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来军
如何建设中国经济学的再探索*
罗来军
中国经济学;话语权;逻辑范式;中国学术流派
中国经济学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对中国的经济实践进行理论化提炼,揭示中国经济实践中的经济规律,进而形成的既能解释与指导中国经济发展、又具有普遍性的经济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为建设中国经济学提供了极为典型和无比丰富的素材。为了建设好中国经济学,需要对诸多实践素材进行整理、加工与提炼,以便透过现象看本质,揭示其背后的经济规律,最终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经济理论。
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全党要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做到“三大自信”需要中国经济学做出贡献,在经济层面基于中国实践提供科学、客观的理论支撑。到目前为止,中国经济学尚未形成具备坚定说服力的理论创见,尤其是在海外,认可中国经济学的程度仍不高。李含琳指出,总结过去10年,中国经济学的发展创新成绩斐然,但要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经济学还任重道远。[1]许建康也持类似的观点:当代中国经济学学术话语体系的构建任重道远。[2]与此同时,国际上的大国角逐和国内的改革事业均出现了新形势新问题,新的时代需要我们更加迫切、更加实质性地建设中国经济学。为此,本文对如何建设中国经济学进行再探索。
当前之所以要求中国经济学人迫切地建设好中国经济学,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国际舞台上大国话语权的争夺更加激烈。
当今世界正发生广泛而深刻的变化,本轮国际金融危机的深层次影响继续显现,全球经济依然低迷,各国的发展问题依然严峻,世界经济复苏过程漫长而复杂;与此同时,世界各国发展的不平衡加剧,全球经济格局和国际投资贸易规则面临深刻调整;而且,世界经济秩序与区域经济关系正面临着多种模式的重新整合,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会对区域乃至全球的投资贸易结构以及新的投资贸易规则体系产生重大影响。世界各国,尤其是大国,在新一轮的世界经济调整中能否发挥作用以及发挥作用的程度,其话语权的多少是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主流经济学长期以来居于统治地位,但本轮国际金融危机令主流经济学的话语权遭受严峻挑战;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为逐步增强中国经济学的话语权提供了难得的机遇。[3]当今时代,中国需要世界,世界需要中国。而中国影响世界的深度与广度,尚有赖于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话语权。为此,当今的中国,尤其需要加强中国经济学的科学构建,对世界经济秩序的新一轮定格发出令人信服的、坚定有力的中国声音。
二是中国改革事业出现重大的新方略新举措。
中国的经济与社会发展正面临着新的形势,中央针对新形势采取了一系列的重大新方略新举措:“新常态”、“一带一路”、“双创”、“四个全面”,等等。习近平总书记从当前中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出发,提出中国经济呈现出新常态,中国要适应新常态。在国际舞台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和倡导“一带一路”,与沿线国家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一带一路”是国际合作以及全球治理的新模式。李克强总理在达沃斯论坛上公开发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号召,由此推动了全民族的创业创新浪潮,“双创”成为助推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引擎。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提出并形成了“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是我们党治国理政方略与时俱进的新创造,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践相结合的新飞跃。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深入发展,中国经济学界进行理论创新的任务更加迫切了,伟大的实践和新的时代呼唤着理论的创新,中国经济学发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4]在新时代下,中国经济学需要完成两大使命:一是对中国的独特道路和独特模式做出科学解释;二是对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的进一步发展与完善提供理论指导,为政府各级决策部门制定政策提供理论指导。
三是既有的中国经济学构建缺乏说服力。
既有的中国经济学建设,缺乏理论说服力,尤其是在国际舞台上;此外,还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问题,妨碍了中国经济学的进一步建设。陈海啸和康振宇指出,现在的中国经济学的所谓发展,是朝着以标新立异为内容的“创新”方向发展,学派林立,不是以研究经济问题为立说之本,而是以新、以奇成一家之言;不是以揭示经济规律的运行为使命,而是以在经济学说中占有一席之地为内容;总之,中国经济学现在的发展,从表面看来可谓是一派繁荣景象,但就其实质而言,和原来相比,只是臃肿了许多,不仅不能解释什么规律,而且为中国经济学的发展增加了障碍。[5]葛守昆也曾指出,近些年来,有关中国经济学方面的争论实在太多,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反映了中国经济学所谓的繁荣,但并不能掩饰其理论上的浮躁和肤浅。[6]关于中国经济学的现有研究,主要有西方经济学不适合中国国情;中外在实践、制度、历史、文化等方面存在差异;要立足于中国国情和实践创新理论;中国经济学是具有高度原创性的新的经济学范式,同现有的西方经济学流派有本质的不同。但是,中国经济学同西方经济学流派的本质不同具体是什么?既有的中国经济学构建尚未做出令人信服的回答,因此,也难以在国际舞台上获得足够的话语权。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为建设中国经济学提供了极为典型和无比丰富的素材,包括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经济特区、乡镇企业、财政包干制、价格双轨制、现代企业制度、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国特色自主创新、农村土地确权、自由贸易试验区、“新四化”、“新常态”、“双创”、“一带一路”、“四个全面”等。为了建设好中国经济学,需要对诸多实践素材进行整理、加工与提炼,以便透过现象看本质,揭示其背后的经济规律,最终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经济理论。对各种具体的中国经济实践进行整理,至少可以提炼出以下三大类富有中国特色的实践。
1.制度创新。
中国经济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就,一个重大因素就是制度创新。中国经济连续30年的高速增长,引起世人高度关注制度经济学,中国的经济实践已成为制度经济学发展与创新的重大实验场所与检验基地。中国影响经济建设的制度安排与创新突出地表现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国有经济发展等方面。
制度学派的经济学家们把政治作为研究经济运行不可或缺的分析要素,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对中国经济的作用,无疑是制度经济学推进创新的实践源泉。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维护了社会团结和稳定,放大了社会正能量;社会团结稳定和社会正能量对于一国经济发展是至关重要的。[7]中国发展至今,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党和国家在经济建设上做出一系列重大决策,实施一系列重大举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把党和国家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这成为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的源头。在新形势下,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提出并形成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的重大战略布局,对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建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及相应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理论探索的重要成果。中国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无论是在实践中还是在理论上,都实现了对传统观念和传统理论的突破,使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由相互对立转变为相互融合与统一。传统的西方经济学理论不认为社会主义能搞市场经济;商品交换和市场经济都是建立在私有制的基础上,社会主义国家只要坚持搞公有制,就不能搞市场经济。传统的马克思经济学理论也不认为社会主义能搞市场经济;马克思、恩格斯曾设想,在消灭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以后,未来社会将不存在商品货币关系。但是,中国的经济建设者和理论学者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突破传统观念和传统理论的束缚,在实践中逐步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理论上逐步提出和丰富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
国有经济的发展也是中国经济实践的一大亮点,国家保障国有经济的巩固和发展,使其成为国民经济中的主导力量。中国既积极发展国有企业,又不断推进国有企业改革,改正存在的不足之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社会主义制度始终贯穿于国有企业的改革进程之中,中共中央、国务院2015年印发的指导和推进国有企业改革的纲领性文件《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仍然高度重视党的领导,强调把加强党的领导和完善公司治理统一起来,将党建工作总体要求纳入国有企业章程,明确国有企业党组织在公司法人治理结构中的法定地位,切实承担好、落实好从严管党治党责任,进一步加强国有企业领导班子建设和人才队伍建设。中国国有企业所取得的成就,国有经济所取得的成就,是与党的领导、国家制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拓展了传统的企业理论,在传统企业理论中增加与强调了党的领导、国家制度的重要作用。
2.系统治理。
中国系统治理的经济实践与经济思想,是最近阶段才开始格外重视的。中国在国家治理上清楚地强调系统治理理念和模式可以看作是从“顶层设计”开始的。“顶层设计”首次出现是在中共中央关于“十二五”规划的建议中。顶层设计也即是系统性设计[8],强调运用系统论的方法,从全局的角度,对某项任务的各方面、各层次、各要素统筹规划,在最高层次上寻求问题的解决之道,以便集中有效资源,高效快捷地实现目标。在中国,“顶层设计”已经成为国家治理中解决问题的一种思维理念与方式方法,被各行各业广泛用于系统性地制订规划与落实方案。
“四化同步”是系统治理的一个典型政策方案。党的十八大提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四化”目标,坚持走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道路,推动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工业化和城镇化良性互动、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相互协调,促进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四化同步”的本质是“四化”互动,形成一个整体系统,相互关联、相互协调、相互促进、相互平衡。通过“四化同步”的系统治理,任何“一化”以及“四化”整体才能都得到良性发展,也才能最终实现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
系统治理最有代表性的则为“四个全面”。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从坚持与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全局出发,提出并形成了“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四个全面”完整地展现了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治国理政的总体框架,使党和国家各项工作的重点领域、关键环节、主攻方向更加清晰,内在逻辑更加严密。“四个全面”蕴含着深刻的系统治理思想,这一思想对推动世界治理思想变革也具有重大的意义。冷战结束后,“历史终结论”和“文明冲突论”一度成为西方主导的治理思想主流;但金融危机爆发后,“历史终结论”和“文明冲突论”都陷入困境,西方各国疲于国内事务“救急”,无力提出新的系统性治理思想;中国提出“四个全面”,在全球治理思想陷入迷茫之际,给出了一个占全球人口1/5的大国如何做到协同目标、手段、保障、主体四大要素,实现全国人民同心协力为梦想奋斗的回答。[9]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国家治理体系是在党领导下管理国家的制度体系,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和党的建设等各领域体制机制、法律法规安排,是一整套紧密相连、相互协调的国家制度。将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作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系统治理在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中的进一步运用。
3.双重转型。
对于中国经济的双重转型,厉以宁教授曾经做过深入分析。[10]在传统的发展经济学中,经济转型是指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而计划经济体制的推行则被认为是另一条通往工业社会的道路。中国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末的实践表明,依靠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工业社会是一条不成功的道路。中国在计划经济体制之下,虽然可以建立一批大型工业企业,但效率不高,代价过大,而传统农业社会中的种种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以新的形式凝固化,导致农业发展失败,农村仍然落后,而且农民的人身自由受到很大限制。从1979年起,中国进入了双重转型阶段。双重转型是指体制转型和发展转型的结合或重叠。体制转型就是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发展转型就是从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
双重转型是发展中国家的新实践,两种转型的结合或重叠是没有前例的,也是传统的发展经济学中没有讨论过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一些新独立的发展中国家,由于不曾实行计划经济体制,所以只出现发展转型。而1979年以后的中国则不同,一方面,要摆脱计划经济体制的束缚,需要进行体制转型;另一方面,要从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使中国成长为一个现代化的国家,需要进行发展转型。在双重转型中,重点是体制转型,并要以体制转型带动发展转型。计划经济体制对中国经济的束缚和限制是全面的,如果不打破计划经济体制的束缚和限制,中国不仅不可能实现从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变,而且也无法实现中国转型的目标,即发展成为现代化国家。
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根据中国的国情进行发展与转型,才能成功走出“中国道路”。中国道路就是中国独特的改革开放之路,也即是双重转型之路。有了成功的中国道路,才会产生成功的中国理论。对中国双重转型的理论演绎,必将是中国经济学的重要内容之一,也必将进一步发展、丰富与创新传统的发展经济学。中国双重转型的道路以及相应的理论建构,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建设具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比如,双重转型强调要建立保障发展转型的市场经济体制,仅面临发展转型的国家仍需要建立市场经济体制;在双重转型中产权改革是最重要的改革,必须把产权问题放在改革的首位,而对于仅有发展转型的国家,仍需要产权界定以期望达到产权清晰;双重转型需要不断地自主创新与产业升级,仅面临发展转型的国家也需要如此;双重转型需要大力发展民营经济,仅面临发展转型的国家也需要如此,等等。
如何建设好中国经济学的最关键问题是要确定正确的导向,其基本导向是针对中国的经济实践进行理论化提炼,揭示中国经济实践中的经济规律。本文提出该基本导向,是源于经济学的基本属性。依据经济学的基本属性,本文把中国经济学界定为,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对中国的经济实践进行理论化提炼,揭示中国经济实践中的经济规律,进而形成的既能解释与指导中国经济发展、又具有普遍性的经济理论体系。之所以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是因为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能更好地剖析中国实践。如果中国经济学能够在世界上立得住,其核心内容就一定是中国经济实践中的经济规律,这种经济规律也同时一定是客观的、普遍的,之所以这种规律被称之为中国经济学,是因为它是从中国的经济实践中提炼出来的,并经中国的经济实践所检验过的。
在实践层面,中国领袖治理经济的方略已格外强调经济规律这一客观规律的重要性。2015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访英前接受英国路透社采访时,讲到“发展必须是遵循经济规律的科学发展,必须是遵循自然规律的可持续发展,必须是遵循社会规律的包容性发展。”习总书记还进一步指出,“十三五”时期中国将不再纠结于GDP是否增长7%,而是更加注重GDP的科技含量、民生福祉,这是尊重经济规律,做实经济质量的明智之举。中国经济学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找出经济规律并对中国经济政策的制定提供指导。就这一点而言,中国经济学的理论探索有所落后了。
近期,学界有学者开始关注建设中国经济学的基本导向问题。陈海啸和康振宇在2015年的文章中,开始探讨类似的问题,[5]他们指出,中国经济学作为经济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本身的内容,应该是以揭示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为内容。就这个层面而言,中国经济学本身应该构成对经济运行客观规律的揭示,否则就无法称其为经济学;就中国经济学而言,其之所以称之为中国经济学,是因为它以中国经济问题为研究对象,以中国经济运行的具体实践为基础,探索经济运行的一般规律,并用以指导中国经济的运行。他们还对既有做法提出批评,现在的中国经济学,并没有在这条道路上走得很远,一方面经济学的发展脱离了经济社会的现实实践需要,不能立足于解决实践中的问题,大多都是空而泛的理论;另一方面,虽然问题是基于现实的需要的,但是往往脱离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不仅不能有效地解决中国经济问题,反而使经济问题更加复杂化。周文和孙懿也指出,经济学理论是对经济现实的一种逻辑化解释,是对真实世界的诠释。[11]
遵循考察中国的经济实践并揭示其中经济规律的基本导向,逐步提出有关中国经济规律的理论见解,才能够不断地丰富、充实与完善中国经济学,也才能够提出同现有的西方经济学流派有本质不同的中国经济学理论。中国经济学是否能够成为真正经得起考验的理论流派,取决于中国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是否有本质区别,本质区别是否进一步揭示了客观的经济规律。如果中国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相比偏离了客观规律,则中国经济学无法立得住,也会对中国经济有害。笔者基于上述思路,曾探索中国经济理论与西方经济学的本质不同,得出中国经济理论在过程分析、政府主体内生化、社会人假设这三个方面,实现了对西方经济学的真正创新,在西方经济学的基础之上,做了实质性的拓展与提升。这三个方面能够为党的领导、政府作为、国有经济运营提供理论解释与支撑。
对于过程分析。西方经济学阐释的是成熟市场经济的运行规律和行为模式,这是学界比较公认的观点。具备成熟市场经济条件的国家依据西方经济学治理经济,会具有优良的经济效率。不具备成熟市场经济条件的国家,显然不能盲目照搬,那么这些国家怎么办?中国提供了一个典型的实践样本。中国是典型的发展中大国,所遇到的很多问题既是新问题,又是发展进程中可能遇到的重大问题。比如体制转型和发展转型的双重转型是没有前例的,也是传统发展经济学没有讨论过的。中国要解决好诸多问题,关键是要处理好经济因素在发展过程中的变化,在不同的发展阶段需要采取不同的治理政策,这是中国经济学的重要特征之一。比如建国初期,中国农村适合采用土地分散经营的家庭承包制;随着生产力进步,目前则适合土地规模经营。西方经济学可以看作“目标理论”,中国经济学则可以看作“过程理论”。多数国家是行走在朝向目标的过程中,中国经济学的借鉴价值可想而知。
对于政府主体内生化。此处的政府主体是泛指,也包括党等其他国家治理主体。中国经济学的分析范式把政府作为经济活动中的行为主体之一。首先,在很多领域,政府同企业、个人一样,都是市场的主体,都接受市场机制和价值规律的调节。经营性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PPP模式等市场能够调节的领域中,政府可以作为市场主体,参与经济行为。其次,在基础公共设施投资等领域,政府也是具体的行为主体,并且其投资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行为。上述两种方式是西方经济学所没有分析的。西方经济学分析的行为主体是企业与个人,所提及的政府,是对市场失灵进行调节。即使是凯恩斯主义,也没有把政府作为具体的行为主体纳入经济运行。凯恩斯主义也是只研究了企业和个人两个主体,而把政府作为全能而无私的暗含假设或前提,当企业和个人的活动导致经济偏离最优的瓦尔拉斯均衡时,政府就会出现,干预市场,重回最优均衡。这里的政府,一是没有进入经济行为之中,二是没有分析政府的具体能量以及动机,因为其假设政府是全能的,而且其目标是社会利益最大化,这样的假设是不现实的。而中国经济学把政府主体内生化,作为具体的行为主体纳入经济运行体系之中,避免了上述两大缺陷。
对于社会人假设。西方经济理论的假设是“经济人”假设,即企业追求的目标是利润最大化,个人追求的目标是效用最大化。上一部分指出把政府作为经济活动中的行为主体,其行为动机如何界定是政府作为经济主体是否有效的关键。在政府完全接受市场机制和价值规律调节的领域,比如经营性国有企业,政府符合“经济人”假设;但对于不能完全市场化的领域,比如基础公共设施投资,需要引入社会人假设,来界定政府的动机。“经济人”假设有效的基础是人们的逐利本性,而社会人假设有效则取决于激励机制(包括正向激励与负向惩罚)与非经济的偏好(比如厉以宁曾指出的投资人到家乡投资而没有到利润最高的地方)。对政府的社会人假设是让政府追求的目标是社会利益最大化,而对于个人与企业,其社会人假设则是追求经济利益与非经济偏好的综合最优。社会人假设比“经济人”假设更进一步,能够分析更多的经济行为。中国经济学的一个使命,就是研究如何使政府的社会人假设在实际行动中有效。
1.立足“中国实际问题”。
建设中国经济学,首先要立足于中国的实际问题,从中国具体的重大问题中探寻经济规律与经济理论。从过去到现在,中国的经济实践取得了伟大成就,但一些重要的治理模式与作用机制用既有的西方经济学难以给出解释,这就需要我们从中发现新的经济规律,阐释新的经济理论,以合理解释中国的经济实践,并用以进一步指导实际的经济发展。中国的实际问题是中国经济学理论的源头,解释与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理论才是真正体现中国元素的理论。贾根良把中国经济学看作理论上的革命,并指出我们不能低估所谓中国经验对中国经济学革命的重大意义;一些经济学家已经注意到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的实践经验是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挑战,发展中国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走不同的发展道路。[12]
2.确立“中国研究范式”。
对中国的实际问题如何进行研究也很重要,建设中国经济学需要确立能够切实解释与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中国研究范式”。关于这一点,学者们已经做了一些讨论,比较典型的有:杨瑞龙指出,拓宽现有理论的某些假设条件,或者通过案例分析、计量检验等来检验现有经济学的某些结论和基本原理,进而使这种经过修正和发展的经济学流派打上鲜明的中国烙印,甚至创立具有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经济学分析体系。[13]逄锦聚指出,当需要透过经济现象揭示经济现象背后的本质联系和经济社会运动规律时,就必须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14]学者的相关研究还未形成完整的体系,需要确立完整有效的“中国研究范式”。“中国研究范式”应包含两部分内容:(1)凡是能够切实解释与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研究方法都可以使用,也都应该加以使用,既包括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方法,也包括西方经济学的分析方法;而且,要加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指导,不断开拓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中国的新境界。(2)要区分三种理论过程:一是对既有理论进行检验并确定对中国仍然适用的理论过程;二是对既有理论进行检验却发现对中国不适用并进行修正的理论过程;三是对缺乏既有理论解释的中国实践进行理论新建的理论过程。第一、二种理论过程会使中国经济学形成对既有经济学理论的相容与超越,第三种理论过程则会形成中国经济学的创见。
3.参悟“中国治理政策”。
中国的经济实践所取得的重大成就,有赖于中国所采取的一系列战略、政策与举措。在政策方面,任何经济学流派都会面临两个任务:一是对相关政策进行理论解释;二是参与政策制定或提出指导建议,服务于经济实践,中国经济学也是如此。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是通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来推进的,出台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治理政策,经济特区、国有企业发展与改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国特色自主创新道路,等等,对这些具体做法的理论解释是中国经济学的重要任务。同时,中国经济学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指导、设计与制订治理政策,服务于中国的经济发展需要。这个任务目前尤为迫切,这是因为,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正面临着新的形势,中央针对新形势出台了一系列重大新方略:“新常态”、“一带一路”、“双创”、“新四化”、“四个全面”,等等。如何更好地完成这些改革大业,中国经济学人应发挥重要的理论优势。对“中国实际问题”运用“中国研究范式”进行研究,设计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中国治理政策”,是中国经济学作用于中国实践的逻辑路径。
4.塑造“中国理论思想”。
在中国经济学建设过程中,一定要提出有强大说服力与影响力的关于中国实践的理论思想,这样的理论思想,既是中国经济学的重要内容与组成部分,也是中国经济学的核心与灵魂。否则,只是诸多的问题分析与措施描述,是无法达到理论的高度的。黄泰岩指出,经济学作为一门理论学科,必须要有理论的逻辑,要有思想;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之所以能够在世界上产生如此伟大而久远的深刻影响,就在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思想的伟大;目前我国经济学研究中有重技术轻思想的倾向。[15]中国实践为新的理论思想的诞生提供了难得的素材,比如“四个全面”所包含的系统治理思想,对中国治理思想乃至全球治理思想都是新的贡献。虽然中国实践提供了宝贵素材,然而,学者在理论思想方面的行动是不足的,需要大力加强,以期待能够提出一些在国内外立得住并有影响力的思想创见。
5.形成“中国学术流派”。
上述四个方面和四个层次,是形成中国学术流派的重要步骤,通过上述过程,提出立得住和有影响力的理论思想,并不断地进行丰富与发展,最终形成揭示中国实践经济规律的理论体系,这时也就形成了经济学理论上的“中国学术流派”,中国经济学也就成为了一门真正的经济学。能够形成中国学术流派的中国经济学,是中国经济实践经验的成功理论化,是中国道路的经济理论科学解析,将为人们增强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奠定理论根基。与此同时,中国经济学由于在本质上是对经济规律的反映与揭示,也必将在世界范围内具备普适性,为其他经济体提供指导与借鉴。因此,当中国经济学成为真正的中国学术流派时,中国在世界舞台上就形成与拥有了中国特色的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也就能够更好地为促进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撑。
对“中国实际问题”运用“中国研究范式”进行研究,设计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中国治理政策”,从理论研究与政策设计中塑造与提出“中国理论思想”,相关理论思想围绕中国实践整合为一个体系,形成“中国学术流派”,而后再进一步与中国实践进行互动,并在其他经济体进行运用并接受检验。这一过程就是建设中国经济学的逻辑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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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翔云]
Re-exploration of Building Chinese Economics
Luo Laijun
(School of Econom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ese Economics; discourse power; logical paradigm;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
Chinese economics is, under the guidance of Marxism, the theorization of the economic practice of China. The practice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provides very typical and rich material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economics. In order to build Chinese economics well, we need to organize, process and refine a lot of practical materials, so as to see the essence through the phenomenon. We also need to reveal the economic laws behind it, and eventually form the economic theor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Chinese style and Chinese momentum.
* 本文受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NCET-12-0534)的资助。
罗来军,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经济学院副教授,管理学博士(北京 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