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童,胡 静
(三亚学院 a.法学与社会学学院; b.人文学院 ,海南 三亚 572022 )
·养老服务改革专题·
“候鸟老人”在海南“原生社区”的社会融合
耿童a,胡静b
(三亚学院 a.法学与社会学学院; b.人文学院 ,海南 三亚 572022 )
海南由于其独特的自然环境,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候鸟老人”来此过冬。而海南的部分“原生社区”以其便利的生活设施和低廉的租房价格成为租房型的候鸟老人重要的生活聚集场所。在“原生社区”中,海南本地人、外来务工人员、“候鸟老人”三者之间真正实现了以社区为单位的杂居。“候鸟老人”作为社区内的一个重要群体,其与其他群体的关系以及对社区生活的适应程度反映了他们整体的社会融合状况。一般来说,多数“候鸟老人”往往能够比较好地适应日常生活,这为“候鸟老人”的社会融合提供了很好的基础。但是,由于其他群体以及社区的正式组织在对“候鸟老人”的身份认同过程中,出现了将外地人与老年人两种身份属性割裂开来的状况,导致候鸟老人在社区内的人际交往与组织管理情况都处于一种较为尴尬的境地。而与此同时,由于“候鸟老人”对本地文化缺乏理解,社区又缺少针对性的配套活动,再连同“空巢”状况对“候鸟老人”造成的情感危机等问题,大大影响了“候鸟老人”在海南“原生社区”中的社会融入。
候鸟老人;原生社区;社会融合
由于冬季舒适的自然环境和良好的空气质量,海南省每年都会吸引全国各地大量的老年人来此过冬。据海南省老龄办统计,每年冬季高峰时由全国各省市前来海南休闲、养生、养老的“候鸟老人”约有45 万人左右。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长[1]。如此大量的外来人口,除了可能会带来的社会经济价值以外,其本身在流入地的社会融合状况也是当地相关部门不得不考虑的问题。特别是像三亚这种国际旅游岛建设的门面之地,更必须对此给予高度重视,因为这不仅是一个内部的社会稳定问题,还是一个“涉外”的“脸面”问题。数量众多的“候鸟老人”以及其背后的家庭对于城市的安置能力和服务水平的评价将直接影响到当地的城市形象。而城市形象对于一个以旅游为特色的城市来说,是片刻不能忽视的。
“候鸟老人”现象反映了时下一种还并不是特别主流的养老模式——季节性迁移式养老,这种养老方式一般是指老年人季节性的从原住地迁移到在特定季节自然环境比较优越的地区进行生活的一种养老模式,而海南由于其冬季舒适的气温和良好的空气质量成为季节性迁移式养老的重要迁入地[2]。特别是作为中国唯一的一个热带城市——三亚,其冬季不仅温度适宜、空气质量高,且相对于亚热带地区的降雨量少、晴天较多,空气也是润而不潮。这种自然环境对于容易患上或已经患上呼吸道、腰椎、颈椎、心脑血管等疾病的老年人来说是非常适宜的。因此一直以来,三亚都是海南最大的“候鸟老人”迁徙地。
在三亚市区内的“候鸟”老人根据其住房状况,可以分为自有住房型迁移式养老和租房型迁移式养老。而在租房型迁移式养老的老年人群中又可以分为居住在商品房小区的“候鸟老人”和居住在海南“原生社区”中的“候鸟老人”,前者生活的社区一般是经过政府规划和商业开发而形成的,以商品房为主,社区居民中海南本地居民较少;而后者所选择的海南“原生社区”一般是由村落、农场等生活社区随着城市发展而逐步形成的一种具有地方特色的社区。比较典型的如三亚的南边海和金鸡岭社区等,租住给租客的房屋大多是通过房主或与房主合作的开发者在原有住房土地上加盖楼层而实现的。由于缺乏统一的规划和管理,各家所加盖的楼层不一,有的两三层,有的能盖到七八层,甚至还会配上电梯。而外部结构和内部的布局也都根据各自的基础有所不同。社区中海南常住居民较多,租房收入是其重要的收入来源,一般来说一个单间的价格在500~800元/每月,一个楼层的价格在2 000~4 000元/每月。这样的租房价格要明显低于城市的商业小区租房价格,并且周边的生活配套虽然档次不高但却很方便,因此对于很多比较节俭的“候鸟老人”来说,这种类型的海南“原生社区”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
在这些特殊的“原生社区”中,较大规模地实现了本地人和异地人生活上的混杂居,为研究以候鸟老人为代表的外来人口在海南甚至于在全国的社会融合问题提供了重要的范本。本文试图通过以南边海、金鸡岭等社区调查的经验资料为实证基础,呈现、分析和解释“候鸟老人”在海南“原生社区”的社会融合状况。
“候鸟老人”群体性的社会融合状况可以通过“候鸟老人”与其他融合主体的客观关系与“候鸟老人”自身的主观适应两个方面来体现:
(一)“候鸟老人”在社区内与其他融合主体的关系
从人群角度来说,社区内的融合主体主要是社区原住居民和流动人口[3],流动人口成分较为复杂,除了“候鸟老人”以外,还有不少务工人员。在人群以外,社区居委会作为社区自治组织也是重要的融合主体。在社区外,能够影响社区内融合的主体主要是政府部门,因为其可以通过政策调节和行政措施直接影响到社区生活。“候鸟老人”在“原生社区”的双重身份特征十分显著,一方面他们是外来人口,另一方面他们又是老年人。而受政策、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候鸟老人”遭遇到了一种老年人身份本异地分离的情况,这种情况在其与其他融合主体的关系中都有所体现。
1.“候鸟老人”与社区原住居民之间的关系。“候鸟老人”与社区原住居民之间最主要的联系是他们之间的租赁关系。一般来说在社区内,“候鸟老人”与原住居民的租赁关系类型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单纯的租赁房间,食物每天要自备,租户的公共区域每天由住户轮流打扫;此外,还有一种老年公寓租赁,在一些规模较大,位置较好的海南原生社区中,往往会有几家甚至十几家的私营老年公寓,规模不是很大,外体建筑和当地居民住宅无异,每月每个单间2 000元左右,其中包含一日三餐和打扫卫生的费用。这对于腿脚不是很方便,想图个方便的老年人来说,也是个常态化的选择。除了租赁关系以外,双方之间便少有交流。并且这种以交易为纽带的关系也很微妙——在候鸟老人看来,原住社区居民对自己并不是特别亲密,虽然平日里还算和谐,但如果牵扯到利益冲突时,对方往往不讲情面;在当地原住居民眼中,虽然他们希望更多的人来居住他们的租赁房屋,但是同时他们又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这些外来人口的警惕和不适应。同时我们在社区中发现,在海南原生社区中,尊老的思想与他处并无不同,然而在外地人与老年人身份的认同中,当地原住居民更加关注“候鸟老人”的外来迁徙性,从“候鸟老人”的主观感受来看,在与社区原住居民的接触中,对于自己作为老年人而感受到尊重的情况很少出现。这也是前文所说“候鸟老人”遭遇到了一种老年人身份本异地分离的情况的一种体现。
2.“候鸟老人”与外来务工人员的关系。在我们对居住在“原生社区”的三亚外来务工人员的访谈中发现,尽管社区中的外来务工人员和“候鸟老人”同属外来人口,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比较清晰的心理界限的,而这种心理界限主要体现在他们的生活方式以及对在三亚生活的未来预期。外来务工人员闲暇时间少,对未来生活的期望高,但对于社区居住环境的要求却不如“候鸟老人”挑剔,而这两个人群对于这些区别也都非常明了。不同于当地居民,外来务工人员更加在意“候鸟老人”的老人身份,这在他们的日常生活、口语表达中均有体现。这种差别也体现了一个规律——在身份认知中,人们会更加注重与自身差异较大的特征和与自身利益相关性较强的特征。而“候鸟老人”对于外来务工人员的认知更多的是一种“亲切的陌生人”的态度——既有对同为外来人口的亲切,又有作为陌生人的警惕。外来务工人员与“候鸟老人”之间虽然是两个群体,但是他们之间也有交叉,有些“候鸟老人”出于经济或打发闲暇的原因,也会寻找就业机会成为务工人员,但由于年龄、身体状况、学历、季节性就业限制等多方面的影响,就业限制较多,比较常见的主要是家政工作和“黑车”司机。
3.“候鸟老人”与社区居委会之间的关系。社区居委会作为承担了相当一部分行政职能的社区自治组织,一方面要对外来人口进行管理,另一方面也是作为外来人口的“候鸟老人”最能倚靠的服务部门。因此社区居委会与候鸟老人之间应当有较为密切的关系,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站在居委会的角度上讲,居委会欢迎大批的“候鸟老年人”来社区居住。一方面体现了社区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以社区原住民为主的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本身也能获得因大量“候鸟老人”的到来而带来的房租、生意收入等好处。但是大量“候鸟老人”的迁入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工作上的压力,他们不仅要考虑社区居民与外来人口的相处问题,还要担心大量老年人的安全健康问题。社区居委会的人员、资源相对来说并不是那么充裕,在千头万绪的基层工作中很难做到面面俱到,因此在工作量的投入上便有了选择。作为社区外来人口的管理者和服务者,居委会并不了解确切的每年来社区过冬的“候鸟”数量,也鲜有针对“候鸟”的社区活动和服务,社区居委会的工作重点并没有因为大量“候鸟老人”的存在而发生转移,在社区居委会对“候鸟老人”的身份界定中,“候鸟”是大于“老人”的。从“候鸟”老人的角度来说,社区居委会是“别人的社区”管理者,这种他者界定,很明显可以让人感受到社区中不同人群的隔阂。很多“候鸟”,特别是初来社区的“候鸟”,对于居委会在哪里,干什么事,往往不了解也不关心,只有在试图办理老年卡、居住证明或者与当地居民发生矛盾时才会开始找寻社区居委会的存在感。
(二)“候鸟老人”对社区的适应
对社区生活的主观适应往往比一些客观指标在社会融合问题上更具说服力,在对原生社区的实地调查中发现,能够体现这种主观适应感受的可以分为日常生活适应、文化生活适应、情感生活适应三类。
1.日常生活适应。在对南边海、金鸡岭两个比较大的原生社区进行的调查中发现: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方面,主观上“候鸟老人”对于日常生活的总体评价较高。对于不满的方面,反应比较多的主要是物价,其次是交通方面,再次是医疗条件。而除了这两个社区以外,在其他社区的调查中,感觉不适应的因素略显多元,这和各个社区的地理位置以及周边公共生活设施有关,和“候鸟老人”在退休前的社会分层也有关系,在一些经济条件较好的“候鸟老人”或者以“高知”人群为主的生活在商品房小区的居民中,对日常生活的总体评价明显不如生活在原生社区中的“候鸟老人”,并且这些“候鸟老人”在总结不满的原因时经常会归结到政策的规划层面。
2.文化生活适应。文化适应问题对于生活在海南原生社区的“候鸟老人”来说无疑会比较凸显。在以商品房为主的社区聚居区中,外来人口经常会占大多数,有一些高端商业小区还会刻意营造“社区文化”,丰富居民的文化生活,因此在这些社区生活的老人,很少会在社区内遇到和本地文化相冲突的情况。但在海南的原生社区中,文化冲突的情况却时有发生。例如在南边海社区中,当地人在一些节庆或红白喜事经常会用鞭炮或其他响器制造很大动静且时间较长,当地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然而这对于外来的“候鸟老人”来说,对于这些自己不过的节日和不知何时结束的声响,则没有那么从容的心态——据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反映,他们经常会收到外来人口关于这种问题的投诉。而居委会的做法也只能是解释一下,一般都不会去干涉。除此以外,一些候鸟老人还反映曾经在一些社区遇到过“排外”的冲突,一些海南本地居民认为大量外来人口的到来使得物价飞涨,挤占了当地居民的公共资源,使得他们的生活更加艰难,因此难免心生不满。尽管发生冲突只是个别人的行为,但这种想法却并不是个例,而这种情况对外来人口进行社会融合无疑是个障碍。
除了文化差异带来的文化适应以外,社区本身的文化生活质量也会引起文化适应问题。在研究中进行的一项三个典型社区100位老年人(本异地老年人人数相等)的各项需求的调查中发现,排在前十名的社区需求中,文化休闲类的需求有三项,分别是广场舞、旅游和大合唱。但在做了需求的本异地老年人划分之后发现,本地老年人和外地老年人之间对这些需求的程度有明显差别。在旅游需求上,本地老年人只占到18.4%,在大合唱需求上,本地老年人也只占到27%。而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一方面是“候鸟老人”和本地老人在人群性格上的差异,“候鸟老人”作为参与迁徙式养老的先行者,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已经突破了很多老年人常有的保守观念,这和本地老年人之间有明显差别。另一方面就是社区的文化活动本身就比较少,而且即使有,外地老年人也很难融合进去,结果就是两个人群“各守一摊,各玩各的”。而候鸟老人的交际圈由于身处异地,又相对比较局限,居委会在组织文化活动时也明确表示他们更关注本地老年人的需求。因此“候鸟老人”的文化不适应感则会增强。
3.情感生活适应。依据现有的对“候鸟老人”的研究可以发现,“候鸟老人”还可以细分为因子女在外地工作而季节性地跟随子女生活的“寻亲候鸟”和单纯为了追求更舒适的养老环境而季节性迁移的“纯候鸟”[4]。海南的“候鸟老人”以“纯候鸟”居多。“寻亲候鸟”和“纯候鸟”之间在情感生活的适应方面有很大区别。找寻情感慰藉本身就是“寻亲候鸟”人群形成的重要原因,因此“尽管有小部分候鸟式老人感到孤单寂寞,但他们的感觉也是两方面的, 与子孙在一起的时候感到充实, 而独自在家时则感到孤单和失落”[5]。而“纯候鸟”遇到的问题则会更加严峻,在我们调查总共涉及的六个社区(包含三个原生社区)的179位“候鸟老人”中,除去“寻亲候鸟”6人,在剩余的173人中,表示子女不在身边的就有155位。这个结果很直观地说明,很多“纯候鸟”在享受优越的自然环境的同时 ,还在经受着“空巢”状况的挑战。
访谈中很多候鸟老人反映,自己的子女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和自己经常联系,有的“候鸟老人”对此表示理解,也有些表示气愤。在近半年的迁徙期内,“候鸟老人”的闲暇时间较长,在新鲜感渐渐消失以后,无聊、孤单的感觉也就渐渐多了起来。在文化生活适应度较低、儿女又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找伴搭伙”成了最现实的选择。在市区规模比较大的原生社区中,人口密度大,“候鸟老人”居住也较为集中,居住环境的开放性也比一般的商业小区要高,这为“候鸟老人”之间“找伴搭伙”提供了较为便利的条件。特别是对已有多年季节性迁徙经历的“候鸟老人”来说,往往都有一个自己的“候鸟朋友圈”。这个“朋友圈”的最主要功能是大家相互之间传递便民消息,以口传和电话为主要途径,有时也会用来交流解闷、打发时间。但是在调查中我们发现,这个“朋友圈”的实用功能还是要大于社交功能,多数“候鸟老人”还是倾向于个体活动。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两个主要结论:第一,对于“候鸟老人”身份的认知,其他群体更加注重与自身差异较大的特征和与自身利益相关性较强的特征。因此“候鸟老人”遭遇到了老年人身份本异地分离的情况,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候鸟老人的社会融合进程。第二,在“原生性”社区内,“候鸟老人”能够比较好地适应日常生活,这为“候鸟老人”的社会融合提供了基础。然而由于“候鸟老人”对本地文化缺乏理解,社区又缺少针对性的文化活动以及“空巢”对“候鸟老人”造成的情感危机等,对于“候鸟老人”在本地的社会融合造成了一定的障碍。
在海南省大力建设国际旅游岛的背景之下,人文环境的营造和自然环境的保护同等重要,而让外来人口更好地实现社会融合则是人文环境营造最重要的一环。在我国的大部分地区,官方的社会服务重点人群划分是以户籍为主要依据的,而整个社会服务的体系也是围绕于此进行构建的,而这样一种体系不仅会对外来人口融入当地社会产生不良影响,对于城市发展本身也会带来这样那样的社会问题。这个难题不仅仅是对海南,对于任何一个以国际化为目标,正经历着快速发展的地区来说,都是必须直面的问题。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宏观的框架性措施是不可缺少的,但这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反观,注重微观的社区视角、注重草根力量的挖掘,会让问题的解决更加灵活,也更容易体现人文关怀,这对于当前来说,无疑是更现实的选择。而这也正是用社区视角研究相关的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状况最重要的意义所在。
[1]曹健,杨一苗,贾立君.异地养老:社会管理新挑战——“候鸟老人”涌入海南带来的变化[N].中国信息报,2012-09-06(5).
[2]李馨.关于海南发展“候鸟”式养老产业的思考[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S1):94-97.
[3]宋国恺,王起.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研究综述[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8):36-31.
[4]李林凤.从“候鸟”到“留鸟”——论城市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合[J].贵州民族研究,2011,(1):13-18.
[5]赖新环,张尽晖.大城市候鸟式老人生活状况研究——以广州市为例[J].西北人口,2008,(5):22-26.
〔责任编辑:徐雪野〕
2016-07-09
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国际旅游岛建设背景下海南老年人社会融合研究”(HNSK(ZC)16-38);三亚市科信局三亚市院地科技合作项目“国际旅游岛建设背景下三亚老年人社会融合研究”(2014YD46)
耿童(1987-),男,山东滕州人,助教,硕士,从事老年社会工作、社区发展研究。
C913.6
A
1000-8284(2016)08-01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