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老虎”孔祥熙被告发下台始末

● 李满星

民国“大老虎”孔祥熙被告发下台始末

● 李满星

民国高官孔祥熙及其属下亲信在抗战期间大发国难财，两位知情小人物愤而向国民政府告发，因担心无果，后又将举报材料提供给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陈赓雅和傅斯年，终于引起连锁反应。有心“护孔”的蒋介石，也不得不令其下台。

贪腐至极孔祥熙深陷美金公债舞弊案

孔祥熙（1880—1967），字庸之，宋霭龄的丈夫。历任国民政府工商、实业、财政等部部长和行政院副院长、院长等要职，自称孔门之后，自诩国父孙中山的忠实信徒。但对其为人，当时官场上很多人却很有看法。蒋介石的侄孙蒋孝镇曾对军统头子戴笠说：“委座之病，唯宋（美龄）可医；夫人之病，唯孔（霭龄）可医；孔之病（孔家贪腐）则无人可治。”1942年，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最艰难的阶段。此时，“通货、物价和军事支付三者，好象三匹脱缰的马，兜着圈子疯狂地前后追逐”，国民经济濒于崩溃，国统区物价飞涨。陪都重庆，由于1940年粮食歉收，加之国民政府各机构进驻，难民涌入，食品价格更是连续暴涨。为解决严重通货膨胀下的国家战时财政需要，国民政府决定在西南、西北地区发行“同盟胜利美金公债”。美金公债每元折合国币20元。百姓以国币购买，待抗战胜利后兑还美元。当时宣传称：“公债以美元为基金，本固息厚，稳如泰山；国人踊跃认购，功在国家，利在自己。”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总统罗斯福为了增强中国抗战力量，牵制更多的日军，以减轻太平洋美军的压力，决定向中国提供高达5亿美元的贷款。这笔贷款中的1亿元作为同盟胜利美金公债基金。美金公债1942年开始发行，但至1943年秋末，全国实际售出仅4300万美元，竟还不到预定计划之半，且一度竟然跌破发行价，每元仅值国币十七八元。后由于通货膨胀严重，竟急速升值，每元可换国币273元，涨幅高达14倍。

由于美金公债券价格持续暴涨，孔祥熙于1943年10月9日致函蒋介石，以对内“顾全政府之信誉”为由，申请于10月15日结束发售，并称“如不筹维办法，将来再请援助恐有妨碍”，表示“当督促行局主管人员妥为办理，以期早日完成”。随后，财政部密函国库局，命令立即停止销售美券，各地尚未售出的美券，由中央银行业务局购进悉数，上缴国库。

就在这时，孔祥熙的亲信、国库局局长吕咸却从中看到营私舞弊的机会。1944年1月，吕咸命债券科科长熊国清代拟签呈称：“查该项美券销售余额，为数不贷，拟请特准所属职员，按照官价购进，用副国家吸收游资原旨，并以调剂同人战时生活。”

对于这样一个损公肥私的签呈，身为中央银行总裁的孔祥熙居然批了一个“可”字，并且加盖了“中央银行总裁”的官章。

1944年1月，黑市上美券1元的最高市价已经飞涨到国币250元。尚未售出的美券5000多万元，其市价约达125亿国币。而国库局的员工，却依然以20元低价购得。绝大多数人立即在黑市抛售。这其中巨额差价，成为国库局少数“同人”倒手而得的意外之财。

吕咸随之于1944年2月按照潜规则首先孝敬孔祥熙美金公债券350万元。其后，他本人用以票换票、买空卖空等办法，贪污美券近800万元。

在举国同赴国难之时，关于孔祥熙及其家人利用权位贪污敛财的丑闻在民间流传，甚至通过情报机构传到了国外。随后，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则以孔祥熙政治声誉不佳为由要求蒋介石更换财政部长人选。孔祥熙只好于1944年11月自美致电蒋介石，宣布辞去财政部长职务。

知情人举报蒋介石虽清查却无奈

国库局有两个知情年轻人，在孔祥熙及其爪牙美金公债贪腐时，就秘密搜集证据。1945年春，他俩看到抗战胜利在望，国共开始谈判建立联合政府，且参政会即将召开，认为举报孔祥熙的机会来了，遂秘密向重庆国民政府举报。

1945年3月19日，蒋介石日记载：“研究中央银行舞弊案。”这表明，国库局有正义感的青年秘密举报孔祥熙的材料，已送达蒋介石手中，并为其知悉。

当时孔祥熙在美治膀胱结石病不归。但蒋介石等不及，于1945年4月10日致电在纽约的孔祥熙，指出在停售美金公债后，仍有1100万余债券在继续交易，应予追缴。电称：“拟查美金公债剩余部分有壹千壹百余万元，预定户在停售受，付价给券，不合手续，应即将此壹千壹百余万元之债券，饬令该行经管人员负责，全数追缴归还国库，不得贻误，并将追缴之确数呈报。”

4月11日，孔祥熙复电称：“此事当时经过实情为何，弟不详悉，已将钧电转主管局长迅剋遵办，并严令责成负责，追缴齐全。俟弟病稍愈，即当回国亲自处理。”其回电推脱说“不详悉”，自然是为洗脱自己。

4月14日，蒋介石日记云：“美金公债舞弊案已有头绪，须待庸之病痊回国也。”

随着调查深入，蒋介石掌握了更多案情，有大量债券去向不明。他曾经在日记“杂录”栏中记下了一组数字:“美金公债案：甲、各省市售出四千三百万元。乙、国库局交业务局五千四百万。丙、预售户有收据者只四千二百万。丁、尚差数一千六百六十余万元。”这上千万美金公债的差额，就是蒋介石要追查的重点，他再次去电要求孔祥熙尽快回国配合调查处理，但孔祥熙依然推脱滞留不归。

由于中央银行长期掌控在孔祥熙手中，其势力盘根错节，处理美金公债舞弊案和中央银行的问题，比较棘手。蒋介石的4月30日日记载：“接庸之电，令人烦闷，痛苦不知所止。”又记：“中央银行问题甚难解决也。”蒋介石对孔祥熙美金公债舞弊案，虽然查清了，但也无可奈何，难下决心处置。

5月5日，国民党在重庆召开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19日，选举国民党新一届中央委员。由于孔祥熙贪渎的名声早已流传在外，在代表中口碑很差，虽然宋蔼龄、宋美龄都极力“护孔”，蒋介石也在接见国大代表时百般为孔祥熙说好话，但孔祥熙在中委选举中得票数依然很低，后在常委选举中竟落选。以至于蒋介石在其日记中都感叹道：“其信望坠落至此，犹不知余往日维持之艰难也。可叹。”

孔祥熙（左）与蒋介石夫妇合影

5月22日，蒋介石电召孔祥熙速回国。28日，六届一中全会开幕，由于孔祥熙落选中常委，蒋介石不得不改组行政院。次日，蒋介石和孔祥熙分别辞去行政院正副院长职务，改以宋子文、翁文灏充任。此间，蒋介石日记云：“为庸兄副院长职务亦甚烦恼，但为党国计，不能不以公忘私也，苦痛极矣。”从此日记看出，此时蒋介石还是对孔祥熙的职务绞尽脑汁考虑。而6月1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庸之）不能为党国与革命前途着想，而徒为本身毁誉与名位是图。”由此看出，蒋介石对孔祥熙之昏庸已是不满。

借力打虎名人提案学者炮轰媒体曝光

再说国库局的知情两个年轻人，秘密向国民政府检举后，又担心官官相护石沉大海。等了一段时间后，这俩人在国民参政会第四届大会召开前夕，又将举报材料给了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陈赓雅和傅斯年。

陈赓雅，云南人，早年为上海著名的《申报》记者。1934年3月至1935年5月，他作为第一批国统区记者，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采访陕西、宁夏、甘肃、青海、新疆、内蒙等地，在《申报》陆续发表约30万字的旅途通讯，后于1936年10月结集出版《西北视察记》一书，与天津《大公报》记者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都在国统区轰动一时，被誉为“南陈北范”。上海沦陷后，他到香港继续办《申报》。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其人因在新闻界的声望被推举为国民党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

傅斯年，既有山东人的耿直、豪放，又有文化人的清高傲骨。1938年7月，1939年2月、4月，1944年6月、9月、11月、12月，傅斯年连续6年7次致函蒋介石，揭发孔祥熙家族的贪污腐败诸种劣迹。每次蒋介石不理睬，他便再次上书，态度更坚决。被誉为“傅大炮”，是孔祥熙的死对头。罗家伦曾戏说傅斯年像蟋蟀一样，被人一引就会鼓起翅膀来。

国库局两个年轻人找陈赓雅、傅斯年，认定此二人嫉恶如仇，借力“打虎”。此举可谓找对了人。

1945年7月7日，在抗战即将胜利之际，国民参政会第四届大会在重庆召开。

陈赓雅在国民参政会上将孔祥熙营私舞弊公开化。陈赓雅此前曾任云南劝储分会委员兼主任干事，负责云南全省的美金公债推销工作，对内幕比较熟悉。他根据国库局两个知情人的举报材料，写成《请政府彻查三十一年度同盟胜利美金公债发行余额大舞弊嫌疑案》的提案，提案中揭发：国库局局长吕咸“利用职权，公然将该项未售出之债票，一方逢迎上司，一方自图私利，以致不可究诘，构成侵蚀公款至美金一千一百五十万余元巨额之舞弊行为嫌疑。该项债票市价因之狂涨，由二十元递涨至数百元，刺激物价，扰乱金融，莫此为甚。”

该案共提出3笔可疑账款，其中最重要的1笔就是吕咸“借推销公债之名，签呈中央银行当局，怂恿购买美债余额三百五十万零四千二百六十美元”。值得关注的是，陈赓雅在提案中，将矛头指向“中央银行当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指的是孔祥熙。

陈赓雅还提出，“如果舞弊属实，国库损失之巨，与官吏胆大妄为，可云罕见”，要求国民参政会送请政府“迅予彻查明确，依法惩处”。

此提案提交给了参政会，在主席团政治背景不同、身份各异的成员中传阅，自然也传到国、共以及民主党派高层及报界中。孔祥熙之美金公债舞弊一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时任军事委员会参事室主任、参政会主席团主席的王世杰得知提案要在国民参政会宣读公开，便出面施压，但陈赓雅不畏惧不理睬。后陈布雷又来劝陈赓雅，让其顾忌国际影响，建议将参政会议案改为书面检举，由参政会主席团负责人亲交蒋介石，保证认真查办。并向他介绍，就在当年5月，美国财政部长毛根韬已经严厉指责中国在抗战期间的各种经济失策与舞弊，国民政府的国际信誉大受影响。陈赓雅经过冷静思考，认为目的已经达到，陈布雷的说法也很有道理，便同意将参政会提案改为书面检举。

虽然陈赓雅等9人的提案没有提交国民参政会大会讨论，但是参政会主席团传阅后开会形成决议：“径请政府严查，依法办理。”其后，参政会秘书处正式将提案签呈蒋介石，建议密送国民政府，指派人员查明办理。

傅斯年则于1945年7月10日在参政会大会上提出口头质询：“中央银行国库局同人分购成都没卖完的两百多万美金公债，因为分赃不均，便向主管当局告发，已经在查了。这比黄金透漏消息还要严重，因为国库局事先呈请该行核准了‘可’字。”他要求，法院、检察院“自动检察”。还大声疾呼：“办贪污首先从最大的开刀！”傅斯年直接炮轰孔祥熙，将蒋介石姻亲孔祥熙之贪腐完全公开了，引起与会者震动，被称为当天7个口头询问中最响的“一炮”。

傅斯年在参政会上慷慨激昂揭发贪污腐败分子，等于在社会各界全面公开了孔祥熙美金公债案。不少民众特意到参政会旁听，就是为了看傅斯年一眼。还有素不相识的人打听：“傅先生今天发言不？”

会后，陈赓雅向傅斯年出示所拟提案原本，不仅有详细的数字，还有确凿的证据。傅斯年立即签名联署。这一提案得到其他几位参政员的支持，签名联署者达到9人，大大争强了扳倒孔祥熙的分量。

同时，司法界对此案也关注起来。重庆地方法院向中央银行发函询问，最高法院总检察署发公函向傅斯年要材料，“以凭参考”。检察长郑烈在报上发表通告，号召各界揭发腐败、贪污分子。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弹劾孔祥熙，甚至愤然辞职出走成都。

1945年7月15日，傅斯年又在陈赓雅提案的基础上拟了一份提案《彻查中央银行、中央信托局历年积弊，严加整顿，惩罚罪人，以重国家之要务而肃官常案》。这份提案已经超出美金公债这一个案，而是要求对孔祥熙所掌握的财政金融系统进行一次总清算。联署者多达21人。

揭弊案的两个年轻人，同时还将举报材料透露给《大公报》。1945年7月17日，重庆《大公报》立即做了报道，将该案曝光天下，还特别强调：“其中国库局职员私购美金储券一案，情节重大。”参政会大会立即讨论傅斯年要求清算对孔祥熙提案，决议修正通过，送请政府迅速切实办理。

被迫辞职“大老虎”却逍遥法外

7月17日以后，揭发弊案的那两位青年人，担心功亏一篑，数次见了傅斯年，说他们的揭发动机至为纯洁，也得知更多舞弊情况，并称已经拿到全部证据。这进一步坚定了傅斯年的信心，表态与孔祥熙决一死战。

这两位青年人揭发说，吕咸其人，“平日在局中，一切用度取给于公，其所行为，俨然孔公馆之缩影，彼更使人随便写不合手续之账，亦不以为讳。因习为故常，更恃靠山也。”他们也将此案发现经过向傅斯年做了倾诉：“局中青年爱国之士久感不安，并因记账等事与吕氏心腹冲突者。”“故有七八人常在商议，并有债券科科长熊国清之亲笔信稿为其中一青年所拾得（此人今已出洋）。彼辈见之，大为骇异，遂星夜另托一人抄出最重要之账两纸，共推一人向政府密告。”

他们还告诉傅斯年，其中有人已多次受到警告、恫吓。为了预防可能出现的危险状况，他们已立下遗嘱。傅斯年听了深为感动，安慰他们说：“诸君爱国热情，不避险难，至可佩。我虽前已同意不在大会提，但此事总当使之发生效力。”

7月20日下午5时，国民参政会举行闭幕式。得到全部证据的傅斯年再次发出了猛烈的“炮弹”。他向会议主席团提交了一份书面报告，交由副秘书长雷震在会上宣读。内容有三点：“一、国库局舞弊证据已有一部分征集在手，已以之呈交主席团。二、请法院提出公诉，傅自愿为证人，并已得提供证据之友人之同意，愿同为证人。三、傅愿绝对负法律责任，如无其事，亦愿受反坐之罪。”

傅斯年的书面报告，使全场激动、兴奋。其好友罗家伦为他捏了一把汗，会后问他说话何以如此肯定。傅斯年坚称：“我若没有根据，那能说这话。”当时那两个揭弊青年得到此信息，大为感动。

此时的孔祥熙声名狼藉，国际国内人人喊打。但蒋介石还想护孔，他专门设宴请傅斯年。席间，蒋介石问傅斯年对他是否信任，回答是信任。随之，蒋介石则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斯年回复：“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应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此话可谓掷地有声。此后的傅斯年仍坚持处理此案，但似乎已经有所顾忌，强调要仔细调查，不宜操之过急。

7月8日，孔祥熙回到重庆，紧急布置国库局采取应付措施。当天，蒋介石立即召见了他，将美金公债舞弊案调查经过告诉孔祥熙，“嘱其好自为之”。13日下午，蒋介石再次召见孔祥熙，向其展示了举报材料及各种证据。但错误估计形势的孔祥熙，向蒋介石递交《关于美金公债销售情形之折呈及节略》，以购券人“无可查考”否认舞弊，甚至赌咒发誓。蒋介石不得不拉下脸来，“严正申戒”。当日蒋介石日记载：“见庸之，彼总想口辩掩饰为事，而不知此事之证据与事实俱在，决难逃避其责任也。余以如此精诚待彼，为其负责补救，而彼仍一意狡赖，可耻之至！”

7月24日，蒋介石发布命令，准予孔祥熙辞去中央银行总裁一职。而这个鲸吞国家财产的腐败大案，再没有被深挖。孔祥熙以前重用的那些蛀虫还在位，其势力根本没有受到伤害，也没被清理。

傅斯年

1946年，国统区再迎恶性通货膨胀，金融秩序大乱。孔祥熙的儿子孔令侃在上海开设的扬子建业股份公司，倒卖美元、汽车、钢材等，哄抬物价，搅乱经济秩序。1948年，蒋经国奉命到上海实行“经济管制”，推行金圆券，打击投机奸商，时称“打老虎”。他追查处理扬子公司案，但宋美龄极力呵护外甥孔令侃。不久，蒋介石在南京宣布：扬子公司一案撤销，上海的经济管制结束。“皇太子”领衔的“打老虎”运动草草收场。

再说揭弊案的国库局那两个年轻人，眼看坚持不懈举报孔祥熙，“大老虎”虽被打但垂而不死，还带着贪腐的金银财宝去了美国逍遥法外，因担心被报复，俩人不得不去了国外隐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