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藏传佛教影响下摩梭人的死亡观和临终关怀传统

2016-02-19 03:57严梦春宋萍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摩梭人逝者祖先

严梦春 宋萍

(北京邮电大学民族教育学院 北京 100096)

论藏传佛教影响下摩梭人的死亡观和临终关怀传统

严梦春 宋萍

(北京邮电大学民族教育学院 北京 100096)

在中国各民族传统中,临终关怀是一项重要内容。在摩梭文化发展过程中,受到达巴教和藏传佛教两种文化的深刻影响,摩梭人对待生死的态度和他们临终关怀的传统做法也深深地打上了这一烙印。在摩梭文化中,通过各种宗教仪式和亲人们之间的感情传递,慰藉生者、安送亡人,体现了从容坦然的生死观。文章以临终关怀为出发点,通过分析摩梭人的宗教信仰及其丧仪安排,探讨摩梭人在宗教信仰和生死观影响下的临终关怀传统,解释其中的脉络关系。告诸往而知来者,研究的最终目的在于揭示如何将摩梭人关于临终关怀的优秀做法应用于当代医学救治。

摩梭人;死亡观;临终关怀

在中国,尤其是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古往今来一直非常重视临终关怀和丧葬礼仪,所谓“生死事大”。在很多地方的风俗观念中,受儒释道传统文化的影响,人们的观念中往往认为人死以后会有灵魂,相应地也相信存在鬼的世界。在这种观念影响下,人们普遍希望得到临终关怀,希望得到外部力量的帮助来平复自己的内心,最好能做到心无挂碍,放下尘世的牵绊,轻松地离开,愉快地死去。尽管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风俗传统中对生死的态度不尽相同,生死哲学也各有差异,但大多数民族都有一整套仪式来处理濒死的人,当然也包括死后的葬仪。

伴随医学技术的进步,起源于英国的当代临终关怀制度以医疗机构为主导,以尽量延续人的生命和减轻肉体的痛苦为主要宗旨。这种现代化的做法首先很少考虑濒死者及其亲属们的心理和情感需求,因而在很多地方无法被接纳;其次,每日繁重的医务工作也让医护人员们把有限的精力聚焦于病人的病情,无法兼顾病人及其家属的心理需求;再者,医护人员并不能完全理解各民族的传统文化,使得病人在临终前的心理和情感诉求更加无法得到满足。为此,我们必须考虑不同人群的生活习俗、地方特点、民族特性、宗教信仰等因素,研究临终关怀的本土化问题。这一问题的最终落地,需要考虑不同民族的生活方式差异、宗教信仰不同以及传统习俗的影响,最终的目标是将医疗领域的临终关怀活动和不同民族的传统习俗及地方性知识结合起来,使濒死者在身体和心灵两方面都得到适当的关照,使家属得到心灵和情感的慰藉。这项工作,不论从医学意义上还是现实意义上来看,都有其重要的价值。

摩梭人是我国西南少数民族中非常有特色的一个民族,主要生活在云南、四川边界一带。他们珍爱生命,热爱生活,受到达巴教和藏传佛教两种文化的影响和熏陶,形成了从容、坦然的生死观,也造就了很有文化内涵的临终关怀传统。摩梭人相信,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历程的完全终结,在生死轮回中,每一次的死亡过程,不过是下一次生命的起点,死亡只是连接此生与彼生的纽带或者桥梁。本文将从文化、宗教和观念入手,深入探寻摩梭人临终关怀传统的起因和内容,探寻民族传统与现代医学相互结合的临终传统最佳方法。

一、摩梭人生死观中的临终关怀

世界卫生组织非常重视临终关怀,根据该组织的权威解释,临终关怀主要是“帮助临终者理解死亡、坦然地接受死亡”。人性是相通的,爱生恶死是人的天性。如果没有宗教和文化的浸润,在死亡观念上缺乏认识,人们在将要告别人世的时候很难做到心情平静,愉快就更不用说了,更多的情况下是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产生的痛苦。在摩梭人生活的地区,主要流行的宗教是达巴教和藏传佛教,摩梭人信奉这两种宗教,对于生死的观念也深受这两种宗教的影响。达巴教认为,每个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是无可逃避的自然法则,顺应这种自然法则,对待生死,人们就应该坦然平和、无怨无悔。佛教的生死轮回学说,和达巴教在生死观方面基本没有冲突,认为每一次的死亡都是另一次新生命的起点,更加对人有慰藉的作用。受这两种文化的影响,摩梭人形成了看淡生死、道法自然的哲学观念,这种观念也对摩梭人的临终关怀传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人们临终的时候,只祈求能够回到祖先居住之地,与祖先团聚,一道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正如摩梭经文中说的:“寿数已到定数时,心情安详要坦然,远方祖魂会迎接。”[1]

藏传佛教传入摩梭人居住地之前,崇尚万物有灵的达巴教,把自然万物的灵魂分为神和鬼两类,神给人们降福禳灾,鬼给人类带来灾难祸事。认为“人们生病、死亡是各种鬼魂作崇引起的。因为人死之后灵魂仍在,非正常死亡者的灵魂会变成鬼,使人遭灾遇祸。”[2]因此,达巴教产生了许多驱鬼的经文,如《楚垮敌》、《嘎巴》等。他们认为,达巴是沟通神、人、鬼三者的使者,借助达巴的典籍和仪式,可以为人们祈福禳灾。正如经文中唱到的:

嘎巴鬼家族/火塘的心做出生地/路旁暗缝是它的窝/施出秽气灭火塘/传出伎俩让亲人翻脸……嘎巴鬼踏出的红路有一条/这是红脸红眼人走的路/它要把人推向互相残杀/这条路走不得/不要上嘎巴鬼的当……[3]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三个命题是哲学的终极命题。在达巴教的传统经典中,创世史诗《子土从土》回答了这些问题,提供了摩梭人族群认同的来源,也寄托了他们的情感归属。其内容大致如下:

远古时期,遭遇一场滔天的洪水,整个大地被吞噬。神谕人们要及时杀了耕牛制成皮囊以躲过灾祸,但只有一个叫丛德鲁衣衣的男子遵照奉行,幸免于难。侥幸逃脱的他艰难度日,孤寂无伴。还是得到了神兽的指引,他寻见了下凡沐浴游耍的天女柴红吉吉美,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一路追到天上。天母震怒,拒绝了他的求爱,并为他设置了开荒种地、盘田收粮、打猎、取虎奶等诸多难题来阻拦他。然而,也同样爱上了他的柴红吉吉美却暗中相助,让丛德鲁衣衣一次次地化险为夷,完成了一项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感动了天母,最终娶到了天女,共同返回人间。也正是凭借天女从天上偷带下凡的五谷种子,他们得以繁衍生息,这才有了摩梭人后来的繁荣。[4]

这首创世史诗以口头文学的形式在民间广泛流传,天女柴红吉吉美成了摩梭人族群象征的重要内容,对摩梭人产生了深远的情感召唤力。直到今天,在春节、丧葬等重要的节日、仪式上,人们还在吟诵这首史诗。

另外,摩梭人认为这个世界只是生命旅程的一部分。在摩梭人的传统观念中,生命旅程的终极归宿是回到最古老的祖先之地,这个地方是所有先祖生活的地方,所有的摩梭人死后都会团聚在这个地方,永远幸福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在丧葬仪式上,巫师达巴口诵《指路经》,便是在给亡灵指路,让他们的灵魂顺利踏上与祖先团聚的正途,找到祖先居住的地方——“吾朴鲁忍”。唱诵经文的内容大体如下:

吾朴鲁忍是个好地方,满山都是上好的玉石;山上有美丽的湖泊,鱼儿在水中欢快地跳跃;山前是装满稻谷的坝子;山后是适合放牧的平川。那便是你要顺利到达的目的地——祖先之处,你的祖先、父母都居住于此。与他们团聚后,你应安心地住在那里,不要再执著现世的牵挂,等到谷子熟了,年猪宰了,我们会吹起海螺,燃起松毛、柏香,接你回家过年。[5]

可以看到,《指路经》为逝者详细描绘了祖先居住之地的丰饶和美好,也为灵魂指明了回到祖先居住地的详细路径,包括路途中需要经过的河流、村庄和林地的名字。经中指出,所有摩梭人都是从北方的斯布阿纳瓦①达巴教认为摩梭人的祖先最早居住在北方的“斯布阿纳瓦”,后来南迁来到永宁。传统上每年农历十月摩梭人都要进行祭祖活动(现大多在春节期间进行),把祖先从斯布阿纳瓦沿着迁徙路线接回家中供养,叫做“接祖”;而在丧葬仪式中则要把死者的灵魂沿同一路线送回斯布阿纳瓦,叫作“开路”。迁徙来的,所有的摩梭人在死后也都会回到那里,那个祖先聚居的美丽之地。

公元16世纪,藏传佛教开始传入摩梭人居住的地区,带来了生死轮回的观念。摩梭人传统信仰的达巴教和佛教相互融合,其原有的灵魂不灭的观念和佛教生死轮回的观念不谋而合,并且相互印证,升华了摩梭人的生死观。特别是对那些生前生活困苦坎坷的人而言,这种对死亡的认识给了他们无限的希望,祈愿死后可以转生更好的境界。藏传佛教认为,“人世无常,生死六道轮回是普通生命的常态,每一个人在此生之前已经经历无数的轮回。每个人的此生,对于无限的生命旅程而言,既不是终点也不是起点,只是一段有限的旅程。这个世界也不是宇宙的全部,只是整个宇宙的一个很小的局部,地球只是人类终生暂居的场所。”[6]受佛教这种生死关的影响,摩梭人对生命和死亡的认识很超然,并没有把死亡作为一个完全的未知世界,因而也没有对于死亡的无限恐惧,这也是摩梭人坦然面对生死的又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藏传佛教在摩梭社会中的传播,逐渐形成了达巴教和藏传佛教共同存在、分工合作、共同为摩梭人精神世界做指引的格局。具体来讲,在摩梭人的观念里,“达巴教是专事此生的宗教,而喇嘛教是专事来世的宗教。”[7]在摩梭人的生命历程中,达巴教为人们禳灾避难、驱邪治病,引领逝者的灵魂回归祖先居住地,完成生命的完整历程;而藏传佛教则为逝者祈祷超度,帮助他们获得更好的转世来生。

正是这样的宗教背景,使摩梭人在临终之际除了能够得到身体方面的医学治疗,还能够得到情感上的关怀和灵魂上的慰藉,让人们弥留之际安详平静,冷静地面对死亡,体会生命的意义。东西方的观念在一定的层面上是相通的,古希腊的哲人也早就指出“人间最幸福的事不在肉体感官的享乐,而在灵魂的无痛苦”。

二、摩梭人“家屋”习俗中的情感关怀

众所周知,摩梭人特别重视母系血缘,摩梭社会因此被称为母系社会。对“家屋”的重视是摩梭人生活和社会交往的根本原则。[8]摩梭人的亲属结构以母亲为基础构建,女性在母系“家屋”中的地位尊贵而独特,母亲在摩梭人心目中地位崇高,是摩梭人生活的主要依靠,也是生命的重要依托。摩梭人离不开以母亲为主的“家屋”。这种崇母情结,让摩梭人在面对死亡时,有一种被体贴、被包容的情感关怀。

首先,“家屋”是临终者回归“祖地”的重要仪式场所,“是摩梭人确认身份的重要载体。”[9]人们在临终之际,在自己所属的“家屋”告别人世,内心会有很强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从而获得巨大的精神安慰。因为在摩梭人的信仰里,“祖先与后辈虽然阴阳相隔,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但在精神上,二者共享同一个‘家屋’。”[10]在摩梭人看来,“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完整生命历程,都不过是短暂的过程,不具有安稳感和充实的意义。人们死后,只有其灵魂回到斯布阿纳瓦,找到属于同一个‘家屋’的祖先,与他们团聚,这个‘人’才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死者的身份和地位才得以认定,才能获得生命的意义。相反,他就只能永远漂泊,灵魂无所皈依,被排除在族群之外。”[11]

因此,对于摩梭人而言,“就必须有一个灵魂得以归属的‘家屋’,经过达巴的送魂指引,也才能找到回归‘家屋’的路线。”[12]临终者如果在“家屋”的火塘边咽下最后一口气,则被认为是吉祥的。否则,会被认为非常不吉利,“很不幸”,“死者或会变成游魂野鬼作祟”。[13]

第二,“家屋”是临终者与亲属们安详话别的重要场所。从宗教的视角观察,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造业”,从而产生执著。每一个人的经历可能不同,但每一个人在弥留之际都难免会有一些遗憾,或者未了的心愿。临终关怀的主要目的就是通过情感慰藉,帮助临终者完成心愿,让他们“‘死而无憾’、平静安宁地离开人间。”[14]摩梭人也不例外,当老者或者病危之人弥留之际,亲朋好友都会赶来,不分昼夜地轮班看护,在将要离世的时候大家集中在一起,与临终之人话别。这种话别如同佛教僧人临终时的“助念”,减轻了病人的痛苦,让他们安详离世。

第三,“家屋”是亲人间彼此支持、获得情感慰藉的重要纽带。在摩梭人的丧葬仪式上,有亲属关系的“家屋”往往会委派家族成员到场帮忙,特别亲近的还要负责为丧家设宴招待奔丧的客人,并且要负责分摊丧葬仪式上的一些特殊费用(比如,请喇嘛和达巴诵经的费用等)。[15]“死者家属会向每一位来的亲戚发一块最好的猪膘肉,以此来表达谢意。亲戚们也要向逝者家属表达慰问情感,并表示愿意共同承担一定的葬礼费用。”[16]通常而言,参与丧葬仪式,给予帮助及费用分摊的涉及三至四代与母亲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从这个意义上讲,丧葬礼仪是一个母系氏族整个族群的重大事务,而不是现代意义上一个小家庭的事情。这种传统习俗有很强的合作互助特征,可以有效地减轻当事人的经济压力和劳动力负担,而且还能够提供有效的情感支持。比如,同一“家屋”的成员去世,其他成员会共同抚养其子女,使得临终者可以心无挂碍,轻松离世。

“临终关怀,最主要的目的是在身体和情感上给予关照,让他们身心舒适、心理平稳、有尊严地走到生命的终点;同时,也对家属提供精神上的支持,让他们心理平静,适当地应对亲人的死亡,尽快接受和适应亲人离去的事实”。[17]正是在传统习俗和宗教信仰的指引下,摩梭人习得了对临终者及其亲属的一整套成熟的情感关怀方式,同时安慰逝者及其亲属,减轻了他们生活中和精神上两方面的负担和挂碍。这种关怀方式,让逝者安详离去,让生者平静自处,共同面对逝者生命的最后时刻。

三、摩梭人丧葬仪式中的临终关怀

摩梭人认为,人的离世只是与当下的世界分开,灵魂要立即上路,遵循达巴的指引,回到祖先之地。如果照顾不当,逝者的灵魂不能正确回归,不舍离开或试图永居现实世界,就可能给家人和族群带来灾难,让他们遭遇不幸。基于这样的认识,摩梭人在丧葬仪式上,除了给予逝者灵性层面的关照,给予家属情感上的关照,更重要的是要通过达巴的诵经,给予逝者的灵魂及时的指引,让他们离开现实世界,早日回到祖先之地,与先祖一起共同护佑活着的家人和族人。摩梭人的丧葬仪式规模宏大,程式繁杂,氛围隆重,从这个意义上讲,摩梭人“重死不重生”。其独特的临终关怀方式和内涵,不仅关照了亡者的灵魂,也安慰了生者对死亡的恐惧。

首先,在摩梭人的临终关怀系统中,达巴教和藏传佛教会同时参与到摩梭人的丧葬仪式中,用宗教的力量来减轻死亡带来的创伤。在摩梭人的葬礼上,通常会同时安排两种经文的念诵:一种是来自藏传佛教,由喇嘛念诵有文字的《超度亡灵经》;另一种是来自古老的达巴教传统,由达巴念诵无文字的《指路送魂经》。在具体的仪轨上,二者也有分工:喇嘛确定出殡时辰,主持焚化尸体;而达巴则主要负责棺木抬出后的喊魂仪式,指导逝者家属完成安排第二天的拣骨仪式。在具体的形式上,二者也有差异:“喇嘛诵经时,神情肃穆,在场的其他人也要保持安静,说话也要特别小声;而达巴诵经则要大声唱念族谱,回顾摩梭人历史的迁徙过程,曲调悠扬凄凉而动听,声泪俱下,动情之至,在场亲友也会一同哭泣。达巴诵经的时间可长可短,全凭达巴决定。”[18]总之,摩梭人面对死亡时,达巴教和藏传佛教水乳交融的参与,不仅抚慰了逝者的灵魂,也抚慰了人们失去亲人的痛苦。

第二,在摩梭人的丧葬仪式上,达巴的重要使命之一是让逝者的灵魂找到回归祖先之地的道路,帮助他们魂归故里。在摩梭人的传统观念中,逝者的灵魂要经过重重关卡,历经千难万险,走过荆棘丛生的荒地才能与“家屋”的祖先团聚,才能得到灵魂的安息。因此,在葬礼上,巫师达巴唱诵的经文主要是指导逝者找到正确的路线,并且不断叮嘱和指引他们不要迷恋,帮助他们顺利地魂归故里。在摩梭人传统经典中,《指路送魂经》中就描述了逝者灵魂到达祖先之地——“吾朴鲁忍”的一路坎坷:

“达巴在这里给您引路了,你放心地去吧,从蒗蕖县的朵碧村出发首先要渡过又急又深的三叉河,你要千万小心啊。到了喇夸山沟里,你就可以烧火做饭了,等你吃饱喝足了才能一口气翻狗钻洞,过了狗钻洞就能望见美丽的泸沽湖了,但是你可千万别留恋那里的美丽风光而不肯离去啊!你的祖先还不在那里……翻过泸沽湖穿过永宁坝,你面前横着两座山,左山很秀美,但怪物‘米嫡’常出没,不要轻易靠近它;中间那座山,虽然鲜花开满山,那是妖魔‘阿卡卡娜’居住地;右山山高坡虽陡,九十代爷爷吹着牛号角、七十代奶奶敲着锣鼓等待你。”[19]

可以看到,这一段《指路送魂经》不仅直接告诉逝者的灵魂路上遇到的具体地名,还详细描述了这些重要关口的地形地貌。一声声、一句句都寄托着达巴深深的爱护与关照,给他们说明危险,帮他们鼓舞勇气,帮助亡灵找到正确的道路和归宿。苦口婆心,都是为了避免逝者误入歧途,能够顺利寻根,这充分反映了摩梭人以人为本的伦理精神。

第三,除了诵经等宗教方面的安排以外,摩梭人还通过一些葬礼上的仪程安排来寄托他们的哀思,表达他们对逝者的感情。比如,摩梭人一般认为人的死亡就像重回母体,基于这种认识,人们在丧葬仪式上,一般会把逝者的遗体捆扎摆放成胎儿睡觉的状态,并在亡者嘴里放入一小块碎银屑,如果没有银子,也可以用粟米、茶叶等代替。祈愿逝者来世物质丰裕,用度充足。再比如,为了让逝者安心离去,早日到达安详的彼岸世界,摩梭人在葬仪上会用酥油堵住逝者的七窍,用麻布罩住逝者的面部,隔绝他们与亲人感官上的交流,让他们不受家属悲伤情绪的干扰。为了让他们早日到达祖先之地,出殡时往往安排家族中的女性一字排开跪拜于地,将逝者的棺木从她们的头顶渐次抬过去,希望借助母系搭建的这种生命桥梁帮助逝者。

第四,摩梭人的丧葬仪式上,还特别关照年长者,体现出对他(她)们的人文关怀。年长者身体和心理都很脆弱,亲人离去的打击会对他(她)们产生更大的影响,更加需要得到休息和安慰。摩梭人的丧葬仪式上,通常会在安静舒适的地方安排孙辈陪伴年老体弱者。这样安排,一方面照顾了年长者健康的需要,另一方面也让年长者在新生代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活力和希望,减轻他们因为亲人逝去而产生的悲痛。因为传统的影响,摩梭人在葬仪上的这些安排,包括对逝者的哀思和对生者的体贴,都表现出明显的母系社会特征和母性力量。这种母性的温柔细腻,能够发挥很强的修复作用,帮助年长者治疗心理创伤。

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临终仪式实现了一个濒死的人在巨大的心灵冲突中所需要的情绪上的慰藉,而离世后安排的丧葬仪式则应着力于调节家庭和族群由于生命逝去而造成的精神上的危机。”[20]对于生者而言,死亡一方面意味着他们在现实和情感上和逝者分离;同时,身边亲人的骤然离去也会增加他们对死亡的恐惧。丧葬仪式应当同时满足逝者和生者两方面的需求,一方面实现对逝者“灵魂”的抚慰;另一方面,也要实现对家属的精神安慰,让他们接受现实,改善生死观念,为自己将来的逝去做好精神上的准备。

结语

人类学家德兰(William H.Durham)指出,“人类的生物属性与文化属性是需要同时并举方可获得共同发展的。”[21]摩梭人基于宗教和传统习俗的生死观,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临终关怀和丧葬礼仪,既有对临终者身体和心灵方面的照顾,又有对生者的关照、安排和教育,是一种非常成功的临终关怀实践。庄孔韶先生也指出,“人类的生物属性虽然相同,但是人类又有着不同的信仰与文化,医学科学的临终关怀实践只有考虑人类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的生命哲学与习俗文化,才是保持和认可人类尊严的生命科学实践。”[22]摩梭人的临终关怀传统就是对这一理念的成功佐证。

死亡,对于生者而言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体验;恐惧死亡,因此也成为常态。当面对亲人接近或濒临死亡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因为无知和恐惧而手足无措,既不知道如何帮助亲人平静地走完人生,也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内心平静,直面无常的人生。现代医学技术的提高,对逝者在身体方面的照顾已经达到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周到,而在心理和情感方面,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学习不同民族临终关怀的传统理念和做法,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处理这一类事务。如今,政府、社会、医院、民众都开始意识到并且开始关注临终关怀这一课题,相信随着大家的广泛参与,随着大家对传统的进一步学习和了解,随着科学与宗教两者的完满结合,临终关怀工作会得到良性的发展,能够逐步让临终者达到“生死两安”的理想境地,“最终使民众在生死品质上获得极大的提升”。[23]

[1][3][7]拉木·嘎吐萨.摩梭达巴文化[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7:28,300-304,597.

[2]杨红,顾庆龙.摩梭人生态学观念及其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利用[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8).

[4][8][9][10][11][12][15]陈柳.摩梭人达巴经及其文化内涵[J].民族文学研究,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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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李晓敏.死路生境——川滇边境纳日人的历史空间与生活世界[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12:106.

[14]严梦春.论藏族的死亡观和临终关怀传统[J].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

[16]陈敏.摩梭人丧葬仪式音乐研究——以云南省宁蒗县永宁乡泸沽湖大落水村为例[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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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富晓星,张有春.人类学视野中的临终关怀[J].社会科学,2007(9).

[21][22]庄孔韶.现代医院临终关怀实践过程的文化检视[J].社会科学,2007(9).

[23]包路芳.蒙古族的死亡观与临终关怀[J].社会科学,2007(9).

On the Mosuo Traditional View of Death and Hospice Care

YAN Meng-chun SONG Ping

(School of Education for Ethnic Minorities,Beijing University of Post and Telecommunications,Beijing 100096)

Throughout the long history of the Mosuo,her culture has been widely influenced by both Taba Religion and the Tibetan Buddhism.Consequently,this has impacted on Mosuo’s attitude to life and death,and their traditional behavior in hospice care.In the Mosuo culture,comforting the living and burying the dead by means of various religious rites and the affection between family members which reflect an natural view of life and death.This article,starting from the hospice care,analyzes the religious faith and funeral ceremony arrangement of the Mosuo,and discusses their hospice care traditions with the background of their religious faith and view of life and death,then explains the relational vein between them.Just as the saying goes,knowing the past is to understand the future.The ultimate purpose of the article is to seek how to take full use of the good practice on the Mosuo’s hospice care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our contemporary medical treat and cure.

the Mosuo;the view of death;hospice care

10.16249/j.cnki.1005-5738.2016.03.003

B948

A

1005-5738(2016)03-016-006

2016-06-14

严梦春,女,回族,宁夏银川人,北京邮电大学民族教育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少数民族传统文化。

[责任编辑:蔡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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