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昕雯
卢卡奇垄断资本主义时期再生产理论探究*
胡昕雯
劳动;再生产;社会存在;个性;合类性
卢卡奇晚年将马克思的“再生产”概念从物质生产领域扩展到物质消费领域,指出再生产一方面作为社会发展的动力,使人类从自然存在过渡到社会存在;另一方面它又以社会化大生产的方式将追求资本增殖的目的渗透到日常生活领域,造成人以“声誉性”消费追求个人目的性的异化现象。卢卡奇以实现个人的目的性价值为目标,试图通过建构合目的的伦理关系,规范个人行为,完善人的个性,消除消费异化和“无声”的合类性,引导个人从自在存在向自为存在转变,并以合目的性为原则重建日常生活世界,推动社会再生产朝着合理方向发展。
“再生产”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核心概念之一。与古典政治经济学强调资本主义生产带来国民财富增加不同,马克思通过从商品到货币再到资本的层层深入分析,揭示了资本再生产的剥削本质与物化社会关系对人的支配。卢卡奇在其晚年著作《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对马克思的再生产理论进行了新的阐释和探索,以期揭示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再生产的新特点,寻求克服“再生产困境”的出路。在他看来,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再生产的影响已经由物质生产领域扩展到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特别是物质消费领域。人们的消费需求被扭曲,声誉消费盛行,过度消费日益成为人们追求形象和个性的方式。这种扭曲的消费使得人不自觉地认同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屈从于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就连马克思认为具有最强烈的抗争意识的无产阶级也被融合到消费社会之中。卢卡奇正是在重新考察当下资本主义社会的典型问题和反思他早期的物化理论基础上,尝试通过分析个性与合类性之间的辩证关系,从目的合理性角度提出解决资本主义再生产困境的新方案。
在西方,随着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阶段过渡到国家垄断阶段,生产过程变得越来越复杂。在资本主义自由竞争阶段,由商品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活动的自发无序所引起的经济危机频发与阶级矛盾加剧等社会问题,促使资本主义制度进行内部调整,这伴随着19世纪末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在微观层面企业模式的发展和科学管理运动的兴起而展开。通过调整,资本主义社会一方面推广了各种科学管理手段,加深了对劳动的“合理化”控制,引导社会生产有序进行;另一方面,国家以对垄断资本进行宏观干预和调控的方式摆脱了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使社会各个领域能够适应和配合社会再生产的发展要求。罗斯福和肯尼迪之所以获得巨大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缘于实施了国家垄断的宏观调控制度。然而,卢卡奇指出,这种资本主义制度的调整并未克服社会矛盾,并未消除异化,相反,它以再生产的方式将异化从生产领域扩展到日常生活领域,使个人和整个生活世界都陷入了再生产困境之中。
“再生产”顾名思义是指一种持续不断的生产过程,其中,劳动作为整个再生产链条中的基本环节,不断通过生产产品实现对人的生命和活动的生产和再生产。因此,对再生产的研究必须建立在对劳动的深入认识之上。卢卡奇认为,劳动作为一个本体论范畴,始终贯穿于人类社会发展之中,它不仅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关系,还表征着劳动者从纯生物性存在到社会性存在的过渡。因此,“要想从本体论上阐明社会存在的诸多范畴,阐明它们是如何从早先的存在形式中产生的,阐明它们是如何与这些形式相联系并以这些形式为基础的,阐明它们与这些存在形式的区别,就非得从劳动分析不可”。[1](P1)
卢卡奇指出,作为本体论范畴的劳动是目的性与因果性的统一,他尤其强调劳动的目的性,正如马克思曾经指出的:“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2](P208)劳动不仅是人按照自己的目的和需求改造自然,同时它还显示出一种超越性,即“在目的论的基础上有意设定的劳动,从一开始就包含着一种可能性(即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潜能),即生产出比维持劳动过程实施者的简单的生命再生产所必需的更多的东西”。[1](P141)劳动的目的性和超越性表明,人必然要超出自身简单生存的范围进行扩大再生产,即劳动“必然导致人们制造工具、利用自然力量(生活、驯养动物等等),而到了一定的发展阶段上,这就造成了使各个社会在结构和活力方面发生质的变化的关节点”。[1](P141)劳动正是凭借这种超越性潜能使再生产以扩大化的形式逐步从生产领域扩展到社会其他领域,推动整个社会的变化发展的。
卢卡奇进而指出,作为目的性与因果性统一的劳动还具有一种伦理的实践价值。这主要表现在:一方面劳动的目的性特征把伦理学的“应该”纳入自身,保证劳动目的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劳动本身的现实性为实现目的性设定提供了实践保证,为实现事实与价值的统一奠定了基础。正如卢卡奇所说:“任何一种以一定目的为意图的行为是一种决定性因素,它必然是这种‘应该’观念,因为为了实现一定的目的而采取的每个步骤都取决于这一点,就是这个因素究竟是否以及怎样促进目的的实现”。[1](P69)历史唯物主义通过劳动弥合了自古希腊到近代以来因果性与目的性之间的对立,将“是”和“应当”、存在和价值连接了起来,实现了它们的辩证统一。而以劳动为基础的再生产在卢卡奇看来也必须符合因果性与目的性相统一的特征,使其朝着合理的方向发展。
如果劳动是再生产的基础,那么,“存在”则是再生产的对象,是运动着的世界整体,也是整个本体论的出发点。“存在”作为再生产的结果,不仅是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主导的“自然存在”,而且是以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为核心的“社会存在”。围绕“自然存在”与“社会存在”的关系,卢卡奇从宏观上探讨了再生产的发展进程。
卢卡奇把无机自然和有机自然统称为自然存在,其中无机自然又被视为有机自然的基础。在整个自然存在中,再生产只不过是为了保存自身种属所进行的生物学意义上对生命的简单复制,因此,作为自然存在物,无论是自然物还是人,都只是在简单再生产范畴下进行劳动,而并不涉及任何超出保存自身以外的结果和意图。而在社会存在范畴下的人类劳动则是在劳动潜能的驱动下,生产出远比维持简单再生产更多的产品,是在自然存在基础上的扩大再生产,分工的发展正是激发劳动潜能和进行扩大再生产的重要因素。分工最初是以群体成员的生物学差异为依据的简单分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维持有机生命的再生产为目的,带有很大的“自然性”。后来,随着劳动范围的扩大和自然限制的退却,分工越来越多地吸收了社会性因素,变得越来越复杂,社会性特征逐渐凸显并获得了支配地位。社会存在正是在这种日益复杂、扩大的劳动分工中形成和发展的。正如卢卡奇所言:“社会存在只是在它的不断的再生产中才是存在着的,它作为存在的实体乃是一个不断变化着的实体,这种变化就在于再生产中永不停息的变迁,总是在以量和质的方面都不断提高的方式重新创造出社会存在的特定的实体特征”。[1](P187)
随着再生产的发展,自然限制退却,自然存在在广度和深度上不断社会化。但是卢卡奇强调,这种自然限制的退却并不意味着自然限制的消失,自然存在作为社会存在不可扬弃的基础永远不会消失。从人类日常生活世界的角度出发,与自然存在领域的简单再生产相比,社会存在领域的扩大再生产才是推动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向前发展的根本动力,这在于社会存在本身作为由诸多局部整体构成的总体,是比自然存在更为复杂、高级的存在类型。卢卡奇遵循马克思提出的“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3](P23)的方法,对社会存在进行了详细具体的研究,这不仅能清晰地展现再生产对社会各部分的影响,以及各局部之间的相互作用,还为整个社会发展进程提供了一个更加清晰完整的历史图景。
尽管物质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构成了整个社会直接的、不可扬弃的基础,但它并不能代表整个社会存在的再生产。社会存在是一个由诸多局部整体构成的总体,它的再生产与这些相对独立的局部整体的再生产过程处于多种多样的相互作用之中,因此,必须坚持从社会存在整体出发,才能获得关于这些局部整体和整个社会发展的完整图像。卢卡奇将单个人和社会整体作为整个社会存在再生产的两极,提出“分工塑造社会结构”的观点,从经济发展角度对社会存在再生产进行了具体研究。
卢卡奇引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关于社会形态发展的论述,指出无论是在最初的原始社会还是在后来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劳动过程中都基本没有或者很少有“社会化目的”,劳动是以单个人的目的设定为主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由“自然”关系决定的,以致无法形成真正的社会组织。直至手工工场的发展和机器的广泛采用,劳动才日益社会化,人类才进入了资本主义社会。
在历史上,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社会分工的发展,尤其是在出现了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分离之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扩大再生产的方式逐步脱离了简单协作的模式,变得越来越丰富和复杂,卢卡奇将这种新的人际关系称之为“合类性”,即人通过劳动使自己成为类(社会)成员,在这个由共同劳动、分工及其结果构成的人类共同体中,以合类的方式存在。卢卡奇指出,由分工引起的关于劳动过程的变化在手工工场中得到突出表现。在手工工场中,劳动以分工的方式被分解开来,过去由单个人完成的整个劳动过程被分解成在质上彼此不同的局部操作,单个工人只能从事并且始终重复某一局部劳动。分工促使劳动以职业的形式走向专门化,进而引起了关于劳动过程的革命,它在提高劳动效率的同时,也使原本由单个工人进行的有目的设定的劳动变成了纯粹的习惯和熟练的动作,个人劳动丧失目的性,变成了一种支离破碎的、畸形的活动。随后,机器的发明和广泛采用,使劳动愈发朝着“非自然化”的方向发展,使得单个人的具体的、起决定作用的职能从整个劳动过程中消失,加速了整个劳动过程的非人格化,属人的劳动目的被越来越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具有社会化目的的生产活动,人成了执行社会性生产目的的纯粹工具,个人的目的性价值也随之逐步消失。
在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以社会化大生产的形式表现出来,以追求资本增殖为根本目的。在资本主义由自由竞争向国家垄断转变的历史过程中,社会化大生产要求整个社会都服务于资本增殖这一目的,社会再生产成为实现资本增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通过商品和资本交往的普遍化,资本主义社会不仅加深了资本对劳动的控制,使劳动无条件地从属于资本,同时它还加强了社会各部门间的联系,将社会结构中的各个部分都纳入社会整体再生产的系统之中。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的基本规律和目的作为终极原则还支配着人在生活世界中的一切活动,社会目的取代了个人目的,使得个人越来越依附于社会,社会合类性对个人的影响和控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日常生活领域普遍受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渗透,人在享受丰富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在经历着一种新的异化,这特别表现为消费领域的异化。当大资本从生产领域扩展到整个消费和服务领域后,消费不再以“使用”为主要目的,而是被体验经济、度假、服务行业等资本主义化形式刷新了内涵,这种消费开始成了当下体现个人声誉形象和实现个人目的价值的重要途径。消费经济的迅猛发展,使个人的消费能力开始作为个人社会身份的象征被人们普遍接受,即“消费愈来愈变成了标志着人们的声誉和‘形象’的事情:一个人能够获得或者保持什么样的声誉和‘形象’,这要看他要求和享受什么样的消费”。[1](P844-845)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人们热衷于通过猎奇和标新立异的消费活动获得他人和社会的认可。在表面上,这种狂热的消费追求刺激了社会生产的发展,缓解了资本主义早期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摆脱了“物”支配人的异化关系,但事实上,声誉消费作为当前个人寻求目的性价值的一个主要途径,以对物占有的多寡作为个人能力的标志,造成人对“物”的关注远远超出了对人本身目的价值的关注,不仅导致了人的目的性价值物化,还进一步加深了人际关系的冷漠,造成了比早期资本主义更为严重的异化现象。在这样的社会存在中,所谓的人的目的和能力不再体现人的真正价值,个性也被矮化为以追求标新立异和声誉形象为目的,成为一种局部的、畸形的甚至丧失的个性。
除此而外,对消费的热衷还全面侵占了人的闲暇时间,人在缤纷多样却又千篇一律的消费活动中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从而丧失了对自由时间的运用,这使得个人不仅没有兴趣更没有时间发展自己的其他能力,从而造成了人在消费社会中越来越强烈的无聊感和丧失感。面对消费选择的丰富与个人价值的压抑和匮乏之间的强烈落差,卢卡奇指出:“资本主义对日常生活的控制,就在于让日常生活中的人们既觉得自己的‘正常’生活乃是主观上所能追求的最佳生活,又让他们认为这种‘正常’生活乃是客观上无法逃避的命运。”[1](P875)这种对日常生活的习以为常的认同态度瓦解着人们反抗自身异化的意识和斗争精神。正如卢卡奇所说:“和它相比,旧异化中可以明显感知的残酷性已在这种新异化面前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却是被人们‘自愿’认可的新的残酷形式。”[1](P784)当下的社会存在已不再是实现人的个性与自由的场域,人的目的和价值早已被整合进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之中,作为社会合类性存在的个人受到整个类共同体的支配和控制,是无声的、自在的合类存在,即不能对共同体的事务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能参与共同体的管理。人的真正个性和目的性价值被这种自在的合类性所压制,成了远离人的、彼岸世界的东西。
面对当下资本主义再生产给整个社会存在和人的自由发展造成的困境,卢卡奇反思了自己青年时期力图通过呼吁无产阶级意识克服物化的主张,认识到这种想法就像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一样,是试图在彼岸完成对此岸现实存在的改造,这显然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相去甚远。这一反思促使卢卡奇重新回归历史唯物主义,为社会存在面临的现实困境寻找出路。同时,卢卡奇也对以技术为批判对象的文化批判理论进行了评判。在他看来,“技术始终是生产力的,尤其是人(劳动)、人际关系(分工、阶级分化等等)的发展的一个重要的、但始终是派生出来的部分”,[1](P257-258)对技术无论是采取批判还是高扬的态度,都只会让人陷入到技术偶像化的泥潭中,迷失在社会再生产的困境中。另外,蓬勃兴起的文化批判理论由于或多或少地割裂了文化与经济之间的辩证关系,在超越资本主义的道路上高举“乌托邦”旗帜,难以实际撼动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真正根基。卢卡奇因此强调,如果社会批判理论始终处于这种变来变去的状况中,那么它将失去对社会形态深层本质的洞察能力,从而失去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所固有的对社会存在批判的现实性维度。
卢卡奇认为,要解决当前资本主义再生产所引起的现实困境,就要从根本上解决现阶段人的个性与社会合类性之间的矛盾。在他看来,人拥有作为个体存在和作为类成员存在的双重身份,这表现为人一方面坚持自主选择,以实践行为实现个人目的,拥有纯粹自为的个性;另一方面,人作为类成员,其行为必须符合社会存在的要求,受社会合类性的制约。在当今资本主义社会,作为社会存在价值维度的目的性要求在资本再生产过程中被整合进因果性规律之中,社会合类性也因此只具备因果规律性特征,而丧失了目的性、价值性的维度。处在社会类存在中的个人由于受这种因果性的束缚,其纯粹个性和自由价值难以获得实现,个性与社会合类性这两种身份要求之间的冲突就集中表现为当下日常生活中人的异化,而造成这种冲突的根本原因,在卢卡奇看来正是当前社会再生产的目的性与因果性之间相互分离的不平衡关系。
在认识到合类性与个性之间的辩证关系以及造成当前再生产困境的原因之后,卢卡奇指出:“从自在存在着的个别性到自为存在着的个性和从人的局部性到人的合类性这两种运动虽然是不平衡的、充满矛盾的过程,但是它们也是深刻交织在一起的过程。”[1](P301)因此,他提出要从个性与合类性的交互发展过程中找到克服人在类存在中的“无声性”和摆脱日常生活中个人异化的方法。
从整个历史发展过程来看,自为存在与合类性存在之间有着深刻的、归根结底的历史趋同性,这种趋同性同时也证明了自为存在的纯粹个性与合类性之间的根本关联。卢卡奇指出:“真正的人的合类性只能在于个人要把自己发展成个性,在于要把将自己的个性再提高成合类性视为这种发展的特殊任务,并且以此作为衡量自己的个性发展水平的尺度。一个人,他应该有意识地把类与个例的这种统一当作自己的实现个性的需要的基准,只有这样的个人,才能真正和完全地克服无声的合类性的最后残余,才能作为完美的个性而成为真正的人类历史的积极主体。”[4](P84)这就是说,要克服社会存在再生产所带来的“无声的合类性”,人不仅要自主地进行实践选择,而且要以类成员的身份自由地表达观点,主动参与关于社会管理等相关的政治活动,成为社会存在的真正参与者和管理者,重新恢复个人的目的性价值,在政治交往活动中充分展现出自己的个性,扬弃无声合类性的异化,将个人从对物的过度消费追求中解放出来,纠正以声誉消费为主的日常生活,重建生活世界,塑造完整的、自为存在的纯粹个性。其次,用自为的纯粹个性克服无声合类性的压制,推动人从自在状态发展到自为状态,实现个性与合类性的统一,彻底扬弃掉社会存在中的种种困境,克服社会存在中无声性的弊端。作为纯粹个性与自为合类性相统一的个人,不再是被动无声的社会成员,而是在社会存在中实现自身价值和全面发展,成为精神与生命、理想与现实相统一的个人。这种从自在存在到自为存在的变化也促使社会存在再生产在价值维度的目的性要素逐步恢复,保证整个社会存在向着合理的方向发展。
为了实现人的个性完善,卢卡奇从伦理领域提出了控制自我的方法,这是因为“许多基本的社会调节职能形式(例如风俗、传统这些初级形式,以及法、道德这些更纯粹的形式)毫无例外地向所有的人提出了社会要求。这一事实足以说明,某个人类个体开始在本体论上朝着个性发展时,需要有一个社会机构,以便他能够在实践中把社会禁令与自己现实地联系起来,并通过这样一种中介而把对社会生活的道德调节变成对自己个性的促进。很清楚,这就是伦理学。”[1](P356)在卢卡奇看来,以劳动为基础的伦理学不仅具有规范性的价值功能,还具有调节社会各职能之间关系的实践作用。与哲学史上作为规范性理论的伦理学不同,这种伦理学能够天然地引导个性朝向自为,敦促人朝着“应该”的目的性价值方向发展,从而将资本主义社会化再生产的目的性要素从因果性中解放出来,恢复社会再生产关于目的性与因果性统一的这一基本特征,使整个社会的再生产朝着由“应该”设定的合理化目标发展,实现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过渡。
应该承认,卢卡奇提出用伦理关系作为解决社会存在再生产遭遇现实困境的方法,是具有启发意义的。人们将伦理价值引入社会存在,发挥合理性要素在生产关系方面的规范作用,能够适当地控制和制约分工在塑造社会存在中所产生的负面影响。同时,伦理价值还帮助人的个性在社会再生产中趋于完整,纠正被异化的个人目的性价值,改善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冷漠,以合理性为目标构建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实现人和类关系的自为发展。
当然,尽管卢卡奇的这种伦理学以劳动实践作为基础,但他以伦理价值作为克服社会存在再生产困境的解决方案是存在问题的。事实上,伦理关系作为社会存在中的诸多关系之一,它与其它关系如生产关系、审美关系等相互影响、互相制约,它不能作为绝对标准承担起对其他关系的规定和限制作用。其次,在私有制条件下,伦理关系实质上是一种利益关系,任何关于“应该”的价值判断都受制于这种利益关系。如何能够克服私有制下伦理关系中的“是”与“应该”的分离,这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否则,卢卡奇所言的那种用来实现个性的伦理学动力就难以寻觅。令人惋惜的是,卢卡奇未能完成《伦理学》就过世了,这为他的整个理论建构留下了遗憾,但值得肯定的是,这种伦理旨趣为解读卢卡奇晚期相关著作提供了新思路,为在更大限度上还原卢卡奇晚年理论思想的原貌和意图,具有重要意义。
卢卡奇在晚年提出的再生产理论一方面展现了人类从自然存在到社会存在的历史发展图景;另一方面揭示了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个人和整个社会存在所遭遇的“再生产困境”。同时,卢卡奇还提出了人类社会如何从自在存在发展过渡到自为存在的方法,以便扬弃阻碍社会存在发展的因素,使再生产真正成为社会发展的动力。这是卢卡奇在当代条件下对马克思再生产理论的发展和扩充。卢卡奇试图通过对社会历史发展的考察,构建历史唯物主义伦理学,这充分体现了他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孜孜不倦的探索和研究。他在晚年对社会存在本体论的系统研究和对再生产理论的发展,为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和思路,对人们认识当代资本主义再生产的特点、摆脱再生产困境具有启发意义。
[1] 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M].下卷.白锡堃,张西平,李秋零等译. 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2] 马克思.资本论[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M].上卷.白锡堃,张西平,李秋零等译. 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责任编辑 敖 华]
On Lukacs’s Theory of Reproduction in the Period of the Monopoly Capitalism
Hu Xinwen
(School of Philosophy,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labor; reproduction; social existence; personality; conformity to aim
Lukacs in his later years extended Marx’s “reproduction” concept from the field of material production to the field of material consumption. He pointed out that reproduction on the one hand as the dynamic of social development, on the other hand it penetrate the pursuit of the purpose of capital proliferation into the daily life through the way of social production. This has resulted in the phenomenon of alienation of the individual pursuit of “consumption of reputation”. Taking the purpose of personal value as the goal, Lukacs tried to regulate personal behavior, improve the personality of the people and eliminate consumption alienation through the construction of ethical relations. Lukacs also tried to lead the individual change from the free existence to the self existence, reconstruct the world of daily life on the principle of conformity to aim and promote social reproduction in a reasonable direction.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社会认同视角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建设研究”(项目号:12&ZD00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胡昕雯,南开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天津 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