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棠
中世纪俄罗斯女性的文化特征
苏晓棠
在欧洲,女性观念一直存在于古典文明和中世纪文明中。俄罗斯中世纪经历了七百多年漫长的发展过程,晚期深受欧洲文化的影响和冲击,其女性文化特征主要表现在宗教、社会和家庭生活中,处于从属、规制和斗争中,尤其在古罗斯和中世纪罗斯存在着“双教并存”和“双重文化”现象,因此对女性的观念也有着不同的阐释。在漫长的社会发展中,俄罗斯女性逐渐参与宗教生活和社会生活,社会对女性的观念和认识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其女性传统观念对当今俄罗斯文化的发展仍有着深远的历史影响。
俄罗斯;中世纪;女性;宗教
在斯拉夫传统文化中,尤其是古罗斯接受基督教以后,受其影响,人们的观念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人文精神方面展现出不同的风貌,女性也被赋予了不同的观念和特征,这种特征是独特而不可再现的。从基督教文化到当代的文明,女性品质是奠定俄罗斯民族精神的基石,被视为其民族性中的永恒成因,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俄罗斯民族的心理特质和精神走向。[1]诸多史籍表明,女性崇拜观念历经漫长的发展岁月,已经渗透到俄罗斯民族集体意识的深处。今天俄罗斯女性的阴柔与阳刚、孤傲与忧伤、丰富与独立的性格特征,无疑可以追溯到古老的中世纪。
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在论述俄罗斯文化的特征时曾指出:“俄罗斯人犹如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时刻期待着一个强壮的男子来征服她。俄罗斯人就其心性而言是女性化的。”[2]83在古斯拉夫社会初期,女性的社会地位较高,还留有母权制的痕迹。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以及蒙古鞑靼人的侵犯,女性失去了长老制的地位,教会对女性的社会地位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当时盛行“上帝主宰世界,沙皇主宰国界,男人主宰家庭”的信条,女性处于被管制之中。在缔结婚姻时,女性常常面临多妻制。教会规定,在一定的社会规范中,女人要听命于丈夫,处于父亲和丈夫的管制之下,于是女性在社会政治生活中失去了独立保护自己的权利,还失去了与男人平等的权利和地位,处于从属的地位。
在多神教时期,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在基督教传入古罗斯前几百年里,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和状况没有什么改变,在当时俄罗斯男性眼中,女人是永远不会成熟的,只有在男人的庇护下才能生活,女人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要像奴隶在自己的主人面前一样俯首帖耳,沉默寡言是女性应有的美德。在伊凡四世统治时期,神甫西尔维斯特编辑的《治家格言》成为俄罗斯历史上最早记载对男人和女人有所规定的文献。《治家格言》被俄罗斯人看作是兼有世俗和宗教的一切智慧的俄罗斯传统文化纪念碑,是一部生活准则和训诫的汇编。《治家格言》对家庭中男女主人的义务和职责有明确的规定:“妻子在家一定要做好家务,她的起床时间必须早于家里所有成员,叫醒熟睡的男女仆人,给她们分派必须按时完成的工作,而她自己也要像一个健康的女人那样从事家务劳动。”[3]117同时这部汇编也教男人如何惩罚妻子:如果有小过错,用鞭子抽几下;如果很不听话,就扒掉衣服狠揍。打妻子不仅在农夫家里,在贵族家里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种鞭打被人们看作是爱的象征。这种风气直到彼得一世时期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当时的女人常常有眼瞎的、耳聋的、头破脸肿的、手脚脱臼的。普通农妇操持着里里外外繁重的家务活,而贵族妇女则被严格限制在家里,如同笼中之鸟。
中世纪女人的整体地位是在缓慢变化着的。在家庭生活中,女性受到种种束缚,因此她们更向往宗教生活,认为只有参与宗教服务和宗教生活,才有机会参与公共服务,才有追求独立和自由的机会。在西欧,中世纪早期就出现了修道院和修女院,但数量并不是很多,它们大多数属于私人修道院,主要是由一些王公贵族或贵妇们捐建的,非常流行。修女院的院长大都由捐建修女院的贵族的女儿担任,并由她们对修女院进行管理。这些为数不多的修女院的建立,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养老院和那些不能或不想出嫁的女儿们的“寄养院”。
在中世纪晚期,由于女性对孩子抚养和教育的特殊地位,女人在丈夫和孩子关系中获得了一些权力,如对财产的管理权、对孩子的教育权,这些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女性地位的提高,女性逐渐参与解决家庭事务,但依旧没有改变其从属的社会地位。
在俄罗斯中世纪,宗教是主宰社会及文化生活的一切力量。教会对女性的规制是比较严格的,无论是精神和行为都有戒律。教会对女性的规制无处不在,由外到内,从行为到思想。古罗斯的女人像阿拉伯女人一样,身体和头发是被包裹着的,暴露头发被认为是极不体面的,这种传统至今在俄罗斯的一些地区依然保留着。
教会教义中要求女人要服从,妻子要每天向上帝、圣母祈祷,丈夫是妻子的老师,是家庭的主人。禁止缔结非宗教的婚姻。一些公爵大公出征前,会把妻子放在修道院里,而修道院声誉也因此而提升。女人没有自由选择配偶的权利,如果自行选择会受到严格的处罚。女儿在出嫁之前被认为是父母的,要听命于父母,由父母暗中指定的未婚夫,结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婚后除了教堂以外,没有丈夫的允许,不能走出家门,不能随便与陌生人交谈,如与某人交谈,谈话要受到监督。甚至在自己家里,女人也不能在丈夫不在的时候吃喝,或者随便赠予或接受别人礼物。依照传统,在卧室里,妻子为表示顺从要给丈夫脱靴子。她在给丈夫脱靴子时,丈夫为显示自己的权威,要用岳父送的礼物——鞭子轻轻地打她。在传统意识中,父亲一直是家庭的中心,管理着家庭,其实父亲只是一个象征,真正管理家庭的是母亲,孩子更爱的是母亲。
在中世纪,宗法制度下的贵族女性不能参政,即使是皇后婚后也不能参加任何沙皇的宴会和大贵族杜马会议,不能接见外国使节。皇后未经沙皇允许是不能公开露面的,宫中侍从也极少有机会见到皇后,皇后出行乘坐的雪橇或马车也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即使生病需要检查把脉时也不能露出手臂。皇后在华丽的宫殿中过着隐居生活,沙皇死后则必须去修道院度过余生。
修道院对修女的规制更为严格,如,修道院限制修女与世俗女人的联系,对其用膳、劳作和修行都有严格的规定等。宗教法规中许多规定都是有利于男人的,比如,夫妻离婚,要看谁是责任方;妻子要忍受丈夫通奸,妻子有通奸行为则会遭受家暴甚至被打死;僧侣与女人同行一定要保持距离;禁欲生活也是修女要牢牢遵守的,是女人时刻不能违背的终生法则。女性的精神和行为都在宗教的规制中,《圣经》是女性行为规范的“法典”,在其引领下,中世纪艺术形式中表现的女性形象,都强调“统一性精神”。因此,俄罗斯中世纪艺术发展表现出宗教世界内部的封闭孤立、与世隔绝以及神性的表达等本质特征。艺术家们在共同宗教审美基础上创作并在宗教规制的框架下再现艺术的女性,这样任何优秀的创造都好像是“戴着镣铐的跳舞”。
中世纪女性是被神化的,是矛盾的载体。尤其在多神教向东正教过渡交集期间,出现了“双教并存”和“双重文化”现象,对女性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始终并存,一个是早期被认为是罪人的夏娃,另一个则是晚期被认为是圣母的玛利亚。在这种双重身份下,女性表现出独特的文化特征,主要体现在中世纪的宗教、生活和社会中。女性既被看成是罪恶之源的恶魔,也被当作是崇拜的圣母。恶魔这种理念来自于基督教的观念。基督教宣扬禁欲主义,对女性十分残酷,在《圣徒传》中描述女性有诱惑之躯,有时直接把女性当成恶魔。《旧约·创世纪》中有关夏娃的故事成为犹太教和基督教传统中对女性负面评价的根源。俄罗斯的《圣徒传》中也把女性描绘成恶魔的武器,恶魔要通过女人肉体把人从上帝身边夺走,因此女人要受到惩罚。多个世纪以来,女人在众多文人笔下常常是罪恶的化身,并且有着凄惨的命运,她们历经苦难、赎罪和精神皈依。公元12世纪,从拜占庭传来了很多描写关于女性邪恶的书籍和文章,在俄罗斯很快传播开来。12世纪末,在文学作品中女性常常被描写成邪恶、阿谀奉承、阴险狡诈的女巫和毒蛇形象。
与恶魔相反的就是神圣的崇拜。在罗斯接受基督教之前,多神教崇拜大地母亲,这种对人类之母的崇拜情感转移并集中到圣母玛利亚身上,因此圣母崇拜被教会和民众普遍认可和接受。俄罗斯中世纪女性是虔诚的圣徒。东正教把童贞女玛利亚视为高于一切的最贞洁、最荣耀的天使,认为圣灵住在圣母身上,使神成为肉身,她是圣子受难和复活的见证者,视其为圣母,于是有了狂热的圣母崇拜,神圣性和永恒性光环照耀着女性。在东正教教义中,圣母玛利亚自然死亡,死后被圣子复活,与圣子在天上共享荣耀。圣像画中她的形象位于圣子之右,被教徒们认为是圣灵的体现者,是人类的祈祷者和说情者。[4]193在世人所描绘的圣母像中,圣母抱着圣子耶稣,她的面部表情永远是慈祥、温柔和爱抚的,却又充满着忧虑和哀伤,因为她的儿子将为拯救人类而献身,她对儿子的未来充满着无限的眷念。圣母的神性内在于人,并不仅仅是一个宗教符号,还具有深远的象征意义。在俄罗斯,每个信徒家里都有圣母像。首批圣母像来自于拜占庭,最受尊敬的是《弗拉基米尔圣母》。1395年,在从弗拉基米尔运送这幅圣像到莫斯科的途中,帖木儿帝国的统帅达梅兰正率军进犯俄罗斯,但不可思议的是,当《弗拉基米尔圣母》像一踏上俄罗斯的国土,敌军就撤退了,人们认为这是圣母显灵了,她能够制造奇迹,她是俄罗斯的保护神,从此开始崇拜圣母。[3]76现在在俄罗斯,许多虔诚的信徒都认为圣母像具有非凡的神力,能够显灵并制造奇迹,圣母崇拜对世俗俄罗斯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由此看来,无论恶魔女巫,还是圣母崇拜,女性已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并根植于俄罗斯人的心中。
女性不仅是孕育生命的摇篮,显示出其母性的生理特征,还被赋予一些外在的品质和精神形象。在中世纪,女性的母性具有神圣的使命感,母亲的形象不仅被精神化、崇高化,而且具有世界观意义,它超越了死亡,象征爱的永恒与生命的尊严。女性具有超常的爱心,在她们对待男性的态度上,母性本原和东正教的神恩精神占据着主导地位,她们尤其善待不幸的人和那些迷途的浪子。因此,在她们对于男性的爱中,更多的是一种怜悯之情。俄罗斯宗教思想家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罗扎诺夫指出:“对穷苦人的怜悯是俄罗斯妇女天生的一种情感。”[5]236
在俄罗斯中世纪,女性虽然身处从属地位,受到宗教规制的种种束缚,但天性倔强、高傲、无所羁绊,这也体现了俄罗斯人对精神和道德的偏爱。女性具有特殊的品质和精神内涵。首先,女性具有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在古罗斯圣徒的观念中,自觉自愿地牺牲自己,自愿选择死亡才能避免恶的不断产生,这是战胜必然和强迫的奴役,进入上帝的自由之路,在这种意义上死亡换取了永恒的生命。”[6]女性的自我牺牲精神在中世纪文献中也有过描述,如12世纪《古史纪年》中的女王公奥莉加、《伊戈尔远征记》中伊戈尔的妻子雅罗斯拉芙娜和16世纪《关于穆罗姆的彼得与费芙罗尼娅的故事》中的费芙罗尼娅等,她们的自我牺牲精神是后来文学创作中女性形象的原型。格·费陀托夫说:“自愿忍受苦难是对基督的效仿,是《福音书》的完满实现阶段。”[7]225
其次,女性具有圣徒的品格。“在俄罗斯人的意识中,圣徒就是走基督之路、坚定地承受苦难、甘愿牺牲的完美化身,他们是俄罗斯人的道德表率,是进入永恒的神圣世界的先驱和榜样。”[8]俄罗斯最受欢迎的民间传说之一是圣徒传说。其中深受喜爱、广为人知的是《鲍里斯与格列勃传说》。这是一部基辅罗斯时期的圣徒行传,记录的是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死后,他的儿子鲍里斯和格列勃因不愿牺牲民众性命来保护自己而被他的另一个儿子斯维亚托波尔克杀死的故事。中世纪人们追求至高神圣的圣徒理想,把圣徒精神作为道德和行为的典范。由于女性更具直觉感受能力,性格坚韧,能够忍受苦难并富有自我牺牲精神,信仰格外虔诚,她们之中的许多人心甘情愿地尊奉圣徒,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献给追求神圣理想的修道生活,把无私奉献、自我牺牲看作人生的最高价值,把神圣罗斯理念奉为至上的道德行为准则,以此来把握自己的生活态度,约束自己的言行,她们身上体现了俄罗斯人深层意识中强烈的宗教情感和圣徒精神。
另外,俄罗斯文化特别强调圣母的母性作用。古代斯拉夫人多神教观念的基础是对女性和母性的广泛崇拜。母性的开端、罗斯母亲的理念对于俄罗斯民族自我意识的形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著名宗教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指出:“俄罗斯的信仰是女性气质的信仰,是集体的生物体温的信仰……这与其说是基督的宗教,不如说是圣母的宗教,是大地母亲的宗教。”[2]12在俄罗斯民族的宗教幻觉中,俄罗斯就是圣母的化身,女性是俄罗斯传统文化精神的一个典型代表,东正教圣母形象已经根植于俄罗斯民族的心智深处,是至高无上的形象。[1]女性具有崇高的理想,谦逊而又恭顺,内心温柔而外在强大。因此,“永恒的女性”、“神圣罗斯”、“女性—母亲—土地—祖国”、母性和土地融合等观念已扎根于人们的心中,成为爱、神圣和永恒的化身。
综上所述,女性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俄罗斯文化传统对女性寄予了至高的期望,给予她们无限的想象,形成了传统独特的俄罗斯女性观。正因为如此,俄罗斯中世纪的宗教文化和艺术生活才如此丰富,凸显了女性的文化特征,影响着俄罗斯民族性格的形成和神学思想的发展,丰富了俄罗斯民族的文化底蕴,至今仍具有十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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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谢春艳.俄罗斯文学中的圣徒式女性形象[D].黑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
责任编辑:秦飞
On the Cultural Features of Medieval Russian Women
SUXiaotang
The modern study of women sprang up in the 1970s.Before,in Europe,the view on women was based in classical and medieval civilization.Medieval Russia,for examsle,experienced 700 years ofsocial development,deeply influenced byEuropean culture.In religious,social and familylife,women were subordinate,regulated and often lived in conflicting circumstances.In old and middle Russia there also existed the phenomena of double belief and biculturalism,generating different expositions on women.In the long process of social development,women gradually took greater part in religious and social life,with social views changing.
Russia;medieval age;female;religion
10.13277/j.cnki.jcwu.2016.04.011
2016-06-10
C913.68
A
1007-3698(2016)04-0065-04
苏晓棠,女,齐齐哈尔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学、语言与文化。16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