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明
(肇庆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肇庆526061)
《可食的女人》中的女性身体与男权制度
李春明
(肇庆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肇庆526061)
《可食的女人》中女性人物的外貌、服饰、繁衍、性爱甚至所吃的食物都是由男性控制和决定的。女性丧失了有声的话语权,处于“他者”的位置。女性的身体是一个无声的战场,既受到男性的主宰和控制,又是女性反抗男权制的有力武器。《可食的女人》中女性身体和男权制度的关系体现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对20世纪60年代加拿大妇女生活的关注和思考:女性需要通过控制自己的身体来反抗男权社会,重新认识自我,塑造自我,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起来,从而确立女性的主体性地位。
《可食的女人》;女性身体;男权制度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加拿大女作家,是当代加拿大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她曾获过加拿大总督奖、联邦诗歌奖、贝丝·霍普金斯奖、莫尔森奖、古根海姆和布克奖,并获得“加拿大女皇”的盛誉。她的文学作品种类繁多,有诗歌、小说、文学评论、儿童文学等。其中最受关注的是其小说作品,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可食的女人》《浮沉》《女预言家》《肉体的伤害》《猫眼》《盲刺客》和《羚羊与秧鸡》等。这些小说通常以置身西方社会的女性为题材,通过女性的视角来观察社会,反映社会。阿特伍德一直关注着加拿大女性在当今社会中的生存及其追寻自我的命运,描述她们的困境与选择、迷茫与探索、顺从与反抗。她的小说中刻画了很多传统妇女的形象,但在男权社会中始终都有一种异化感,一种身份危机感。她们多数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定的自我认知能力和独立思考能力。她们在生活中,不断地发现问题,渐渐地重新认识自我和社会,不断思考男女两性的关系,最终实现自我的重构。
《可食的女人》出版于1969年,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处女作。女主人公玛丽安接受过大学教育,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年轻而又成功的男友,似乎一切都令人满意,但她内心深处却总感到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随着婚期的临近,她对越来越多的食物开始排斥,最后发展到无法进食。最后她决定摆脱婚姻,摆脱未婚夫彼得。在婚礼之前做了一个酷似自己的人形蛋糕献给彼得,毅然决然地告别过去。在这之后,她又恢复了食欲。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承认自己是个“政治”作家,其小说与社会活动有着一种极其紧密的关系。她又是一位具有明确的道德和政治观点的小说家,其女性小说的政治性主要体现在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艰难生存。
男权制泛指一切男性支配形式,表示一种男性占据统治地位的两性不平等制度。美国女性主义者凯特·米莉特首先提出“男权制”这一概念,她认为“男权制是整个社会中男人支配女人,年长的支配年幼的政冶支配的男性体系”[1]39。她在《性的政治》中阐述:“我们的社会像历史上的任何文明一样是男权制社会。我们的军队、工业、技术、高教、科学、政治机构、财政,一句话,这个社会所有通向权力的途径,全都是掌握在男人手里。明白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政治的本质就是权力。甚至那一超自然的权力——神权,或‘上帝’的权力,连同与它有关的伦理观和价值观,以及我们文化中的哲学和艺术——或者就像T.s.艾略特曾经评说过的那样:文明本身,都是男人一手制造的”[1]38-39。自凯特·米莉特之后,女性主义学者们在女性主义分析中广泛应用男权制概念,并将这一概念加以发展。笔者认为男权制渗透到政治领域,男人通过对政治权力的控制,实现对女人的压迫,使女性在社会政治中处于从属地位;男权制渗透到私人生活领域,男人通过对女性家庭角色的控制,实现对女性劳动的剥削,使女人成为家庭中的贤妻良母;男权制甚至渗透到女性身体领域,男人通过对女性身体的控制、改造和重塑,实现对女性身体的“殖民”,使女人丧失主体性和主体意识。笔者在本文中将女性主义理论和身体社会学结合起来分析《可食的女人》,重新审视阿特伍德笔下的女性人物身体和男权制之间的关系。
《可食的女人》中男权制对女性身体的殖民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一)外貌服饰
和玛丽安比较要好的部门同事女性有三个:艾米、米莉、露西。她们的头发都染成金黄色,艾米还把头发烫成一根根的;露西白白净净的,戴着漂亮的头饰;米莉有着太阳晒出来的古铜色皮肤。她们很注意个人形象,涂口红,抹眼影,染指甲,穿紧身衣以突显自己的性感身材。她们时刻不忘展示自己化了妆后的漂亮脸蛋及其迷人的服饰,即使去洗手间的工夫,她们也不会忘记要补补妆。她们都希望自己的性感迷人可以吸引男性的眼球。玛丽安的室友安斯丽也是一个极注重外表的女人,她穿着时髦,体形健美,性感迷人,她打扮的技巧极其高超。只有玛丽安是被动的改变外表装扮的人。她平时喜欢穿着朴素的灰色毛衣,将头发自然地梳起。她认为化妆品那些人为的修饰用在她身上是画蛇添足,仿佛给她的外表打了补丁。可是彼得对此表示不满,在圣诞聚会前他建议玛丽安去修整头发,买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她为了彼得,不得不去改变自己。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弄了头发,可是却觉得这发型像是个用电话召唤的妓女。她买了一件比较暴露,并配有紧身褡的大红裙子,还让安斯丽为自己浓妆艳抹了一番。彼得看到她这个样子后大吃一惊:“亲爱的,你看上去可真是个绝代佳人”①本文引文如未另作说明,均引自中国文联出版社1994年出版,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著、蒋立珠等译的《可食的女人》一书。。而玛丽安对自己的这副妆扮深感不适。杰梅因·格里尔认为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是通过肉体来实现的。随着20世纪西方国家进入消费时代,女人的身体不仅成为了被消费对象,也成为了消费对象。商品广告大力地散播消费主义,妇女的身体也被商品化、物化了。消费文化在利用、提倡自由的同时,也塑造了标准的女性形象:美丽、性感、时尚、苗条。妇女特别屈从于消费社会里对美的矛盾期待,男性的审美标准占绝对支配地位。为此,女性通过化妆品、造型师、美容师、药品以及性感服饰来改变自己的外表,使自己拥有一个在别人看来是完美的形象。《可食的女人》中的女性人物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主动改变自己外表的消费对象,去迎合男性的审美需要。但值得庆幸的是玛丽安似乎逐渐意识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身体的殖民,并产生了反抗意识。在与彼得决裂后,她又重新穿上了那件朴素的灰色毛衣,去掉了身上所有的人为修饰,返璞归真。
(二)生殖繁育
“每个社会都必须生产它的生活资料,而且每个社会都必须再生产它的成员。恩格斯把这两个需要看做‘历史的决定因素’”[2]。而生产社会成员的重任就落在了女人的肩上。“生育被认为是妇女本能的产物,缺乏技巧、关爱和价值,是一种无法分享、也得不到支持的‘自然’负担。生育不仅统治和扭曲妇女的生活,而且摧毁她们选择和参与到更广泛的生活当中的能力”[3]。玛丽安的好友克莱拉就是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主体,她只成为了一个“造人机器”,丧失了自我,丧失了生活的能力。婚前的她明艳动人、朝气蓬勃,可在与乔结为夫妇后,她的生活就变成了生孩子和照顾孩子。第一个孩子的到来使她惊讶,第二个孩子使她讨厌,第三个孩子即将来临,她已经完全屈从于可怕的宿命。她的身体已不受自己的控制,任其自行发展;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成为一个空心人。而安斯丽已意识到,这一切主要是由男性引起的,毁掉家庭的人正是这些丈夫。因此,安斯丽并不打算结婚,这是她对男权制度的一种反抗形式。可惜她也摆脱不了女性生殖的本能和传统的母亲角色。她想要生一个孩子,并打算自己把孩子抚养长大。她想尽办法地怀了孩子,可是当她得知没有父亲的孩子可能会有某种畸形的心理和疾病时,她只好为孩子寻找一位父亲,走进了她一直抗拒的婚姻。可见,有着强烈自我意识的安斯丽仍然摆脱不了成为生殖繁育工具的身份。
(三)性爱
“性既是通向身体生命的途径,也是通向生物生命的途径,它既是规训的标尺,也是调节的基础,性既成为个体的标志,也成为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干预的主题”[4]。柏拉图认为女性和野兽都是被激情塑造出来的,代表着向物质性的堕落。因此,女性无法控制自己的激情,只有通过男性对女性的性控制才能使女性从“恶魔”变成“天使”。因此,在性生活中,女性充当着被动接受的角色。男性通过控制女性的性爱,来控制女性的身体。在小说中,彼得在玛丽安那里获得了激情的释放和情欲的满足。玛丽安的身体既满足了他的性欲望,也满足了他的控制欲望。玛丽安在性生活中一直是被动的接受者,做爱的地点和方式都由彼得来决定。彼得喜欢在浴缸里做爱,当他在性爱中获得极大的快乐时,他喜欢咬玛丽安的肩膀。玛丽安满足了男友的怪癖,说明她在两人性爱过程中是被动的。但是她的内心却对彼得的做法有所抗拒。当彼得要求与玛丽安在浴缸做爱时,她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觉得在床上更舒服。玛丽安又想起了神秘的谋杀故事,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死在浴缸里。她说:“浴缸即是坟墓”。她想象着两人在浴缸里睡着,水龙头没有关掉,水也温热,流水慢慢地溢升把两人溺死的情景。这体现了玛丽安内心深处对彼得的反抗,希望通过死亡的想象来摆脱彼得和顺从的自我,从而摆脱彼得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夺回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利,成为自己身体的主宰。
(四)进食
《可食的女人》的第一章里,女主人公玛丽安早起喝下一杯牛奶和一碗燕麦粥,吃下一片面包,由于时间不允许,她没有吃鸡蛋。等她离开家,到了地铁站口,她买了包花生,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肚子饿了。可以看出,这时的玛丽安进食欲望很强烈。但随着婚期的临近,她开始无法正常进食。“当她失去身份和自主权的时候,她也失去了吃的能力”[5]。第一次对食物的抗拒是那次与彼得在饭店里吃牛排。玛丽安看着彼得利索地切着牛排,她意识到这是一种暴力行为,是一种艺术化的谋杀,她觉得吞食牛排就像是吞食同类,甚至是吞食自己的躯体。在不能吃肉之后,玛丽安也不能吃鸡蛋和蔬菜。因为在她看来,鸡蛋象征着女性繁育,是一个女性生命。不能吃胡萝卜和蔬菜,是因为她认为它们是孕育生命的根,也是一个女性生命。最后她只能靠吃维生素片来维持生命。食物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需求,食物提供的营养和能量使人的身体能够保持正常地运作。不论男女,食物都是维持其生命所必不可少的来源。中国古代有这样的说法:“食色,性也。”费尔巴哈感觉主义认识论的口号是“人吃什么就是什么”。对于女性而言,食物还有着特殊的意义:被吃的食物正如被“消费”的女性,女性与食物的命运紧密相连,甚至连女性进食的多少都是由其在社会中的权力地位所决定的。文本中关于食物的描写,看似普通的背后却蕴藏着女性对于男权社会的思考和反抗。通过厌食,表现了玛丽安不愿被人“食用”,拒绝被消费的女性角色。她想通过控制自己的胃口,来控制自己的身体,从而反抗男权社会。“厌食症既是一种反抗社会角色、重申自我权利的一种方式,也是一种允许玛丽安表达内心愿望的语言,一种用来应对父系社会的工具和武器,尽管这种武器看上去很神秘……厌食症传达了她对是否适应占统治地位的父权思想的斗争与迷茫,也是玛丽安对社会化的女性身份的强烈反抗的一种宣泄方式”[6]。
男性中心主义是将理论与实践建基于男性经验的理论构建和实践原则。它认为男女的不同是自然的,女人是低等的,是“他者”。男权社会中的二元逻辑将男性看作是理性的,女性是感性的;男人是独立的,女人是依赖的;男人是主动的施动者,女人是被动的接受者。这是一个女性围绕男性,男性拯救女性的世界。因此,男性对女性的歧视、排斥以及控制都是合情合理的。女性长期生活在这种有害的文化诋毁中,感性、时尚、顺从、依赖成为女性气质,这种文化也容易造成人们对女性的偏见。女性的社会角色和家庭角色都由男性来界定。弗里丹指出,父权制社会通过女性同男性的关系来定义女性,她们是“妻子、性对象、母亲和主妇”,而不是具有独立社会地位和价值的人。在性别权利的关系中,身体处于重要的位置。“我们可以从身体的角度考察社会历史的发展,也可以从社会历史的角度考察身体,身体和社会互相作为核心性的东西来对待”[7]。女性的身体在男权社会中很难摆脱厄运,常常成为男性驯服、控制、主宰和改变的对象。女性的身体对男性来说既是“魔鬼”又是“天使”,男性必须通过控制女性的身体来保证男性在社会中的绝对权威。“在男权文化中,掌握话语霸权的男性一贯按照男性的利益和标准来界定和建构女性的身体,女性的身体历来处于被建构、被控制和被规范的地位”[4]32。
在男权社会体系中,女性丧失了有声的话语权,处于“他者”的位置。要确立女性的主体性,女性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在男权社会,女性的外貌、服饰、姿态、繁衍、性爱甚至所吃的食物都由男性控制。男性试图通过对女性身体的管理、改造和重塑来消除女性的主体性,扼杀女性的主体意识。因此,女性的身体成为了一个战场,既受到男性的主宰和控制,又成为女性无声地反抗男权政治的有力武器。女性希望通过控制自己的身体来反抗男权社会,确立自己在社会中的独特地位。为了更好地生存下来,女性必须通过控制自身的身体重新认识自我,重构自强、独立的角色。而《可食的女人》中所描述的女性身体和男权制度的关系体现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对20世纪60年代加拿大妇女生活的关注和深刻思考。
[1]凯特·米莉特.性的政治[M].钟良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2]布莱恩·特纳.身体与社会[M].马海良,赵国新,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165.
[3]戴桂玉等.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主体身份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20.
[4]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299.
[5]Emma Parker.You AreWhatYou Eat:The Politicsof Eating in the Novels of MargaretAtwood[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1995(41):349-368.
[6]吴宾凤,王丽君.《可以吃的女人》中食物的象征意义解读[J].作家,2010(8):41-42.
[7]汪民安.感官技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94.
(责任编辑:卢妙清)
The Female Body and Patriarchy in y in The Edible Woman
LIChunm ing
(Schoolof Foreign Languages,Zhaoqing University,Zhaoqing,Guangdong 526061,China)
ract The appearance,dress,fertility,sex and even food eaten of the women are all decided by men. Women lose their right of speech and are regarded as“others”.Thus,female body becomes a battlefield,which is controlled bymen and becomes non-verbalweapon againstpatriarchal society at the same time.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emale body and patriarchy reflected in The Edible Woman shows that Margaret Atwood thinks about the life of Canadian women in the 1960s profoundly.She believes females have to voice their own thoughts.By controlling their own bodies,women can fightagainst the patriarchalsociety,reacquaint themselves and become braver andmore self-reliantso that the statusofwomen’s subjectivity can be established in the society.
ords The EdibleWoman;femalebody;patriarchy
I106
A
1009-8445(2016)04-0035-04
2015-11-18
肇庆学院人文社科项目(201524)
李春明(1980-),女,黑龙江鸡西市人,肇庆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