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游牧文化的特征及其与丝绸之路的关系

2016-02-19 03:57贺卫光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游牧民族游牧吐蕃

贺卫光

(西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甘肃兰州 730030)

青藏高原游牧文化的特征及其与丝绸之路的关系

贺卫光

(西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甘肃兰州 730030)

青藏高原上藏族及其先民的文化属于一种特殊类型的游牧文化,从吐蕃时期开始,逐渐发展出了一种特殊的“农牧分营”型的游牧文化,这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对于中原农耕民族农产品的依赖。在历史上,青藏高原上的游牧民族没有出现骤兴骤衰的现象,他们东向发展的重要动力来源之一就是游牧民族对草原和商业贸易的需求。正是由于青藏高原游牧文化的这些基本特征,使得这里的游牧民族对历史上丝绸之路,特别是对西南丝绸之路的长期控制和经营十分重视,也就使得古代西南丝绸之路一直持续到了近现代。

青藏高原;游牧文化;丝绸之路

青藏高原位于我国的西南部,包括西藏自治区和青海省的全部区域,还有云南、四川、甘肃和新疆等省区的部分地区。目前生活在青藏高原的游牧民族主要是藏族。15世纪以后,仅有数量很少的游牧民族,如蒙古族、裕固族等进入了青藏高原及其边缘地带。由于特殊的自然生态条件,很早就产生了草原畜牧业经济,并在后来的历史过程中,发展成为青藏高原上的一个主要产业。在历史上,藏族及其先民的经济生活,主要以畜牧业为主。尽管早在吐蕃时期,当地的农业生产就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但是,由于受自然条件的制约,青藏高原地区的农业发展始终十分缓慢。因此,总体上,青藏高原文化仍然属于一种特殊类型的游牧文化。

一、青藏高原游牧文化的主要特征

(一)青藏高原的游牧经济区和农耕经济区

畜牧业是整个青藏高原发展历史上最悠久的产业,也是一个广泛分布的产业类型。青藏高原传统的游牧经济区域十分广泛,从今天西藏西部的阿里地区一直到四川西北部的甘孜州、阿坝州,向北部一直可以延伸到青海和甘肃省的甘南州,而且,上述草原地带基本上是连成一片的大草原。

藏北的羌塘草原是西藏最主要的草原牧区,而且,草场资源丰富,是历史十分悠久的传统牧区,也是一个畜牧业产值占工农业总产值90%以上的纯牧区。藏北高原上湖泊众多,星罗棋布,仅藏北的北部就分布有617个大小湖泊,湖泊总面积为9235.4平方千米,藏北的南部又有310个湖泊,总面积12556.8平方千米[1]。在历史上,正是这些大小湖泊的存在,这里的畜牧业生产才得以持续不断的发展。

青藏高原的种植业经济主要分布在西藏的“一江两河流域”地区、青海省的柴达木盆地、青海东部的河湟谷地以及横断山脉地区的干旱河谷地带。

(二)历史上活动在此区域内的游牧民族

关于青藏高原远古居民的主要生计方式,依据历史记载及近年来学术研究进展来看,活动在青藏高原及其边缘地带的是羌、戎、氐等民族,这些民族经济生活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发展了一种“农牧兼营”型的游牧文化。关于藏族的起源问题,长期以来就存在着许多争论,差不多有数十种藏族起源的说法。格勒在其博士学位论文中认为,“从宏观的角度看,藏族源于三大原始民族系统的融合。这三大原始民族系统就是本地的土著民族系统,北方的胡民族系统,东方的氐、羌民族系统,其中的后两个文化系统属于游牧文化,而土著民族系统则属于农耕民族或农耕文化”[2]。但是,应当承认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藏族的起源与早期活动在黄河上游、今天甘青地区的游牧民族有关系。就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来讲,一般认为开始于公元7世纪初松赞干布对西藏高原的统一。至少从那时起,藏族及其先民就一直是青藏高原的主人。他们在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中顽强地生存,创造出了十分独特的青藏高原游牧文化。

在高原的历史上,还曾有其他游牧民族进入过青藏高原,这主要是公元4世纪初迁徙到今青海、甘肃地区的吐谷浑。吐谷浑原为鲜卑的一支,居住在今辽宁锦县西北。吐谷浑人是比较典型的游牧民族,据史书记载,吐谷浑人“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室”[3]。他们经过长距离的迁徙,来到青藏高原的北部地区,与当地原有的羌人杂居,并建立了相对独立的地方政权,到8世纪时被吐蕃征服,其残部迁徙到了唐朝的朔方、河东一带(今内蒙古河套地区与山西北部地区)。吐谷浑为吐蕃所灭以后,仍然有不少人继续留在他们的故地。到公元9世纪中期吐蕃衰落以后,吐谷浑人主要居住在今天青海省的湟水和大通河流域。12世纪时,河东地区的吐谷浑人又再度返回他们的甘青故地,并与居住在湟水流域的吐谷浑人汇合。到元朝时,他们被称为西宁“土人”。

在元代及以后,北方的蒙古人曾以诸多不同的方式进入过青藏高原,并对青藏高原的政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蒙古人最早进入西藏是在1240年,蒙古将领多达受阔端之命,率军队从今天的那曲一带进入西藏(乌斯藏)。1281年忽必烈又再次派遣桑哥进入拉萨,并在藏北地区屯驻蒙古军队。从此,蒙古人就以辽阔的藏北草原为基地,长期保持着对西藏的统治。客观地说,蒙古人对青藏高原的影响主要在于政治影响,而在文化方面,蒙古人的影响并不大。

(三)青藏高原游牧文化的主要特点

青藏高原的“雪域文化”,一般来说主要是指藏族文化,这是一种在特殊的地理环境下发展起来的特色鲜明的地方文化。就我们所研究的“游牧文化”而言,藏文化主要是一种特殊的游牧文化类型。说它是“特殊的游牧文化”,则主要是因为它具有一些与蒙古高原等其他类型的游牧文化不同的特点。

第一,青藏高原的早期文化就是一种混合型的游牧文化。一方面是指多民族在高原上的融合;另一方面是指多种经济形态的混合。在青海地区,自夏商至周属于雍州,为羌人的驻牧地。虽然在羌人的早期历史上,就已经发展了原始的狩猎、畜牧和农耕兼营的生计方式,但是,依据自然环境所发展起来的畜牧业仍然占据着主导地位。从中国历史上西北地区羌人的广泛分布(从黄土高原的西部一直向西北延伸到青海省东部地区、祁连山区、昆仑山区、喀拉昆仑山区西部地区),就可以说明他们生活的游动性和分散性。所以,羌人在秦汉时期,其经济生活中的游牧经济是十分突出的,是他们主要的生计方式,即属于游牧经济的范畴。两汉以后,羌人才逐渐转变成了农牧兼营的民族。在羌人的游牧文化之后,在青海地区,紧接着又兴起了另一个游牧民族,即吐谷浑,他们也是比较典型的游牧民族。

在西藏地区的历史上,大约在公元前4世纪左右,也就是在“小邦时代”以后,兴起了三个部落联盟:象雄、吐蕃和苏毗。其中,象雄,又称羊同,大致在今天的西藏阿里地区。史载,象雄“大羊同,东接吐蕃,西接羊同,北直于阗,东西千里,胜兵八九万,辫发毡裘,畜牧为业”[4]。苏毗位于唐古拉山南北一带,那里也分布有广阔的草原,“气候多寒,以射猎为业。出瑜石、朱砂、麝香、牦牛、骏马、蜀马”[5]。说明,当时的象雄和苏毗都属于游牧部落,活动在广阔的草原地带,创造和发展了青藏高原的早期游牧文化。

吐蕃崛起于西藏山南地区,由于雅隆河谷地区是西藏高原内部生态环境和自然条件较为优越的地区,适合发展一定规模的种植业,因此,相对而言,吐蕃的农业较为发达。但是,由于实际上适合发展种植业的土地资源十分有限,因此,直到松赞干布统一时的7世纪,农耕经济在青藏高原也主要局限在雅鲁藏布江以南的河谷地带,而广大的羌塘高原以及青海地区,则主要以草原畜牧业为主。总之,在青藏高原早期,特殊类型的游牧文化是其主导性的文化。

第二,青藏高原上的游牧文化在吐蕃时期以后,逐渐发展出了一种特殊的“农牧分营”型的游牧文化。“农牧分营”是笔者提出的一个概念,是指在一个民族内部,较为普遍地同时存在农耕经济区和游牧经济区,同一民族内部,其人口也分为两部分,分别经营种植业和草原畜牧业。需要强调的是:农牧分营这种经济模式或结构,与半农半牧或农牧兼营类型的经济发展模式不同。因为,所谓“半农半牧”一般是指同一个地区的人口同时经营种植业和畜牧业,具体体现在同一户定居的人家,在从事种植业的同时,又放养了一定数量的牲畜,或者是同一户原来主要从事畜牧业生产的人家,抽出部分劳动力在农业区发展农耕经济[6]。当然,农牧分营模式是就青藏高原游牧文化整体而言的,在局部,我们也并不排除“半农半牧”经济文化类型的存在。

早在新石器时代,西藏的雅鲁藏布江中下游河谷地带,就有主要从事种植业和渔业的文化遗址存在[7]。但是,自公元7世纪初吐蕃政权建立以后,青藏高原上的文化类型发生了较大的变迁,逐渐形成了一种建立在特殊的自然生态环境基础上的“农牧分营”型的游牧文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且形成了三种基本形式。

一是在西藏地区,“一江两河流域”是农耕经济区,而藏西北和藏北则是游牧经济区。同时,这种农牧分营的经济区域格局也在其他藏区存在,如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几个县中,就有明显的农业县和畜牧业县的区分,夏河、碌曲、玛曲是最主要的牧业县,卓尼县则农牧区各半(1986年以后主要发展畜牧业),而迭部县、舟曲县和临潭县则主要以农耕经济为主。

二是这种农牧分营的经济文化类型,在同一个类型中,也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如在一些藏区的农耕经济地带,农牧分营的现象表现为,在河谷居住的人口主要从事农耕经济,而在河谷两侧的坡地或台地上居住的人口则主要从事畜牧业生产。

三是农牧分营的游牧经济类型还有另一种特殊形式,即历史上的“蕃租”形式。这种形式主要出现在西藏高原以外的藏族地区,其特点是主要从事草原畜牧业,也就是游牧的吐蕃人,将他们适合种植业的部分土地开垦为农田,然后租给当地汉族或其他农耕民族收取租子,他们自己并不直接从事农耕生产。例如,在历史上的川西高原,就曾普遍地存在这种经济形式,史载:“黎州(今四川汉源)过大渡河外(今四川甘孜地区),弥望借是蕃田,每汉人过河耕种其地,及其秋成,十归其一,谓之蕃租。”[8]这种“蕃租”的经济形式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一种特殊的关系形式,也是青藏高原农牧分营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

第三,相比较而言,青藏高原上游牧文化的发展历程,基本上是同一民族、同一性质的游牧文化,在差不多同一地区不断地积累、沉淀的过程,在历史发展的时间顺序上是一个绵延不断的过程。而在蒙古高原等历史上的其他游牧文化区域,则基本上是不同的游牧民族的文化,在差不多同一地区的“前赴后继”式的连续的过程。“连续”和“延续”是两个相似但却不同的概念。“连续”是指众多的游牧民族,在时间次序上的排列,类似于点与点的连接,而“延续”则是指同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的过程,类似于一条线的延伸。所以,在蒙古高原游牧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许多游牧民族文化在同一个地区“中断”的现象,如9世纪中叶回鹘西迁以后,回鹘文化在蒙古高原上实际上就中断了。但就游牧文化而言,它并没有中断,而是被其他的游牧民族“继承”或“取代”了。

第四,青藏高原游牧民族基本上避免了“骤兴骤衰”现象。游牧民族的“骤兴骤衰”是中国历史上的游牧民族发展过程中较为普遍的现象。许多游牧民族,如匈奴、铁勒、回鹘、蒙古等,多是突然兴起,又很快衰落,他们建立的政权,也基本上没有超过百年,因此也就出现了游牧民族无“百年之运”①此说最早源于隋代名臣杨素的《出塞》:“气抱龙城虹。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的说法。但是,在青藏高原上,并没有出现藏族及其先民在历史上骤兴骤衰的现象,在几千年的历史过程中,藏族及其先民的经济、社会、文化,基本上一直保持着持续不断的发展过程。最早建立的吐蕃政权存在了两百多年(公元7世纪初到9世纪中叶),后来又有政权不断出现,但青藏高原上的主流文化并没有大的变化。究其原因,大概有两个方面:一是由于青藏高原地区从很早起就发展了农牧分营的经济模式,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对农耕民族农产品的依赖,也减轻了对自身畜牧业产品的过度依赖,同时,也减轻了畜牧业对草原生态的压力。二是青藏高原游牧民族对陆路丝绸之路的控制与经营,也在很大程度上通过商业贸易,弥补了青藏高原草原畜牧业经济的“非自足性”,从而维持了整个游牧经济的正常运行。在唐代,吐蕃在很长时间内都控制着通过西域的绿洲丝绸之路,后来虽然对这条丝绸之路的控制大大减弱,但始终在这条商业贸易之路上获益。相比而言,藏族及其先民对西南丝绸之路的控制和经营却是持续不断的,唐蕃古道、茶马古道等实际上延续到了近现代。

第五,青藏高原的游牧文化东向发展的重要动力来源之一就是游牧民族对草原和商业贸易的需求。这种东向的发展趋势,主要有疆域的扩张和文化的输出。青藏高原游牧文化在唐朝时期,曾经有一个向东发展的过程,具体表现就是当时的吐蕃在与唐王朝的斗争中,逐渐占据了大片的今甘青地区和滇川西部的草原地带。石硕先生在他所著的《西藏文明东向发展史》一书中,分析了三大因素,即“地缘性因素”、“文化的相融性因素”和“中原文明的凝聚力因素”[9]。诚然,这三大因素都是实际存在的,但是却忽略了游牧民族最基本的需求:草原和商业贸易。吐蕃的东向发展,实际上是游牧民族谋求获得更多草场的必然行为。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草场,而不是农田。“西藏文明东向发展”中的疆域扩张,实际上是以青藏高原边缘的草原地带为界限的。因此,西藏文明东向发展的原动力主要应该是游牧经济的客观需要。尽管该书中也详细地论述到了当时西藏高原的生态环境与甘青地区及川西高原地区的一致性,以及吐蕃社会经济中的游牧经济成分与青藏高原东部、东北部地区传统的游牧经济、半农半牧经济之间的相融性。但是,该书作者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或文化特点,即作为单纯的草原畜牧业经济,它本身具有“非自足性”,因此,必须要通过与外部的经济交流,来维持整个游牧经济的正常运转。在历史上,游牧民族对于农耕民族的战争、掠夺等暴力形式的交流,往往成为“互市”、“贡赐”等非暴力形式的补充形式。总之,历史上吐蕃王朝对外扩张的本质,是游牧民族与外界进行经济交流的暴力形式。

二、青藏高原游牧民族与丝绸之路

(一)游牧民族与古代商业贸易的关系

游牧民族的兴衰与古代的陆路丝绸之路畅通与否存在着内在的联系。这是因为,游牧民族的草原畜牧业经济与商业贸易经济之间有着十分密切的共生关系和互补关系:游牧经济不等于畜牧业经济,它的正常运行,需要有商业贸易、狩猎业、种植业、手工业等经济种类的密切配合。特别是其中的商业贸易,在整个游牧经济结构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维持着游牧经济与自然生态之间的平衡关系。

游牧民族的畜牧业生产仅仅是他们经济生活中的主体,它并不能满足游牧民族社会生活的全部需求。因此,游牧民族也需要其他行业作为他们经济生活的重要补充。商业贸易就是这样一种十分重要的行业。通过产品的交换,特别是与周围农耕民族间的物质产品的交换,游牧民族借以获得维持他们生存发展的多种需要。从中国乃至世界各国游牧民族发展的历史来看,几乎没有哪个游牧民族能单纯地依赖畜牧业生产长期发展。就中国古代而言,包括青藏高原上的游牧民族在内,不论是北部的还是西部或西南部的游牧民族,他们总是离不开与内地农耕民族进行多方面的物质产品的交换。尽管中国历史上,这种产品交换始终并非一直能够十分顺利地进行,但毕竟始终存在相当规模的产品交换现象。交换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如历史上的朝贡与赏赐、互市等,以及以暴力形态出现的掠夺、战争等,都属于产品交换形式或特殊形式。而历史上著名的陆路丝绸之路、唐蕃古道、茶马贸易、绢马贸易等,都属于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间密切的贸易关系的集中表现。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他们往往具有十分迫切的开展贸易往来的欲望或要求,而且根本性的动因在于游牧民族地区的草原畜牧业经济的“非自足性”,因此,必需要依靠商业贸易来获得在畜牧业经济条件下无法获得的物质利益。

在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上,曾经有一批又一批的游牧民族不断地南下或东进或北上(如吐蕃时期的扩张),对内地的农耕民族进行侵扰、掠夺甚至入主中原内地农耕民族地区,建立空前统一的封建王朝。根本原因之一就是游牧民族需要与农耕民族进行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

但是,在中国历史上,一些中原王朝对游牧民族的交流活动采取“遏制”政策,主要表现如历史上长城的不断修筑、限制朝贡人数次数和贡品数量、指定专门的互市地点、颁发互市的“许可证”以及限制向游牧民族地区输出某些特殊物品如生铁、铁制品等。

在产品的相互需求方面,主要是游牧民族大量地需要农耕民族的各种产品,而农耕民族则除了对马匹的特殊需求外,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这是因为农耕民族自身已经很好地解决了他们的基本生活需求,他们通过饲养家畜家禽和捕鱼养虾,满足了对肉食的需求,而种植桑、麻、棉等则解决了纺织原料问题,因此,也就基本上不需要游牧民族的牛羊肉和动物毛皮。

如果游牧民族的商业贸易渠道被堵塞,对草原游牧经济造成的后果之一就是草原上大量相对过剩的牲畜不能向外输出,使草场的压力越来越大,草场质量越来越差,同时牲畜体制状况也出现危机,最终会在突然降临的严寒、风雪中,大批地死亡。这样,就使畜牧业经济乃至整个游牧经济迅速崩溃。这就是历史上游牧民族社会经济突然崩溃的内在原因之一,由此也就出现了历史上众多游牧民族骤兴骤衰的现象。

由此可见,丝绸之路上的商业贸易活动与草原游牧民族经济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历史上陆路丝绸之路衰落以后,造成的严重后果之一便是草原游牧民族地区的商业贸易活动也开始衰落,由此引起的连锁反应则是游牧畜牧业经济以及整个游牧经济的衰落。

(二)青藏高原游牧民族与西南丝绸之路

“西南丝绸之路”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我们主要是指历史上通过青藏高原而抵达印度等西南亚地区的交通线,历史上的“唐蕃古道”“茶马古道”“青海道”等,属于这个范畴,学界的相关研究成果已经十分丰富,在此不再赘述。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藏族及其先民的文化主要属于游牧文化,具有游牧民族的基本特征[10],即草原畜牧业经济与生俱来的对商业贸易的客观需求。

在《中亚蒙兀儿史》[11]中,记载了有关那里的游牧民族穿越青藏高原的商业贸易活动。当时藏族游牧地区存在着一种用羊群驮运货物的特殊的运输方式,即在羊只身上安放驮架,将货物捆绑在每只羊身上,然后赶着庞大的羊群,随季节一边放牧,一边运输货物。他们在冬季采集储备中原内地的货物,春季出发,用近一年的时间,当冬季来临时,就能把货物运到喜马拉雅山的西坡、南坡,也就是当时印度北部。然后在这里度过冬天并采集储备印度的货物,到了春季,再次出发,仍然再用近一年时间,当冬季再次来临时,又将印度的货物运送到高原的东部、北部,并在这里度过冬季,同时再次准备下一次运输的货物。据该书记载,游牧民所运输的货物,有时要用一万只羊来驮,而每只羊驮的重量大概有12“曼”①曼:古代中亚的重量单位,相当于5磅差一点。1磅合0.45359237公斤,12曼约合27公斤。左右,运输的货物数量十分庞大。

从这一历史文献记载可知,在青藏高原的历史上,存在着一条穿越高原草原地带的东西方交通线路,即从中国内地的四川、云南西部向西经过今天的藏北高原(草原地带),再到藏西北的今阿里地区,最后经过今天的克什米尔地区而进入南亚次大陆以及中亚地区。

在青藏高原,牦牛被赞誉为“高原之舟”,是藏民族,特别是那些从事游牧畜牧业的藏族牧民最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但是,以羊为运输工具毕竟是十分罕见的事情,同时也能够说明一些问题:在青藏高原上,藏北牧区社会经济中特殊的商业贸易与游牧畜牧业生产相互结合的形式。

而以当地特有的牦牛为交通运输工具,可能是一种商业贸易活动与传统的游牧畜牧业生产分离的模式,从而形成了以牦牛运输为主的独立的商队。这种分离状况与整个青藏高原地域辽阔、地理上的相对闭塞、人口相对稀少等因素是相适应的。也就是说,除非有强大的财力、人力等方面的保障,否则,个体牧民或少数牧民的小规模的商业贸易活动是很难正常开展的。因此,将传统的赖以维持生存的游牧畜牧业生产与商业贸易活动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在游牧的同时,一边放牧,一边运输货物,使游牧迁徙的过程与长距离的物资运输活动有机地合而为一,这种特殊的经济形式是青藏高原所特有的,更是藏族及其先民的一大创举。

(三)青藏高原游牧民族与绿洲丝绸之路

正因为丝绸之路与草原游牧民族的畜牧业经济有内在的关系,历史上游牧民族才十分重视对欧亚大陆上的几条东西方交通线路的占领或控制。在我国历史上,游牧民族曾经与中原的农耕民族长期争夺对交通线路的控制权。此外,在游牧民族之间也时常会发生关于争夺丝绸之路重要地段的斗争。

在唐代,除了突厥之外,为了控制绿洲丝绸之路,向西域发展势力的还有当时正处于强盛时期的吐蕃。唐王朝也与吐蕃展开了长期的争夺对西域控制权的斗争。吐蕃兴起以后不久,就开始了向东向北扩张的进程。唐高宗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吐蕃再次向今天青海地区进攻,征服了那里的吐谷浑,占领了青海的大部分地区,并以此为基地,继续向唐王朝统治下的边地侵袭。咸亨元年(公元670年),吐蕃向西域进攻,迫使唐王朝罢西域的安西四镇。就在此年,唐王朝派大将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统兵十万西征吐蕃,而吐蕃大将钦陵率兵40万屯驻在青海湖附近,以逸待劳,伺机迎战,结果在大非川(今青海省海南州切吉草原)唐军惨败。吐蕃从此开始控制了丝绸之路在今天青海省的交通线路。不仅西域为吐蕃所占,河西陇右也成为吐蕃争夺的战略要地。

在此以后,唐王朝与吐蕃为争夺西域、河西走廊、陇右等地,开始了激烈的斗争,时战时和,出使修好,结盟立碑和亲,又劫盟毁约重开战火,双方落得国力衰微,内讧迭起。如此这般,只为河西走廊、西域和青海等交通要道。

到9世纪中叶以后,吐蕃势力才逐步退出了河西走廊和西域地区。但这些地区很快就被已经溃散的漠北回鹘汗国的各部所占据。由此,青藏高原上的游牧民族对绿洲丝绸之路的控制和经营有所减弱,但对河西走廊的控制仍然持续了很长时间。

总之,青藏高原上藏族及其先民的文化属于一种特殊类型的游牧文化,青藏高原上的游牧文化在吐蕃时期以后,逐渐发展出了一种特殊的“农牧分营”型的游牧文化,其农牧分营的经济模式或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对于中原农耕民族农产品的依赖。在青藏高原上,并没有出现藏族及其先民在历史上的骤兴骤衰的现象,在几千年的历史过程中,藏族及其先民的经济、社会、文化,基本上一直持续不断地在发展。青藏高原游牧文化东向发展的重要动力来源之一就是游牧民族对草原和商业贸易的需求。

正是由于青藏高原游牧文化的这些基本特征,这里的游牧民族对历史上丝绸之路,特别是对西南丝绸之路的长期控制和经营十分重视,也就使得古代西南丝绸之路一直持续到了近现代。

[1]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青藏高原地图集[M].北京:科学出版社,1990:2-7.

[2][10]格勒.论藏族文化的起源形成与周围民族的关系[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88:149,44-45.

[3](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98·吐谷浑[M].

[4](宋)王溥.唐会要·卷99·大羊同条[M].

[5](唐)魏征.隋书·卷83[M].

[6]贺卫光.中国古代游牧文化的几个类型及其特征[J].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01(5).

[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藏工作队,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西藏拉萨市曲贡村新石器时代遗址第一次发掘简报[J].考古,1991(10).

[8](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蕃夷五[G].

[9]石硕.西藏文明东向发展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115-160.

[11]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中亚蒙兀儿史(第二编)[M].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译.王治来,校注.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375-377.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betan Plateau Nomadic Culture and its Relationship with the Silk Road

HE Wei-guang

(School of Ethnology and Sociology,Nor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Lanzhou,Gansu730030)

On the Qinghai-Tibet plateau,the ancient Tibetan culture was a special type of nomadic culture as since the times of the Tubo,a special nomadic culture had developed,in which agriculture and animal husbandry were operated separately.It,to a large extent,eased Tibet’s dependence on the agricultural products from the Central Plain.In the history the nomadic people on the Qinghai-Tibet plateau have not experienced any sudden rise or fall,and one of important reasons of their eastward development was their needs of more grasslands and commercial trade.Thus,the nomadic people on the plateau 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Silk Road,particularly to the control and operation of the road,which makes the southwest part of the ancient Silk Road exist to modern times.

Qinghai-Tibet plateau;nomadic culture;the Silk Road

10.16249/j.cnki.1005-5738.2016.03.016

K203

A

1005-5738(2016)03-110-007

2016-06-01

贺卫光,男,裕固族,甘肃肃南人,西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西北少数民族。

[责任编辑:蔡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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