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万军
(作者单位:北京印刷学院新闻出版学院)
国际话语权是一个国家软实力的具体体现,对外话语体系建构则是加强国际话语权的一项重要内容。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作出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要“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体系建设,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1]目前,全球传播语境中,国际传播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由以显性的政治传播为主转变为了以隐性的文化和意识形态传播为主。面对变化了的国际传播环境,构建中国国际话语体系对于全面提升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至关重要。出版是话语体系形成的基础平台,是意识形态和文化传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途径,要构建中国国际话语体系就必须重视对外出版话语体系的构建。
现代意义上的话语研究以“话语分析”为基础,起源于20世纪中叶的美国,最初“话语”是社会语言学领域的概念。随着话语研究与哲学、心理学、传播学和叙事学等学科相结合,话语研究呈现出了跨学科性。20世纪80年代,法国思想家福柯将话语与权力、意识形态和社会关系等问题联系起来,奠定了带有鲜明后现代特征与批判色彩的话语理论基础。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兴起的媒介建构理论认为,话语体系的构建是大众传播媒介的话语“权力”与舆论控制功能实现的重要方式。1995年美国斯考伦夫妇(Ron Scollon & Suzanne Wong Scollon)所著的《跨文化传播:话语分析法》把话语理论和跨文化传播的研究相结合。[2]随着研究的深入,不断有新的成果问世,2005年,美国两位学者基斯林和波尔斯顿(Scott F. Kiesling & Christina Bratt Paulston)收集了这一领域的主要研究成果,出版了论文集《跨文化话语与传播》。[3]近年来,西方话语研究在传播学、哲学层面的研究呈多元化形态,定量化研究越来越多,研究的问题也越来越具体深入。较早的出版话语研究出现在2000年,加德纳(Juliet Gardiner)发表在《出版研究季刊》上的文章《“什么是作者?”当代出版话语和作者形象》一文分析了出版话语和作者的关系。[4]2012年一篇署名为基里连科等人的文章《公共话语的计算机辅助分析:美英报纸预警原则案例研究》运用了电脑统计分析的方法对英美报纸的话语进行了定量研究。[5]
我国的话语研究也是从语言学开始的,逐步进入到了传播学科,2007年胡春阳出版了《话语分析:传播研究的新路径》一书,把话语分析和传播研究结合了起来,之后我国国际话语体系构建的研究逐步增多。国内近年来对于话语体系的构建研究大致可以归纳为三类:第一类是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的价值研究。李忠杰[6]、施旭[7]、刘笑盈[8]、孟威[9]等学者指出构建中国话语体系是增强我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环节,是实施文化强国战略的重要举措。构建科学化、大众化、国际化的中国话语体系既可以更好地指导中国的话语实践,也可以帮助世界更好地理解和接受中国。第二类研究对于我国话语体系构建形势进行了分析并提出了我国话语体系建构的原则和策略。陈曙光[10]、陈汝东[11]、戴木才[12]、杨鲜兰[13]等学者认为,当前的国际传播中,西方国家控制着国际话语体系,但是由于西方话语体系在解释当代世界时陷于困境,就给构建中国话语体系提供了机遇,我们应当抓住机遇,把“中国主张”“中国价值”推向世界,并指出中国话语体系的建立既要考虑中国话语体系的特色,又要考虑国际表达的需求。第三类研究是针对具体传播形态的特点进行的话语体系建构研究,如《新闻传播规律的自然回归——传统媒体话语体系重构的基本原则》[14]和《新媒体科学传播亲和力的话语建构研究》[15]等。 对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具体传播形态话语构建的探究把研究引向了具体深入。可以看出,近年来话语体系构建研究在逐步深入,从价值研究到形势分析、原则和策略研究,进一步深入到具体某类传播媒介的话语建构研究。不过,迄今为止,尚没有针对出版传播进行的中国国际话语体系建构的系统研究。
尽管新媒体发展迅猛,出版依然是人类最重要的传播媒介,不仅没有日渐式微,反而借助信息技术的成果得到了长足发展,已形成了传统出版和数字出版并驾齐驱的局面。从传播方式看,出版在国际文化传播上有着其他媒介不可比拟的优势,是意识形态和文化传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途径,是话语体系形成的基础。要构建国际传播话语体系,应当从对外出版的话语体系构建开始。
漫长的历史已经为出版积累了深厚的信任感和权威性。从15世纪50年代古登堡的印刷术风行欧洲至今,经过了500多年的积累,出版传播已经建立了严格的出版审查流程和标准规范,发展起了成熟的信息搜集和发布系统,培养了大量的专业采编和审校人员,形成了系统稳定的发行渠道。虽然传统阅读的比例有所下降,但是由于传统的纸媒长期以来累计的知名度和信任度,在信息如此繁杂的社会里,很多受众对于传统的媒体信任度明显比一般的网络媒体信任度高得多。[16]
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公布的《第十三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显示,尽管报纸和期刊的阅读率有所下降,我国图书的阅读率和阅读量连续几年都是上升的。2015年我国成年国民图书阅读率为58.4%,较2014年的58.0%上升了0.4个百分点。[17]国外的许多研究也表明,出版依然在传播中占据着主要地位。
传统出版强势依然的同时,数字出版发展迅猛。《第十三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显示国民阅读中上涨最快的是数字阅读,2015年数字化阅读方式的接触率为 64.0%,较 2014 年的 58.1% 上升了 5.9 个百分点。[18]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发布的《2014~2015年中国数字出版产业年度报告》显示,2014年我国数字出版产业收入为3387.7亿元,比2013年增长33.36%,数字出版产业收入占新闻出版产业收入的总比由2013年的13.9%提升至17.1%。[19]
可以看出,数字时代的传播是一种信息多元化存取与传播的模式,数字阅读和纸媒阅读相互补充、相辅相成。
从起源看,出版不仅要满足人类娱乐需求,更重要的是满足人类文化传播和传承的需求。有学者指出:“人类的历史就是人类文化的历史,出版的存续价值就是传承人类文化。因此,文化出版是出版的本质目的。”[20]出版是意识形态和文化传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途径,出版传播的媒介绝大部分是文字信息,易于抽象编码,而人类的思维工具就是抽象的语言符号,因此以文字为传播媒介更容易触及人的深层思维,更有利于文化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传播。
出版在文化传播上的优势是由人的认知方式所决定的。人在认知新事物时,要大量获取新信息,并和自己原有的知识经验相结合,把新信息纳入自己的认知系统。也就是说,要获得深层次的认知,需要从大脑中调出已有信息和新信息进行比对联系。这样一来,人需要一边获得信息,同时还需要时间进行思考。出版传播的优势就在于,读者可以控制传播的速度,可以随时停下来进行思考,必要时还可反复阅读材料中的某段文字,加以仔细琢磨,这是出版在传播需要受众进行深层次认知内容的一个独特优势。
更重要的是,多年积累使得出版成为了权威的传播渠道,各国的历史文化资源绝大多数是以出版物的形式保存下来的,所以使用出版来对各国的历史文化进行国际传播时大多不需要经过媒体转换,避免了在媒体转换时传播内容可能会受到的歪曲和遗漏等损失。
出版在人类传播史上的地位和其文化传播上的优势使得出版成为了话语体系形成的基础平台。在实际传播过程中,出版是各种其他媒体的“母体”,无论是以声音为媒介的广播,还是以图像和声音相结合的电视,基本都会有文字稿本,其他媒体不能完全脱离出版,新型媒体的传播也无不建立在出版传播平台基础上。要构建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话语体系,应当从对外出版的话语体系构建开始。
对外出版的三个领域中,学术出版话语肩负着理论构建的责任,大众出版话语承担着普及推广的任务,而教育出版话语则起着沟通理论和实践的作用,不过无论是哪一层面的对外出版话语,其灵魂都是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基于此,本文提出以学术出版话语为骨骼,以教育出版话语为经络,以大众出版话语为血肉,以中华文化核心价值为灵魂,构建中华文化对外出版话语体系。
学术话语的构建在对外出版话语中起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应当作为国际传播话语中的骨骼。英美等西方国家非常重视对外出版中的学术话语构建,他们把对外学术出版话语的构建作为一个系统的工程,例如英国通过出版《剑桥中国史》《剑桥印度史》等世界主要国家的历史,把西方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渗透到历史研究等学术领域。
目前,西方的各种学术理论已经成为了世界主流的学术话语。在这种形势下,中国对外学术话语的构建只能先借助现有的西方话语体系来逐步实现。所幸西方学术话语体系并不是铁板一块,多元文化运动的兴起为中国学术话语进入到世界学术话语体系提供了很好的机遇。很多西方有识之士看透了西方话语的霸权本质,对其进行解构、批判和反思,形成了后殖民主义、后现代主义和文化批评等形形色色的学派。中华文化要走向世界,首先应当和国外批判西方文化霸权的学术话语结成同盟,共同来打破西方话语霸权对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把控和操纵,推动多元文化共同繁荣,并在多元文化共同发展中谋得中华文化的一席之地。
学术话语是对外出版话语构建的骨骼,只有谋求推出高质量、高水平,同时容易被国际学术话语体系所接纳的学术出版物,才能逐步在西方学术话语霸权的缝隙中逐渐发出中华学术界的声音,讲好中国故事,阐释中国的看法。
教育是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文化传播的有效媒介。在全民学习、终生学习的时代,教育话语起着联通社会各个阶层和团体的作用,是社会有机体的经络。教育出版物是教育的载体,教育的社会功能中有一部分是通过教育出版来实现的。同时,教育出版市场也是全球最大、利润最高的出版市场。[21]全球知名出版商培生集团的主营业务就是教育出版,英美等西方国家以英语教育为基础,在全球构建了强势的教育话语体系。
在西方话语占据主导地位、英语已经成为国际通用语的情况下,中国教育出版话语的构建策略应当强调利用世界通用语言,表达独特中国理念。对外教育出版一方面要提高我们的翻译水平,重视英语出版物的开发,向世界传达中国独特的理念和视角。西方文化传统中看重对立思维和分析思维,这样的思维模式使得西方文化教育中强调文化的差异和不同。而中华文化则讲究包容、求同存异,追求的是不同文化的和谐相处。因此,中华文化教育重视的应当是人类共同的价值观。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和孔子学院的落地,世界各地兴起了汉语热。加强对外汉语教育出版对于中国对外出版话语体系的建构意义重大。
教育出版在对外出版话语建构中起着经络的作用,联通着社会的方方面面,同时,对外教育出版的读者往往有着较强烈的了解中国、学习中华文化的动机,这就为对外教育出版话语的建构提供了受众基础。
如果说学术出版话语是骨骼,教育出版话语是经络,那么大众出版话语就是对外出版话语体系的血肉。一方面,大众出版物的读者是最广大的普通民众,他们的需求多种多样,涵盖的范围非常大;另一方面,大众出版物通俗易懂,更容易被一般民众所接受。从文化传播的角度看,大众出版话语的受众面广泛,影响范围大。
要构建对外大众出版话语体系,在传播策略上必须把握“民族化内容、国际化叙述”的国际传播话语原则。针对中华文化特有的元素和精神内涵,在充分考虑不同国家和地区受众差异基础上,在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和叙事符号方面针对西方受众采取相应的策略。例如中华文化关注群体,在乎亲情;而西方文化多强调个体,欣赏独立。如何把中华文化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渗透到西方人的心中,需要在叙事视角上采取有针对性的话语策略。在叙事结构上,中华文化属于高语境文化,叙事对语境依赖程度高,许多叙事强调暗含的寓意;而西方文化很多属于低语境文化,需要语言的明示。要让西方受众接受,就得改变叙事结构,采用符合目标文化的方式,既保持中华文化的特色,又能准确地把其内涵传达给西方受众。
提高对外出版物质量是构建对外出版话语体系的基础。中国出版业需要研究国外不同群体对文化产品的不同需求,集聚我国56个民族的文化中的精华,推出对国外民众有吸引力的大众出版物,从而让中华文化在世界各地有更多的接受者和拥护者。
对外出版话语体系的灵魂当然就是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这是对外传播的基本内涵。中华文化植根于东方土地,融入了东方智慧,历经了几千年,吸收了各种文化要素,最终形成了兼容并蓄、多样统一、延绵流长的文化体系,其中的价值观念、审美情趣和思维方式是对外传播的核心。
中华文化强调的是人文主义精神,注重和谐与中庸,包容性是其精髓。如今的世界已经进入到了全球化时代,任何民族和文化都很难脱离其他的文化孤立存在和独自发展。多元、共存已经成为了世界各个民族共同的心声。在世界向着多元化发展的今天,讲求两极对立的西方文化受到质疑,而这正是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良机。以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作为对外出版话语体系构建的灵魂,对外出版话语体系才能够显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总之,在全球传播的语境中,要全面加强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能力,让中华文化走向世界,就必须重视对外话语体系的构建。出版是话语体系构建的基础,对外出版话语体系的构建会从学术话语、教育话语和大众传播话语等方面促进中华文化的深层次国际传播。
注释:
[1]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2013年11月12日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J]. 求是 ,2013(22)
[2]R Scollon,SW Scollon.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a Discourse Approach[M].Massachusetts,USA: Blackwell Publishing, 1995
[3]SF Kiesling,CB Paulston. Intercultural Discourse and Communication: the Essential Readings[M]. Malden,Massachusetts, USA: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5
[4]Juliet Gardiner.“What is an author?” Contemporary Publishing Discourse and the Author Figure[J].Publishing Research Quarterly, 2000, 16(1)
[5]Andrei Kirilenko, et al. Computer-assisted Analysis of Public Discourse: a Case Study of the Precautionary Principle in the US and UK Press[J]. Quality & Quantity,2012, 46(2)
[6]李忠杰. 提高中国话语体系的科学化大众化国际化水平——一个值得思考和研究的话题[J]. 人民论坛,2012(12)
[7]刘笑盈. 关于构建中国话语体系的思考[J]. 对外传播,2013(06)
[8]孟威. 构建全球视野下中国话语体系[N]. 光明日报,2014-09-24(16)
[9]施旭. 当代中国话语的中国理论[J]. 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05)
[10]陈汝东. 论国家话语体系的建构[J]. 江淮论坛,2015(02)
[11]陈曙光,余伟如. 中国话语建构:原则与目标[J]. 湖湘论坛,2014(04)
[12]戴木才. 从思想和价值观上打造“中国话语权”[J]. 红旗文稿 ,2015(06)
[13]杨鲜兰. 构建当代中国话语体系的难点与对策[J]. 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02)
[14]甘恬. 新闻传播规律的自然回归—— 传统媒体话语体系重构的基本原则[J]. 新闻实践, 2013(02)
[15]赵莉. 新媒体科学传播亲和力的话语建构研究[D].合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2014
[16]方雅丽. 中外传统媒体的新媒体发展策略研究—— 以《人民日报》《华盛顿邮报》和《泰晤士邮报》为例[J]. 东南传播,2016(05)
[17][18]全国国民阅读调查课题组.魏玉山,徐升国,拜庆平,田菲,高洁. 第十三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主要发现[J]. 出版参考,2016(05)
[19]中国数字出版产业年度报告课题组. 融合发展之年的中国数字出版—— 2014—2015中国数字出版产业年度报告(摘要)[J]. 出版发行研究,2015(08)
[20]张冉. 出版与传统文化传播[J]. 法制与社会,2009(20)
[21] Clark, G &Phillip, A. Inside Book Publishing [M].New York: Routledge,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