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信茹
媒介在场和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
■ 孙信茹
现代传媒及其构建起来的信息传播网络凭借其极强的普及率和极广阔的波及面,使得身处这个时代的每个共同体乃至每个独立个体,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其影响。立足于这样的研究视角,我们聚焦现代传媒和信息传播网络对少数民族村寨社会、民众生活、文化观念等方面带来的影响,考察乡村社会中媒介在场的意义和价值,重点分析媒介对个体、族群或共同体带来的不同影响。文章认为,大众媒介在传统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和变迁中发挥着粘合剂和间离者的作用。
媒介在场;少数民族;村寨文化;粘合剂;间离者
作为植根自然聚居或者是血缘与地缘群体联合的少数民族村寨,因其具有特定的自然、社会和文化边界①,因而对微观层面上的共同体而言,村寨在经济体系方面呈现显著地自足性和整体性的特征。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少数民族村寨成为相对独立和较为封闭性的存在。但事实上,在少数民族村寨经历的漫长社会变迁中,社会的整体性转型始终成为其社会变迁的基本背景。在中国社会不同阶段的发展和转型的影响下,少数民族村寨不再是那个保留不变传统和封闭的村庄,而呈现出更大的开放性。当然,中国少数民族乡村社会变迁的推动力量和影响因素众多,如政治、经济、国家社会政策的调整、人员流动和职业变化等。我们的聚焦点则放在媒介和信息流动的层面上进行分析。媒介和信息流动网络首先作为村寨的外来介入力量逐渐渗透进村民的日常生活和村落发展之中,但伴随媒介的深入影响,它又开始植根于村民生活,甚至成为其内生力量。
本文的研究基于云南四个少数民族村寨展开:元阳箐口哈尼族村,该村目前为元阳县民俗旅游文化村,村寨文化处于急剧变迁之中;兰坪大羊普米族村,该村为全国最大的普米族聚居村落,普米族文化保存较为完备;大理石龙白族村,该村为白族民间歌舞之乡,保留了较多的白族传统文化事象;瑞丽大等喊傣族村,该村落受到旅游开发影响较大,且作为典型的傣族村寨保留着较为完整的傣族文化传统。此外,该村和缅甸接壤,对于观察跨境地区的媒介与村落关系有着较强的代表性。
研究中,我们主要采用了人类学田野观察的方法进行。在这几年的持续性研究中,在每个田野点的调查时间累积都在50~60天以上。在田野点的参与观察期间,研究者对村落做了较为全面的了解,主要问题涉及到村落历史沿革、社会发展、经济状况、生活方式、文化传统等方面。在对村民的访问中,四个村落的访问量分别都占到该村人口总数的60~70%以上。
在社会学研究领域中,社会转型涉及到一个国家和社会整体性和结构性的变化。如果从现实和历史性的角度来看,我国在1949年建国之后社会的整体转型可以分为以下两个重要的阶段:1949年到20世纪80年代,这个时期整个国家都被纳入到现代化的动员和发展轨迹之中;80年代后期以来,伴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力量的推进,中国社会结构急剧转型,农村社会组织结构逐渐变成了县乡领导下的村民委员会自治,尤其是在90年代兴起的消费主义的冲击下,中国乡村社会原有的结构进一步瓦解。
同时,任何社会变迁都将伴随着一定的动力机制,从一般层面上来讲,社会转型及变迁主要由外力介入和内生力量两种动力构成。在国家、政府整体性的政策规划、调整和市场、经济力量的双重推动下,村寨整体性经济结构发生转变,经济结构的转变进而会带来生活方式的变化。从内生力量的角度看,少数民族村寨村民在对外力吸纳和外界文化的日益浸润之下,也会以一定的方式对这些影响力量做出积极的回应,比如少数民族采用对传统文化的回忆、创作等方式实现对自我文化的觉醒与复兴。两种动力机制的差异,则会产生转型的两种不同类型:“整体性的突发转型和个体选择性的渐变转型”②。比较而言,来自上层行政力量和各项政策实施的“国家在场”更像一只“看得见的手”,对乡村社会变迁产生着制度性的规范和约束;而村落内部在应对外界变化过程中逐渐生成的影响力量更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乡村社会文化和人们观念意识的影响方面发挥着潜移默化的重要作用。这样,伴随着这种村寨社会整体和经济行为模式的变化,少数民族乡村的文化形态也在发生改变。
具体来说,少数民族村寨文化在不同的变化时期,呈现出一些不同的特征。如果说,在20世纪上半叶之前,我们将少数民族村寨社会发展视为前现代化时期,在这段时期,外来的影响力量和现代化、工业化等发展力量较为薄弱,少数民族村寨文化更多表现出一种缓慢地对异质文化进行逐渐吸纳的过程,因此,这段时间的少数民族村寨文化基本可以认为是传统文化的沿袭阶段。那么,1949年成为少数民族村寨文化开始急剧转型和变化的时间起点,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个阶段表现为对传统民族文化事项和影响力量大幅削减的时期。旧有的民族文化传统曾经一度没有了价值,村落内部自身的文化传承受到极大的影响,不少村落甚至一度丧失了自我的文化传统。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后,国家政策调整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对意识形态和文化的管控有所减弱,这无形给少数民族村寨文化向多元化方向发展提供了生存空间。再加上农村社会流动人口大大加剧,这为村落居民接触外部世界、加强信息沟通提供了十分便利的条件。在这一阶段,少数民族村寨文化重新得到了重视和很大程度上的重建。由此,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有了更多创造新文化的机会。
从少数民族村寨社会转型的阶段、动力机制及村寨文化变迁的一些主要特征来看,不难发现,只有将少数民族村寨置于更大的时空范围和全球化的场景中,才能更好的理解它们发生了怎样的转型、如何发生转型、转型给当地村民带来什么影响等问题。
此外,将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置于国家整体性社会结构转变的视角下观察,也试图突破“超越村庄”③的解读,即少数民族村寨虽是相对完整和系统性的存在,对它的观察必然要依托于具体的村寨场景和生活方式来展开。但是,对村落的微观和具体聚焦,并不意味着只能局限在村落视野中的研究。今天的少数民族村寨已然不是一个独立性的存在,它必定要和这个社会其他的系统发生不同程度的联系和互动,这就要求我们必须采用一种“超越村庄”的视野来进行关照,即通过微观的村落个体,观察整个中国社会的视角。同时,这种“超越村庄”的视野体现在具体的研究方法上,可以借用布洛维扩展个案的研究方法,具体的研究对象可以不拘泥于某一个村寨,而应该同时考察“宏观权力等因素对日常实践的渗透性和影响力”④。
立足于以上的分析基点,当我们在对少数民族村寨变迁进行研究时,必须要注意到影响这种变迁的多重力量和多种方式。而在众多的影响力量和因素中,现代传媒及其构建起来的信息传播网络凭借其极强的普及率和极广阔的波及面,使得身处这个时代的每个共同体乃至每个独立个体,都不可避免受到其影响。这种影响力量或是以市场力量和硬件设施的方式推进到少数民族村寨,或是以村寨民众积极主动使用媒介和传播技术的方式慢慢浸润到乡村生活之中。立足于这样的研究视角,我们聚焦现代传媒和信息传播网络对少数民族村寨社会、民众生活、文化观念等方面带来的影响,考察乡村社会中媒介在场的意义和价值,尤其是媒介对个体、族群或共同体带来的不同影响。
从少数民族村寨社会和文化变迁的两个阶段来看,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少数民族村落中村民普遍对大众媒介的使用较为隔膜,村民对媒介信息的接收和节目的观看更像一种“集体性”的行为和“仪式性”的观看。这期间,村寨内原有的信息传播网络和沟通系统还发挥着重要的影响作用。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后,村寨中“先富起来”的经济精英和政治精英,成为第一批使用大众传媒的人,媒介使用开始表现为更加个体化的选择。尤其是进入到2000年以后,随着媒介使用成本的降低,加之以电脑、手机等新媒体为主的大众传媒也开始逐渐进入到乡村社会。这些新兴媒介的使用和普及,既能够很好地彰显出村民个体化和多元化的诉求,更能从人们的交往方式、思维方式等层面发挥重要作用。由此,乡村和城市的界限进一步被打破。
如果说,1949年建国后,成为很多少数民族地区村民真正意义上接触和使用大众传媒的开始,那么事实上,早在20世纪上半叶之前,在研究者调查的少数民族村寨中,早已存在着植根于本民族传统文化和村寨生活中的信息传播和沟通方式。不仅如此,这些传播和沟通甚至是村寨社会中结构性的要素和力量,它们的存在对传统村落的社会结构和关系网络发挥着重要作用。譬如许多少数民族村寨社会组织方式与村落连接方式常常会围绕宗教活动及一些年节活动展开。如大等喊傣族村寨村民全民信仰佛教,在每年的关门节结束之时,都有全体村民聚会就餐的传统,而准备饭食和相应花销的费用全部由已到村寨外打工和工作的人自愿出资。尽管很多时候外出工作的人对村落的捐助并不太多,但这种行为依然成为每年村民们信息联络和情感凝聚的重要手段。可以看到,村寨始终没有忘记自我发展能力的拓展和延伸,和村里外出的“精英”们保持较密切的联系就成了村民们的自觉行为。这些独特的传播方式和信息沟通网络,不仅对村落共同体内部成员的文化传承和关系维系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更成为少数民族村落社会结构得以正常运行和维系的重要条件。
1949年以后,伴随着国家政权向下延伸到每个基层党组织,国家实现对乡村一级的全面控制。尽管报纸在当时是最有力的宣传工具,但因为大部分地区的少数民族村民都存在识字难等现实困境,因此,要让普通村民接收这种大众媒介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相较而言,全国建立的广播网对少数民族村寨来说具有更为显著的传播效力。1950年4月,国家新闻总署发布《关于建立广播收音网的决定》,全国各地开始建立广播收音站,配备了收音机,设立专职收音员。到1952年10月,有21个省2900多位收音员下乡组织群众收听广播,人数达1800多万,甚至地处西北边陲的新疆也建立了收音站。⑤可见,国家作为大众媒介使用的主导力量同时被引入了少数民族村寨。
相较而言,在早期进入少数民族村寨的大众媒介中,电影是较为特殊的一种媒介了。在1949年前,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就已经能够看到电影。例如在云南的迪庆藏族地区,1905年法国传教士在维西设立天主教堂、小维西教堂和德钦茨中教堂后,在这些地方开始放映活动幻灯。⑥云南大部分少数民族地区能够看到电影,是到1949年以后,但很快电影便成为一种重要的传播媒介。
进入到20世纪80年代后,电视开始成为影响巨大的传播媒介。1987年,大理石龙白族村村民李宏寿带回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1988年,村里出钱安排村民姜武发到县上接受放映培训,之后一直在村公所放录像。1989年,在剑川县扶贫行动中,作为特困村的石龙村得到了一套录像放映设备,包括放映机、发电机等,村里看录像的风潮更是如火如荼。这样的情形在其他一些少数民族村寨也是普遍存在的。当然,对于云南大部分少数民族地区而言,20世纪90年代以后,电视才较为普及。20世纪90年代初怒江州兰坪县广播电视局在大羊普米族村安装电视差转台,送给村里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大羊村有了第一台公用的电视机。而今,村里100多户村民,几乎每家都有一台电视机。电视在乡村家庭的普及,也逐渐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闲暇时光。传统生活方式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看电视所代替,家庭活动的主要场所由火塘边转移到了电视机旁。大等喊傣族村的情形也大致如此,20世纪90年代之后,村中听广播的人逐渐减少,电视开始普及。
进入到21世纪后,手机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普及速度异常惊人,很快就成为影响卓著的媒介。在箐口哈尼族村,最早使用手机的村民就是村里较早外出做建筑并富裕起来的人,这个时间大概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然而这个时期,相对较为封闭的社会环境和经济水平的低下使得箐口村民对这种新兴媒介的认知是极为隔膜的。打破这种神秘感应该是从2003、2004年左右开始,这个时间段正是箐口村社会结构、经济生活发生巨变的时期。再观察大等喊傣族村,2000年左右,村民开始大规模使用手机。今天,大等喊村中除了年幼的孩子,几乎人人都使用着手机。电视、电脑、手机等大众传播方式已经进入到或正在进入到大等喊村村民的日常生活中,同时也逐渐进入到了村民的宗教生活当中。
从几个少数民族村寨村民使用大众媒介的历史及变迁来看,不难发现,20世纪80年代以前,电影、广播、收音机成为村民们使用的主导媒介。人们对媒介的使用也大多采用集体观看的方式,大众媒介较少进入私人生活领域。在这样的媒介使用方式和信息影响之下,人们习惯于接受整齐一致的国家意识形态宣传和信息传播。90年代后,电视影响独大,报纸、收音机和电影的影响力量衰落。伴随着电视多元信息的传播,消费主义也逐渐蔓延到乡村,加之社会处于急剧的转型和变迁之中,村落传统文化衰落,村民自身的主体感逐渐丧失,人们对于电视等大众媒介的接触和使用较为被动,更多处于是“看世界”的阶段,这样的情形到了2000年以后愈加强烈。尤其是随着手机和电脑等新媒体进入乡村,个体化和多元化诉求得到更大限度地鼓励和声张,普通村民的交往方式、思维方式发生巨大变化,乡村和城市界限进一步被打破。
我们观察媒介和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的关联及互动,不能仅仅搜集和调查媒介是如何进入到村落内部且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发挥点滴影响的,还应该将媒介的影响和作用还原到村落的自有发展脉络和逻辑当中。“媒介逻辑”突出的不仅仅是媒介使用者的时空差异,更是媒介使用者所处的不同的社会环境、经济状况、文化差异以及在特定的社会结构中媒介使用者所存在和形成的某些“关系”。具体来讲,在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和变迁中的媒介逻辑研究,主要可以从三个层次展开,即村落个体与媒介的关联、村落社区与媒介的互动、村民运用媒介和国家社会等外部力量展开的互动。
大众媒介进入少数民族乡村社会后,首先是身处其中的个人受到的冲击和影响最为显著。尤其是在今天新兴媒体更容易被个人所获得和掌握的当下,村民个体被媒体卷入的程度更深。然而,面对媒介如此深入和广泛的影响,一旦研究者进入到少数民族社区进行具体观察和分析时,便不难发现,大众媒介对生活于其中的个体所带来的影响却是不尽相同的,而个体在面对媒介时所能够展现出来的主体性和应对策略也显然有差别。例如在对箐口哈尼族村寨村民手机使用的调查中,研究者发现男性和女性在具体使用方式上存在较大差异,只有将村民手机媒体使用的具体表现置于哈尼族特定的文化、社会“语境”中,才能真正理解村民和手机媒体之间展开的多层和多样的互动。
当然,面对大众媒体对传统村落的影响,也并非每个人的应对策略和理解都是相同的,村民也并不一定都是毫无例外地被动接受媒体信息与内容的。在研究者调查的大羊普米族村寨中,研究者关注到了一个普米族年轻人运用多种传媒手段展开一系列文化传播实践活动。在他的实践背后,让研究者意识到在少数民族与乡村社会的变迁过程中,国家、社会多种力量固然是不可忽视的影响力量,但生活在乡村社会的个体,同样是不可忽略的影响力量。研究者只有将行动个体还原到村寨具体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中,才能够解释其如何展开行动策略从而实现民族文化资源重组等一系列问题。
其次,我们观察媒介和村落社区的关联时发现,和城市相比,村寨因其自身较为显著的自足性和整体性,使得少数民族村寨呈现出和城市大不一样的文化特质。少数民族村寨特定的自然、文化和社会边界使得生活于其中的人们在认知观念、交往规则、行动实践等方面都表现出与都市社会显著的差异。尽管从表面上看起来乡村和都市人群在观看电视、使用手机等媒体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只要深入到乡村社会内部,就很容易看到“熟人社会”、更为紧密的社会关系网络等具体背景在使用者身上的折射。例如,在对大羊普米族村寨调查时,如果研究者无法深入到普米村寨内部的社会组织和结构中,或许压根就不可能理解在都市人看起来天然与“隐私”“个人”等概念相关的手机,在普米村寨却可以成为特定的男性朋友圈中不断流动和交换的“礼物”。从这样的层面讲,大众媒介可以成为一个传统村寨中公共空间建构和生产的重要力量和因素。
再次,从媒介连通村寨和外部世界的层面来看,少数民族村寨作为相对更为自足的整体,却也绝非是和外部世界隔绝的。观察少数民族村寨的社会变迁,不难看到它也被裹挟进了整个国家社会的发展与转型体系之中。更有甚者,相比起城市而言,少数民族村寨在这种社会变迁和转型中受到的冲击和影响更为显著。因此,少数民族村寨实则从来都是一个“超越乡土”的社会。箐口哈尼族村寨在近年来旅游产生的带动下,被当地政府列为重要的民俗旅游文化村寨。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村寨这些年在打造自身的旅游文化符号方面可谓投入不小。研究者具体考察了箐口村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仪式景观、宗教景观等旅游文化符号的建构过程和方式,发现大众传媒在今天可以进入传统乡村社会并传播特定的文化符号,从而将少数民族乡村塑造为可被识别的空间和场所。可以看到,在大众传媒强大的影响力之下,昔日不为人知的少数民族村寨,也能和各类媒体产生积极的互动,从而为村寨整体的民族、旅游文化符号创造出一个立体的传播空间。当然,这种由传媒建构起来的村寨形象和民族文化符号的展示在很多时候会造成文化符号被凝固甚至片面化,最终将无法构筑起一个真正和完整的哈尼族村落生活。但是,或许谁也不能否认,传统的村寨也会通过自己的方式与国家、社会的不同层面发生着互动。
在传媒与社会变迁的相关研究中,研究者关注的更多议题主要集中在大众媒介对传统社会带来的单向度影响以及身处其中人们观念意识和思维方式等方面的改变。而事实上,“不仅人类的传播或交往经由了传媒技术及其相关机制的中介,而且,人们的日常生活也通过如此中介了的传播或交往而得以形塑”⑦。这提醒我们,传播及媒介对乡村社会的影响绝不是简单的信息输入和观念影响的问题,而是关系到这些村落的社会结构转型和文化要素变迁的问题。正如有学者在研究电视与日常生活关系时提到的,媒介研究不仅要关注媒介之中多种复杂的内在联系,更要考察媒介所参与的各种层面的社会现实。⑧从这样的角度讲,在关注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的领域和问题中,传播方式的展开及大众媒介的进入实则可以理解为在这一过程中的一种基础性力量和基本要素。媒介在场与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研究的意义和价值或许也正在于探究传统社会转型及文化变迁是如何发生、哪些因素在发挥作用、身处其中的人发生何种改变的问题。
具体来讲,我们可以将大众媒介视为传统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和变迁的粘合剂和间离者。诚然,这样的概括与分析似乎并不能完全地囊括媒介和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的所有类型和互动关系。但是,如果从媒介进入村寨并对村寨文化发生作用的实地调查和研究中不难发现,这两种不同的影响呈现出村寨文化转型过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向。
将大众媒介看做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的粘合剂,其出发点是从大众媒介与新的村寨文化形成之角度考察。大众媒介对少数民族村寨的“长驱直入”,其对传统村落的文化影响无疑是全方位的。从村落个体的层面看,大众媒介首先在私人生活领域发挥作用,这主要表现为大众媒介对人们的生活方式、消费观念、人际交往等都产生影响,尤其是媒介在塑造人们现代性想象方面影响突出。“传媒提供了创造和想象的空间,拓展了生活的空间,同时也提供了流通于社会空间中的建构空间再现和意义的象征资源。”⑨由此,个人生活空间得以拓展。从村落社区的层面看,大众媒介的影响既集中在家族、群体的层面,同时也在社区公共空间的塑造和影响上表现突出。很多少数民族村寨面临着传统文化式微、族群认同发生变化等问题。传媒的介入虽然加剧了这种变化的程度和速度,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传媒也会带来新的文化形式,甚至出现一些社区文化、民族文化与传媒积极互动的做法。在调查中,我们发现一些村寨也在积极地寻找自我发展之道和应对外界冲击之策,其中还不乏出现一些村落在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上做新的努力和尝试。如石龙白族村对大众媒介不同形式的借用,从而进行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传播,最终可以看到的是,人们在这里不再简单接受媒介给予的信息,而是自然地把媒介和自身文化发展融为一体。另外,从社区公共空间的变化上看,传媒虽在很多时候致使传统的村落公共空间衰落,但却也在塑造和形成一些新的生活空间或村落公共空间。这种空间甚至突破了实有的物理空间而将人们勾连进一个新的信息流动空间中。如大羊普米族村村民运用手机短信将村内和村外打工的人连接成一个新的“交往圈”。从更大的村落外空间和国家层面看,大众媒介与传统村落的关系主要表现为国家社会的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发展都将传统村落卷入其中。村落的每一个变迁不仅和整体社会的每一个变化相关,而且尤其是在国家认同等意识形态的共同凝聚上,遥远的村落都概莫能外。
注释:
① 参见贺雪峰著:《新乡土中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0-31页。
② 陈庆德、潘盛之、覃雪梅:《中国民族村寨经济转型的特征与动力》,《民族研究》,2004年第4期。
③ 参见孙信茹、杨星星:《经验表述与理论探寻——民族传播研究的可能性路径》,《传播与社会学刊》,2014年总第30期。
④ 卢晖临、李雪:《如何走出个案—从个案研究到扩展个案研究》,《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
⑤ 参见方汉奇等:《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三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3-34页。
⑥ 参见孙信茹、杨星星:《农村电影放映实践与话语变迁——以云南迪庆藏区为例》,《中国传媒报告》,2011年第3期。
⑧ 参见[英]罗杰·西尔弗斯通著:《电视与日常生活》,陶庆梅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页。
⑩ 参见吴重庆著:《无主体熟人社会及社会建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
(作者系云南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张国涛】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媒介化社会中的少数民族村寨文化转型研究”(项目编号:10CXW015)、云南大学第四批中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2013)、云南大学第二批“青年英才培育计划”(2015年)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