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再林,张慧敏
(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必由之径
张再林,张慧敏
(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在中国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进程中,文化的断裂与传承、阐释与建构等问题并未消解而是变得更加复杂和深刻;习近平同志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有关于文化自信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讲话既阐明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也为我们揭示了中国当代文化建构的道路和方向;理论和实践都表明,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是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必由之径,我们应当以一种现代解释学和语用学的态度,通过“对话辩证法”实现传统和现代的互生式对话交流;当代中国哲学身体维度的彰显为传统文化的现代阐释提供了一种范式,中国文化必须向时代敞开,向生活世界敞开,在民族性中体现全球化时代的要求,在超越性中体现面向生活世界的旨归。
中国传统文化; 传统与现代;当代中国文化建构的发展
20世纪以来,在西方文化的话语霸权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下,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动摇和破坏。文化的断裂与传承、阐释与建构等问题并没有随着中国飞速发展的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进程而消解,而是在这种时代境遇中变得更加复杂和深刻,不但牵涉到中国文化自身的命运,更关乎到国家和民族的发展。习近平同志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深刻指出,“我们说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说到底是要坚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1]事实证明,西方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重塑和话语压迫以及由此衍生的诸多问题已经昭然若揭,外来文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为中国文化别开生面,但文化自信并不能依靠汲汲外求而得。归根结底,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只能也必然根植于其自身渊基深厚的传统文化之中。如习近平同志所言,“中华民族有着深厚文化传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体系,体现了中国人几千年来积累的知识智慧和理性思辨。这是我国的独特优势。中华文明延续着我们国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脉,既需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也需要与时俱进、推陈出新。要加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挖掘和阐发,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把跨越时空、超越国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弘扬起来。”[1]习近平同志的讲话既阐明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也为我们揭示了中国当代文化建构的道路和方向。如果说历史的发展总是遵循着时间的顺序,在“逝者如斯夫”的流淌中获得新的动力从而开辟出一个个新天地。人类思想则秉持着另外一种逻辑:它总是在原始返终的过程中,通过加强以往的思想观念与具体的现实语境之间的对话,获得自身的更新,保持思想本身的葳蕤生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而言,自主、自觉地在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中实现自身的发展,从而推动中国当代文化的建构,这是一条必由之径。
在传统解释学的视野下,对传统文化的解读意味着完全回到传统文化文本本身,力图恢复传统文本的“原义”,虽然不失一种严谨的学术精神,但其弊端在于妄图克服文本与读者之间的时间距离,从而实现对历史客观地再现。这一主张与目前国内流行的所谓“读经运动”“汉服运动”在核心理念上并无二致。他们提倡复述背诵儒家经典文本、再现重演古代的服饰礼仪,希望借此重回传统,找寻失落的民族精神。这种思想过分注重对原始文本的采掘,而忽视读者的主体性和时代性。现代解释学则认为,任何解释者都有自身所处的特定的解释学语境,作为现代人,不可能完全脱离自己的处境对传统进行理解。这决定了任何对于传统的解读都带有解释者的前见,“理解是将自己置于传统的一个过程中,在这个过程中过去和现在不断融合。”[2]433这意味着任何对传统解读都不可能完全回到文本本身,而是伽达默尔所说的作者视域和读者视域的交融,是古人和今人、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无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解读,还是中国当代文化的建构都处于传统和现代的视域交融之中,而非传统对现代的权威或者现代对传统的独白;同时,视域交融也为传统文本增加了新的东西、新的内涵,“是一种对原来生产品的再生产,一种对已认识的东西的再认识,一种以概念的富有生气的环节、以作为创作组织点的‘原始决定’为出发点的重新构造。”[2]270无独有偶,类似现代解释学的思想在中国古代早已有迹可循,虽未作为理论学说被明确提出,但却被诸多思想家付诸于实践。最具代表性的是陆九渊提出的“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著名命题。如果说前者是在作者视域下对经典文本进行历史地、客观地解读和再现,后者则体现了在当下的读者视域下基于经典文本的积极的、主动的理解创造。结合陆九渊心学对主体性的强调来看,他更侧重于“六经注我”,这一特点融入了中国后来知识分子的血脉当中,成为一股坚韧的文化基因。继陆九渊之后,王夫之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六经责我开生面”, 在浩如烟海的经典文本之前挥洒自己思想的华彩,对传统思想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大胆创新,在成就其自身理论的深刻性的同时也完成了对时代的烛照之功。任何一种传统都曾经是现代,任何一种现代都必然要变为传统;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才是文化发展的真谛,也是文化发展、文明进步的必然途径。中西人类文化发展的历史屡屡证明了这一真理。
纵观人类思想的发展路径,每一次重大的思想转向总是古今对话的产物。西方文艺复兴的启蒙运动揭开了人类文明史上的新篇章,启蒙思想之“新”实际上是西方现代科学主义和古希腊思想对话的结果,是在科学主义渐行其道的语境下对古希腊理性主义的一种继承和发展。康德曾把“启蒙”描述为“一切事情上都有公开运用自己理性的自由”[3]。 建立在实验和推理基础之上的近代自然科学是对古希腊理性主义精神的生动诠释,古希腊理性主义的知识观、认识论、逻辑学为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通过近代科学家身体力行的实践而得到全面的复苏。启蒙运动的诸多思想家祭出了“古典主义”的大旗,其深层原因正在于从古希腊文明中汲取新思想的资源。现代科学主义和古希腊思想的对话既体现了对人类优秀文明成果的继承,也推动了近代科学的繁荣和工业革命的进程,促进了资本主义思潮和社会主义思潮的兴起。
中国传统文化的每次重大发展实际上也是传统和现代对话的产物。牟宗三曾提出“儒学三期说”。尽管儒学三期说有其争议,但毋庸置疑,儒学三期的每次变革都与传统和现代的对话紧密相关。隋唐以降,佛学凭借对心性的精微分析和对世界体系严谨周密的逻辑建构获得当时知识界的广泛认同,成为一种时髦的哲学形式。宋明新儒学在传统儒学的基础上,借鉴汲取了佛教哲学严密的体系性和对心性的关注,将其与《易传》《中庸》等中国先秦儒家经典的思想结合起来,“出入佛老,返之六经”,形成了中国哲学自己的本体论、宇宙论学说体系,把儒家学说带入了新的形而上学时代。周敦颐的太极图,朱熹之理学、王阳明之心学都是这种传统与现代对话的代表。同样,现代新儒学也是近现代西方哲学成果和中国传统思想对话的结果。最为典型的是牟宗三。他在康德哲学与中国传统儒家学说之间进行了跨越时空的反思和重构,提出了极具原创性的哲学思想,重建了一个缜密的儒家“道德的形上学”体系。中国现代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借鉴了很多西方现代思想,他对《红楼梦》的研究受到了现代西方艺术美学思想尤其是叔本华的美学思想的影响,从而提出了独辟蹊径的观点。人类历史在发展进程中无数理论和实践都表明,传统和现代的对话是实现中国传统文化发展极其重要的途径。
反思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和当代文化建构过程中的得失,以何种方式展开传统和现代的对话是一个焦点。需要注意的是传统和现代的对话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国学热”式的复古或“中学西释”式的现代化,而是需要立足于中国现代文明进程的实际情况,基于一种文化自觉立场,实现一种合理的创新式的、再生式的文化转变。现代语用学认为,任何意义的产生都是和语言使用者所处的语境分不开的,如果离开语境说话,就会犯维特根斯坦所说的“形而上学的病”。维特根斯坦曾经对“意义”做过一个经典而意义深远的表述:“在多数情况下,虽然不是一切情况下,我们可以给‘意义’这个词下这样一个定义: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4]这意味着词语或语句的意义都是由一定的语境决定的。词语和语句如此,理论亦如此,脱离了现实语境的理论是没有意义的,只能是大而无当。成中英曾指出:“‘阐释’是就已有的文化与语言的意义系统作出具有新义新境的说明与理解,它是意义的推陈出新。是以人为中心,结合新的时空环境与主观感知展现出来的理解、认知与评价。”[5]中国文化所以能够以一种沛然莫之能御的气势,纵贯五千年,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面貌呈现于世人面前,正是因为其在历史发展的具体语境中能够不断和新的东西交流对话。无论是中国传统文化,还是当代文化,都不能离开自身存在的具体语境空谈发展与创新。当代文化的建构既不能完全脱离自己由以生长的传统土壤,也应该清醒地认识自身所处的现代境遇和未来走向。中国哲学的当代发展为这种现代阐释提供了一种范式。近代以来,西方传统哲学囿于意识哲学的困境而举步维艰,在对传统哲学自身的困境及其所导致的一系列现代性危机的深刻反思中,当代西方哲学发生了从“超验世界”向“生活世界”的转向,从“意识性哲学”向“身体性哲学”的转向;哲学开始了向生活世界回归,众多现代西方哲学家将目光从意识投向了身体,开辟了一条向一种更彻底、更根本的哲学始源复归的路径。这种转向实际上标志了一种全新的价值取向和致思模式的确立,也导致了对中国哲学解读的新的潮流,即在哲学思考中更加注重生存论维度的阐发和关注。近年来,学界对中国哲学中的生命维度、身体维度的关注,使得一条从意识主义走向身体解读的新的诠释之道日益凸显;中国哲学身体性的彰显不但澄明了中国哲学独特的文化气质,也提供了中西哲学会通的新视域;这既是对古老的中国哲学的抉发和继承,也为当代中国哲学原话语的言说提供了新的可理解性和可公度性。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体现了对牟宗三儒学的超越和扬弃。如果儒家学说不能走出心性哲学的抽象意识领域,不能面向生活世界,就只能趋于空谈而无法真正在生活世界中获得其合法性并发挥其作用。
孔子曾言:“天下何思何虑?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6]从过去到现在,从理论到现实,从西方到东方,人类文化都在传统和现代的对话中不断发展并获得新生。如果说传统是现代的基础,现代则是传统的“延异”;前者包含了一种“述而不作”的历史智慧,后者体现了一种“接着讲”的使命担当。我们应当以一种现代解释学和语用学的态度,通过有别于黑格尔式的主奴辩证法的“对话辩证法”实现传统和现代的互生式对话交流。中国文化必须向时代敞开,向生活世界敞开,积极主动地打通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之道,在民族性中体现全球化时代的要求,在超越性中体现面向生活世界的旨归。唯有在这种植根于生活世界的“叩其两端而执其中”的对话交流之中,我们才能获得对传统的透彻把握并对当代人类社会生活的安身立命之基进行历史性再建,从而使中国文化保持鲜活的生命力,成为烛照万里的真理之光。
[1]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6-05-19(2).
[2] 伽达默尔.诠释学Ⅰ: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0.
[3] 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6:24.
[4]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李步楼,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43.
[5] 成中英.真理与方法到本体与诠释[M].北京:三联书店,2000:6.
[6] 朱熹.周易本义[M].广州:广州出版社,1994:187.
(责任编辑:冯 蓉)
Dialogu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An Inevitable Choi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ZHANG Zailin,ZHANG Huimin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Xi′an Jiaotong University, Xi′an 710049, China)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and globalization of China, problems such as the fracture and inheritance of the culture, interpreta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the culture haven′t disappeared but become more and more complex and profound. Xi Jinping′s speech at the Symposium on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on the cultural self-confidence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not only illustrates the importa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but also reveals the path and direc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culture . Both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show that the dialogu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is an inevitable choi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culture. We should realize the mutual dialogu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through "dialogue dialectics" with the view of modern hermeneutic and pragmatics. The highlight of the body dimensions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philosophy modern provides a paradigm for the interpretation of traditional culture. Chinese culture must open to the era and the world of life, accommodate to the requirements of globalization in the nationality, and demonstrate the orientation returning to the life-world in the transcendence.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culture
2016-07-28
张再林(1951- ),男,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G02;D616
A
1008-245X(2016)05-0066-03
10.15896/j.xjtuskxb.201605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