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明东林党的舆论活动及其影响

2016-02-03 05:54刘中兴
安徽史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东林万历舆论

刘中兴

(华中师范大学 湖北历史文化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论晚明东林党的舆论活动及其影响

刘中兴

(华中师范大学 湖北历史文化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晚明是中国古代舆论最活跃的时期,其中又以东林党的舆论力量最为显著。从万历初年到天启末年,东林党人的舆论活动经历了三个阶段。东林党围绕官员诠选、官员考察、对阁臣的批判、以学术促清议等方面开展了一系列舆论活动,其主张在邸报发抄、印刷刻传和书信交流等方式的扩散之下,迅速流通于士林。东林党以舆论为载体,形成了与朝廷对峙和对话的政治力量。东林党的舆论活动加剧了明政府的党争态势,加速了官僚系统的分裂,不利于政治局面的稳定。但东林党的舆论主导了当时的社会思潮,对社会风气尤其是士大夫的气节产生了一种鼓舞作用。

晚明;东林党;舆论;影响

舆论一直被认为是政治的晴雨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是。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国语》卷1《周语上》“邵公谏厉王弭谤”,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5页。晚明是中国古代社会舆论最为活跃的时期,其中又以东林党*东林党是一个内涵相对稳定而外延复杂的概念,相对稳定的内涵即是相似的政治理念。本文讨论重心在于东林党这一群体在晚明时局中的作用与影响,并不涉及其本身性质的讨论。的舆论力量最为显著,对当时政治与社会生活都产生了巨大影响。东林党在形成之时便与舆论密不可分,在发展过程中成为当时的意见领袖,尤其是占据在野舆论的主导地位,以东林书院为中心,由点连线成片,纵横交错产生较大范围影响力。对于明代及东林党的舆论,在新闻传播史的研究中多有涉及,史学界更多的是从舆论与社会发展的关系进行探讨,将东林运动与舆论结合起来进行专题研究的,在目前研究中鲜见。从意见领袖的角度出发,回溯东林党政治舆论活动的轨迹,分析其舆论活动的主要路径,评估其政治舆论活动的效果,可以从更新的视角认识东林“遥柄朝政”的力量所在,进而分析群体与舆论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互动,探寻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先声。

一、东林党的舆论活动轨迹

晚明朝野争论纷纭,各种势力依门傍户,在某种程度上即是对舆论主动权的争夺。从东林党的发展历程来看,其舆论活动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万历初年至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围绕朝廷大事,以政治话语权为中心,东林早期代表人物开始结盟,与神宗及权臣进行舆论交锋。万历初年张居正欲大兴改革,但频遭言官掣肘,因而坚决压制言路。但十年间因上书建言而遭贬斥的士大夫却成为天下名士,尤其在对张居正“考成法”展开批判、反对江陵“夺情”的过程中,以顾宪成为代表的东林派士大夫争取言论自由的政治主张已见雏形。“予追溯东林所自始,而本之于争夺情,以其为气节之倡也。”*④⑩吴应箕:《东林本末》,神州国光社1952年版,第15、14、14页。

张居正之后,申时行虽无强硬作风,但也无所作为。“时行外示博大,能容人,心固弗善也。帝虽乐言者讦居正短,而颇恶人论时事,言事者间谪官……阁臣与言路日相水火。”*《明史》卷218《申时行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748—5749页。内阁的言行必遭言官议论,而言官所谏之言也必然得不到内阁的支持。次辅王锡爵与顾宪成之间有段对话,“顾泾阳先生谒太原公,公曰:‘近有一异事,阁中所称是,外论必以为非,阁中所非,外论必以为是。’泾阳先生曰:‘某亦有一异事,外论以为是,相公必以为非,外论所非,相公必以为是。’公不觉失笑。”*丁元荐:《西山日记》,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679页。内阁不采取张居正的硬碰硬手段,“凡得罪者谓之钦降官员,终身不叙,遂皆老死不振。”④邹元标、顾宪成等建言诸臣们被一贬再贬,且不许“朦胧推用”。随后,围绕起用建言诸臣、国本之争、会推阁臣等朝廷大事,言官们不屈不挠地争取话语权。左中允黄汝良疏言:“台琐之臣为天子耳目,耳目壅则丰蔀掩,迩来厌簿言官,无异草芥,甚至言诤之频者寄命砧盎,飞魂汤火,使天下以言为讳。”*《明神宗实录》卷340,万历二十七年十月甲午,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校刊本,第6315页。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神宗已经十年不理朝政,但是对于言路的打压依旧,甚至加以“朋党”之名。此时东林党尚未形成,朝堂之上已无公议可言。

第二阶段,万历二十二年至四十年(1612年),以顾宪成为首的清流士大夫被罢官归乡,开始以讲学为寄托形成朝廷之外的清议舆论影响朝政。万历二十二年,“宪成既谪归,讲学于东林,故杨时书院也。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之流蹇谔自负,与政府每相持。附一贯者科道亦有人,而宪成讲学,天下趋之,一贯持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东林、浙党所自始也。”*蒋平阶:《东林始末》,神州国光社1952年版,第28页。东林开始以实学振学术之风,以清议掌握话语权。“明代东林讲学会,在朝声势极大,最后形成了著名的东林党。结会讲学,究其本意是讲明学术,以改变人心不古。然讲学群体的存在,以及讲学活动中不可避免的讽议朝政,实际上已形成了干预朝政的事实。”*陈宝良:《中国的社与会》,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2—43页。以东林书院为中心,在野士大夫以期掌握天下之话语权,一旦形成了强大的“公议”势力,则可以占据较大的主动权。

在东林的舆论支持下,其他党尽被斥,而叶向高升任首辅。东林党人希望他能够使建言被罢诸臣重获起用,然而“东林名大著,而忌者亦多”*《明史》卷231《顾宪成传》,第6032页。。东林人士为李三才入阁而努力的同时,乔应甲、王绍徽等人予以激烈反对,顾宪成“贻书向高,力称三才廉直,又贻书孙丕扬力辨之。”*黄宗羲:《明儒学案》卷58《东林学案一》,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376页。反对派逐渐形成反东林的联盟,对舆论主动权的争夺日渐激烈。

第三阶段,万历四十年至天启末年(1627年),东林与反东林势力展开激烈舆论争夺,虽然在阉党打击之下损失殆尽,但其舆论影响力却达到顶峰。“辛亥内计……台谏右东林者尽出之,他傍附者皆以法谪去,向之罪申,王攻四明者,久亦不复计,而东林独为天下大忌讳矣。”⑩万历三十九年辛亥京察之后,东林遂成众矢之的。万历四十年二月,孙丕扬罢归;四十二年(1614年)叶向高罢相,而顾宪成已卒,不久李三才削籍。万历末年,方从哲继任首辅之后,各路言论争评不休,动以东林相指责,而台谏之中凡护东林者尽被罢斥,东林不仅丧失了话语权也丧失了生存空间。

但东林党及其舆论活动并未就此消沉,泰昌至天启初年,由于皇帝的支持,东林官员得以重新启用,形成“熹宗初政,群贤满朝,天下欣欣望治”*《明史》卷240《叶向高传》,第6236页。的新局面。但好景不长,客氏与魏忠贤狼狈为奸篡权擅政,政局又陷入泥潭之中。天启三年(1623年)京察后,魏忠贤及其党羽诬陷赵南星等人“朋谋结党”而尽黜东林士人,以徐兆魁、王绍徽等反东林官员代之,一时之间“小人竞进,天下大柄尽归忠贤矣。”*《明史》卷243《赵南星传》,第6300页。天启四年(1624年)六月,杨涟上《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以邸钞等为媒体,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到了全国各地,“几于家钞户诵。是时,觉忠义之气鼓荡一时。”*吴应箕:《留都见闻录》上卷《科举》“甲子七月”条,收入《贵池先哲遗书》,民国四年影印本。魏忠贤及其党羽借汪文言案与“封疆案”罗织东林党人受贿的罪名,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东林诸君子俱惨死在诏狱之中。两年多时间里,东林官员死于诏狱的有十余人,下狱遣戍者百人以上,其他被革职、贬黜者达千人以上。同时,阉党也开始在舆论上大造声势,编造《缙绅便览》《东林同志录》《东林点将录》《东林朋党录》《东林籍贯录》《盗柄东林伙》等花名册罗织罪名,意图一网打尽。天启五年(1625年)十二月,魏忠贤矫旨刊布《东林党人榜》,并下令将东林、关中、江右、徽州等书院全部禁毁。阉党不问书院讲学内容,一律冠以聚众讲学结党营私的罪名,将真正的学术文化打压下去,以钳制思想,压制舆论。阉党肆无忌惮地镇压东林党人的行径,激起了全国各阶层的公愤,形成了反阉党护东林的社会运动。东林党的话语权虽被压制,但其影响力前所未有。以反阉党的舆论为导火索,形成了全国的反阉党社会运动*刘中兴:《晚明舆论传播与东林运动》,华中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143—155页。。

二、东林党主导朝野舆论

从东林党的活动轨迹来看,晚明时期统一的舆论中心已经被打破,代之而起的是舆论的多元化和多中心。晚明士大夫惯于利用奏疏来表达个人的政治理念,并借由舆论的力量来对政事施加压力。东林党的政治力量随舆论传播而起,舆论亦随着东林党政治实力的扩大更加扩展,体现了舆论传播与东林党势力相辅相依的特性。

从舆论传播的主体来看,东林党直接参与朝廷要事、与主政者产生互动的机会较多,因而常常成为政治领域中提出意见、传播信息、制造舆论的重要群体。东林党的舆论观,为“公论即国是”,即将公论视为拟定国是的最终依据。公论首先是指官僚体系内的普遍共识,如赵南星所言:“国之有是,众所共以为是者也。众论未必皆是,而是不出于众论之外。”*赵南星:《味檗斋文集》卷1《复新建张相公定国是振纪纲疏》,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2页。他认为,国是只有在众论中才能确立,离开了众论,别无国是。

同时,东林党所言之公论并非仅止于官僚体系之内,并进一步将其扩展到整个社会层面,以民间社会舆论所体现的政治道德共识为主。缪昌期认为天下公论还可以借由公卿士大夫中“不立意见、不逞意气、无依附、无纤回、无慑懦、无反复、任其率然之偶发而与天下万世合符”*缪昌期:《从野堂存稿》卷1《公论国之元气论》,收入《乾坤正气集》卷314,求是斋道光二十八年刻本。的人来表达。显然,缪昌期所指的这类士大夫即是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清流士大夫。当远离庙堂之时,东林党人试图通过清议实现“公议归天下”,将评判是非的标准交予民众士绅手中的方式来实现对君权的限制,清流士大夫由此成为社会舆论的代言人。

所谓清议,一般理解为公正的评论或舆论,是传统儒者知识分子、士大夫参与政治、实现自我的一种方式,通过自发或者有形的组织形成一种普遍的、隐蔽的和强制的力量,通过言论的传播,表达对社会政治现象的一种价值评判,形成一种舆论和风气,进而在社会、文化、政治等领域产生广泛的影响。虽然远离朝局,但东林党成熟的人脉关系和灵通的信息传递,以及相近的政治理念和共同的政治目标,让他们能够利用清议来配合朝中志同道合的官员,通过制造舆论来影响和干预朝政大事*刘军:《东林党议与中国古代清议传统》,《北方论丛》2009年第5期。。

从传播渠道来看,当时虽没有如现代般发达的传播媒介,但朝野士人的谏议,在邸报发抄、印刷刻传和书信交流等方式的扩散之下,也能迅速流通于士林,促成舆论之兴。在晚明士论的传播效应中,每日发抄的邸报,成为士人获得政治资讯的重要来源,甚至形成跨越时空的政治论坛,让士论能迅速聚焦,重复议论,扩大舆论的传播。东林党人的朝论章疏之所以能迅速引发士人的关注和议论,多借由传抄邸报或私刻成书,公诸于天下所致*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13—214页。。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七月,王锡爵即将重掌阁权,但仍面临着朝野的攻击与质疑。王锡爵为此欲上密揭进谏神宗:“窃观邸报中,恶言詈语充斥乘舆,鬼泣神号遍传都市”,认为言官进谏神宗的行径对“皇上之辱甚矣”*王锡爵:《辞疏外密奏》,《王文肃公文集》第52卷,《四库禁燬书丛刊》集部第8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344—347页。。此揭送入京城时途经淮上,疑遭李三才骗取抄录,并在神宗阅览之前将其发传,引爆朝野言路的反击。南京户科给事中段然先上疏,不但详载王锡爵的密揭内容,更指控其蓄意利用密揭攻击言路,阻言官封驳之权责*《万历邸钞》,万历三十六年九月条,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年版,第1619—1626页。。虽然王锡爵亦上疏驳斥段然的指控,解释其揭中所言并非专指言路,但是言路挞伐之声已然不绝。顾宪成在与段然的书信中,称许他“密揭一疏,功在社稷”*顾宪成:《复段幻然给谏》,《泾皋藏稿》卷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9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72页。。在东林党人看来,皇帝任用的阁臣不符舆论的期望,只有持续以舆论进行监督攻击,才能达成改善朝局的期望。

李三才也利用书信表明自己支持言路的立场。南京刑部尚书赵参鲁在与李三才的书信中议论:“天下不太平,悉言官之罪”,甚至提及“欲举建言废弃诸臣,一扫而荡之。”*④吴亮:《万历疏钞》卷50,《续修四库全书》第46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715、716页。李三才不但在回信中予以反驳,更将两封书信付之邸报传抄,造成“今两书传播南北,人人鄙其为凶手”④的局面。而李三才借此不但树立自己支持言路的形象,也扩充了士大夫议论的空间,提升自己在舆论中的声望。李三才还通过书信与在野东林党人保持密切联系,讨论国家政事,并提供政治讯息作为参考。如高攀龙与顾宪成曾在与李三才的书信中,讨论当地水灾泛滥之苦,并请其代为请赈,“江南大浸,民胥鱼鳖,仰仗台臺转移司农,加意蠲赈,此其要也。”*高攀龙:《答李修吾司徒》,《高子遗书未刻稿》第6卷,《无锡文库》第4辑,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433页。书信的传递已经成为士人互通、交结支持的重要工具,而书信也因为士人政治立场的异同,变成彼此支持或参劾的工具。

从传播的内容看,由于士人阶层所关注的,多半与朝中要事相关,故在晚明社会变动或政治事件发生的同时,这些朝中政事即成为传播或议论的重心。基于此,东林党人在朝中任职时,其首要路径便是选取朝廷大事、与士民紧密相关的事件把握舆论主动权。

首先,在官员诠选时,舆论风向常成为朝野讨论的重要关键。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十二月,东林党人、首辅叶向高上疏乞请神宗厂亟补阁臣:“自此官空虚以来,内外南北众论滋纷,推载挤排,疑端四起,盈庭聚讼,大率由兹,其流之祸,将有不可言者。诚使一旦慨然补用,则众喙俱休,息簧兢之风,养和平之福。”*《万历起居注》第9册,万历三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574页。其疏中指出士人所关切的是补充阁臣,只要神宗愿意接受舆论的要求,则众议自然平息。而当时舆论属意之人,盛传为附和言路并支持东林的淮抚李三才。万历三十七年正月,李三才以三品考满,加官户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颇有入阁之势。郭正域认为其“海内望公,旦夕在鼎铉”*郭正域:《贺李道甫以大司徒理饷序),《合并黄离草》卷166,《四库禁燬书丛刊》集部第13册,第644页。。顾宪成认为:“若得柄用,必有一段精彩可观。”*顾宪成:《自反录》,顾与沐:《顾端文公遗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儒家类第14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496页。从这些士人的言论中,不难看出李三才已经博得时论的推举。而李三才面对此议,不但并不排斥,甚至积极运用人脉探询意见,显露欲入阁之意。然而在十二月十八日,工部囤田司郎中邵辅忠首先发难,参劾李三才贪、险、假、横等罪,引发士林争议。三十八年(1610年)正月,浙江道御史徐兆魁续参李三才。至此,攻击李三才者四起,为李三才辩护者亦起。不但李三才上疏为自己辩解,东林官员亦纷纷上疏救李。首辅叶向高亦为李三才辩解:“臣惟三才夙着时名,屡效忠谠。在淮上十三年,甚有保障功。言者所云或别有见,臣不敢知,且三才事皇上久,其行事人品具在圣鉴。”*《万历起居注》第9册,万历三十八年二月七日,第603—604页。在野士人亦加入战局,顾宪成接连上书给叶向高和吏部尚书孙丕扬,为李三才辩驳:“安民弭乱之功甚大,其人磊落非暮夜受金者。”*陈鼎:《东林列传》卷2《顾宪成传》,《明代传记丛刊》“学林类”三,台湾明文书局1991年版,第127页。而此书信经邸报发抄之后,使顾宪成所领导的东林清议也卷入李三才事件,让言路纠纷扩大,成为朝野派系之间的正面冲突。如叶向高于万历三十八年六月十日上疏云:“甚至一生砥砺如顾宪成者,徒以尺书之故,亦拖入其中推敲不已。盖从来是非之纠纷,议论之驳杂,未有如此甚者。”*叶向高:《议论纪纲疏》,《纶扉奏草》,《明季史料集珍》第2辑第10卷,台湾伟文图书公司1977年版,第941—942页。会引发如此门户分立、议论分杂之乱象,乃因顾宪成代表东林清议有重要的舆论地位。

第二个涉入核心决策的舆论方向,则是作为“官员考察”的标准。国家重臣和地方官员考察之时,舆论的考核都占了极为重要的地位。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京察之时,吏部左侍郎杨时乔提出考察结果参报于神宗,其中计典查核名单之内有多名首辅沈一贯深交的官员,但神宗指责其有徇私之弊,对京察奏章按下不发,沈一贯深交的官员得以全部留用,由此引发言路对沈一贯干涉京察的质疑。叶向高即言:“北察得旨留用台省诸臣,其

中如钱梦皋、张似渠辈,皆四明所厚者,人情骇焉。”*叶向高:《蘧编》,《明季史料集珍》第2辑第2卷,第39页。东林党人借由言路参劾的渠道,发泄对内阁累积已久的不满。京察之后,舆论仍未平息。万历三十四年五月,李三才以“佞臣邪人”之名连上二疏,言“首辅沈一贯,恐沈鲤、朱赓逼己之位,既忌其每有谏说,形己之短,又耻其事不由己,欲坏其成。故贿买左右,百计相倾,或冷言热语,以惑圣聪,或借秦指汉,以激圣怒,遂致一应好事俱不得行者。”*李三才:《极陈国家治乱大关疏》,吴亮:《万历疏钞》第1卷,《续修四库全书》第468册,第114—116页。指控沈一贯因维护个人势力而结党营私,且罔顾舆论擅行阁权,使朝野大哗而爆发士论攻防。虽神宗在李三才疏后一个月内,即以“惑乱视听、沽誉要名”罚其俸五月,仍无法阻止言路对沈一贯的批评攻势,致使阁臣沈一贯和沈鲤被迫去职,不但重启舆论对改善朝政的信心与期待,更引发官员对李三才将争取入阁的联想,并在朝野众论之中持续发酵。

第三个方面,则是对阁臣的批判。晚明时期内阁之权凌驾于部权,使阁部之间的矛盾日益积累。在具体手法上,东林党人充分利用了大多数士大夫的宣泄心理。现代传播学研究认为,宣泄心理是舆论主体的自发行为,具有强烈的情绪因素,使舆论产生一致趋同和鼓励效应,使公众越有宣泄的勇气*刘建民:《社会舆论原理》,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17页。。万历初年,张居正执政时长期压制言路,士大夫积郁的言论压力随时可能爆发。万历五年(1597年)九月,张居正的父亲去世,神宗诏:“为社稷苍生,夺情”。东林党人吴中行首先上“因变陈言明大义以植纲常疏”,反对张居正夺情。随后翰林院侍讲赵志皋、张位、于慎行、张一桂、田一俊、李长春,修撰习孔教、沈懋学纷纷上疏论救吴中行。第二天,翰林院赵用贤亦以纲常为名上“星变陈言以维人纪以定国是疏”论夺情,与吴中行一起受廷杖之后被除名。接着艾穆、沈思孝、邹元标先后上疏谏夺情,批评张居正“自用太甚”*《明史》卷243《邹元标传》,第6302页。。谏夺情虽然是坚持维系伦理纲常的官员对张居正道德行为的批评,更深层的原因还在于对张居正独揽大权以来“威福自用”,尤其是压制言路的批判。在国本之争中,神宗长期拖延立储时间,令群臣心怀不满。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神宗密谕王锡爵票拟“三王并封”之旨。此主张刚一提出,便遭到朝臣的极力反对。众臣纷纷上疏,抨击王锡爵逢迎帝意的行为。史孟麟、罗万化等到王锡爵的府第力争不可“三王并封”,顾宪成上“建储重典国本攸关疏”,力言“三王并封”与待嫡之“九不可”。东林士人岳元声、顾允成、张纳陛等甚至到朝房向王锡爵面争。王锡爵也迫于言路压力自劾三误,并请求罢斥。神宗迫于公议,只好作罢,并承诺若中宫无出,再行册立。

第四个方面,以学术为旗帜,形成清议联盟。在学术上,以顾宪成为代表的东林学派针对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所造成的“空”和“混”,提出了学术要“整肃人心”、“开务成物”的思想,由“学宗程朱”而转向崇尚实学,形成了一个实学思想体系,开启了明清之际实学思潮的端绪。顾宪成在学术界的意见领袖地位为士人所公认,东林书院也成为学术中心地。“自万历甲辰(1604年)顾高倡学梁溪,于是前乎此者以东林为应求,后乎此者以东林为宗主。”*康熙《东林书院志》卷下“东林或问”,《无锡文库》第2辑,第240页。东林学派以学术立世,澄清了学术旨向,扩大了舆论宣传,使东林党人在政坛纷争中易于明确其政治方向和扩大政治联盟。东林诸君坚持讲学活动要与现实政治相联系,必须要有是非公论,而不能只发些空疏议论。由是,东林学术领袖同时也成为清议领袖。

东林书院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书院,在它周围有一大批书院和文会,通过讲会的方式组成了一个以东林书院为核心、地域相邻、宗旨相近、成员交叉的书院网络。书院之间联系密切,相互声援,与在朝的李三才、孙丕扬等官员遥相呼应,具有显著的政治影响。而反对派的攻击也“由东林而蔓衍海内,由顾宪成而波及多贤”*文秉:《定陵注略》卷9“淮抚始末”,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512页。。因此,“东林党这一概念已经不仅是参与东林书院讲学的人,而是包括四大书院在内的全国性政治势力”*王天有:《晚明东林党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60页。。正像钱入麟在《东林别乘》中所说:“梁溪(高攀龙)倡始于前,而东林之名始立。吉水(邹元标)、高邑(赵南星)应和于远,而东林局以成。”东林书院的清议只是一个信息源,由这个中心点通过东林书院网络扩散到全国各地,通过多个点连成多条线,再交叉成网络,实现“遥柄朝政”。

三、东林党舆论活动的影响

东林运动之所以为后世所瞩目,主要缘于其在黑暗的晚明政治中展现出的一抹亮色,也是其舆论活动的影响力所在。舆论不是社会变迁的根本动力,但通过各种社会运动,在社会前进过程中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东林党人最主要的武器,就是上疏谏议、清议、讲学等舆论形式,并且受众广泛,影响深远。“东林党已经抛弃台省的拘私之论,追求一种‘荡荡平平’的公众舆论,而这种舆论的存在,是以贵贱相忘为其前提,也就是不分贵贱,人人皆有言责。”*③陈宝良:《明代民间舆论探析》,《江汉论坛》1992年第2期。舆论,成为东林运动最重要的符号。在野的东林派人士通过清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通过制造舆论对社会政治现象进行道德价值评判,进而干预朝政。在朝的东林党人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官场的行为准则直接参与政治斗争,以谏诤等政治舆论手段打击敌对势力。这两种方式互相配合,前者通过舆论影响来为后者制造社会声望,后者则利用拥有的权力来为东林党争取舆论主动权和生存空间。他们戮力同心,力图从道德层面净化官场澄清吏治,使社会政治秩序回复到他们心目中的正常状态。

但从政治的角度而言,一系列舆论活动留给东林的是“门户”、“朋党”之名,于是天下以东林为忌讳,此后斗争的双方则动辄以东林为攻击对方的口实。黄宗羲曾言:“东林之名,讲学者不过数人耳、倚附者亦不过数人耳,以此数人者而名为党可也。乃言国本者谓之东林、争科场者谓之东林、攻阉人者谓之东林,以至言夺情奸相讨贼、凡一议之正、一人之不随流俗者,无不谓之东林。由此而逆推之,则劾江陵者,亦可曰东林也;劾分宜者,劾刘瑾、王振者,亦可谓之东林也。然则东林岂真有名目哉!亦攻东林者加之名目而已。”*黄宗羲:《明儒学案》58《东林学案一》,第1376页。有学者评议说:“晚明知识分子群体的舆论,与官方的言论相反,形成别具一格的在野舆论,对官方政治起着有益的监督作用。但是,出于传统道德的君子、小人之辨,构成了这一舆论的基础,成为裁断是非的标准,从而限制了这一舆论实行监督的实际意义。换言之,他们的舆论同样不是理性的、自主的认识,而是因袭于传统道德的产物。”③而顾宪成等东林领袖以致仕官僚干涉朝廷政治,破坏了封建政府的政治秩序,破坏了官僚系统的完整和独立。“宪成贻书救三才,诚为出位,臣尝咎之,宪成亦自悔。”*《明史》卷231《顾宪成传》,第6033页。东林的舆论活动加剧了党争的态势,加速了官僚系统的分裂,不利于政治局面的稳定。从这个角度而言,“天下之亡,实亡于东林”的说法有一定的合理性。

从社会影响来看,东林党将拯救人心、扭转风气、挽救国家、续接道统的美好愿望寄予学术讨论中,扬弃阳明而复归于朱子,在学术转型中突出经世致用的实学特征,奠定了17世纪初的学术基调。其主导当时的社会思潮,引领社会风气,让普通民众在潜移默化中重拾传统道德,进而建设良好的社会秩序,并以其凛然正气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而受人瞩目,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并代表社会广大阶层的普遍愿望,也因此得到了社会大众的广泛同情和热心支持。同时,在经过了嘉靖“大礼议”和万历初年张居正对言论的打压之后,万历年间的士风处于比较低沉和压抑的状态。而东林党那种“立朝居乡,无念不在国家,无一言一事不关世教”*高攀龙:《高子遗书》卷8下“与李肖甫”,《无锡文库》第4辑,第209页。的忧世情怀,彻底改变了这种局面,使得士大夫的独立气节和自觉精神得以重新恢复,对社会风气尤其是士大夫的气节产生一种鼓舞作用,而且还一直延续到明末清初。清人王应奎以“东林气节”誉之,并评价其对于江南社会的积极影响:“明季东林诸贤,批鳞抨须,百折不回;取次拜杖闲下,血肉狼藉,而甘之如怡。其气节一时遂成风俗,其时有儿童嬉戏,或据地互相痛扑,至于委顿,曰:‘须自幼炼钢筋铁骨,他时立朝,好做个忠臣也。’”*王应奎:《柳南续笔》卷3“东林气节”,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75页。关于“东林气节”对当时及之后社会的积极影响,吴应箕认为:“天启乙丙之间,一阉作孽,不过刀锯余息,乃能使天下衣冠之徒回面污行,事至不忍言,而累累相接,骈首就诛,卒以其死力捍之,使圣贤读书之种不绝,而为留未竟之绪,以待今日圣明再驭者,此谁为之?则东林之流风余韵,犹能系人宗社如此也。谁谓党人不可为哉?”*吴应箕:《东林本末》卷下《会推阁员》,第25页。对于此,清人陈鼎在《东林列传》也说道:“前朝梁溪诸君子讲学东林,乘五十年,天下靡然从之,皆尚气节、重名义。及国亡,帝后殉社稷,公卿百职,以及士庶人、百工技艺、妇人女子,皆知捐躯效节,杀身成仁,讲学之功效在五十余年之后亡国,有光于明为烈。”*陈鼎:《东林列传》“自序”,《明代传记丛刊》“学林类”三,第1页。

在东林党的影响下,复社继之而起,成为明末社会舆论的主要力量。与东林党不同,复社不再是几个失意士大夫的松散政治联盟,组织更为紧密,人数更为众多,人员组成也变得复杂。复社作为舆论主体的活跃表现在其活动能量巨大,容易引起一定规模的清议,造成比较强大的舆论攻势。复社成立时,思宗刚即位,魏党被逐,但东林人士的冤案还没得到平反。这时候,编写过《三朝要典》的阉党骨干顾秉谦被勒令退休回到昆山家中,张溥和门人张采鼓动学生,发布檄文将他驱逐。“时魏珰败,鹿城顾秉谦致仕家居,方秉铎于娄中,溥与采率士驱之,檄文脍炙人口,郡中五十余人,敛赀为志镌石,由是天下咸重天如、受先两人矣。”*陆世仪:《复社纪略》卷2,神州国光社1952年版,第202页。复社的这次舆论活动大功告成。还有著名的驱逐阮大铖的“留都防乱公揭”,先后有140人署名,揭露阮大铖的阉党身份,哄传南京全城。迫于舆论,阮大铖独自逃匿于牛首之祖堂,并指使其腹心收买檄文,结果反而愈收传布愈广。

对于复社的社会能量和舆论力量,时人评论:“诸君子始终不肯认过,反与朝政相难,固结不可解。在廷宰辅,往往畏忌社中人,惟恐得罪清议,甚至京师坐次有复社相公,竞席不敢言天下事。”*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27页。明亡之后,复社士子继续参与到反抗清军或者不仕新朝的运动中,其中不乏英勇壮烈事迹,正如黄宗羲所说:“数十年来,勇者燔妻子,弱者埋土室,忠义之盛,度越前代,犹是东林之流风余韵也。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黄宗羲:《明儒学案》卷58《东林学案一》,第1375页。东林派士大夫在气节方面极大的影响了复社及晚明士人的价值观。

此外,江南较大的会社还有几社,主要成员有陈子龙、夏允彝等人。虽然几社没有复社那样大的政治势力和声望,但它却与复社的政治活动有密切联系。侯玄涵评论说:“时则有东林诸贤,伤气节以厉于上。而公以弱冠贤科,才名倾天下,实与太仓张溥、同郡陈子龙、长洲杨廷枢等以文章鸣天下,其势相应和,东林诸贤,或汕或伸,而公等伏处群邑,与天下同忧乐,抵激汗流,指诃时政,视穷达蔑如也。”*侯玄涵:《夏允彝传》,郭沫若:《南冠草》“附”,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40页。正是以经世致用为立社之本,才有了明亡之际,复、几社诸君子前赴后继、慷慨就义的壮举。杜登春云:“乙酉、丙戌、丁亥三年之内,诸君子各以其身为故君死者,忠节凛然,皆复社、几社之领袖也……死固标一代之名,生亦树一身之节。”*杜登春:《社事始末》,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63页。

余 论

东林以舆论为武器,以影响政局为目的,形成了或虚或实的“党”。正如日本学者小野和子所提出的,东林追求的是“天下之理”或“天下之公”,“如果要求改变政策,追求‘天下之公’、‘天下之理’的实现,那就不是靠言论,而必须把用力量来改变言论,这就是朋党……是以‘天下之公’、‘天下之理’形成的‘公党’,因而是由君子组成的。”*[日]小野和子著,李庆、张荣湄译:《明季党社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36页。暂且不论东林是不是“朋党”,或是“君子的组合”,可以确定的是,东林通过舆论活动参与了当时几种主要政治势力的联盟行动,并且在其核心人物的领导下,自觉或不自觉地追求并确立了自己的意见领袖地位,结合东林讲学,以清议对时局施加影响。

东林党人作为儒家士大夫和传统知识分子的代表,成为舆论主体开展批判,形成了与朝廷对峙和对话的在野政治力量的代表,这便是其最大的意义所在。尽管其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情怀和不惧生死的风骨,却很难实现和落实其所追求的理想与责任。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贺凯评价:“东林党人或许是些不切实际的堂吉诃德式的人物,但他们是真正的儒家。”*[美]贺凯:《晚明东林运动》,[美]费正清编,郭晓兵等译:《中国的思想与制度》,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版,第155页。

清代吸取晚明的教训,大力压制舆论。其监察系统在沿袭明代的基础上有所损益,六科不再掌封驳之权,都御史也不再对人事的“贤否陟黜”发表意见,监察机关在实际运行中甚至成了君主用以控制百官的工具,允许其风闻奏事的权力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控制百官,实现舆论控制。1648年,入关后不久的清廷还下令在全国的府学和县学树立一块卧牌,铭刻三大禁令:生员不得言事、不得立盟结社、不得刊刻文字。这三条,恰好就是晚明时期轰轰烈烈舆论形式:言论、结社和出版。清代君主还以文字狱来制造舆论气氛的紧张,将皇权的加强与整肃思想相结合。清代士大夫虽然敢于批评政治,但是至多停留在技术层面,多为劝谕、恳请;民间的清议更是受到重点控制,难以形成气候,即使有舆论,也无法形成制衡的力量。可以说,在传统社会中,舆论传播与社会运动互动发展的高峰在于晚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至1874年《循环日报》创刊于香港,三年内各地共有近60家民间报刊面世,报业初兴,舆论渐开,维新观念渐入人心,为维新运动创造先声。而辛亥革命的共和呼声,“五四”运动的民主诉求,无疑是这种以舆论进行政治批判的传承。东林运动所昭示舆论的巨大力量,给近现代社会运动带来了启迪和激励。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晚明舆论传播与东林运动”(14YJA770009)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郝红暖

The Public Opinion Activities and the Influence of Donglin Party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LIU Zhong-xing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of Hubei,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The public opinion was most active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in ancient Chinese society,and the power of Donglin party’s public opinion was the most significant one.From the early years of Wanli to the end period of Tianqi,the public opinion activities of Donglin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The Donglin party carried out a series of public opinion activities on officials’ selection,officials’ inspection,criticism to the cabinet,academic promotion and other aspects.With the spread of the newspapers,printing and communication from letters,Donglin party circulated between officials promptly.Taking public opinion as the carrier,Donglin party formed political forces that could confront and communicate with the royal court.Donglin’s public opinion activities aggravated the trend of party struggle and accelerated the division of the bureaucratic system within the Ming government.That was not conducive to the stability of the political situation.However,Donglin party’s public opinion dominated the social trends and the social atmosphere at that time,especially encouraged to the scholar-officials’ integrity.

late Ming Dynasty;Donglin party;public opinion;influence

K248

A

1005-605X(2016)06-0029-07

刘中兴(1981- ),男,湖北随州人,华中师范大学湖北历史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员,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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