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乃夫
(苏州科技大学,江苏 苏州 215009)
从武丁时期的外交论“武丁中兴”的原因
张乃夫
(苏州科技大学,江苏苏州215009)
随着对商代历史研究的不断深入和田野考古发掘成果的陆续公布,武丁时期国力强盛、政治开明、经济高速发展、文化灿烂繁荣等皆被证实。“武丁中兴”绝非偶然,与武丁父辈的经营及其对武丁的培养有直接关系,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武丁的个人经略。
武丁中兴;外交策略
在商史研究领域,武丁时期的文献资料与考古发现相对丰富,因而研究也相对深入。①关于武丁时期的文献,可参见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2月版,第224—226页;梁沉约《竹书记年集解》,广益书局,1936年,第61—63页;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中华书局,1986年,第242—247,435—436页;司马迁《史记·殷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第102—104页。相关著作及研究论文可参见宋镇豪《甲骨文献集成》(20册),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8—40页;丁山《商周史料考证》,中华书局,1988年,第70—126页;《甲骨文献集成》(23册),第43—47页;孟世凯《商史与商代文明》,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109—121页;宋镇豪主编,韩江苏、江林昌《商代史·卷二·<殷本纪>订补与商史人物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153—159,209—215页等;宋镇豪主编,罗琨《商代史·卷九·商代战争与军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108—124,172—202页。关于研究武丁的相关学术论文,如彭邦炯《试论商王武丁》,《中州学刊》,1987年第3期;刘运兴《武丁伐鬼方进军路线及其他》,《殷都学刊》,1987年第2期;林小安《武丁晚期卜辞考证》,《中原文物》,1990年第3期;徐义华《武丁治国与傅说其人》,《殷都学刊》,2010年第3期;刘刚《“武丁中兴”的原因初探》,《安阳工学院学报》,2005年第5期;徐明波《商王武丁征伐考——以殷墟YH127坑宾组卜辞为例》,《求索》,2006年第11期等。通过文献资料和相关论著可知,“武丁中兴”绝非偶然,其与盘庚迁殷、贤臣甘盘、傅说、望乘、师般等以及王后妇好的辅佐有直接关系,更与武丁之经略密不可分。但是,人们在研究“武丁中兴”产生的原由时,却忽略了武丁外交策略对于商王朝中兴的重要作用。
有关商代外交制度的研究,黎虎曾有《殷代外交制度初探》一文,并指出:“殷商时期作为国家重要职能之一的外交,是伴随早期国家的产生而产生的。……研究殷代的外交制度,对于认识殷王朝与方国关系的性质以及殷代国家政权形成,乃至我国古代外交制度均有一定意义。”[1]黎虎通过商王朝与周边方国之间外交上的“史”与“来”,分析商代外交的性质以及商代的国家形式与政治体制。笔者试图在此基础上,去芜存菁,把已有的材料仔细比对省察,尽可能多地运用地下考古发现,通过卜辞及考古资料,对武丁外交策略进行分析,寻找外交策略与“武丁中兴”之间的联系。
《战国策·齐策四》云:“古大禹之时,诸侯万国。……及汤之时,诸侯三千。”[2](P396)此中所云诸侯就是指方国部落。
张秉权曾依据岛邦男及各家研究成果列举出见于卜辞的65个方国,武丁时期的方国:
朱岐祥曾统计武丁卜辞中的方国地望,列举出殷西北方国15个,殷西方国10个,殷西南方国13个,殷南方国2个,殷东南方国2个,共计42个。[4]
钟柏生曾统计武丁时期的方国,列举出西方方国23个,北方方国1个,东方方国2个,南方方国5个,其他不知方位方国13个,共计44个。[5](P172—230)
孙亚冰、林欢对商代方国数量进行统计,认为“西方方国有60个,北方方国有8个,东方方国有23个,南方方国有12个,地望待考方国有55个,共计158个方国。”[6](P259)经笔者统计,出现在卜辞第一期武丁时期的方国:西方49个,北方6个,东方15个,南方8个,待考方国41个,共计119个。
各家虽对商代武丁时期方国数量的统计不尽相同,但此时期商王朝周边方国林立无可争议。这些分布于商王朝周边的方国,即武丁外交的对象。
媒介一词,最早见于《旧唐书》:“观古今用人,必因媒介,若行成者,朕自举之,无先容也。”[7](P2703)媒介,即指使双方发生关系的人或事物。据统计,卜辞中有关“史”或“史人”的记载恰恰多出现于卜辞第一期。[1]陈梦家最早认为卜辞中“史”有用为“被派遣的使者”之义(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520页)。胡厚宣亦认为:“史在卜辞中有用为使者,如言‘使人于画’,‘使人于沚’,‘使人于臿’,……画、沚、臿皆是地名,使人于某地,亦言因武事而派遣某人使于某地之义。古文字史、事、使三字不分,……所谓‘史乃奉使之义’。……由甲骨卜辞看来,史官者正是出使的或驻在外地的一种武官。”(胡厚宣《殷代的史为武官说》,《全国商史学术研讨会论文集》183—195页)①关于卜辞中“史”、“使”、“事”的解释可详参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2947—2961页。宋镇豪亦曾认为:“殷商王朝与外地的消息往来传报,已逐渐建立起驿传之制。当时的驿传,不似后世节级传递,而是由专人送抵的。吕思勉先生曾云:‘通信之最早者为驿传,其初盖亦以便人行,后因其节级运送,人畜不劳,而其至可速,乃因之以传命。’”并认为,为保证使者在传递信息时的速度、安全和道路的畅通,而在要塞设置“枼陮”、“羁舍”等。②宋镇豪认为:商代道路交通已经相当完善,其作为专为贵族统治阶级政权利益服务,受到相当重视。当时道路的利用大都涉及征伐大事、方国来宾、出入王命、人员流动、纳贡交换、田猎畜牧等,事关王国统治的具体实施。而因路途遥远,安全问题也受到时人关心,因此卜辞有“辛亥卜,步,今日若?壬子卜,今日步若?”(《合集》21125号)等贞问出行是否顺利的卜辞。而为了保障道路交通的安全畅通,武丁王朝之后,统治者设立据点以慎路守。那些常设性的军事据点,称为“枼陮”。除商王朝在中心统治区内干道上设立“枼陮”的路守据点外,地方部落与国也有义务设立驻守之所,以供商王及官方人员过往寄止,或保障道路的安全畅通。另外,殷商时期,也在交通干道上设置有食宿交通设施,专供贵族阶级人员过行寄舍,甲骨文称之为“羁”(许进雄认为“可能是驿站一类之特别设置(许进雄《明义士收藏甲骨释文篇》,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馆,1977年,第163页)。参见宋镇豪《夏商社会生活史》第285—293页。
商王武丁派遣使者出使周边方国,作为其与诸方之间传递信息和联络等外交事宜的媒介。见于《合集》1110号:“丙子卜,殻贞:乎鸣从戉史……,三月。”《合集》5530号:“王史人于沚,若?”再如《合集》6568号:“……殻贞:妇号史人于眉……”皆为武丁时期卜辞。
综上,武丁时期,曾屡次遣使至诸方国,作为传递信息或联络关系的媒介。同时,为了保证信息传递的畅通、迅速和安全,而在各地设置守据点、旅舍等。笔者认为,正是这些“史人”作为媒介,传递了各国之间的信息,将商王朝于周边方国联系起来,使武丁的外交策略得以顺利实施。也正是基于商代相对完善的驿传制度,保证了信息外交的通畅。
笔者认为,武丁外交的策略主要是战争外交,并以联姻和其他外交策略作为辅助。其征伐的主要目标是西北方劲敌。武丁或希望通过此种策略,维护商王朝内部的和平与稳定。
武丁时期,其主要敌对方国在西北方向,亦可由甲骨卜辞证实。例如:
《合集》6057号正反面:“癸巳卜,殻贞:旬亡祸,王占曰:有祟,其有来艰。迄至五日丁酉,允有来艰自西,沚告曰,土方征于我东鄙,二邑,方亦侵我西鄙田。……王占曰:有祟,其有来艰。迄至九日辛卯,允有来艰,自北。妻告曰:土方侵我田十人。”
《合集》6407号:“……登人三千乎伐土方。”
《合集》6409号:“丁酉卜,殻贞:今载王共人五千征土方,受有佑?三月。”
1.战争外交
国与国之间任何形式的交往皆是外交,而战争是外交活动形式的极致表现。以战为交是武丁时期最普遍的外交策略之一。武丁时期,战争频发。罗琨考证:“在《甲骨文合集》中,共收录武丁与上百个方国、族氏发生军事冲突时的卜辞。”[10]又云:“《甲骨文合集》共收录甲骨41956片,其中武丁卜辞22970片,占一半以上。分入‘军队—战争’类的卜辞2220片,约占同期卜辞的1/ 10。”[11](P118)陈旭在其基础上认为:“在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辞中,有大量战争占卜记录,其中,以武丁时期的数量最多。……武丁一生征战50余次,堪称战功赫赫的一代君王。”[12]范毓周曾指出:“武丁时期的战争几乎是迭迭发生的。在武丁执政的五十九年间,根据所能见到的甲骨文资料看,殷王朝和周围方国部族至少发生过六十多次战争。”[13]徐明波亦认为,商王朝武丁时期,战争卜辞数量最多,并统计武丁时期与商发生战事的方国达81个之多。④徐明波《商王武丁征伐考——以殷墟YH127坑宾组卜辞为例》,《求索》,2006年第11期李发曾有《商代武丁时期甲骨军事刻辞的整理与研究》论文,其中载武丁战争事迹:“所记战争频仍,涉及大小方国或地区达78个之多。”其又根据商代殷墟卜辞和铜器铭文统计,武丁时期各类军事刻辞合计3824片。⑤参见李发《商代武丁时期甲骨军事刻辞的整理与研究》,西南大学博士研究生论文,2011年4月,第10—11页。武丁时期,对外战争规模最大的是对方和土方征战。彭邦炯曾统计,“《甲骨文合集》中,我们共收录武丁战争卜辞一千七百一十四片(页881—1173,片6057—7771),而有关土方、方的则达三百九十七片(片6057—6454)。”[14]
综上所述,在武丁时期,战争是商王朝与周边方国交流的主要方式之一。笔者认为武丁战争外交的目的主要有二:其一,通过战争,使周边敌对方国或臣服于商王朝或保持和平关系,以此来维护商王朝的和平与稳定;其二,武丁希望通过战争,威慑企图侵犯商土的敌人。因此,笔者认为战争是武丁外交方式之一。
2.联姻外交
胡厚宣曾考证,武丁多妻,据统计多达64位。“由卜辞观之,殷王武丁曾娶周,秦,楚,杞,姜,囗,来,庞,郑国之女子……”又:“观武丁之配,有名帚嫀、帚周、帚楚……皆其姓,亦即所自来之国族。他辞又或言‘取奠女子’,奠即郑,取即娶。[15](P101,P133,P106)鲁 实 先 也 曾清楚 地 说 :“殷 人 皆以十干为名,上自王候,下至小臣,非以十干见偁者,皆为其氏而非其名。[16]此外,陈絜亦曾在其所考证的93个“妇某”中认为:“女子出嫁后以其父族之国名或族名相称,也就是说,‘妇某’之‘某’是父族之族氏名号。”[17](P238—239)由此可知,武丁时期,曾多次迎娶外族方国之女,或为政治联姻,以示友好。
例如,武丁时期有妇井,宋镇豪认为:“三妃之一的妣戊或后戊,在四期甲骨文又称作妣戊妌,是指即武丁时‘生妇’之妇妌其人,一称妇井,妌妇。”[18](P230)孙亚冰、林欢认为:“井方见于一、四期卜辞,为商王朝属国,一期卜辞中的‘妇井(亦作妌)即出自井方。”①孙亚冰、林欢《商代史·商代地理与方国》,第310页。见于《合集》1339号:“癸卯卜,宾贞:井方于唐宗,彘?”也证实在武丁时期井方于商王朝中央为友善关系,或与妇井嫁于武丁有关。
又如武丁时期诸妇之一的妇周。见于《合集》22265号:“甲子卜,贞:妇周不延?……寅,贞:(妇)周疾延?”又见《合集》22246号:“妣庚周。”虽无法断定二辞中的出现的是否为同一人,但武丁时期周方与商王朝联姻证据确凿。因此,周方首领曾被封为侯,如《合集》20074号:“命周侯今生月亡祸?”周方族人亦听命与商王,如《合集》5618号:“辛卯卜,贞:令周从永止?八月。”由此可知,周方曾在武丁时期与商王关系密切,或因周方之女子嫁与武丁有关。
综上可知,武丁亦曾使用联姻、和亲方式的外交策略,谋求与周边方国的和平,加强相互之间的联系。
3.其他外交策略
商王武丁除使用战争、联姻的外交策略外,亦曾使用其他外交策略。
朱岐祥在《殷武丁时期方国研究——鬼方考》中指出:“殷武丁降伏方国的手法,是先将战败的部族归并为附庸,助殷守边,继而转化为殷边田狩地区。其族众往往在殷人武力与文化的熏陶笼罩下,为殷民族所同化。”[4]
例如,武丁时期西方有沚方,其曾与商王朝为敌,见于《合集》21035号:“……令伐沚。”《合集》4284号:“辛亥卜,殻贞:乎戉往柲沚?”《合集》6990号:“丙子卜,永贞:王登人三千乎?”②关于为沚方首领的详释,可参考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第2385—2391页、姚孝遂、肖丁《小屯南地甲骨考释》第97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郑杰祥《商代地理概论》第319页、孙亚冰、林欢《商代史·商代地理与方国》265—266页等。此后,沚方与商王朝关系改善,并成为商王朝西方的屏障,传递西方对敌方国犯境的信息。如《合集》6057号:“癸巳卜,殻贞:旬亡祸,王占曰:有祟,其有来艰。迄至五日丁酉,允有来艰自西,沚告曰,土方征于我东鄙,二邑,方亦侵我西鄙田。”沚方在武丁时期应为商王朝经营西方的重要军事集结地。又如《合集》6087号:“乙卯卜,争贞:沚爯册,王从伐土方,受有祐?”亦可知沚在武丁时期曾担任大将,跟从商王征伐土方。陈梦家认为:“武丁时代的沚和土方、邛()方、羌方、龙方、印方有过征伐的关系。”[19](P297)笔者认为,武丁曾通过战争联姻等外交方式,改善与周边方国的关系后,又使其地成为商王朝边境的屏障和哨所,并任命其首领使其为商王朝服务。
武丁外交的目的是为了自身国土的安宁,给自己一个良好发展的空间。同时,也是为了各方国邦族之间的交流和发展。武丁通过战争外交、联姻外交等外交策略,在巩固和维护商王朝政权的稳定,加强各方国文化交流的同时,也促进了殷民族与周边民族的融合。
在河北省青龙县抄道沟发现的一批代表草原文化类型的器物,有鹿首、铃首、环首刀等,而安阳小屯也曾出土类似器物。[20](P40)在山西、陕西所出土有商代晚期器物,以鼎、觚、爵、斝、卣、瓿较多,其中除豆(同于殷墟文化晚期陶豆形制)与龙纹觥不见于殷墟铜器外,其他诸器的形制、花纹大抵都与殷墟铜器相同。这些铜器多为礼器,反映的礼制属商礼。[21](P241)以上考古所出器物均反映出商代晚期各族间文化的交流,也能说明民族融合在商代已经产生。而这种文化交流与民族融合,与武丁时期和周边方国的外交有直接联系。
武丁作为中国历史上杰出的统治者之一,在商代中后期,将殷商文明发展壮大。在其统治时期,商朝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影响力空前发展与扩大。武丁死后,后人在《诗经·商颂·殷武》中曾歌颂道:“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族,有截其所,汤孙之绪。维女荆楚,居国南乡,……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22](P247)因此,笔者认为,武丁时期,商道复兴,与武丁外交策略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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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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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238(2016)02-0029-05
2016-03-01
张乃夫(1990—),男,河南安阳人,研究方向为区域社会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