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茔原总录》与“磁偏角”略考

2016-02-13 10:11余格格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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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大学古籍研究所,杭州 310028)

《茔原总录》与“磁偏角”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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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大学古籍研究所,杭州 310028)

《茔原总录》题宋杨惟德撰,是研究古代风水术与丧葬礼的重要典籍,且因其中提及罗盘与丙午针的使用及磁偏角的问题,而被学界视为最早记录磁偏角现象的文献。然笔者据《茔原总录》的著录情况、篇章内容以及与北宋《地理新书》的比较,认为此书乃后人托名所作,其成书时间当在宋末元初,而非旧传撰于北宋庆历元年(1041)的杨惟德之作。其中关于磁偏角的记载亦较晚出现,实际上糅合了胡舜申《地理新法》中记载磁偏角的内容而成。

《茔原总录》 杨惟德 磁偏角 伪托

① 首见王重民先生于《中国善本书提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290页)云:“卷端有司天监杨惟德《上表》,知为宋杨惟德撰进者。惟德撰进之书颇多:景祐间有《乾象新书》,康定间有《崇文万年历》,是书则上于庆历元年。”

②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残泐不清处据台湾“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补。

《茔原总录》一书题宋杨惟德撰,学界认为其书成于庆历元年(1041)①。是书著录了唐以来的择地方式及丧葬礼的仪式细节,是研究风水理路与丧葬礼仪的重要文献。其中卷1主山论篇第8记载了丙午针及磁偏角现象:

客主的取,宜匡四正以无差,当取丙午针于其止处,中而格之,取方直之正也。盖阳生于子,自子至丙为之顺,阴生于午,自午至壬为之逆。故取丙午壬子之间是天地中,得南北之正也。此丙午针约而取于大概,若究详密,宜曲表垂绳,下以重物坠之,照重物之心,圆而为圈,一如日月之晕。绳以占号,二晷渐移,逢晕致槷,自辰巳至于未申,□□两旁真东西也。半拆之,望坠物之下,则知南北之中正也。[1]②

此处详尽描述了如何通过丙午壬子针来判断南北之正。严敦杰先生等据此认为在北宋沈括(1031~1095)《梦溪笔谈》之前已发现了磁偏角现象*严敦杰云:“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年),杨惟德说,要定四正的方向,必须取丙午方向的针,等到针摆动停止时,中而格之,才能得到正确的方向。”(《中国史稿》第5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620~621页)汪建平、闻人军云:“北宋司天监杨惟德于庆历元年(1041年)奉命编撰的相墓大全《茔原总录》卷一为磁偏角的发现订了下限。”(《中国科学技术史纲》,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259页),并将《茔原总录》作为研究指南针及磁偏角的早期材料(见图1)。然而《茔原总录》一书并未见载于宋代书志目录,杨惟德于同时期奉诏撰修的地理书籍《地理新书》亦未提磁偏角或指南针的问题,于理不妥。又《茔原总录》一书史籍记载零散、流传不明,今略稽考其现存版本及相关典籍,对其学术内容和文献始末稍加梳理,希望能对重新认识该书的源流、性质以及磁偏角的问题起到一些抛砖引玉的作用。

图1 天地人三盘与磁偏角示意

1 《茔原总录》的著录情况

《茔原总录》首见于元代法令文书《通制条格》,其文云:“至大四年正月,刑部呈:‘二宅陆妙真出殡,刘万一时信笔差误,于铭旌上书写‘千秋百岁’字样。阴阳教授于《地理新书》并《茔原总录》劵式内照得,虽有该载上项字样,理合回避。’”[2]元朝政府将《茔原总录》作为指导丧葬避忌的重要法令,却未提及撰者及成书时间。又《元典章》记载选拔阴阳官的试题范围在“婚元”、“宅元”、“茔元”三元经书内,“茔元类”收录了《地理新书》、《茔元总论》、《地理明真论》[3],疑《茔元总论》为《茔原总录》之别称。可见《茔原总录》一书在元代已得到官方的广泛认可。至明《永乐大典》始言是书为杨惟德撰,“《总录》云:‘四杀者,寅午戌,火之位。……’说见杨惟德《茔原总录》。”[4]《类编历法通书大全》卷29([5],565页)亦引述此段文字,并于卷28“五姓傍通立成”后云:“已上吉凶年月出《茔原总录》,今北方人用之。”([5],550页)上述引文皆见于《茔原总录》一书*《永乐大典》引文出自《茔原总录》卷3择时吉凶篇第7,《类篇历法通书大全》“五姓傍通立成”引自《茔原总录》卷 3选凶葬篇第3。,可知当时是书已得以流传。而至于明正统六年(1441)官修《文渊阁书目》虽载有“《茔原总录》一部一册”[6],却未题撰者,而《明书》仅著录书名[7],并未详述作者、卷数及成书时间。

《茔原总录》今存三个刻本:一是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未题撰者;二是台湾故宫博物院藏元刊本,题由吾公裕撰;三是台湾“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题由吾公裕撰*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曾在1980年将台湾“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进行影印。(日)宫崎顺子《风水文献所在目录》记载:“《茔原总录》五卷,□由五公裕奉敕撰。昭和五十五年,本所用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明刊本景照。”(《东洋史访》,2004年第10号,100页)。以上刻本版式相同,皆仅存五卷,一至五卷,半页十七行二十八字,四周双栏,版心黑口,双鱼尾。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本卷首有朱文“北京图书馆藏”印,残存司天监杨惟德上表,卷首与卷4裱装颠倒,内容残损严重,多有阙漏。台湾故宫博物院藏本残存由吾公裕序、杨惟德上表。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本存“国立中央图书馆收藏”朱文长方印、“阳湖陶氏涉园所有书籍之记”*“阳湖陶氏”,指陶湘(1871~1940年),字兰泉,号涉园,江苏武进人。民国著名藏书家、刻书家。朱文长方印、“珠云仙馆藏书印”*“珠云仙馆”,指匡源(1815~1881年),字本如,号鹤泉,山东胶州人。清朝书画家、大臣。著有《珠云仙馆诗人抄》、《名山卧游录》、《奏议存稿》等。朱文方印,虽有阙漏,篇目却基本完好。

王重民先生曾寓目《茔原总录》元刻本,断定成书时间为北宋庆历元年(1041),其《中国善本书提要》云:

按是书不见著录,惟《文渊阁书目》卷十五载之,注云:“一部,一册,阙。”疑即据此本。卷端有司天监杨惟德上表,知为宋杨惟德撰进者。惟德撰进之书颇多:景祐间有《乾象新书》,康定间有《崇文万年历》,是书则上于庆历元年。全书凡十一卷,今仅存卷一至五。《进书表》后有校定雕印衔名。第一行:“秘阁承阙写御书楷书臣陈□□”,第二行:“御书祗候臣成□□”,第三行:“御书祗候臣马□□”,第四行:“御书祗候臣费□□”,第五行:“儒林郎守司天灵台郎充翰林天文院臣周□□”,第六行:“管勾雕印朝奉郎守内侍省内府局丞臣韩□□”,第七行:“都管勾朝奉郎守内侍省内府局知大□博士住国臣裴□□”,以后似有阙页。由吾公裕序,杨惟德《进书表》。[8]

疑王氏所见为台湾故宫博物院藏元刻本。而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进书表》内容残缺,仅见“庆历元年三月”、“杨惟德”[1]等字迹,全文不可详知,亦未有由吾公裕序。值得注意的是,庆历改元是辛巳年(1041)十一月事,尤不应于三月预知改元为庆历,此表之真实性存疑。

而杨惟德其人,生卒年月不详,主要活动于宋真宗、仁宗时期,供职于司天监,撰有《景祐乾象新书》、《景祐遁甲玉函符应经》、《景祐太一福应集要》*《景祐乾象新书》属于历象类,《景祐遁甲玉函符应经》、《景祐太一福应集要》属于阴阳家类。(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364~370页)、《景祐六壬神定经》、《景祐神气经》、《景祐三式目录》、《万年历》*《景祐六壬神定经》、《景祐神气经》属于五行类六壬,《景祐三式目录》属于五行类式经,《万年历》属于五行类阴阳。(郑樵:《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804~805页)等历象、阴阳书,还参与了官修地理书籍《地理新书》的修订。王洙(997~1057)于《地理新书序》中言及杨惟德奉旨撰修《地理新书》一事:“司天监丞王承用又指摘阙误一千九百,始诏太子中允集贤校理嵇颖、冬官正张逊、大卜署令秦弁与承用覆校同异,[景祐]五年而毕。诏付太常,命司天少监杨惟德与二宅官三十七人详其可否,惟德洎逊斟酌新历,修正舛盭,别成三十篇,赐名曰《地理新书》,复诏钩核重复。”([9],3页)王应麟(1233~1296)亦言“景祐三年六月己酉,命嵇颖、胡宿重校阴阳地理书,[景祐]五年而毕。司天少监杨惟德等别修成三十篇,赐今名。”[10]据此知杨惟德修订《地理新书》的时间始于景祐五年(1038),而成书当在其后,与《茔原总录》中《进书表》所题时间相近。然时人并未记载杨惟德撰《茔原总录》一事,亦未有宋代书志目录著录此书。

刘未疑《茔原总录》一书与杨惟德参与修订《地理新书》一事相关,然并没有进行深入的研究[11]。杨惟德等修成之书有三十篇,赐名《地理新书》,却未有史料记载进呈之书原名为何,亦无法得见原貌,故不可知《茔原总录》是否为《地理新书》前身。今将《茔原总录》与同时期的《地理新书》相比勘,进而明晰二者之关系。

2 《茔原总录》与《地理新书》之内容比较

今存《茔原总录》之篇目多有讹误*如何晓昕将卷5与卷1之内容颠倒,且文字有讹误。(何晓昕、罗隽:《风水史》,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 132~133页)今人多因袭其目录而未校正。,由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残损严重,而台湾“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虽有阙漏但大致完好,今将此二者互为参照,录其篇目。又取《地理新书》与《茔原总录》互为比勘,将二者内容相似的章节附于表1中,以便比对*《茔原总录》现存5卷,《地理新书》现存15卷,皆非原貌,仅能通过现存的内容对二者进行比较。表中《茔原总录》简称《茔》,《地理新书》简称《地》,二者内容相似处则以粗体字表示。:

表1 《茔原总录》与《地理新书》内容相似处列表

续表1

续表1

据表1可见,《茔原总录》卷1的内容与《地理新书》相差较大,仅造作论篇第12与《地理新书》卷2“地形吉凶”内容相似。而卷2至卷5超过半数的篇章可以在《地理新书》中找到相似的内容。故而将二者的篇章内容详加比对,发现《茔原总录》一书内容大多承袭《地理新书》而来,或删改而成,或直接引用。

《地理新书》卷12“阴阳门陌法”引《葬经》、东方朔、司马季主、《力牧经》四家之语([9],96页),《茔原总录》卷4阴阳门陌法篇第8却改“《葬经》云”为“吕氏说”,“东方朔曰”为“又曰”,至于《力牧经》、司马季主之语并未引述,仅曰:

《力牧经》、司马季主各隐深理,□封门陌冢体,止一不移。惟前二说颇有按据,可详而录之,余论不必备,免致繁碎而已。[12]

似乎是针对《地理新书》所引四家之语的品评和省改。

又《地理新书》多处引由吾公裕之语,这些文字在《茔原总录》中也略可见,但未载“由吾公裕”之名,且文字亦稍有变化,如《地理新书》卷15“殃杀出方”:

由吾公裕云:以月将加死时,雄杀从天刚下去,雌杀从河魁下去,若遇太岁、太阴、大耗、小耗、勾、绞之辰,即不出家,有重丧,宜禳除。([9],121页)

而《茔原总录》卷5殃杀出去日时方位篇第10:

常以月将加死时,男子取天刚下出之日时也。女子取河魁下为出之日时也。……凡殃杀日时出犯太岁、大耗、小耗、太阴、勾、绞即殃,不出家可以禳除乃吉。[12]

《茔原总录》仅有“以月将加死时”几字与《地理新书》一致,但大体意思相同,措辞更倾向于口语化。若《茔原总录》、《地理新书》的成书时间相近,那么《茔原总录》一书中所引吾公裕之语当与《地理新书》相差无几。但《茔原总录》改动内容并且隐去由吾公裕之名的做法,不由得怀疑后人以此法将《茔原总录》一书的成书时间提前,欲意托名由吾公裕。

又有《茔原总录》卷4禽交尺步法篇第10中“六甲八卦冢”的丈量法与《地理新书》卷13“张谦论六甲八卦冢法”、“八卦冢禽交棺下六尺法”一致。《茔原总录》中的演算数据与《地理新书》中保留的早期丈量数据有所出入,却与金人张谦改正后的丈量数字相同。张谦对此番改动做出了解释:“今将《新书》并季邕《葬范》测隐纤微,旧有繁伪者改之,补立新术;验正者增之,贵便阅寻,庶入法之士通知其理,可无惑云。”([9],102页)今存《地理新书》经金人毕履道、张谦改原30卷(或32卷)为15卷,已非宋本原貌。而《茔原总录》径直采用改正之数字,可知其付梓之时参照了金人重校之《地理新书》。

此外,《地理新书》、《茔原总录》二书都详细描述了丧葬礼中的斩草仪式,即开凿茔域前的祭神活动。作为人神之间的契约——买地券在此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内容和作用都被记载下来:

《地理新书》卷14:

文曰:宜于某州某县某乡某原安厝宅兆,谨用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贯文,兼五彩信币,买地一段,东西若干步,南北若干步,东至青龙,西至白虎,南至朱雀,北至玄武,内方勾陈分擘四域,丘丞、墓伯封部界畔道路,将军齐整阡陌,千秋万岁,永无殃咎。若辄干犯呵禁者,将军、亭长收付河伯。今以牲牢酒饭、百味香新共为信契,财地交相分付,工匠修营安厝已后,永保休吉。……执事者取所斩之茅兼信币各一段、纸钱少许、肉一脚、酒一爵、果饼等、铁券一枚埋地心……其一券葬时埋于墓中柩前。([9],113页)

《茔原总录》卷3卜立宅兆破土祭仪篇第11:

遂令日者择此高原,来去朝迎,地占袭吉,地属本州县某村之原,堪为宅兆,梯己出借钱彩,买到墓地一方,南北长若干步,东西阔若干步。东至青龙,西至白虎,南至朱雀,北至玄武。内方勾陈管分擘四域,丘丞、墓伯封步界畔道路,将军齐整阡陌,致使千秋百载,永无殃咎。若有互犯,并令将军亭长缚付河伯,令备牲牢酒脯、百味香新共为信契,财地交相各已分付。令工匠修营安告已后,永保休吉。……券立二本,一本奉付后土,一本乞付墓中,令亡父某人收把,准备付身,永远照用。令分券背上又书“合同”二字,令故气伏尸,永不侵争。[1]

3 《茔原总录》成书考

据上述种种可知,《茔原总录》一书之内容多承袭《地理新书》而来,且有宋元以来之内容竄附。由于现存《茔原总录》最早版本为元刻本,可能存在与《地理新书》相似的情况,即原本毁于兵燹之灾,后经元人重订而成,故而多有后代之内容。然而今观《茔原总录》中部分内容,实际上反映了宋以来风水理路发生的变化。

《茔原总录》卷5专设伪书篇,收录之书与《地理新书》中《孙季邕奏废伪书名件》所载截然不同,多为南宋以来记载的风水著作。如《八分歌》,最早著录于南宋绍兴年间改定的《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15];《寻龙入式》,至早见于南宋晁公武(1105~1180)《郡斋读书志》[16]。据此可见《地理新书》旨在反映唐末所流传的伪书,而《茔原总录》则胪列了宋代所出的伪书。

又《茔原总录》卷1论形势篇第6论及“生气”、“形势”之说:

凡五气行乎地中□□□□□以乘生气,无形势则生气不聚故也。但诸山之气,应接回抱然后能□□山之气,此之谓与?又曰:壘壘中阜,左右空缺,前旷后折,乃生气散于□风。是无形势者也。[12]

是处之“生气”,并非《地理新书》所载传统五姓法中用来断八方吉凶的三十八将之一*三十八将分内从十七将,外从二十一将。十七将为传送、伏尸、小墓、谷将、始生、天仓、天柱、功曹、官国、冠带、大墓、勾陈、沐浴、天劫、刑劫、地劫、地户。二十一将为金匮、笏山、大德、生气、了戾、绶山、玉堂、青龙、阳气、朱雀、天门、钩鏁、司命、死气、行痕、印山、白虎、阴气、天牢、真武、华盖。,亦非八宅法中配座山之游星*即生气、天医、福德、绝体、五鬼、游魂、绝命、伏位。,而是大环境中阴阳二气互相变化的聚散之气。有宋以来,随着对唐代堪舆术中五姓法的诟病,世人逐渐转向形势选择,当时流传的《玉髓真经》、《发微论》等皆主“生气”之说,主要论及山水融结,龙、砂、穴、水等观念。《茔原总录》正是在五姓法的基础上融入了宋以来的形势选择理念。

上述所引《茔原总录》内容实则与宋人胡舜申《地理新法》卷上形势论之内容大致相同:

五气行乎地中,人所建立皆以乘生气,无形势则生气不聚故也。《葬书》曰:“外气所以聚内气。”盖言外气者诸山之气,应接回抱然后能聚本山之气,此之谓也。又曰:“壘壘中阜,左空右缺,前旷后折,生气散于飘风。”此无形势故也。([17],卷上,13页)

据此可见,此书所言之形势选择,与《地理新书》所载五姓法之理路有较大的差别。胡舜申其人,南宋范成大(1126~1193)曾提及:“舜申乃舜陟之弟也。通风土阴阳之术,世所传江西《地理新法》出于舜申。”[18]胡舜申之兄胡舜陟(1083~1143),乃北宋文学家胡仔(1110~1170)之父,据此推知胡舜申大致生活于北宋末年至南宋初年。当是时,有识之士多对五音姓利法提出批驳,认为其依据复杂而众说纷纭,逐渐转而向择地之形势美者。如程颐(1033~1107年)言:“五姓之说验诸经典,本无证据,古阴阳家亦无此说,直是野俗相传,竟无所出之处。”[19]故而刘未认为《茔原总录》卷1大部分的内容“与北方五音理论相乖,实际上袭自安徽绩溪人胡舜申于南宋绍兴乾道间所撰《地理新法》一书”([11],264页)之看法是准确的。

此外,台湾故宫博物院藏元刻本所存由吾公裕残序,题“由吾公裕奉勅撰”,与胡舜申《地理新法》之序有相似之处。由吾公裕,唐时阴阳家。《新唐书·艺文志》载:“由吾公裕《葬经》三卷。”[20]宋人王应麟(1223~1296)《姓氏急就篇》云:“由吾氏,秦由余之后,北史有由吾道荣,唐由吾公裕。”[21]由吾公裕所撰《葬经》一书早已亡佚,无从知晓《葬经》与《茔原总录》之关系。然而由吾公裕与胡舜申二人相距百年,序之内容却多有相似之处,必有先后传抄之嫌疑。胡舜申于《地理新法》前作序言:“此盖迸集旧闻,广以新意,著论二十有三篇,因以名之曰地理新法,即举旧而新之也。”([17],序,2页)《地理新法》一书之风水理路有多言山水形势、九星等,实为两宋以来转而关注形势之理路,与唐代主流之堪舆术有较大差别,由此推断由吾公裕序乃后人托名而作,主要抄录谢氏之作。

据上述可见,更倾向于《茔原总录》一书当晚出于宋末元初之时,后人托名由吾公裕、杨惟德。可以确定的是,《茔原总录》一书之内容多有羼入金、元时期之内容。故而其中关于磁偏角的论述,需要详细考证。

4 有关磁偏角记录的早期文献

《茔原总录》一书中关于磁偏角的描述,亦见载于胡舜申《地理新法》卷下主山论:

当用丙午针于其处正中而格之。必用丙午针者,以天地四方中分之。阳生于子,自子至丙为左;阴生于午,自午至壬为右。故特取丙午壬子之间,乃天地之中,南北之正也。格于其处之正中者,公舍则以厅事为正,神佛之祠则以大殿为正,宅则以堂为正,冢则以圹为正,又皆于其心而定之也。([17],卷下,3页)

相较而言,《地理新法》仅描述了天地南北之正在二十四方位之丙午壬子之间,即明白直指磁偏角现象的存在,并无再多论述。而《茔原总录》则继而探讨如何通过磁偏角测量南北之正。由于《茔原总录》的成书时间较晚,今欲通过梳理宋代磁偏角的发展脉络,试图厘清《茔原总录》中描述磁偏角内容的大致产生时期。

磁偏角现象是古人在利用指南针时的观察所见。众所周知,北宋沈括《梦溪笔谈》中明确提及了磁偏角现象:

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水浮多荡摇。指爪及碗唇上皆可为之,运转尤速,但坚滑易坠,不若缕悬为最善。其法取新纩中独茧缕,以芥子许蜡,缀于针腰,无风处悬之,则针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予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犹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22]

当是时仅是指出磁针并不指向正南,缘由不清,大概是由方士在实际操作中所发现的。在此之前,成书于北宋庆历年间的官修军事书籍《武经总要》就有记载以指南鱼辨别方向一事:

遇天景曀霾,夜色暝黑,又不能辨方向,则当纵老马前行,令识道路。或出指南车及指南鱼,以辨所向。指南车法世不传,鱼法,用薄铁叶剪裁,长二寸,阔五分,首尾锐如鱼形,置炭火中烧之,候通赤以铁钤钤鱼首出火,以尾正对子位,蘸水盆中没尾数分则止,以密器收之。用时置水碗于无风处平放,鱼在水面,令浮其首,当南向午也。([23],前集卷15,12~13页)

书中虽然详尽描述了如何利用磁化过的铁片指南,却并未言及磁偏角现象。大致于同时期修撰的《地理新书》亦未出现关于磁偏角的描述,仍以土圭而非指南针来辨别方位。值得注意的是,杨惟德曾参与了《武经总要》的编撰,仁宗皇帝《御制序》言“考星历辨云气,刑德孤虚,推步占验,行之军中,阙一不可。命司天监杨惟德等参考旧说,附之于篇”([23],序,4页)。而主要修撰《武经总要》的曾公亮(999~1078)、丁度(990~1053)二人,也奉敕校订了《地理新书》。“至皇祐三年,集贤校理曾公定领其事,奏以浅漶疏略,无益于世,有诏臣洙、臣禹锡、臣羲叟洎公定置局删修,以司天监主簿亢翼改正其旧,观文殿学士丁度典领焉。”([9],3页)《地理新书》、《武经总要》二书主要的修撰人员大致相同,修撰时间相近,所反映的指南针或磁偏角的情况亦大致相符,间接印证了当时磁偏角现象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然而《茔原总录》中关于磁偏角内容的描述则与此二书有所出入,明显超前于北宋初期磁偏角之发展轨迹。

在沈括之后,成书于北宋政和六年(1116)的《本草衍义》方对磁偏角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偏东,不全南也。其法取新纩中独缕,以半芥子许蜡缀于针腰,无风处垂之,则针常指南。以针横贯灯心,浮水上,亦指南。然常偏丙位,盖丙为大火,庚辛金受其制,故如是物理相感耳。[24]

作者寇宗奭在沈括的基础上,认识到磁偏角常偏东于丙位。即开始以二十四方位之丙位来描述磁偏角的倾斜范围,对磁偏角的范围值有了一个明确限定。

大致于南宋初期,胡舜申的《地理新法》论述了丙午壬子之间才是天地之中的正北正南。而成书于12世纪末的《同话录》*宛委山堂本《说郛》卷23作《同话录》,1927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据明钞本排印的涵芬楼本《说郛》卷19作《因话录》。按“同”、“因”二字,形近而讹,今据宛委山堂本作《同话录》。则提出天地之中是以子午线为正,其他地方则以子午丙壬作为参考:

地螺或有子午正针,或用子午丙壬间缝针,天地南北之正当用子午。或谓今江南地偏,难用子午之正,故以丙壬参之。古者测日景于洛阳,以其天地之中也。然有于其外县阳城之地,地少偏则难正,用亦自有理。[25]

盖当时已通过观察发现各地磁偏角的差异,唯有洛阳是天地南北之正,而其他地方因有偏差,故而采用丙壬缝针测量。虽然以洛阳为天地之中的说法与当今的磁偏角测量结果有所出入,但却反映了宋人已认识到各地磁偏角的区别。所以会有以罗盘中的子午正针和丙壬缝针作为测量地理正南正北的不同方法。

晚于《同话录》几十年出现的《祛疑说》,则进一步明确了子午正针与丙壬缝针之间的差值,即磁偏角的度数:

地理之学,莫先于辨方,二十四山于焉取正。以百二十位分金言之,用丙午中针则差西南者两位有半,用子午正针则差东南者两位有半,吉凶祸福,岂不大相远哉?[26]

储泳之说虽未论及罗盘的丙壬缝针,但直接以正针、中针偏差之度数说明了丙壬之间为天地之中。其中以120位分金,则二十四山各占5位,即每山占15度。子午正针须向东南偏移7.5度(两位半)、丙午中针须向西南偏移7.5度(两位半)方为壬子丙午之中。据此可知,当是时以7.5度作为磁偏角的精确值。

从上述磁偏角的发展线索可观之,北宋末期至南宋初期这段时间,关于磁偏角之描述集中出现(图2)。从《本草衍义》、《地理新法》、《同话录》到《祛疑说》,无论是确定了磁偏角偏向于丙位,还是认识到丙午针之间才是地理上的南北之正,还是进一步发现各地磁偏角之不同,都在逐步完善前期沈括所记载的指南针微偏东的现象。这是一个对磁偏角现象逐步加深认识,并且完善的过程。今观《茔原总录》中对磁偏角的描述,前半部分为《地理新法》一书中关于磁偏角的内容,后半部分则描述如何通过表臬精确测量在有磁偏角影响情况下的地理之正南正北。这其实是对宋以来磁偏角现象更进一步的观察结果,但其中言“此丙午针约取于大概”,大略反映了当是时丙午针与子午针之差值并未有一个准确的数字,而储泳之说亦未流行。盖此段内容之产生年代大致与《同话录》相距不远。

图2 文中涉及文献的时间线索(其中涉猎磁偏角现象之书以※表示)

据此可推论《茔原总录》一书中关于磁偏角之内容大概产生于南宋时期,若以之作为记录磁偏角发现的早期文献实属不妥。

致 谢 感谢导师关长龙教授的悉心指导,也感谢本文审稿专家提出的宝贵建议。

1 茔原总录[M]. 元刻本.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2 方龄贵. 通制条格校注[M]. 北京:中华书局,2001.700.

3 大元圣政国朝典章[M]. 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325.

4 永乐大典[M]. 卷20197. 北京:中华书局,1960.15.

5 宋鲁珍,何士泰,熊宗立. 类编历法大全[M]//四库全书存目. 子部第68册. 济南:齐鲁书社,1985.

6 杨士奇,等. 文渊阁书目[M]. 北京:中华书局,1985.187.

7 傅维鳞. 明书[M]. 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1570.

8 王重民. 中国善本书提要[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90.

9 重校正地理新书[M]//续修四库全书. 第1054册.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10 王应麟. 玉海[M]//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943册.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374.

11 刘未. 宋元时期的五音地理书——《地理新书》与《茔元总录》[C]//北方民族考古(第1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259~272.

12 茔原总录[M]. 元刻本. 台湾“国家图书馆”藏.

13 瞿颢. 通俗编附直语补证[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523.

14 内蒙古大学蒙古学研究院蒙古语文研究所. 蒙汉词典[M]. 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9.1051.

15 宋史艺文志·补·附编[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7.487.

16 晁公武. 郡斋读书志校证[M]. 孙猛,校证.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614.

17 胡舜申. 地理新法[M]. 清重刻本.

18 范成大. 吴郡志[M]. 卷3. 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17.

19 程颢,程颐. 二程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81.624.

20 欧阳修,宋祁. 新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5.1558.

21 王应麟. 姓氏急就篇[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948册.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86.

22 沈括. 新校正梦溪笔谈[M]. 胡道静,校注. 卷24. 北京:中华书局,1957.240.

23 曾公亮,丁度,等. 武经总要[M]. 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金陵富春堂刊本.

24 寇宗奭. 本草衍义[M]. 卷6. 北京:中华书局,1985.24.

25 曾三异. 同话录[M]//陶宗仪. 说郛. 卷23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877册.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306.

26 储泳. 祛疑说[M]. 北京:中华书局,1985.3.

An Analysis ofYingyuanZongluand Magnetic Declination

YU Gege

(ResearchInstituteforAncientBooks,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YingyuanZonglu, attributed to Yang Weide, is an important book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for research on geomancy and funeral rites. Scholars have considered the book to be the earliest to record the phenomenon of magnetic declination and the compass. Based on the contents of this book, other works of the period, and a comparison with another book, this article points out thatYingyuanZongluwas in fact written during the late Song Dynasty or early Yuan Dynasty, rather than by Yang Weide in 1041. Furthermore, the content on magnetic declination also appeared later.

YingyuanZonglu, Yang Weide, magnetic declination, pseudograph

2016- 01- 18;

2016- 10- 01 作者简介:余格格,1988年生,浙江乐清人,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术数文献、礼俗文化。 基金项目: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浙江省宋学研究中心)2014年度省规划重点课题“宋代风水文献研究”(项目编号:14JDSX01Z)

N092∶P3- 092

A

1000- 0224(2016)04- 0427-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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