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超人之道的实现及其意义——以《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为依据

孔令洁



【哲学】

尼采超人之道的实现及其意义
——以《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为依据

孔令洁

(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超人学说”是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所呈现出的核心观念，它强调人应当具有创造性地不断自我超越，从而保持活力并恢复人的生存意义。要对“超人学说”这一概念展开讨论，首先需要明确通向超人之路的前提，接着还需要对超人与上帝的区分、人的存在性等问题进行论证和解决，在此基础之上，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这一概念，并了解“超人学说”在现实层面上对人的启示。

尼采；超人学说；精神；躯体；上帝；生存意义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中，尼采的“超人学说”无疑是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概念。“超人学说”是对应“上帝死了”的概念提出的，尼采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而阐明，它的提出颠覆了人们关于上帝的观念及伴随着这一观念的依附性道德，从而宣扬了一种彻底实现自我、高扬权力意志的生存准则，不过在这一概念之中仍有很多亟待详细探讨的地方。

要明晰这一概念，我们首先需要来看看如何通向超人之路，也就是说，为了朝向“超人”，人们需要做些什么。

一、精神与躯体的关系处理

首先来谈谈尼采的“超人学说”中最具启发性的一点，即精神与躯体的关系。其实，处理好精神与躯体的关系也正是人们超越自我的前提和基本条件，当然，要处理好它们的关系并不容易，这一点将在后面详细谈到。

关于精神和躯体的关系，尼采向我们提出了两个关键点需要特别注意，也就是在通向超人之路时须提防的两种人：第一种人是背后世界论者，即轻视肉体/躯体者；第二种人是市场的苍蝇，即陷于肉身——尼采所用的意象是“烂泥”——完全由自身原始欲望控制的人。这两种人显然就是没有处理好精神与躯体关系的代表，或者说他们是错误理解了两者关系的人，他们都将精神与躯体作为分开的两部分来看待，这就分别会给人造成不同的困境，而与这些人接触并受其影响便很容易走入歧途，不能朝着超越之道前行。下面具体谈谈这两种人。

第一种需要提防的人——轻视肉体/躯体者，对于尼采来说，其实这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以那个时代的基督教为代表的宗教者，他们不认为“上帝死了”。他们通过拆分精神——用他们的词汇来说，就是灵魂和躯体，将世界分为了现世世界与背后世界，并且将人的生命意义完全置于背后世界。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背后世界可能有两层含义：其一，背后世界就是诸如基督教教义中所言之天国，它所代表的是与生存相反的意义，因为它教授人们死亡，让人们觉得生存是无聊的、无意义的。其二，背后世界代表的是物质死后的世界，这里的“死”可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是包括躯体在内的一切物质失去了它们本来的地位并且再也受不到主体的重视。总之，这种背后世界论的说教会使本来有超越之心的人陷入毁灭性的困境，它会让人不再有兴趣从事与生存相连的超越行为，而使人承受幻想的压迫，也就是说，精神选择被另一个世界也就是被背后世界的权力所统治。

“市场的苍蝇”是第二种需要提防的人。相对于前者，“市场的苍蝇”则是丧失精神的群类，这些人是对应“新的偶像”而产生的。那么什么是“新的偶像”呢？结合前面来看，我们可以知道其实这就是继“上帝死了”之后可能会产生的新权威——国家，需要声明的是，这里的国家并不是我们常识中的以民族为基础凝聚而成的国家，而是一种为了维持令其骄傲的永恒权威与民族传统力量相异的机器，它作为最高权威者不是带领人们超越自身，而是将人贬低为仅仅充满一系列欲望的肉体，而很多人为了得到国家权威的庇护而甘愿受其束缚，于是在国家周围就形成了许多“市场的苍蝇”。由此，“市场的苍蝇”成为了一个精神或者说灵魂腐坏的族类，并会不断侵蚀与其交往的本身完整的人，因而他们对有超越之心的人造成的困境便是榨取其活力与创造性以使其成为他们的同类——仅仅追求原始的欲望。

通过对这两类人的解读，我们可以知道，尼采并不仅仅是强调回归躯体，他更想强调的是精神与躯体的协调与统一，这二者的平衡是通向超人之路的前提条件。“在上帝那里个体变成虚无的幽灵，在国家那里个体变成群众(泥泞)。”[1]221也就是说，这两种情况都无法促成超人的产生，因为它们都互相缺失了另外一块本属于自身的东西，最终导致了精神与躯体的双重失落：在旧偶像那里，人们轻视肉体而追求精神/灵魂的飞升，然而如果真的失去了躯体，人们便不能对世界进行感知，其中当然也包括对灵魂飞升这样的快感的感知，而这又会直接引起精神的空洞，最终导致精神的一并毁灭；而受“市场的苍蝇”侵蚀的人，便会陷溺于躯体的纯粹欲望中，精神凋落，最后成为一个没有活力的人，躯体最终也就在这种缺乏创造力的环境中腐烂了。

由此可以说，在尼采看来，精神与躯体是不可分的，并且它们必须保持在相对稳定的状态，否则两者都不能得到发展。这其实就好比树与根的关系，当树不断向上生长时，根也需要不断向更深的地下伸曲从而汲取营养，当根向下探寻时，树便能向高处生长，两头是互相牵扯着的，谁都不能脱离谁而单独存在。而一旦这样的平衡关系得以建立和长久的维持，人们便能全神贯注地走向超人的超越之途。

二、超人与旧偶像的区分

当查拉图斯特拉宣称“上帝已死”时，他推出新的“超人”的概念。这时，会有人产生这样的误解和疑问，即上帝的形象被打垮后，是不是超人便取代上帝成为了又一幻想，与上帝的说教殊途同归？换句话说，超人会不会只是一种代替上帝的新统治者、权威者？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对“超人”与旧偶像“上帝”进行区分，尤其是要比较两者于人的意义。下面我们来看看这两者的区分：

其一，在尼采的观念中，“上帝”是存在于彼岸世界的虚幻概念，正如他在“背后世界论者”一节中说到的“这个幽灵，是从我的灰和烈火中出来的，确实如此！他不是从彼岸来的”[1]28。也就是说，上帝这一概念仅仅是人的精神幻想出来的，人们通过自己的精神生产出一个对象，从而将自己在平衡精神与躯体的关系时所产生的痛苦和矛盾转嫁到这个对象身上以使自身的苦难感降低。而超人则不同，他不是虚无主义者(可能很多人会说“上帝死了”之后的未来社会将会陷入虚无)而是一个积极的肯定者，因为踏踏实实的自我改造和超越是超人的准则。

其二，上帝所在的基督教等等是遗弃现实世界的，用查拉图斯特拉的话来说，膜拜这些教派的人想要摆脱“他们的肉体和这个大地”，他们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些人都在上帝所谓的神圣的指引下而忽略了自己是尘世的产儿、自己是站在尘世之土地上的。超人则是立足于现实的土壤之中的，“超人学说”强调的是在现实中认知自我并突破自我，所以说他是关注现实之尘世的，而关于超人的准则也提醒着我们，这个世界在向我们发出要求——去做一个有活力的人和创造者，而不是一味消极和逃避——这原本也是我们对这个世界固有的一份存在意义的责任，这正是超人对世界的正面回馈，区别于前者的忘恩负义。

其三，我们可以知道上帝的周围总是围着一圈神圣的光环，人们对他只有顶礼膜拜，这正类似于偶像崇拜或者说英雄崇拜，而且这种崇拜对大众来说似乎是麻木的，因为他们习惯于受那种权威力量的控制。可能会有很多人因为尼采曾对拿破仑大加赞扬而驳斥他的“超人学说”，比如有人会说他的“超人学说”就是一种英雄崇拜，但笔者认为这个概念的提出是没有英雄崇拜的情结的，因为与被崇拜者相对应的是膜拜者，在被神化的崇拜者面前，总会围绕着将自身贬值了的膜拜者，而这是尼采所反对的。在“新的偶像”与“市场的苍蝇”这两节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尼采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所表达出的对偶像崇拜的坚决拒斥，“他们，崇拜这个偶像的人们，我觉得他们全都是臭气难闻”[2]52。偶像崇拜否定了膜拜者的活力，所以这是不会被尼采认可的，因而超人完全不具有上帝的偶像色彩。

进行了这三点区分后，我们可以发现“超人”在本质上是与“上帝”不同的角色，前者向人们发出自我认知和自我超越的要求，并且人们完全可以通过现世之行为达到那样的境地，而后者则教人脱离现实世界的教义，最终使人完全丧失掉自己的创造性。由此我们得出对于一开头的问题的答案，那就是绝不能说“超人”是取代“上帝”的新权威，而应该说“超人”是终结“上帝”权威将生存之力量重新返还给人的角色。

三、超人与人的存在性

“我教你们何谓超人：人是应被超越的某种东西。”[2]7这是尼采第一次提出“超人”的概念，我们由这一句话可以看出，在尼采看来，人的生存意义就在于超越自身，其超越的目的就在于“超人”。

那么这里就可能会使人产生新的疑惑了，按照尼采的说法，我们“走过了从虫到人的道路”[2]7，现在应该从人再走向超人，而前一个部分我们已经对超人和旧偶像上帝作了很明显的区分，既然超人是区别于上帝如此之新的一个角色的话，那么是不是超人和人的关系就跟发展循环链前面的任意两者之间的关系一样，例如虫与猴子是两个不同的物种、猴子与人又是两个不同的物种，“超人”是区别于人的一个新物种？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是不是在超越之后人就被完全否定了？并且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学的奠基》中提到的“有理性的本性作为目的自身而实存”[3]436，也就是说，人作为目的自身表象自己的实存，人就是目的自身，那么尼采的“超人学说”是不是否定了人这一类别的意义和存在性呢？

要明晰这一问题，笔者认为首先要来看看问题中的那个类比的恰当性，即超人于人是否真的与人于猿猴一样。我们知道，人和猿猴存在着物种、类别的差异，也就是从猿猴到人抑或从虫子到猿猴都是一种生物进化，那么“超人”是生物进化的结果吗？仔细考察一番后，我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剑桥英译本中，“超人”的翻译是“overman”，这很容易让人误解超人真的是一个新的物种，但如果超人真的是与人分裂的新物种，那么他就失去了人性，岂不是又变成了超凡脱俗之物，也就和虚幻的上帝一样了，而尼采是不可能允许超人变成这样的。因此笔者认为实际上超人只是超出现世之人的生存样态，走向另一条生活轨迹，也就是说，人到超人不是生物进化，而是一条在行为模式层面的向上的道路，人这一类别的存在性也就没有被“超人”这一概念所否定。具体说来，既然超人不是一个新物种，那么“超人”概念的提出又在哪些方面具有超越性和必要性的呢？在此，主要谈两点：

其一，关于“上帝死了”的观念需要“超人”这样一个形象，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现世之人都被“上帝”的阴影——这些人自认为那是神圣的光辉——笼罩着，所以看不到“上帝死了”，因而要上一台阶，在“超人”中印证“上帝”已死。

其二，正如前一段所谈到的，超人对人来说是一条向上的道路，他虽不是完完全全的新物种，但他的超越性就在于他的这条道路是人的生存意义之所在，具体说来，就是人要通过不断的向上超越来呈现自身的意义。

说到这里就需要提到“权力意志”这一概念了，超人之超越性其实更本质地体现在他对自身权力意志的自由发挥中，“凡有生命之处，那里便也有意志：但不是求生存之意志——我这么教你——向权力之意志！”[2]130因而生命和权力意志是同一的，不过很多人却在各种偶像压迫或影响下没能认识到这一点，尼采提出的“超人”便是一种回归到自身权力意志的人，因为超人会积极向上地突破一切阻碍，充满创造性地不断更新自我以保持活力，这样人才有可能去真正实现生命的意义，而这样的生成与发展过程也正符合人发展自我的目的性，即是说，在不断的创造性的过程中保持自身的生命力，这也就为上面的最后一个问题提供了解决方案。正如海德格尔读《尼采》时总结的：“强力的本质在于成为那个支配一向已经达到的强力等级的主人。只有当强力保持为强力之提高，并且受命于‘强力之增加’，强力才是持久的强力。即便只是中断强力之提高，只是停滞于某个强力等级上，也已经是强力之下降的开始了。”[4]240-241权力意志作为超人的本质所在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活力和自觉地向上超越，它是人的生命的核心所在。所以笔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超人并不是对“人以自身为目的”的否定，其对权力意志的重视和自由发挥体现的正是对人的本性的关照。

四、结语

讨论完上面所有这些问题，我们知道了处理好精神和躯体的关系是通向超人之路的基本条件，而超人是人类的向上之路，在此我们必须思考是否每个人都可以走上这条道路成为超人？也就是说，在尼采那里，超人是不是全人类普遍的目的？

在笔者看来，超人并不具有普遍性，更不会是未来全人类的目的。我们可以在“市场的苍蝇”一节中看到查拉图斯特拉劝告人们不要接近苍蝇似的人，也可以看到在“死亡的说教者”一节中他多次提到“多余的人”并愿他们早点死去，凡此种种都表明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踏上超人之路的。况且人人都成为超人，又何有超人之说，这就像“读和写”一节中查拉图斯特拉高声说：“如果人人都学会读书，长此下去，不仅破坏写作，也破坏思考。从前精神是上帝，随后他变成人，现在他甚至沦为贱民”[2]39。这也正是“超人学说”与以往思想的迥异之处——“超人”不会是一种宗教式的救济者和拯救者，他不是告诉大众“你们听我的话，这样以后便都会成为我的样子”，他强调的是自我的觉醒和无畏的超越。我们可以说尼采这个人是极端的，因为他规定了超人是自私的、自足的，但笔者认为更重要的是他的极端可能是为了保全人类的生存意义，因为与其枯萎地活着还不如痛快地死去，只有勇者和强者才能顿悟过来去改变和超越自我以恢复生存的意义。

因此，《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在现实层面上对我们目前的生活状况最大的一点启示就在于，我们应当拥有无畏的精神去改变和超越自己，并去思考和探索怎样使自己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更有意义，从而不辜负人之为人的目的，也不至于成为那“多余的人”。

[1]A·彼珀.动物与超人之间的绳索：《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1卷义疏[M].李洁，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

[2]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3]康德.道德形而上学的奠基[M].李秋零，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4]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冯自变】

KONG Ling-jie

(DepartmentofPhilosophyandSocialDevelopment，ShandongUniversity,Jinan250100,China)

Realization and Meaning of Nietzsche’s Overman Theory—— Based on Thus Spoke Zarathustra

The theory of “overman” is the key concept of “Thus Spoke Zarathustra”, which emphasizes that human being should achieve self-transcendence so they can stay active and know the meaning of existence. Before discussion of this concept, first of all, we need to learn about the the road of overman, then expound and solve some problems, such as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overman and God, and the being of human. Based on these points, we could comprehend this concept and understand its practical significance.

Nietzsche； the theory of overman; spirit; body; God; the meaning of existence

2016-05-10

孔令洁(1992-)，女，四川南部人，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在读研究生。

1672-2035(2016)05-0010-04

B8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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