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哦嗬”:历史记录中的红色大别山之声

2016-02-03 08:50刘凤梧
苏区研究 2016年6期
关键词:黄麻麻城大别山

刘凤梧

“打哦嗬”:历史记录中的红色大别山之声

刘凤梧

“打哦嗬”是大别山区民众自古以来的生命呐喊之声,是最具大别山区民众个性特征的群体呼号。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苏维埃革命时期,大别山人“打哦嗬”的规模及频率呈巅峰状态,哦嗬音成为黄麻暴动与反“围剿”战斗进行曲中的强音及同期声,呈现了大别山苏区军民共同抗击敌人的伟大精神气概。“打哦嗬”成为大别山苏区军民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携带哦嗬腔元素的方言、戏曲及民歌,洋溢着大别山文化的别样内蕴。

红色大别山;打哦嗬;黄麻暴动;反“围剿”;精神战斗力

1927至1937年,大别山区民众在中国共产党人及组织的号召、领导下,开展了波澜壮阔的苏维埃革命。这场革命使贫苦农民“均贫富、等贵贱”的世代梦想得到前所未有的实现,进而激发他们爆发出巨大的革命热情。在革命暴动及反“围剿”战争中,他们踊跃投身革命,青壮年参军参战,男老女少节衣缩食,拥军支前,甚至在枪林弹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成千上万人打着“哦嗬”唱着歌为红军助战,搏击白军。此情此景令当时中共中央派到大别山区巡视工作的领导干部符向一、何玉琳等震撼不已,事后他们在写给中央的工作报告中亦多次叙述大别山人打着“哦嗬”干革命的动人情景。

自古以来,两军交战皆有助威之阵,成语“摇旗呐喊”由此而生。鼓角声、呐喊声、枪炮声、搏击声等战地之音,形成一种特定的历史文化空间的声景。然而,就呐喊的主体、原因及方式而言,各时代、各民族、各地区皆有不同。大别山区民众的呐喊,就是“打哦嗬”,这是地域历史文化诸多因素决定的。也就是说,“打哦嗬”在革命战争年代,成为革命与战争的一种特殊文化现象,理应进入大别山区红色历史文化研究的视野。

一、“打哦嗬”——充满大别山人粗犷雄浑气质的生命呐喊

“打哦嗬”是大别山地区民众一种古老的独特的呼号方式,其表现形式为一人或几人领喊:哦——嗬嗬——嗬——!随即众人杂然相应和:哦——嗬——嗬嗬——嗬——!声音高亢奔放,粗犷雄浑,连绵不断,形成气势宏大的声威。

“打哦嗬”自有其特定的语境,通常发生在气氛热烈的群体活动之中。远古时,大别山先民们在渔猎劳作或者氏族战争等群体活动中,需要鼓舞士气,振奋斗志,以至产生了首领一呼,众人响应的呐喊:哦——嗬——嗬嗬——,哦——嗬嗬——嗬——;随后,沿用到集体劳动,或者竞技游戏的场合中,亦成为释放亢奋情绪的一种呼喊,一呼百应,万人戮力同心。由于“打哦嗬”常常出现在劳动比赛和抢收的集体劳动场合,故有学者认为,“哦嗬”就是一种劳动号子。乍一听,“哦嗬”是与劳动号子有相似之处,然而仔细辨别,会发现“哦嗬”与劳动号子截然不同。

首先,我们需要了解什么是劳动号子。在集体协作劳动中,劳动者为保证劳动效率,必须协调群体动作,以求得步调一致,让劲用到点子上,因此发出有节奏的音乐语言,从而形成劳动号子。例如麻城的《打硪歌》*湖北艺术学院编:《麻城民歌》第1集,油印本1958年版,第20页。、红安的《搬运号子》*叶金元、詹仲凯编:《红安民间歌曲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23页。,均属劳动者集体劳动协作意识的艺术表达。我国民间有众多劳动号子均刊载于民歌集中。可见劳动号子的功能,侧重于协调群体的形体动作层面。

再看“打哦嗬”,同样是在群体活动场合发生。不同的是,打哦嗬语音形式较为简短,自由奔放,就是哦嗬嗬嗬地吼一嗓子,直接体现宏大场面的声威。人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形成一个特定的公共情绪传播语境。其主要功能是振奋或释放群体激情,侧重于精神层面。

既然“打哦嗬”并非劳动号子,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呢?笔者认为称之为呐喊呼号较为确切。这类声音在历代文学作品中均有表述。如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诗曰:“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闻》:“喑呜则山岳崩頽,叱咤则风云变色。”现代有《毛泽东诗词》之《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诗文中的“大呼”“喑呜”“叱咤”“唤”“呼”等,皆为战场上众军士呐喊呼号之声。古典小说中亦用“人喊马嘶”形容战场之声,足见这声音是自古至今皆有。然而究竟是怎样的呼,如何的喊,并无详明确切的叙述,原因诚如学者所说,中国古代文字中的象声词严重发育不全。何况古代史志学者惜墨如金,叙述大事尚且简捷至极,更不用说普通民众的呼号之声。笔者认为,迄今为止,唯有大别山革命军民战场上的呼号——“打哦嗬”被明确地载入战争史册:《红四方面军战史》及其系列历史文献资料,多次提到过“打哦嗬”,这些历史遗迹中的回音,是充满大别山粗犷雄浑气韵的生命呐喊。

二、“打哦嗬”——大别山区军民众志成城的战争号角

1.哦嗬声——黄麻暴动进行曲中的超强音

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中央于1927年8月7日在汉口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在全国各地举行武装暴动。据此,中共湖北省委指示黄安、麻城两县党组织成立中共黄麻特委,领导两县的农民发动武装暴动,开展土地革命。经过周密准备,1927年11月13日,在黄麻特委的指挥下,以黄麻两县农民自卫军为骨干,义勇军为主力的农民武装两万余人,手持刀矛、土铳来复枪、撇把子枪等各种武器,向黄安城挺进。沿途红旗遮天、刀枪林立、人山人海。14日凌晨4时许,农民军将黄安城包围得水泄不通。当攻城的信号枪一响,农民军潮水般涌向城边,奋勇攻城。此时,伴随着枪炮声,哦嗬声如雷鸣海啸般响起。

第一波“哦嗬”打在攻城战斗中。据史料记载:“鸡鸣时开始攻城,拂晓攻入,消灭敌人武装,占领县政府。动员起的群众约二十万,配合自卫军攻城的武装群众约两万。攻城时的枪声、炸弹爆炸声、上枪声和群众的嘶杀声、打哦嗬声交织在一起,呈现翻天覆地势不可遏的群众革命暴力,山河被人群耸动了似的。人们在这斗争中尝试、学习、寻味。”这是黄麻暴动主要领导人之一的戴季英在1944年的叙述。*戴季英:《鄂豫皖苏区红军历史一九二七年冬——一九三○年春》(1944年7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编辑委员会编:《红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鄂豫皖部分》上,解放军出版社1993年版,第5页。从中我们看到,武装农民两万配合自卫军攻城,还有二十万人干什么呢?他们主要是为起义大军呐喊助威——“打哦嗬”。二十万人的哦嗬声,这应该是大别山区有史以来最壮观最宏大的“打哦嗬”场面。且不说两万人的武装力量,单是这二十万人“打哦嗬”的巨大声浪,也要把县城震得发抖。这惊天动地的哦嗬声,让农民大军虎虎生威、勇不可挡;叫反动派魂飞魄散、方寸大乱。谁能否认这哦嗬声的力量呢?

第二波“哦嗬”打在夺城之后。暴动胜利后,两县农民自卫军合编为工农革命军鄂东军。黄安县农民政府宣告成立,主席曹学楷演说道:“我们种田佬每年除了完粮饷送钱把(给)大老爷,或者是被土劣贪官抓着打屁股、关牢和砍脑壳以外,再不敢进出老爷的衙门,但是今日我们种田佬、担粪的公然自己组织政府,自己做起委员来了,这点证明我们革命的力量,证明现在是劳农世界,无产阶级的世界了。”农民军听得热血沸腾,热烈鼓掌并大打“哦嗬”。*《湖北特委黄安县委关于黄麻农民暴动情况的报告》(1927年12月14日),《红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鄂豫皖部分》上,第134-143页。此时“打哦嗬”,释放的是胜利的喜悦、成功的兴奋以及对革命前景的美好憧憬。

第三波“哦嗬”打在守城战斗时。11月28日,河口400名土匪趁鄂东军主力南下八里湾之机袭击黄安城。守城革命武装仅60名义勇队员和麻城廖荣坤排18名快枪队员,由鄂东革命委员会负责人刘镇一指挥守城。夜里,城墙上烛火齐明,全城动员,组织轮班巡查,大呼革命口号,并大打“哦嗬”。*《湖北特委黄安县委关于黄麻农民暴动情况的报告》(1927年12月14日),《红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鄂豫皖部分》上,第134-143页。此时的“哦嗬”,打的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战术,夸大地显示城中兵力,张扬我高昂的士气,以此威慑敌军,使其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这“守城哦嗬”与诸葛亮空城计的“城楼抚琴”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一波“哦嗬”打在援城战斗伊始。11月29日拂晓,正当守城武装与土匪激战之时,忽听北门外“哦嗬!哦嗬!”的呐喊声震入云霄,崩山倒海般的农民武装上万人手持来复枪、长矛、大刀、抬炮,呼啸而来,土匪闻风丧胆,仓皇逃窜。*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编辑委员会编:《红四方面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版,第23页。这次援城“哦嗬”的阵势虽不及攻城时宏大,但其呐喊者——援城农民武装飞将军般的增援,及时扭转了守城力量单薄的危机,给艰险中的守城武装和市民以莫大振奋,万人打着“哦嗬”驰援,再次体现了黄麻暴动的革命实力,这就是比城池更坚固的力量——众志成城的精神战斗力。

1927年黄麻特委书记符向一在《黄麻特委关于黄麻农民暴动情况的报告》里说,每到“临战时刻,全乡男子都武装出征,甚至女人也拿竹竿儿之类的武器,在后面‘哦嗬嗬’的喊杀”。*《湖北特委黄安县委关于黄麻农民暴动情况的报告》(1927年12月14日),《红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鄂豫皖部分》上,第134-143页。可见女将不仅负责送饭,还能在战阵上呐喊助威。事实上,大别山自古至今,妇女“打哦嗬”的现象极少见,但苏维埃革命时期,女人不仅上战场“打哦嗬”,还手持竹矛这一特别武器(此处在竹竿儿后应加括号“矛”注以正误)助战、参战,足见苏维埃革命之深入人心,并使这一时期成为大别山人激情燃烧的岁月。

还有许多十几岁的少年儿童,也和妇女一样上阵助威。红安籍开国少将汪运祖回忆当年黄麻暴动时说,因自己年龄小,上级不让参加,他坚定的说,我一定要去,即使我不能攻城,我还能够“打哦嗬”!因此在呐喊助威的军阵中,出现了一批英勇的童子军。

如果说黄麻暴动的全过程就像一部交响乐进行曲,那么,农民军的哦嗬声,无疑是最有震撼力的最具特色的超强音。这正是:哦嗬阵阵如激浪,浩浩荡荡抑复扬。黄麻革命洪波涌,鸡鸣三省震八荒。

2.哦嗬声——大别山苏区反“围剿”的同期声

革命暴动后形成的大别山苏区,无论是游击战,还是反“围剿”战争,红军将士冲锋陷阵,人民群众则全力支援。正如何玉琳1929年向中央汇报所讲,他们“或加入和我们一道作战,或在后方两旁不断的大声吆喝助威,响应(彻)山谷。敌人是最怕这吆喝的(名叫打哦嗬)”。*《鄂陈北特委何玉琳给中央的报告——黄麻地区政治、经济、军事状况、组织宣传、工运、农运工作情况及今后意见》(1929年5月7日),《红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鄂豫皖部分》上,第233-241页。这里“响应”一词,被编者加一括号(彻)以示正误。笔者认为此处可以讨论,“响应”一词见于西汉贾谊《过秦论》,说陈胜、吴广起义“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合响应,赢粮景从”。“云合响应”是说天下百姓像云一样的集合拢来,像回响那样应声而起。《后汉书·皇甫嵩朱儁传》谓黄巾起义“天下响应,京师震动”。笔者认为何玉琳所谓“响应山谷”是指群众的哦嗬声百呼千应,此伏彼起,像山谷的回声一样(即如麻城方言“应山”之意)。

在大别山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场景中,老百姓几乎是男女老少齐上阵。麻城籍老红军、原兰州军区后勤部副部长肖志功,于1980年5月对来访的麻城博物馆工作人员讲道,1929年6月至10月,国民党驻鄂豫军队连续发动三次“会剿”,我党组织紧急动员黄麻苏区以及鄂豫边群众,断截敌人粮道,封锁信息,坚壁清野。有一次,一营敌军奔袭乘马岗,麻城红色补充军和群众统统上山,山上到处都是人、红旗、红缨枪,人们时而架起土炮放,时而鼓劲打“哦嗬”,结果把敌人都吓跑了。*《白开基等调访记录》(1980年5月),麻城市博物馆馆藏资料。

鄂豫两省国民党军对鄂豫苏区连续三次“会剿”失败后,1930年冬,蒋介石亲自指挥,开始对全国苏区进行大规模“围剿”。鄂豫边苏区遭到国民党正规军七个师加一个旅之重兵,以飞机加大炮之重器进行猛烈围攻。此时红军主力远在皖西苏区与敌作战,鄂豫边数十万群众向北部山区跑反(战火逃难)。新来乍到的鄂豫皖特委书记曾中生向中央报告道:“数以万计的跑反群众,围绕我们的周围,因为这些区域青年大部去当红军去了,所余者皆老弱残废,饥寒交迫,敌更加摧残,无所不至,于是惊号哭泣,频频载道,我们与敌作战时,马头马尾所在皆是。此种情况谁也会为之酸楚哭泣……”*《鄂豫皖特委曾中生给中央的报告》(1931年2月10日),中央档案馆等编:《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9-1934)(甲2)》,1985年9月版,第215页。

于是,鄂豫皖临时特委紧急决定,集中动员一切力量来参加革命战争,迅速组建“管理委员会”,把逃难群众组织起来,让老人和少年儿童打柴、采木梓、送饭、打草鞋、侦察敌情;妇女站岗放哨、搞宣传、做兵运、救护伤员。与此同时,将地方武装、群众武装约两万人,按区域组成三路指挥部,统一指挥党政军所有力量,对敌展开灵活机动的游击战。赤卫队、守备队、红色补充军飘忽出没于高山密林,割电线,截辎重,袭击小股敌军。敌进我退,敌驻我扰:东边打一铳,西边放块鞭,山山飘红旗,岭岭“打哦嗬”。当白军气喘吁吁地追上山时,游击队早已不见踪影,但听哦嗬声、炮声和歌声此起彼伏,昼夜不绝。白军疲于奔命,到处碰壁,供给困难,寝食难安。

1931年1月4日,红十五军由商城至麻城北部突击福田河,与国民党军夏斗寅部第十三师激战。是夜风雪交加,数千群众在中共麻城县委的领导下,顶风冒雪为红十五军呐喊助威,哦嗬声震天动地,北征途中屡遭挫折,每枪只有一发子弹的红十五军,一闻“哦嗬”气壮如虎,一举攻占福田河,歼敌数百,缴获子弹一千余排、银洋数百元,士气大振。自此敌人的“圆箍型围剿”被打开缺口,红一军回师鄂豫边,与红十五军会师,合编为红四军,第一次反“围剿”遂转入反攻。*麻城党史办李敏主编:《红风》,1991年6月内部资料,第52页。

在整个苏维埃革命过程中,大别山群众与红军血肉相连,患难相依,生死与共。“打哦嗬”与炮火相随相伴,不离不弃,哦嗬声声,喊出了大别山的民心,吼出了红军的军魂,嚷出了将士的血性。

于是,每逢与敌交战,革命群众手持刀矛扁担为红军助阵,千万人竞相打起“哦嗬”,惊天动地,如同擂响九天长啸的战鼓,红军将士一闻“哦嗬”胆气生,顿觉勇气倍增,豪情陡涨,一个个摩拳擦掌,形成威武之师先声夺人的强大阵气。而敌军听到这四面八方的“哦嗬”声,则如雷轰顶,失魂落魄,晕头转向,士气受挫,战斗力便打了折扣。纵使人多武器好,却是“钢多气少”(毛泽东语)。狭路相逢勇者胜,士气高昂的红军英勇作战,以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打败强敌,军威大振,接连取得三次反“会剿”、三次反“围剿”的重大胜利,大别山苏区发展成为仅次于中央苏区的第二大根据地,红四方面军成为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之一。此时,一首《反“包围会剿”》歌在大别山军民中间传唱开来,其中有这样一段:

军阀老爷们嘞,

一次来“包剿”,

送来长枪又送来大炮。

穷苦弟兄们嘞咳哟,

个个领情不了哎嗨哟。*叶金元、詹仲凯编:《红安民间歌曲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5页。

如果说“打哦嗬”让我们感受到大别山人性格中的彪悍雄风,那么,这歌声则使我们见识了他们胸怀中诙谐浪漫的一面。

“打哦嗬”,这自古以来大别山先民最具个性化的声音,在革命战争时期的人民口里吼嚷得气壮山河、风云迭变,给大别山工农武装割据这幕历史剧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毫无疑问,“打哦嗬”与革命歌谣一样,都是大别山苏区红军精神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红色历史的文化符号,故而理所当然地在历史文献中得到了详细而生动的记载。而且,大别山的文艺作品中也有“打哦嗬”的描写,如麻城革命歌谣里有一首学生军《打麻城》*麻城县文化馆编:《革命歌谣集》,油印本1959年版,第43-44页。唱道:

……

王九聋子在西门,

一炮打在地埃尘,

眼看他死无葬身。

学生军哪往北行,

农友们哪随后跟。

打哦嗬并不停声。

咿呀呦嗬,

打哦嗬并不停声!

……

三、哦嗬腔焕发出大别山文化的别样内蕴

大别山区民众为什么爱“打哦嗬”?除了历史、社会诸原因外,还因为“哦嗬”这种语音是大别山地区方言中的重要元素之一。特别是鄂豫边人说话的句子中常带有哦嗬音的语气词,同样一声“哦嗬”,表示惊讶时,语气短,且尾调上扬;表遗憾时,语气拖沓,尾调下降;表高兴时,起调高,且“哦嗬”两字拖音拉长。歌如其话,故而在乡土文艺作品如民歌戏曲中都有哦嗬腔元素。

最早是山歌,这一民歌中最古老的乡土艺术形式,携带着大别山独特风味“哦嗬腔”。“哦嗬腔”山歌流传的历史至少有千年,首见于文字记载者,为北宋文学家苏轼《东坡集·笔记志林》:“余来黄州,闻黄人二三月皆群聚讴歌,其词固不可解,而其音亦不中律吕,但宛转其声高下如鸡鸣尔,与庙堂中所闻鸡人传漏微似……士人谓之山歌。”这就是鄂东“哦嗬腔”山歌,它保持了“打哦嗬”的两大特点:一是有领有和、一呼百应的演唱形式;二是高亢奔放的音乐旋律。若在春节灯会上演唱,便有锣鼓伴奏,又被称之为“打锣腔”,成为鄂东皮影戏和东路花鼓戏主要溯源音乐形式。

明代以降,随着鄂东移民的迁徙,“哦嗬腔”山歌传流四川等地,成为川剧等地方戏的源头音乐之一。在大别山交界的三省,尤其是湖北,诸多花鼓戏、采茶戏都与“哦嗬腔”山歌有渊源。然而,“哦嗬腔”山歌的主干血脉传承载体,则是东路花鼓戏。起源于鄂东北,流行于鄂豫皖三省十县的东路花鼓戏,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黄安县志·地理卷一·风俗篇》,同治八年刻印,第52页。,民间亦称之为“哦嗬腔”“东腔”“东路子”,其特色为一人领众人和的帮腔,也称接音,高亢婉转、起伏跌宕,佐以锣鼓击乐伴奏,粗犷雄浑,颇具“哦嗬”风味,给人强烈的听觉冲击力。新中国成立后,其伴奏配上了管弦乐,改变了原伴奏“只有武场,没有文场”的现象。一唱众和的接音,在东路花鼓戏的东腔、二高腔、对腔、叹腔、二行等曲调中都有,而且曲调板式依据剧情、人物性格的不同而富于变化,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哦嗬风味始终融化其中,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麻城东路花鼓戏,以革命史为题材的原创剧目《麻城凤儿》《神兵天降》,以及移民历史题材的原创剧《麻乡约》等。*湖北麻城东路花鼓戏传承保护中心编:《东路花鼓戏名段选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版,第132-138、188-198页。

“哦嗬”味同样渗透在大别山民歌之中。“哦嗬腔”民间乐曲,亦成为大别山人文化基因的组成部分。苏区时期的红色歌谣,基本上是“旧瓶装新酒”——老调填新词的方式产生的,因此,古老的“哦嗬腔”自然而然地与红色歌谣融为一体,老树开新花,旧曲调唱出了前所未有的新生活,抒发出大别山人在新生活中产生的新思想、新感情。

“哦嗬腔”高亢奔放的风格,更适合表达苏区军民的激情,因此“哦嗬”味红色歌谣亦在此时发展到全盛,可谓青春焕发、风华绝代。那么,大别山红色歌谣中的“哦嗬”味体现在哪些地方呢?

笔者认为,其特点有三:一是直接出现在唱词里:呀嗬伊嗬、哟嗬嘿,这类衬词最为常见。除了众多的劳动号子外,还有许多在热闹喜庆场合演唱的如《采莲船》*叶金元、詹仲凯编:《红安民间歌曲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92页。《玩龙灯》*湖北艺术学院编:《麻城民歌》第1集,第35页。《撒帐歌》*《大别山民歌精选》编辑委员会编:《大别山民歌精选》,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年版版,第367页。等,皆为领者唱歌词正文,众人唱衬词接音。苏区时期万众同唱红色歌谣,这些老曲调被人们填上新词,唱出苏区新气象,不仅有领唱、帮唱,还有对唱、独唱、小组唱、大合唱,加上锣鼓伴奏,其衬词独特的“哦嗬”风众口同声、蔚为大观。二是化入曲调中入味:尽管歌词中没有衬词出现,但是那曲调一唱,“哦嗬”味儿就出来了。这主要是“哦嗬腔”那种高亢奔放、起伏跌宕的音乐特色形成的听觉效果,如《红旗插遍大别山》*麻城县文化馆编:《麻城民歌》第1集,油印本1979年版,第6页。《砍柴歌》*叶金元、詹仲凯编:《红安民间歌曲集》,第191页。等。三是衬词乐曲兼而有之,如《穷人调》*湖北艺术学院编:《麻城民歌》第1集,第34页。《薅秧歌》*叶金元、詹仲凯编:《红安民间歌曲集》,第100页。《十二月先锋队歌》*河南省革命文化史料征编室编:《鄂豫皖苏区文化史料选编》,1991年3月内部资料,第156-159页。《编双草鞋送红军》*《鄂豫皖苏区文化史料选编》,第179-180页。《舒城秧歌》*徐元华、徐航编:《六安歌谣集成》,中国文联出版社2011年版,第641页。,等等。

“哦嗬腔”在鄂东流传了千年之久,当它融入革命歌曲后,激发了大别山人内在的能量,唤醒了山民们身体里潜伏的血性和筋骨,从而使歌声产生山呼海啸般的声势,让革命群众豪情满怀、力量倍增,使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据不完全统计,大别山苏区流传的红色歌谣在三千首以上,歌唱成为大众文化生活的常态。故而歌声与哦嗬声,都是构成大别山军民精神战斗力的重要因素,它们共同形成大别山苏区气势磅礴、空前绝后的宏大历史声景。

时至今日,社会已发展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人们的生活方式与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笔者生长在大别山,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听到人们“打哦嗬”了,如今大别山的青少年,大多数人不会“打哦嗬”,甚至还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打哦嗬”是怎么回事,更不会唱“哦嗬腔”。因此,我们有责任叙述和传播这段历史故事,让后来人知道,曾经,我们的先人有过如此艰苦卓绝丰富多彩的斗争生活,还有过这般顶天立地荡气回肠气的呐喊。

“哦嗬腔”的最强音,响彻在苏维埃革命时期的大别山苏区。千万人打着“哦嗬”、唱着“哦嗬腔”山歌,前仆后继干革命,哦嗬如雷歌似海。这一幕历史场景,弥漫着浓烈的大别山本土文化气息,呈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大别山苏区蓬勃发展的万千气象,彰显了大别山苏区军民众志成城的钢铁意志和英雄风采。我们应当牢记这具有大别山气质的生命呐喊,牢记这充满大别山革命精神磅礴大气的历史之声,牢记“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毛泽东语),从而明白: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了谁,依靠谁,这样,才能把握“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习近平语)。

打起“哦嗬”唱起歌,让黄钟大吕般的历史声音,在我们口中复活和传播,在人们心头回响,给今天的大别山人增添共筑中国梦的精神力量。

(本文在写作与修改过程中,先后得到安徽大学社会与政治学院历史学博士黄文治老师、麻城市红色文化研究会会长李敏先生的教正,在此表示谢忱。)

责任编辑:李佳佳

Shouting Ehuo-the Voice of Red Dabie Mountains in Historic Records

Liu Fengwu

Shouting Ehuo has been the shouting sound of people from the Dabie Mountains since ancient times. It was the most characteristic group slogan of the local people there. During the time of Soviet Revolution led by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 there were peak status in both the spreading area and the frequency of Shouting Ehuo among Dabie Mountains' people. It became a strong note throughout the battle march of Huangan & Macheng Uprising and the campaign against "encirclement and suppression", which showed the great spirits in co-fighting of soviet military and civilian there. As a result, it comprised a significant part of their fighting capacity. The dialects, dramas and folk songs with Ehuo accent were permeated with the unique connotations of Dabie Mountains' culture.

Red Dabie Mountains; Shouting Ehuo, Huangan & Macheng Uprising; against "encirclement and suppression"; Spiritual fighting capacity

10.16623/j.cnki.36-1341/c.2016.06.009

刘凤梧,女,麻城市红色文化研究会秘书长,麻城市博物馆副研究员。(湖北麻城 438300)

安徽高校省级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安徽省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及干部驻村帮扶研究”(SK2016SD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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