。“我们久已以事物为有意义，而非仅感官的刺激，我们这样习以为常，以致不易认识这意义的由来，是为了在过去这种己见的事物，能指示所未见的事物，而这种指示又为后来经验所证明的。”这句话很重要，说我们人平常活着，对生活中的事习以为常，但不知其内涵了。也就是讲，他认为思维的价值有三种：一是思维使人做事更有目的；二是思维使人能预防；三是思维使人对事物的认识更有丰富的意义。他还认为：前二种是实际的，它们增加我们控制事物的能力，第三种则给予事物更丰富的意义。他指出：思维的作用有二种：一种是好的，它使人类超脱本能；一种是坏的，它使人类走向灭亡——危险。

在“常须制约的倾向”中，他认为，人的思维正确与否受到自然和社会两方面的制约。人大多有一种特点：就是会听信错误的东西，会穷尽了一个信息的一切错误的形式以后，才发觉正确的思想。人听信迷信的东西和听信科学的东西一样自然。他分析了人为什么听信错误东西的原因：一是根于人类一般本性的错误；二是由于社交和语言的错误；三是由于个人性习的错误；四是由于时代流行的错误。他把这四种错误信念的原因分为两类，两种是内含，而两种是外铄的。内含的原因：一是人类共同的倾向(例如对于偏好的信念，只注意到它的相符的事例，而不肯观察它的否定的事例；一是个人性习惯的偏蔽。外铄的原因：一种起于一般社会的情境(例如把名词当作事实，没有名词便当作没有事实的倾向)；一是起于一时一地社会的风尚。他接着用洛克的话分类了错误信念的形式：一是听长辈的话式，二是感性式；三是理性，但没有认识力和观察力式；四是不相信正确式；五是固定模型式；六是情欲式；七是权威式。

杜威认为，人要使自己的思维正确，态度是重要的；而且态度与方法要合一。“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培养适于运用最好的思考方法的态度。单是方法的知识是不够的，须有运用方法的欲望才成。”他指出人要培养的三种科学的思维态度：一是虚心。这种态度便是没有偏见、党见和任何闭塞心思，愿意考虑新问题、新观念的习惯。二是全心。凡对于一种事物感到充足的兴趣时，人就会全心全意去应付。有兴趣，全心投入之后一切会顺利。三是责任心。是考量到预定的步骤所有的结果；而想到这种结果既是合理的、必然发生的，也愿意予以承受。他这时联系教育，指出学生学习不行，导致无责任心；为什么学生学习不行，是因为课程多，而课程多，又导致学生不想学习的意义，从而没有了思维探究的责任。他还指出，要纠正这样的情形，只有减少些课目，减少些教材，而增多些思维探究的责任。

他认为：以上三种态度，都是个人品性上的特质。要养成反省的思维习惯，也是品性上的特质，也要从品性中培养。他指出人的思维的意愿：凡是自己经验所及的问题，都愿意加以合理地思考，不以习惯、传说、偏见等为判断的依据，不避反省思维的艰难。最后，他说：“在教育的目的上，我们须记住：抽象的论理原则和品性的特质，并不能有什么分离，所需要的，是将二者组织成一个整体。”

二、反省思维全程

人的思维有两端：疑难的情境和确定的情境。疑难的情境是前思维，是解决问题前的思维，“它设定所要解答的问题。”确定的情境是前思维后的，通过想和行动而解决问题，得到一个自我满足的结果，这个结果是确定的情境。“人的思维就是在这两端之间进行着的。”人的思维，确切地讲，从疑难情境到确定的情境有六个形态。

(一)暗示——是一个个想法和观念，是对计划的评价和审查

人活着就要做事，但做事会遇到困难。杜威认为：“疑难时阻止了这直接行动的倾向，而这倾向依然持续着，不过转变而成为一种暗示的形态罢了。”在困难中间得到的怎样办的暗示，是直接行动的替代。这是一种想象的、预拟的行动。它存在于人的头脑中，会自动地、原发地出现一种想法。这时，如果只有一种想法，一种暗示，人可能就接受了，但一般情况下，人会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想法，而且这些想法互相矛盾，使人难以决断。例如，我的孩子上小学一年级，入学一个月考试得了37.5分，回家哭了。我认真分析卷子，发现孩子不认字，不理解问的问题，所以答错题，虽然每个汉字上方标注着拼音，但由于学了一个月，还没有完全掌握。我接着想：我孩子这样，班里的其他孩子也这样吗？济南市其他小学的孩子也这样吗？山东省其他各市的小学也这样吗？如果都是这样就是一个问题了。这些想法一个个接踵而来，但都围绕、聚焦孩子学拼音不好、认字不行上。这个事情自动地、原发地发生着，它们之间的联系，出现问题和矛盾的预判一个个审核，最终我确定下来，打算继续在济南和其他市观察。但如果我没把这事当事，就不会有研究了。杜威认为：“直接行动的抑制必然造成犹豫停顿的情形；这是思维所不可少的，思维仿佛是行动的转而内向，转而检查它自己的目的、情境，助力和阻力。”

(二)问题——暗示的确定

1.“问题”的特点。人做事，有困难，才有问题。杜威认为：“没有一个情境会带着问题同时出现，更没有一个问题会脱离了它的情境。”他所指的“情境”，就是人做事的情境。“在一个情境中，困难到底在哪里，起初是茫然的，困难笼罩了全部的情境。如其我们确知困难的所在，思维的工作便容易得多了。”“我们只有在想到一个可能的解答时，才确定这个问题是什么。”杜威认为：“问题和解答，完全出现于同时。”

2.找出问题的过程。小学新生拼音教学的例子，我经过三年的观察发现：各市多数孩子入学一个月拼音学习不好，影响其适应小学学习生活。这是问题吗？不一定！因我问了有关专业人士，他们都认为这个不是问题。他们的孩子没出现过“类似问题”。我想：他们的孩子没出现这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吗？我见到了许多孩子出现这个问题，这就是一个问题！杜威认为：“一个暗示试不通，我们得再检查当前的情境。我们的烦闷不安，根据观察的情境才渐渐归束到一个确定的问题。”2011年的春天，我跟随同事到青岛参加教育学会组织的教师读书活动，当我讲完了“小学新生拼音学习”的报告后，一位青岛社科联的女同志跑来也说她孩子的遭遇。这件事坚定了我下决心把此问题搞个水落石出！杜威认为：“在反省的思维中，都有将全情境里情绪的成分理智化的一种作用。这是将情境里的困难找出而使它局部化的一种作用。”

(三)臆说——再一次的更确定的假设

臆说、暗示与问题，这思维的三个形态是交织在一起的。人做事有困难，先有暗示，一个个自然、自动的想法生发，解决问题的理念没有任何的控制，当对解决问题的行动进行审核时，思维会出现一个个的假设，并且，“我们能确定困难的性质到什么程度，便比照着这程度而有可靠的暗示”出现。杜威认为：“事实确定着问题，问题理解、校正、改变或扩张着原来的暗示。这样，暗示才成为确定的假设，术语便谓之臆说了。”

杜威认为，只发现问题，而不知困难的所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指出：要想解决问题，就必须通过非常仔细的观察，运用所习得的技术，以发现那困难的所在。上面的例子，小学新生学拼音不好，影响适应小学学习生活。这个问题关键是出在哪儿？我认真思考：我孩子上幼儿园大班，没有认字，所以一上学学拼音认字不好，但我观察她班的其他孩子以及育贤小学的一年级孩子，他们有的在幼儿园里认过很多字，有的认字少，还有的没认字，没认字的孩子与我孩子情况一致，拼音学得不好。这样一来，情况就复杂了，就必须通过调查来发现孩子入学前认字的(很多、一般、少、没有)四种情况与入学后一个月、二个月、半年、一年后学习拼音的效果情况，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存在相互作用的问题。如果孩子入学前认字多，入学后一个月学拼音效果好，就说明认字多对孩子上学是有利的，可“先字后音”；如果孩子入学前没有认字，而入学后一个月学拼音效果还好，这就说明认字多对孩子不一定有影响，可“先音后字”。这时，我脑中的这两个“如果”就是杜威所称的思维“臆说”形态了。

这个“臆说”，即假设确定后，我需要运用我之前学到的调查法技术，先设计调查问卷，然后运用网络调查方式，调查济南历城区、滨州滨城区、青岛黄岛区部分小学二年级学生的家长，了解他们的孩子入学前的识字状况及一年级学习拼音情况。这个时候，我的态度“是试探的而不是决定的态度”。因为，这时我设计调查问卷和进行调查，还没有一个确切问题的结论。在我设计问卷和调查时，我“把暗示作为一个适用的臆说，跟着它再去观察，再寻事实，以证明臆说的符合与否”。杜威认为：“这样，问题和臆说，都有了控制，问题更加确定，而臆说也不只是可能，更加有试证过的盖然性了。”

(四)推理——对臆说、假设的进一步理论或数学的推演

杜威认为：“臆说(观念)呢，是起于我们的心智，它不像事实那里存在就完了，而可以有很大的发展和推演的。”有了确定的假设、解难的预案，就必然要看看这预案正确与否，就要在头脑中推演。人运用已有的知识和技术，“把一个观念推演、扩张，使得它的结果和最初的观念完全两样”。在上面孩子拼音学习例子中，我有了两种“如果”的假设，但是这两种哪一种正确了，或者两种都正确，或两种都不正确，这需要我在调查和实地访谈中进一步了解情况。最终，调查结果出来，我运用计算百分数和卡方检验方法得出了结论。这个过程就像医生看病，医生靠着已有的知识和经验，看病人暗示的病症，推断到一种可靠的程度，他要对病象进行观察或依靠化验等诊断技术确诊。上面例子，两种孩子拼音学习的假设，有推演的3个结论，但通过看调查结果确定了“刚入学的孩子学习拼音的好坏，直接影响其小学学习适应性”和“孩子入学前识认汉字情况对其入学后学习拼音状况具有极其显著的关系”这个结论。

杜威说：“我们推演一个假设的涵义，即使不一定使这假设全遭拒绝，但已把它推演到更适用于解答问题的一个形式了。”“我们在思维中，最初看像是遥远而离奇的暗示，常是这样经过推演而转化为适切的有效的。观念在推理中所得的发展，能把初看是矛盾的元素连贯起来，而成为一调和的整体。”

另外，在推理过程中，数学起到关键作用。杜威认为：数学是推理的典型。拼音的例子，我是用卡方检验的统计分析方法来得出上述两个结论的。医生看病，也是通过化验所得数据来确诊的。杜威认为：“科学的观察和实验所指示的臆说，一经用数学的形式表述出来，便可以转化为任何形式，而帮助我们迅速有效地解答问题了。自然科学的成就大部分就靠着观念的数学的推演。”

(五)试证——对推理出的结论进一步地进行实验证明

杜威认为：“试证是将臆设的观念在行动中求得试验的证明。”推理出的结论，可能有几条。杜威说：“一定有若干效果发生。”但有的结论不需要做实验证明，先通过观察供给证明，而有些结论非要实验来证明不可。像拼音学习的例子通过卡方检验得出的结论，就需要再通过“先字后音”实验来验证它的正确性。所以在建议里提出了“要进行先字后音”的实验。这个实验就是试证。杜威认为：“所谓实验，是按照臆说所要求有意布置着情境，以观理论推演的结果是否发生。如其实验的结果和理论推演的结果相符，则只有相信这种结果是产生于这情境的，非有相反的事实的发见，这证明已很坚强，而臆说可以作为结论了。”也就是说，实验所得的数据与理论推理的结果一致时，推理的结论才是可信的，否则就不可信！像拼音学习，这是个调查研究，虽然推理出问题结论，分析了问题的原因，提出了改进的策略——进行先字后音实验，一个新的假设设置。所以调查研究不是以一个完整课题形式出现的，而只是一个大课题的部分研究内容。

另外，实验不一定只成功，还有可能失败。这是因为：“证明不常这样容易得到的。”“有时实验的结果不能证明，反而否定了原来的臆说。”否定了原来的假设。杜威认为：在有了思维习惯的人，这种失败不只是失败，而是教训。善于思想者，在失败上的心得和成功上的一样。因为失败指示他应该更有何种的观察，他的臆说应该更有何种的修正。这失败显现出新的问题来，或把旧问题更确定了。所以说，失败是成功之母!

(六)参照过去和将来

杜威认为：“反省的思维包含一种对于将来的展望和预测，这也可以列为第六个形态。”他说：“任何理智的观念，是预测可能的将来的经验的，而最后的解答是确定将来的行动的趋向的。观念是前步工作的纪录，也是后步行动的指定。它帮助持续的思维的进行。”另外，杜威还认为：“对于过去的参照，在反省思维里，也一样重要。”“暗示不能凭空而来，而起于思想者的过去经验。”科研论文为什么最后部分是反思与展望，就是这个道理。这部分，作者要反思一下作此研究还存在什么问题。这是对过去研究经验的总结，提出新的问题，待今后研究者解决。另外，还要展望一下此研究题目的将来研究趋向。

以上这六个思维形态的顺序不是固定的。杜威认为：“在实际思维里，每一个阶段，都有助于暗示的完成，而使它可以作为一个指导的臆说有助于问题的确定，而使显明困难的所在。观念的修正又引导新的观察，以发见新的事实而估量旧的事实。”“臆说的推演有时也并不待问题的确立，而任何时都会进行。至于最后的试证，又并不是最后，而要看结果如何，它可以引起新的观察和新的暗示的。”(未完待续)

山东省教育科学研究院，山东济南250002；山东省教育招生考试院，山东济南25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