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
沈善宝研究综述
刘燕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24)
近年来,学界对清代道咸年间女作家沈善宝的诗、词、诗话集等作品进行了诸多研究,成果颇丰,但多侧重诗歌及《名媛诗话》,对其词的研究稍显不足;对湘佩诗歌的研究多集中在题材和艺术上,对体裁的研究仍是空白;尚无关于沈善宝的专著出现,而是多以单篇论文的形式进行碎片化的研究。
湘佩;才媛;《名媛诗话》;女性文学;研究综述
沈善宝(1808―1862年),字湘佩,晚号西湖散人,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是清代道光、咸丰年间著名女诗人、词人、评论家。湘佩自幼聪慧,多才多艺,“博通书史,旁及岐黄,丹青、星卜之学,无所不精,而尤深于诗”[1]19,著有《鸿雪楼诗集》15卷、《鸿雪楼外集》1卷、《鸿雪楼词集》1卷、《名媛诗话》15卷。
沈湘佩出身吴兴望族,家学渊源深厚。其父沈学琳曾任江西义宁州判,母吴浣素亦是当时才女,著有《箫引楼诗集》。湘佩幼秉庭训,9岁时开始诗歌创作,12岁时其父在江西义宁州判上因遭人陷害,自裁而死。生活困苦之际,湘佩毅然走出闺阁,卖文鬻画,奉母课弟。此后几年,小妹、慈母、幼弟相继去世,大兄四弟反目,湘佩倍受打击。道光十四年(1834年),27岁的湘佩尽一己之力,完成家族八棺并葬之事。此后,因孝举而名声大震的湘佩正式步入杭州闺秀作家群,与梁德绳、许云林、丁步珊、吴藻等杭城名媛开始唱和。道光十六年(1836年),《鸿雪楼诗集》4卷付梓。次年,她受寄母李太夫人相召,北上入京,归安徽来安武凌云,并由李太夫人引荐,进入以顾太清为主的北京闺秀作家群,与顾太清、项屏山、余季瑛、富察蕊仙、陈慕青、余淑苹等各地随宦入京才媛及满族上层知识女性开始交游,并凭借出众的诗歌才华与豪迈清爽的性格逐渐成为“吟坛宗主”,顾春赞她:“座中牛耳问谁执?词坛唯许君为主。”[2]163
湘佩一生先后拜谭柳源、陈箫楼、顾君白(逸)、张理庵、李世治(怡堂)为师,行迹踏遍南北,广交各方才子名媛,尤其是《名媛诗话》的编撰,更是奠定了她道咸年间文坛领袖的地位。然而,由于男性中心文化对女性文学的忽视,近代对清代女诗人的研究相对于同时代男性诗人来说,只是凤毛麟角。幸运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女性文学研究的整体升温,关于沈善宝个人及其作品的专门研究文章开始不断出现。据初步统计,关于湘佩及其作品的专题论文约50余篇,目前尚无专著出现。
(一) 题材研究
沈湘佩自幼年开始为家计抛头露面,四处奔走,故而其诗歌不同于一般闺阁诗人作品的单一和风格的柔婉。聂欣晗在其硕士论文《清代女诗家沈善宝研究》[3]中将湘佩诗歌的题材分为咏物诗、记游诗、题咏诗、咏怀诗及咏史诗五大类。这种较为细致的分类,很好地归纳出其题材的多样性和题旨的丰富性。聂文指出了湘佩诗歌的特点:咏物诗常能别出心裁,咏怀诗也不囿于身世之悲,而将家国政治和时局战争列入其中。同时,湘佩在对自身性别反思及题咏古代女性的作品中,包含着强烈的性别抗争意识。这一点,珊丹在《清代女诗人沈善宝咏史诗探析》[4]中进行了论述。珊丹认为,湘佩的咏史诗多将目光投向被历史忽略的传奇女性,在对这些女性的吟咏之中,湘佩投入了清晰的主体意识和反叛意识,表现出以女性视角重新评价历史的意图。
(二) 艺术风格研究
顾春曾赞湘佩:“不意闺阁中有此如椽巨笔,不特扫尽脂粉之习,且驾焦园七子而上之。”[2]67从中也可以看出湘佩诗歌艺术风格的特殊性。何湘在《论清代江南女性诗的风云之气》[5]中认为清代江南不乏心怀天下、笔走山川的女诗人和壮言豪迈、刚健清新的女性诗作,湘佩“壮怀忘巾帼,绝域梦封侯”的凌云壮志就颇有代表性。段继红在其博士论文《清代女诗人研究》[6]的作家论部分,将湘佩定位为女性意识高昂的斗士,认为其诗词虽有江南女性柔婉的闺阁脂粉之气,然而坎坷的遭际和天生的豪爽又赋予其诗清刚沉郁、潇洒磅礴的艺术风格。聂欣晗在《清代女诗家沈善宝研究》中同样认为湘佩的诗歌风格独具一格:博雅、悲怆、豪迈,迥异于一般女诗人的浅唱低吟。她认为这种艺术风格得益于两个方面,一是社会风气的逐渐开放和时局的动荡使湘佩能获得较好的教育并接触到广阔的社会现实,二是湘佩平生心性多豪侠的个性使得其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将之转化为诗歌的养料而非障碍。
(三) 诗学思想研究
聂欣晗在《清代女诗家沈善宝研究》中将湘佩的诗学观归纳为“百花齐放原则下的性灵诗说”。在宗唐、宗宋之争旷日持久的诗坛乱局中,湘佩能够独立于纷争之外保持清醒和敏感的认知,提出“天籁自鸣”的诗歌理念和自己的衡量标准,不论是对清代诗学还是女性诗学来说都是一股清流。肖妍的《〈名媛诗话〉研究》[7]同样持这一观点。沈菲则在《论性灵说对沈善宝诗歌的影响》[8]中专门探讨盛行于清初诗坛的“性灵说”对沈善宝诗歌创作的具体影响,并将其归纳为两个方面:一是缘情抒性的创作宗旨,二是求变而不落窠臼的创作理念。
(四) 创作心态研究
于少飞在《清代才女沈善宝与王照圆“才名”观念比较》中对王照圆、沈湘佩二人的才名观念进行了比较,发现二者虽同为当时女性文学的代表性人物,但才名观念却大不相同。湘佩因自信过高而有着明显的“才名焦虑”,王照圆之才华虽不亚于沈,但因生活的稳定和儒家诗教影响,对才名持淡然处之的态度。这种观念差异,实际上不只发生在二人之间,而是湘佩同大部分才媛的观念差异。
鉴于湘佩在道咸年间女性诗坛的特殊地位和其作品中表现出的独特诗歌风格,学界从女性主义的角度针对其创作心态进行了深刻研究。张宏生《才名焦虑与性别意识——从沈善宝看明清女诗人的文学活动》[9]一文认为,早年卖文鬻画、奉母课弟的经历和八棺并葬的顺利完成塑造了湘佩迥异于一般女性的价值观,使得她对自己的能力认识深刻,由此而衍生出强烈的性别意识。在明清较为开放的社会风气下,湘佩嗅到了向男性社会立德、立功、立言的基本价值观进攻的可能性。这种强烈的对才名的追求,一者来源于满腔抱负无法施展的愤愤不平——即“立德”的不可能性,二者来源于对不朽文名的期盼——即“立言”的可能性。段继红《清代女诗人研究》也将这种才名焦虑归结于女性卓越的才华和低下的社会地位之间的不匹配造成的矛盾。聂欣晗在《清代女诗家沈善宝研究》中详细剖析了湘佩“肯定女性创作,批驳才女命薄”的独特观念,并归纳出湘佩试图将女性文学经典化的具体策略。
受益于晚明开始的思想解放潮流,清代社会环境相对宽松,女子的教育问题受到普遍重视,涌现出一批颇有成就的女词人。严迪昌说:“词坛上巾帼群体的形成期在清朝。清词的史称‘中兴’,不能轻忽女性作家所作出的努力,一代清词之所以如此绚丽多彩,女词人们是与有功焉的。”[10]591然而相较于题材多样、风格多变的诗歌来说,湘佩词的数量较少。《鸿雪楼词》共收录湘佩词57首。因数量缘故,湘佩之词并未引起多少关注,专篇论述其词的论文只有两篇,其他论文中或偶有提及。
(一) 思想内容及题材研究
徐燕婷在《沈善宝〈鸿雪楼词〉的情感体验》[11]一文中认为,由于湘佩词主要创作于她人生的前半期,即于归之前,故而其词无不反映出湘佩在那段飘零在外的悲苦生活之下的感情和心理状态。据徐燕婷统计,《鸿雪楼词》的57首词作中,直接出现“愁”字的有19首,间接展现愁思的有14首,故而作者将“愁”作为其情感体验的核心,并且从经营家计的愁苦、亲友离别的离愁、壮志未酬的怨愁、异乡飘零的乡愁这四个方面具体予以分析。这种定量统计的手法得出的结论相比单纯的文本分析更有说服力。聂欣晗在《女性词的时代转型——以豪宕悲慨的沈善宝词为考察中心》[12]一文中认为,湘佩词在题材上从闺阁走向了自然,在女性词的题材上具有不容忽视的开拓之功。纵观女性词史,这样大比例地在词作中寄寓山川,在她之前几近于无。在内容上,聂欣晗认为湘佩词充分表达了女性角色的愤懑与双性和谐的探求。《女诫》有云:“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历来虽不乏女性文人愤而反抗这种不平等的性别秩序,但所采用手法多是“女扮男装”或彻底逃避,湘佩则通过招收女弟子、编写《名媛诗话》等现实手段予以抗争,并且在《一剪梅 · 冲寒图》一词中改变传统性别气质限定,建构了一个“雌雄同体”的女性形象,为人类双性和谐的未来提供了有益的启示。聂文同时认为,湘佩与同代的吴藻、关瑛、吴尚熹等开启了角色探寻的新声,“反映出了那个时代文化阶层共同的心理创伤”[13]404。聂文的整体分析有理有据,观点颇具创新意识,“双性和谐的探求”这一说法虽稍嫌过之,但很有启发作用。
(二) 艺术风格研究
邓红梅《女性词史》论及湘佩词时说,湘佩词“重新找回了对于女性词史而言能打破柔性美渐趋凝定的刚性词风,并对之加以改造,以更为深化的思路、更为开阔的意境,使它在此具有了新气象”[13]399。汪青云在其硕士论文《清代女性词人研究》[14]中论及湘佩词时亦持这一观点。她认为,清代女词人受生活环境和经历、眼界的制约,词作总体上表现出哀婉缠绵的风格,在意象的选择上倾向于柔美、纯净,在表达手法上则多含蓄委婉,细腻自然。由于幼时蓬转萍飘、以供菽水的经历,湘佩词迥异于一般女性词作的柔婉清丽,表现出鲜明的沉郁悲怆之感。《满江红 · 渡扬子江感成》:“肘后难悬苏季印,囊中剩有文通笔。数古来,巾帼几英雄?愁难说……问苍苍,生我欲何为?空折磨。”[15]399技艺纯熟,情感浓烈。《一剪梅 · 冲寒图》:“潇洒吟情在灞桥,杖挂诗瓢,驴踏琼瑶。《阳春》一曲调应高,梅正香饶,雪正萧骚。”[15]381俊爽飘逸,洒脱清朗。
(一) 交游研究
明清之际,女性文人逐渐从闺阁之内走向山水之间,开始像男性一样交游、结社。宋清秀在《十七世纪江南才女文学交游网络及其意义》[16]一文中,详细探讨了形成于17世纪江南地区的一个跨血缘、家族和地域的文学网络,从整体上梳理了清代才女交游的概况。纵观湘佩一生,以于归为界,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期的湘佩南北飘零,为奉养母弟和经营葬地费尽心血,“全家落魄贫兼病,十载伤心春夏秋”[15]39,可基本概括其前期生活。这一时期,湘佩的主要交游对象为以吴藻、丁步珊、许云林为主的杭州闺秀诗人群。归武陵云后,湘佩生活平稳幸福,交游最为活跃,对象主要为以顾太清、张孟缇为主的京城闺秀诗人群。同时,湘佩还广开绛帐,传诗授画,收女弟子百余人。
王力坚在《钱塘才媛沈善宝的随宦行迹与文学交游》[17]一文中主要考察了湘佩后期的文学交游情况,将其后期交游分为两个时期:随宦驻京时期和随宦入晋时期。驻京时期的湘佩与京城闺秀诗人群唱和不断,入晋时期的行迹更是遍及并州、朔平、汾州等地,同时与京城闺秀及江南才媛都保持密切联系,这种活动空间的微妙变化与时代的急剧演变不无关系,体现出交融南北文学的重要意义。在《钱塘才媛沈善宝与山东寿光安邱李氏之情缘》[18]一文中,王力坚则重点分析了湘佩与山东寿光安邱李氏的交游情况。据王力坚考证,湘佩先后与其业师兼寄父李怡堂、寄母李太夫人、李太夫人之子李湘棻、李湘棻之堂兄弟李湘茝、李湘棻之妻曹云锦、李湘棻之长子李麟遇、李湘棻之长女李琬遇、李湘棻之次子李骏遇都有交集。在湘佩因家境缘故耽误婚姻大事之后,亦是李太夫人召她入京,做主归武陵云为继室。由此可见,在湘佩困顿不堪的前期生活中,与李氏家族的交游,不仅在文学创作上和物质生活上给予其很大帮助,甚至在其人生道路的选择上都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二) 结社研究
1837年,湘佩北上赴京。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中曾言,明末之际结社之风大兴,即便是闺阁才媛也“结起诗酒文社,提倡风雅,从事吟咏”[19]8。这其中的缘由有对男性社会的模仿和现实因素的考虑,也有因女性经验的认同而形成的联盟意识在起作用。1839年,湘佩与顾太清、项屏山、许云林、钱伯芳正式成立秋红吟社,其后,许延锦、栋阿珍庄、栋阿武庄、富察华萼等人不断加入,逐渐形成了一个跨越血缘、地域和民族的诗社团体。目前学界对秋红吟社的研究尚不充分,张菊玲《旷代才女顾太清》一书对诗社成员进行了介绍,惜未进行充分的考证,某些成员是否正式入社仍值得讨论。刘舒曼《雾里楼台看不真——秋红吟社满族成员家世初探》[20]一文重点研究诗社中的满族成员,但忽略了汉族诗人。李冰馨《从“秋红吟社”看明清女性诗社的发展》[21]一文侧重阐述秋红吟社之特点和意义,程君《清代道光间秋红吟社考》[22]则较为详细地梳理了诗社从成立至后期各成员的具体往来情况,尤其侧重江南的汉族女诗人。袁志成在《从闺内吟咏到闺外结社——中国古代女性文学的突围之路》[23]一文中认为,从闺内吟咏,到家族结社,再到闺外结社,这是历来被锁于深闺之内“内言不出”而倍感压抑的中国女性文学走出闾巷、走向社会、争取自由的一次大胆突围。秋红吟社不仅实现了闺外结社,而且跨越了地区和民族的限制,完全脱离男性文人的支持和引导,独立开展一系列吟咏酬唱的活动,在文学史和女性文学层面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 比较研究
清辉楼主序《清代闺秀诗钞》中有云:“有清一代,闺阁之中,名媛杰出,如焦园七子、吴中十子、随园女弟子等,至今犹脍炙人口。”[24]927在这支庞大的才媛大军中,同生于浙江钱塘且生活时代大致相同、才名相对的吴藻与湘佩二人,常被拿来比较。甘华莹《清代女词人吴藻与沈善宝的词作风格比较》[25]侧重比较二者词风的不同。徐莉梅的《吴藻、沈善宝研究》[26]一文则颇为详细地从文学创作和文化选择两个方面具体分析二人的异同,并试图从家庭教育、婚姻状况、生活环境及交游游历等层面厘清这种差异产生的原因。二人家庭环境不同:吴藻生于商贾之家,嫁与商贾为妇,虽清闲富贵,但婚姻不幸,早年诗名极盛,但孤苦寂寥之际产生“才华妨命”之念,晚年深受佛道思想影响,最终走上摒弃文字、潜心奉道之路;湘佩生于官宦世家,但幼时即轮番遭逢磨难,靠着自身胆识和非凡才华一一渡过难关,终身视诗如命。两人词作中均有一股豪放之情,但吴词的豪放是万物皆空、世事如幻的空灵豁达,沈词的豪放则是历尽千帆、矢志不改的坚韧豁达。吴、沈二人堪为女性创作道路的两种不同方向,诗词对于吴藻来说只是抒情的工具,甚至是通往幸福的障碍,但对于湘佩来说则是立身的资本和扬名的利器。二人对生活与社会均有不满和不平之气,吴藻选择“欲速变男子”这种精神上的呐喊进行抗争,湘佩则选择身体力行地进入男性世界进行反抗。通过这种细腻的比较,确实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理解湘佩其人其诗其词。
道光二十二年(1842)春,湘佩开始收集各地闺秀文集及诸闺友的投赠之作,正式编撰《名媛诗话》,耗时数年,共成书15卷。清之前虽不乏才华横溢的女性文人,但鲜有品评诗词、撰写专著者。清代开始出现女性编选诗话的现象,如熊琏《澹仙诗话》、杨芸《古今闺阁诗话》、王碧云《名媛诗话》等,其中“以沈善宝的《名媛诗话》成就最高”[27]247。沈善宝《名媛诗话》对清道咸年间清代才媛的社会生活及文学创作的情况有非常细致的记录,无论是从文献学还是文学批评的角度,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对于《名媛诗话》的研究,目前尚无专著,但已出现多篇论文。
(一) 文本研究
王力坚对《名媛诗话》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在《〈名媛诗话〉的自我指涉及其内文本建构》[28]一文中,王力坚巧妙运用当前广泛流行于西方文化研究中的互文性理论,对沈善宝的《名媛诗话》进行了分析。他认为,具有编撰者和诗人双重身份的湘佩在《名媛诗话》中有着极强的主体意识和扬名意识,并且显示出明显的自我指涉意象。王力坚在《清代才媛的山水意识——以〈名媛诗话〉为考察中心》[29]一文中,则详细探究了清代才媛“冰雪之词得千里江山之助”的作品中流露出的山水意识。在《从〈名媛诗话〉看家庭对清代才媛的影响》[30]一文中,王力坚着力探究家庭教育对才媛成才的重要作用,并指出了女性在恪守妇道与沉迷诗词两者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在《〈名媛诗话〉与经世实学》[31]一文中,王力坚敏锐地发现,清代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逐渐打破传统女性“内言不出”的局面,知识女性开始走出闺阁,放眼世界。在《〈名媛诗话〉的性灵诗学思想》一文中,他则指出,《名媛诗话》不仅是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同时也为清代诗学的完整建构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王力坚对《名媛诗话》的研究角度新颖,论证充分,较有参考价值。
关于《名媛诗话》研究的硕士论文,共有两篇。肖妍在《〈名媛诗话〉研究》一文中,详细梳理了《名媛诗话》的诗学观点,认为在清中期诗派林立、宗唐宗宋之争沸反盈天的环境中,湘佩不仅没有自乱阵脚、盲目跟风,而且在实践中逐渐确立了其融“天籁自鸣”的性灵观、清新的审美趣味和明朗的女性群体意识为一体的诗学观点,在当时混乱的诗坛可谓是一股清流。刘蔓的硕士论文《沈善宝〈名媛诗话〉研究》[32]则涵括了较多方面。首先,结合湘佩自身及时代大背景,探索了此书的创作缘起。其次,从诗话的本体价值、女性文坛创作的盛况等方面探讨了《名媛诗话》的文学价值。最后,多角度探索了在伦理纲常的传统背景下,女性文人在“有意义的生活”目标之下可能的生存状态及生存空间,以及由此所体现的社会学意义。
在其他关于《名媛诗话》的研究论文中,戴菁《〈名媛诗话〉关于女诗人于归前后创作评述》[33]一文着眼于湘佩在“于归”前后由于生活环境和社会责任的变化而导致的创作上的差异,并且讨论其在《名媛诗话》的编撰过程中针对这种差异所持有的复杂情感和态度。李静、刘蔓《从〈名媛诗话〉看清代女性诗人的贞节观》[34]一文通过诗话中记载的各类贞烈事件来探讨清代女诗人对“贞节”观念的肯定甚至积极建构作用。赵厚均《〈名媛诗话〉与乾嘉道时期的闺秀文学活动》[35]一文则以《名媛诗话》为切入点,重点考察了乾嘉道时期整个文坛的闺秀交游、总集编撰及婚姻状况等问题。
(二) 女性主义研究
“清代女词人的作品中,往往回荡着一股不平之气,尽管是由个人的境地有感而发,仍然反映出向往独立人格的呼声,让我们感到社会上涌现着妇女解放的倾向。”[36]事实上,这种妇女解放倾向不止表现在词当中。作为有“吟坛宗主”之称的著名女诗人和《名媛诗话》的编撰者兼批评家,湘佩对女性文学传统的继承和发扬有着强烈的自觉意识。在《名媛诗话》的卷首,湘佩即有言:“窃思闺秀之学,与文士不同;而闺秀之传,又较文士不易……倘生于蓬荜,嫁与村俗,则淹没无闻者,不知凡几,余有深感焉,故不辞摭拾搜辑而为是编。惟余拙于语言,见闻未广。意在存其断句零章。话之工拙,不复计也。”[1]3正是带着这种对男性文化话语体系下女性文学传播现状的焦虑,湘佩才开始了《名媛诗话》的编纂工作。《名媛诗话》上涉唐宋,下迄咸丰中叶,重点介绍道咸年间女诗人,共辑录才女约716位,并且在各卷首标明了完成校对工作的女弟子名单。这种以一个女人书写所有女人的叙述方式,充满了现代女性主义策略的意味。
聂欣晗在《清代女诗家沈善宝研究》一文中,将《名媛诗话》定位为女性诗话的集大成之作。这种定位,饱含作者的欣赏之情。聂欣晗运用美国女权主义批评家南西 · 米勒的“过度阅读”策略,分析湘佩的女性作家身份之于文本的意义,试图挖掘出在父系文化霸权之下作品的被忽略之处。《名媛诗话》所辑录的女性诗人虽以闺秀诗人为主,但同时兼有侍女、歌妓、艺人、农妇等,同时对清代的诗坛轶事和民俗生活也有详细记载,足见湘佩编写此书并非以资闲谈的消遣,而是试图较为全面地建立女性自己的文学史,表现出明显的文学史意识。在批评方面,湘佩并非隔岸观花式的指摘评点,而是以自己敏感的女性心理特质,切合女性创作实际,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和阐述。聂欣晗在其《女性文学经典化的焦虑与策略——论沈善宝〈名媛诗话〉异性话语体系下的传播技巧》[37]一文中,重点分析了在男性主宰文坛的情况下,湘佩借助已有的男性文学传统建立女性批评话语,并利用“红闺诗领袖”的影响力提高女性文学的地位等策略,阐述湘佩为女性文学的经典化所做的努力。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学界对沈善宝的研究已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同时也存在一些问题。
第一,目前学界对沈善宝的研究多侧重在诗歌及《名媛诗话》上,对其词的研究稍显不足。湘佩词虽数量较少,但在清代女性词中独具一格,颇有开创性。虽已有学者对其进行题材的分类和情感的分析,但并没有系统的梳理和源流的探索,更缺少对文本的细致剖析,因此对其词中塑造的词人形象的展示也显得较为片面和单薄。同时,湘佩词基本作于入京之前,入京之后其词的创作则趋于停滞,只有在《名媛诗话》中可窥得一星半点。这种明显的对诗体的倚重和对词体的忽略,是否蕴含作者某种诗学思想,又是由何种原因造成,尚无人进行专门的研究。
第二,目前学界对湘佩诗歌的研究已经较为充分,但多集中在题材和艺术上,对体裁的研究仍是空白。湘佩诗歌各体兼备,然而古体与近体、五言与七言在题材的选择、情感的表达上有什么联系,在风格上有什么区别,尚不明确。另外,湘佩诗歌数量较多,且写作时间跨度较大,故而表现出复杂的内蕴。但以上诸学者的研究中,对湘佩诗歌的文本分析力度仍嫌不够,多是大而化之的阐述,对其语言艺术和意象使用两方面特征的分析,似仍未见诸文章。
第三,目前学界尚无关于沈善宝的专著出现,而是多以单篇论文的形式进行碎片化的研究。湘佩是道咸年间诗、词、评论各方面均有所成就的女性文人。她既是由独特经历和非凡才华打磨出的“吟坛宗主”,又是不可避免地被时代洪流所裹挟的孤独战斗者。特殊的时代和多重的身份,造就了湘佩不可替代的研究价值。但针对其诗词作品和文学评论,至今仍缺少系统的梳理,对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也没有给予准确的定位,这些问题仍需要研究者的进一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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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杨宁〕
The Literature Review of the Studies of Shen Shan-bao
LIU Ya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4, China)
For the past few years, the study on Shen Shan-bao, a famous female poetic lived in the period of Emperor Daoguang and Xianfeng of the Qing Dynasty, has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By reviewing all the studies on Shen Shan-bao and her works, one can find that all the studies are focused on her poems or(poems on fair ladies) but not her verses, the Xiangpei poems studies are focused on theme instead of style and the studies of Shen are in the form of papers but not a master piece.
Xiangpei; Bluestocking;(poems on fair ladies); female literature; literature review
I207.2
A
1006−5261(2016)06−0090−06
2016-03-27
刘燕(1992―),女,安徽淮北人,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