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墓志汇编》文献版本采择不精问题举隅——以《全唐文》所收墓志为例*

马立军

（陕西科技大学文化传播学院，陕西西安710021）

周绍良先生主编的《唐代墓志汇编》（以下简称《汇编》），是至今著录唐代墓志文献最为完备的一部著作。《汇编》“是在周绍良先生多年收集的大量墓志拓片的基础上加以补充修订，又添补了新中国成立后出土的墓志以及各地博物馆、图书馆的藏品，从而较完整地收录了目前能见到的绝大部分唐代墓志，共计3 607方，实为集大成之作……但是该书由于文献量大（总数约370万），又多从拓本迻录，偶有疏漏，实为难免。”[1]其中录自拓本而出现讹误者，已有学者撰文指出，至于迻录前代文献方面所存在的问题，似乎尚未见到有学者留意。笔者近因整理《全唐文》所收墓志文献，对《汇编》也有留心，发现《汇编》在利用《古刻丛钞》、《金石萃编》、《古志石华》、《八琼室金石补正》、《金石文钞》等书时，除了用来迻录文献，也曾用于校补，甚至对王昶、黄本骥等人的考证成果也多有采用①按：《汇编》编者一般会在文后用括号的方式注明其文献来源，但据笔者校核情形，其在实际迻录文献过程中，或者会校以他本，或者利用原书作者考证成果，而这些并不都会加以说明。所以读者若将《汇编》文献与源文献校核，即会发现两者并不经常相同。。其目的，显然是为了使录文更加准确。然而令笔者颇感意外又且可惜的是，《汇编》中出自上述诸书的部分墓志同样还收录在《全唐文》里，而《汇编》作者竟然弃之不顾②按，周绍良先生在撰《唐代墓志汇编·编辑说明》时曾说：出土唐墓志，“其中个别志文已见于唐人别集或总集，但文集所录与出土墓志间有出入”，并以《全唐文·唐元府君夫人郑氏墓志》不记志文作者官衔为例进行说明。只是“间有出入”并不意味着全部志文都不可靠，《汇编》编者弃录《全唐文》的理由似嫌牵强。。故为弥补《汇编》在选录范围或标准方面存在的缺憾，也为说明《全唐文》所录墓志的文献价值，笔者撰为此文，以期引起研究者注意。

一、可改《汇编》因转抄而致误者

1.龙朔027《李汪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五行：“司鵷绋以驰芳，建鸟屿而振馥”。其中“屿”字，《古志石华》作“旟”，《全唐文》亦是。按，“旟”为古代画着鸟隼的军旗，故称为“鸟旟”。

2.龙朔077《比丘尼法愿墓志》，《汇编》录自《金石萃编》

第二、三行：“微子去殷，昭茂勲于抱乐；文终起沛，兆峻代于收图。”其中“代”字，《金石萃编》作“伐”，《全唐文》亦是。按，此处“伐”为“阀”之通假字，意指功劳，与对句中的“茂勲”对偶。

第八行：“群艺式甄，女仪逾邵，宋公特深抚异，将求嘉世。”其中“世”字，《金石萃编》作“匹”，《全唐文》亦是。

第十行：“戒行与松柏齐贞，慧解其冰泉等澈”。其中“其”字，《金石萃编》作“共”，《全唐文》亦是。按，“共”此处作连词，与上句构成了“落霞”句式。

3.开元074《马怀素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十、十一行：“昔则天太后大崇谏职，授左拾遗，深尽规讽。”其中“昔”字，《古志石华》作“峕”，《全唐文》亦是。按，“峕”应为“旹”的讹字，与“时”同意。

4.开元288《李无虑墓志》，《汇编》录自《古刻丛钞》，据《古志石华》补字

第十一行：“蔽扦雄城”。其中“扦”字，《古刻丛钞》、《古志石华》作“扞”，《全唐文》亦是。按，“扞”同“捍”。

第十六行：“瑾于便房”。其中“瑾”字，《古刻丛钞》、《古志石华》作“墐”，《全唐文》亦是。按，“墐”意为掩埋，“瑾”则为美玉。

5.天宝069《赵思廉墓志》，《汇编》录自《金石萃编》

第十二行：“日坐事長史被出。”其中“史”字，《金石萃编》作“吏”，《全唐文》亦是。

6.贞元065《于昌峤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三行：“……若厉元咎。”其中“元”字，《古志石华》作“无”，《全唐文》亦是。按，《易经·乾》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之句。

二、可校《汇编》之舛误者

1.龙朔027《李汪墓志》（已见前）

第三行：“舄奕于簪裙，蝉联于缨绋而已”。其中“裙”字，《全唐文》作“裾”。按，“簪裾”意为显贵者的服饰，与后句“缨绋”用法相似，都是借指显贵之意。

2.龙朔077《比丘尼法愿墓志》（已见前）

第二十一行：“舍芳槐路，疏贞桂序。”其中“舍”字，《全唐文》、《古志石华》皆作“含”。按，“含芳槐路”与“疏贞桂序”为对句，皆喻指墓主梁武帝六世孙的身份。

3.久视009《冯庆墓志》，《汇编》录自于《古志石华》

第三、四行：“矫制上蕃，无失□□之用。”其中“制”字，《全唐文》作“输”；“无失”后所缺二字，《全唐文》作“惟虫”。按，据《汇编》所迻，则“矫制上蕃”是在大邦假托君命行事，但联系后文可知，冯庆因在任上表现尚可，故被封了个从九品上的散官文林郎。如此，则假托君命行事显然言过其实。比较而言，《全唐文》作“矫输上蕃，无失惟虫之用”，既与上句“飞声下邑，窃布鸿渐之由”在意义上关联、句法上对偶，且可使上下句赞美而不夸饰的修辞风格保持一致。

第六行：“南北神坛，东西露沼。”其中“露”，《全唐文》作“灵”字。按，“灵沼”与上句“神坛”对偶。另据《文选·班固〈西都赋〉》：“神池灵沼，往往而在。”吕延济注：“称神、灵，美之。”

4.开元074《马怀素墓志铭》，《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二十二行：“及启手归全，家无资产，惟有书数千卷，以为燕冀。”其中“冀”字，《全唐文》作“翼”。按，“燕翼”谓其善为后代谋划。

第二十七行：“充堂何那，其臭如兰。”其中“何”字，《全唐文》作“阿”。按，“阿那”意为茂盛，在语意上与前“充堂”、后之“其臭如兰”保持连贯。

第二十七行：“宠锡韩赐，恩深卫哭。”其中“锡”字，《全唐文》作“极”。按，此处用韩嫣与汉武帝故事以说明墓主曾受玄宗宠任程度。另，“宠极”与后句“恩深”在语义上也为对偶。

5.开元172《茹守福墓志》，按，《汇编》此志录自《古志石华》，据《金石文钞》补字

第二、三行：“自周历汉，洎晋迄隋，朱轮华声，金章紫绶，代有人焉。”其中“声”字，《全唐文》作“毂”。按，“朱轮华毂，金章紫绶”为偶句，其中“章绶”与“轮毂”相对，皆喻指高官显贵。

第八行：“爰在吏途，雅操亦笃。”其中“亦”字，《全唐文》作“弥”。按，作者此处是赞墓主“虽王事鞅掌，剧务纷纶，而颠沛必依于仁，造次不諐于义”，比较而言“弥”更贴合上下文意。

6.开元288《李无虑墓志》（已见前）

第九行：“宠辱无戒于怀。”其中“戒”字，《古志石华》、《全唐文》作“介”。

第十二行：“归葬于万年县神禾旧京。”其中“京”字，《全唐文》作“原”。按，万年县有神禾原，唐志多有记载葬于此地者，如长安三年《赵智偘墓志》、景云三年《萧思亮墓志》、元和十二年《独孤士衡墓志》等。

7.天宝003《张嘉祜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五行：“中权耸然，翳公以辑”。《全唐文》作“中摧后殿，繄公以辑”。按，判断此句文词，先须确定“翳公以辑”。据词意，“繄”有“是”之意，“翳”为遮蔽之意，从上下文语境看，当作“繄”。至于“中权耸然”，在语义上固然与“繄公以辑”不谐，“中摧后殿”同样也难讲通。但查北朝隋唐墓志拓本，“权”在刻写时往往形似“摧”①按，关于权与摧形近情形，秦公、刘大新在《广碑别字新编》第775、776页处有较多举例可参看。另，黄本骥亦曾在《汤华墓志》中怀疑“摧”为“权”之讹写，详见《古志石华》卷21，第1320页。。如此，则“中摧”实为“中权”。另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载：“前茅虑无，中权，后劲。”杜预注：“中军制谋，后以精兵为殿。”如此，则当作“中权后殿，繄公以辑”。

第十行：“公载杖忠信，政若神明，烦苛止除，废典咸秩”。其中“废”字，《全唐文》作“度”。按，从上下文意来看，此处作者在赞美张氏任相州刺史期间去烦除苛，使政务清明、法度井然，故当作“度典”，意为法度、标准。

第十六行：“云胡不整，而遘闵凶”。其中“云胡不整”句，《全唐文》作“云何不憗”，其中“胡”、“何”可备异文；至于“憗”，有忧愁伤心之意，符合上下文语境。

8.天宝069《赵思廉墓志》（已见前）

第十四行：“斤玉斯崇。”其中“斤”，《全唐文》作“片”。按，“片玉”意为群贤之一，此处应当喻指墓主。

9.天宝109《刘四娘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四行：“凤梧未死，龙剑一沈。”其中“未”字，《全唐文》作“半”。按，“梧桐半死”的说法，习见于唐志，如垂拱元年《杨上及夫人宗氏墓志》之“昔年昼哭，切凤梧之半死；今日归泉，睹龙匣之双掩”，万岁登封元年《果毅都尉杨府君墓志》之“成龙宝剑，痛一存而一亡；栖凤乔梧，忽半生而半死”，以及大历十三年《睦州司仓参军卢公夫人郑氏墓志铭》“不及中年，梧桐半死”等。

10.天宝253《刘元尚墓志》，《汇编》录自《金石萃编》

第五行：“公密奉纶诰，勒公讨之。”其中“公”字，《全唐文》作“兵”。

11.大历050《卢涛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八行：“无顾无腹，何怙何恃。”其中“腹”字，《全唐文》作“复”。按，这两句为偶句。“何怙何恃”中“怙”与“恃”为互文见义的结构方式，故与“顾”可作互文的当是“复”。另，《诗经·小雅·蓼莪》有“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之句。

12.大中020《周文遂墓志》，《汇编》录自《金石萃编》

第四行：“恭孝内谐，誉案从礼”。其中“誉”字，《全唐文》作“举”。按，此两句是写周妻杨氏，“举案从礼”系化用“举案齐眉”的典故。

13.大中146《汤华墓志》，《汇编》录自《金石萃编》，据《古志石华》补字

第五行：“沈痼既构，夭寿不遐”。其中“夭”字，《全唐文》作“天”。按，“天寿”即天年之意。

三、可补《汇编》之阙漏者

1.龙朔027《李汪墓志》（已见前）

第十一行：“岂谓景落崦峰，□□之辰斯及”。其中“之”前所缺二字，《全唐文》作“易箦”。按，“易箦”意指病危将死。

2.龙朔077《比丘尼法愿墓志》（已见前）

第十八行：“□□道树”。其中“道树”前所缺二字，《全唐文》作“初依”。

第十九行：“□映缁徒”。其中“映”前所缺一字，《全唐文》作“标”。按，“标映”一词在唐志中常见，如《唐代墓志汇编续集》贞观004《李立言墓志》“标映终古”，开元045《封桢墓志》“标映士林”等句皆是。

3.开元172《茹守福墓志》（已见前）

第七行：“考课元□”。其中“元”后所缺一字，《全唐文》作“最”。按，唐代考课制度，有所谓“四善”、“二十七最”，依考绩和最善多少又分为九等，所谓“元最”当是上上等之意。

4.天宝109《刘四娘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二行：“曾祖福、祖李买、父□歆”。其中“父”后所缺一字，《全唐文》作“再”。

第七行：“彭城流芳兮海隅，降生贤妇兮以配君子”。其中“海隅”后、“降生”前，《全唐文》还有“传美”二字。按，此两句为墓志铭词，上句当添二字方能与下句字数相等。

5.天宝253《刘元尚墓志》，《汇编》录自《金石萃编》

第八行：“能为□□，干得公心。”其中“能为”后所缺二字，《全唐文》作“悦豫”。

第九行：“何必上□下□。”其中“上”后所缺一字，《全唐文》作“标”。

第十二行：“气添哽咽，痛感号□。”其中“号”后所缺一字，《全唐文》作“咷”。

6.元和033《王叔雅墓志》，录自《古刻丛钞》

第四行：“清源生渝州剌史、赠怀州剌史”。其中“刺史”后，《全唐文》、《古志石华》还有“一”字。

第十二行：“每□徐孺之榻，独夺陈琳之笔”。其中“每”后所缺一字，《全唐文》、《古志石华》的作“下”。

7.开成025《郑宏礼妻李夫人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按，关于此志，《汇编》注云“文有删节”，然而将之与《全唐文》所载作比可知，后者字数较《汇编》多出近四倍。考虑到两种版本歧异过多，现仅照录《全唐文》中志文如下：

河南府河阳太平乡临泉村郑宏礼适妻，以开成四年三月十四日，昊天不祐，终于长夜。夫人祖讳海，尊讳士安。以元和十五年二月十七日，殡于河南府济源县清廉乡官桥村平原，礼也。其先陇西郡人也。尝观怀洛之士，公门惟积善。琴瑟调和，天资柔顺，常能克己以惠于人。性自冲和，母仪亲戚。有兄弟两人，兄从简，大和七年九月十日，终于长夜。弟道士元庆，住奉仙观。夫人有四女幼小，长女丞登三和娘子，皆以形毁，绝浆不食。日月推移，痛尽昼哭之深。夫人忽自寝疾而未经旬，遂终于开成四年。歌变为哭，伤叹不期，享年卌。至开成四年己未岁四月壬子朔十日辛酉，殡于河南府河阳县太平乡西沼村北卅五步高冈之前。其地阜势，前引后从，中之如堂，安殡必固，谁言有亏。犹恐桑田变改，年代不同，若不标于贞石，何可留于千载。迺为志云：其一曰：忆念平生日，曾为济上人。芳声传海内，谁是不知闻。其二曰：死隔恩怜女，悲（阙四字），空（阙一字）何处去，声声堪断肠。其三曰：叶落终归本，人生（阙二字）然。泉台空寂寞，来路永无还。

8.大中081《张君平暨妻胡氏墓志》，《汇编》录自《古志石华》

第五行：“辩说□□，廼文廼武”。其中“辩说”后所缺二字，《全唐文》作“仲由”。按，“仲由”即孔子学生子路，据《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仲由“有勇力才艺，以政事著名”。

9.大中146《汤华墓志》（已见前）

第四行：“□驯雉之化，致象雷之声”。其中“驯”前所缺一字，《全唐文》作“伉”。按，“伉”此处作相称解，意思是墓主任福州侯官丞期间德政显著，可与后汉鲁恭媲美。

据此已不难看出，《全唐文》中的一些墓志文本要较《汇编》所据的版本为好，《汇编》将《全唐文》排除在采择范围之外的做法显然有失匆遽不够允当。在读者而言，若能在利用《汇编》的同时翻检一下《全唐文》中对应之墓志，则庶几能获得更为准确的墓志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