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朱端琰之问并致一般怀疑教学做合一者(下)①
陶行知六、分子运动等如何可以明白?
分子运动,原子运动,电子运动,都是科学家从研究物质上推想出来的理论,以解释种种物质的现象.我们要想真正了解这些理论,必须从研究物质的现象入手.在研究物质现象上教学做,是了解这些理论最有效力的方法.倘使真要拿分子运动里的生活来说明教学做合一,我们便可举空气为例.分子运动速率增加,便觉热;速率减少,便觉冷.我们要想明白分子运动的速率,这气候的冷热却是一个眼面前最显明的例子.
飞机和无线电的知识,可分为两级.第一级是制造的知识.制造飞机与无线电的知识,都要从制造上得来,方为有效.他要在造上学,在造上教,才能一举而成.若单在书上学,在书上教,等到造的时候势必重新学过,则以前所学的等于耗费了.第二级是了解的知识.这级知识可从别人那里或书本上得来,但学的人必须有些基本的直接知识,才能接得上去.这些基本的直接知识,都是从“做”上得来.倘使没有从“做”上得来的基本的直接知识,那么,书上所写的飞机、嘴里所讲的无线电,都与学的人漠不相关.
有了上面的解释,我们可以说,教一切、学一切都要以“做”为基础.事实上当然做不完,学不完,教不完的.我们遇此困难只有估量价值,拣那对于人生最有贡献的事,最合乎自己之才能需要的去做、去学、去教.那不能参加的,只好不参加;不能做的,只好不做.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牛顿看见一个苹果落下便发了一问:“为什么苹果不向上飞呢?”从苹果下坠推到一切,于是想出万有引力的理论以解释这些现象.牛顿看见苹果下坠,便是用眼做;他从苹果下坠,推到一切以至想出万有引力的理论,乃是用脑做了.
阳明先生虽倡知行合一,但是不知不觉中仍旧脱不了传统的知识论的影响,又误于良知之说,所以一再发表“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的言论.我现在愈研究愈觉得这种见解不对.一年前我写了一篇文字证明:“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恰与阳明先生相反.古今中外所发现第一流的真知灼见,就我所知,无一不是从做中得来.哲学家之发明学说,宗教家之创立教义,何尝有一例外?我姑举一二人作为例证,以资说明.孔子少贱,故多能鄙事.他入太庙,每事问.晨门称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多能鄙“事”,每“事”问,知其不可而“为”之,便是孔子发明他的哲学的根源.达尔文和瓦雷士*瓦雷士,通译华莱士(Alfred Russel Wallece, 1823-1913).英国博物学家.曾旅行各地,进行生物区系的比较研究.1858年独立提出生物进化的自然选择学说,与达尔文的进化学说论文同时在伦敦林耐学会上宣读.学术界公认与达尔文均是进化论的首倡者.之天择学说,不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也不是从书本里抄下来的,也不是从脑筋里空想出来的,乃是在对动植物的研究中经年累月地一面干,一面想,干透了,想通了,然后才有这样惊人的发现.耶稣基督、释迦牟尼之创立教义也不是凭空冥想出来的.试把佛教经典及基督教新约翻开一看,便知道他们所阐明的教义并不是整套的同时宣布出来.他们是在众生中随行随明,随明随传的.哲学起于怀疑,宗教起于信仰.怀疑与信仰都是应生活需要而来的.
初生的小孩子便是教学做合一.做的意义,比平常用法要广得多,这是对的.但是,“学也是做”, “教也是做”,“教育就是做”的三句结论,殊有语病.我们可以说:“做是学的中心,也是教的中心.”我们也可以说:“教学做合一便是生活.”倘若我们赞成“生活即教育”的主张,那么,生活教育必是教学做合一的;生活教育内之教与学,必是以做为中心.
我们既以在劳力上劳心算为“做”的定义,当然不能承认身体与精神分家.自动的含义便同时具有力与心之作用,即同时要求身体与精神之合作.
教学做合一既是人生之说明,所以人人都在做,都在学,都在教.但是做错了,学与教都跟着错.怎样会做错呢?错用目的,错用器官,错用工具,错用方法,错用路线,错用力量,都会叫人做错,即会叫人学错教错.教学做合一的要求是:事怎样做便怎样学,怎样学便怎样教.革命这件事要怎样做才能成功?这是我们首先要考察的.比如分析起来,觉得要想革命成功,须有种种条件:(一)适应现代中国需要之主义;(二)忠勇廉洁爱民的领袖;(三)纪律严明、器械精良之武力;(四)独立发明之学术;(五)开源节流之财政;(六)训练自立爱国民众之教育;(七)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八)贴标语;(九)游行……假使革命要满足这些条件才能成功,那么革命教学做,便是整个的在这些事上做,在这些事上学,在这些事上教.倘若把头几项撇开,只以贴标语游行为能事,做虽是做,却是做错了,至少也是没有效力的做了.
晓庄看书的时间是有规定的,所看的书也是有指定的.但比别的学校是自由得多.我们对于书籍有一条方针:做什么事用什么书.我们很反对为读书而读书.我们从去年就想依据生活历编辑一个最低限度的用书目录,现在还未编成,将来编成之后,就容易上轨道了.只要谨守“在劳力上劳心”的原则,自然会从具体归向理论,从片段走向系统.但是造诣深浅,有属于禀赋的,我们固难以为力;有属于勤惰的,生活部实负有考核勉励指导之责.
技能与知识是分不开的.把大家教成铁匠、木匠一样,实未足以尽教育之能事.一因为中国的一般铁匠、木匠实在是有一部分教错了.因为他们劳力而不劳心,所以技能与知识都不能充分发达.二因为他们除了呆板的职业训练以外,其余关于人生需要的教育都被漠视了.假使中国的铁匠、木匠都做得不错,学得不错,教的不错,在劳力上劳心,各方面生活需要都顾到,那么,铁匠、木匠所应受的教育,便是人人应受的教育了.王木匠要有技能和知识,也如同达尔文要有技能与知识.达尔文没有辨别物种变异的技能便不能发现天择的学说.王木匠若没有尤克雷地*尤克雷地,通译欧几里得(Eucid,约前330-前275年).古希腊数学家.他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用演绎法叙述平面几何学,创立欧几里得几何学.其《几何原本》十三卷,是世界上最早公理化的数学基础.的几何知识,便要做出七斜八歪的桌子来.可是达尔文与王木匠有个不同之点:王木匠把知识化成技能,达尔文则用技能产生知识.不过,王木匠倘使能用知识所变成的技能进一步去产生新知识,那么,王木匠亦成为达尔文一流的人物了.倘使达尔文停止在观察生物的技能上,而不能用它去发现天择学说,那么,终达尔文之身,也不过是王木匠的兄弟罢了.
现在归纳起来总答如下:
(一)要想获得人类全体的经验必须教学做合一方为最有效力;
(二)生活教育就是教学做合一;
(三)教学做合一不但不忽视精神上的自动,而且因为有了在劳力上劳心、脚踏实地的“做”为它的中心,精神便随“做”而愈加奋发.
什么是“教学做合一”?陶行知在回答叶纶恕的时候说道:“教学做合一有两种含义,一是方法;二是生活的说明.在方法方面他主张教的法子根据学的法子,学的法子根据做的法子.不然,便要学非所用,用非所学了.在又一方面,他是生活的说明,在做上教的是先生,在做上学的是学生.从先生对学生的关系说,做便是教;从学生对先生的关系说,做便是学.先生拿做来教,乃是真教;学生拿做来学,乃是实学.不在做上用功夫,教不成教,学也不成学.”他认为参照物不一样的时候,教学做所代表的内容也不一样.“教”和“学”都建立在“做”的基础上,“做”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什么是“做”呢?陶行知认为“真正的做只是在劳力上劳心”.他主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必须经过全面、成熟的思考,不仅要考虑到做好事情所要具备的条件,还要想到这事情和别的事情之间的关系,从点到面,从片段到系统,这些都是在劳心基础上的劳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实现“做”的要求.
“教学做合一”是陶行知一贯的主张.造物主给了我们一颗大脑是让我们用来思考的,给我们一双手是让我们去做事的.双手和大脑的结合才促使我们人类社会不断进步.在做中思考,使我们不断积累经验,不断创新,并形成理论;在思考中做,使我们越做越好,越做越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使我们的大脑变得越来越聪明.光做不思考是“蛮干”,光思考不做是“空想”.譬如我们做教师的,只教书不学习,不思考,不总结,不反思,不研究,充其量是知识的“搬运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头来也只是个“教书匠”而已.在教学中不断地学习,思考,总结,研究,反思,就会使我们深谙教学规律,使我们的教学工作越来越符合教学对象的身心发展规律,符合学科教学规律,不但事半功倍,而且还能让我们尝到教学成功的乐趣,继而成为“教学能手”“教育专家”,达到乐此不疲的境界.反之,我们会越教越累,越教越感到教学工作枯燥无味,职业的倦怠感由此而生.
从社会发展和教育改革的角度看,当今的中国教育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期和矛盾凸显期,教育发展与改革的任务空前繁重.陶行知的教育学说无疑是一面可供省思的镜子,可以作为教育改革的参考.
(推荐人:陈红艳1)
1陈红艳,女,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
本篇最早发表在《乡教丛讯》上,现已存目无文.1929年3月,在《教育汇刊》上发表时,标题为现题.其后,在收入自编教育论文集《教学做合一讨论集》时,易为《答朱端琰之问》.编辑在选用本篇时,为使标题一目了然,仍使用原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