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习加
公权力配置资源的二律背反
王习加
公权力是国家社会维持社会秩序所必需。公权力维持社会秩序的主要手段是合理配置资源。但公权力配置资源并不必然合理,腐败就是公权力配置资源的不合理现象。这就形成了公权力配置资源的二律背反。实际上,腐败早已蕴涵在公权力的私人性和增值性之中。因此,公权力配置资源是私有制或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一种无奈的选择。
公权力配置资源;秩序;腐败
公权力配置资源是不同社会制度都不可回避的一个问题。虽然经济自由主义反对一切公权力对资源的配置,然而这种理论在实践中“给世界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了诸多恶果,如经济发展减速、贫富分化加剧、贫困问题恶化、金融风险加大等”[1]。事实证明,在私有制或市场经济条件下,公权力配置资源仍是遏制经济危机、维持社会秩序的有效选择。但是,公权力配置资源中带来的腐败现象又被广为诟病。这就需要我们深刻认识公权力配置资源的二律背反,进而从理论和政策上找出相应对策,以期实现公权力对资源的合理配置,遏制公权力对资源的不合理配置。
恩格斯认为,国家及其公共权力“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2](P170)。对于一个社会来说,“秩序是先于其他一切价值的”[3](P112)。可以说,秩序是国家社会真正的“普世价值”。而公权力维护秩序的手段主要是通过对资源的合理配置。
1.秩序是公权力产生的依据和目的
公权力是社会异化的产物,但又是国家社会维持社会秩序所必需。在国家社会里,国家权力是一切权力的基础。因为所有的公权力和私权力都是由国家通过法律和政策等所规定的。“由于国家是从控制阶级对立的需要中产生的,由于它同时又是在这些阶级的冲突中产生的,所以,它照例是最强大的、在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的国家,这个阶级借助于国家而在政治上也成为占统治地位的阶级,因而获得了镇压和剥削被压迫阶级的新手段。”[2](P172)“国家内部的一切斗争——民主政体、贵族政体和君主政体相互之间的斗争,争取选举权的斗争等等,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形式——普遍的东西一般来说是一种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在这些形式下进行着不同阶级间的真正的斗争。”[4](P84)由此可见,作为社会异化力量的公权力维持的是国家社会的秩序。这也清楚地表明秩序不仅是公权力产生的依据,也是公权力产生的目的。
2.公权力维持秩序的主要手段是合理配置资源
“权力迈入社会领域的首要对象就是各类资源,它们是权力获得其实质意义的必然客体。没有资源作为权力的客体,权力的动力和方向就会瓦解。”[5](P108)这就是说,对资源的配置权是公权力存在的实质意义所在。但是,公权力对资源的配置并不会自然地或必然地起到维持社会秩序的作用,维持社会秩序要求公权力必须合理配置资源。同时,公权力配置资源的合理性也在于维持社会秩序,因为公权力在配置资源中如果不能维持社会秩序,那一定是公权力对资源进行不合理配置所致。
一般认为,合理配置资源是一个经济学问题,其实不然。因为公权力合理配置资源不仅是一个经济学问题,而且是一个政治学问题。从经济学角度看,合理配置资源既有市场配置的方面,也有公权力配置的方面。经济学中市场配置资源的合理性的根据是“经济人”假设:人的行为动机根源于经济诱因,人都要争取最大的经济利益。也就是说,只要通过资源的有效配置实现经济利益的最大化,在经济学意义上就是合理配置资源。但是,市场在经济学意义上对资源进行合理配置的结果是创造了社会财富,却带来了生产相对过剩的经济危机,并引发社会的动荡。经济学意义上合理不一定在政治学意义上也合理。为了遏制经济危机,便需要发挥公权力对资源的合理配置作用。而公权力配置资源的合理性就不只是经济学意义上合不合理的问题,还要考虑政治学意义上合不合理的问题。经济学意义上合不合理考虑的是公权力能不能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获取最大经济利益。当然,公权力要获取的经济利益是公共利益而不是私人利益。政治学意义上合不合理则要考虑公权力对资源的配置能不能维持社会秩序,消除经济危机,实现社会稳定。
所以,公权力配置资源与市场配置资源的作用是不同的,所配置的资源对象也不尽相同。市场配置的资源一般是经济资源,而公权力配置的资源既有经济资源,也有政治资源,甚至一切自然和社会资源。市场配置资源的目标是获取最大经济利益,而公权力配置资源的目标是维持包括经济秩序在内的社会秩序。
但公权力配置资源并不必然合理,腐败就是在公权力配置资源中产生的不合理现象。实际上,腐败就蕴涵在公权力本身的属性之中。第一,公权力具有私人性。这使得公权力有时会为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觊觎,并通过在公权力配置资源中滥用职权,获取不正当利益,损害社会正当利益,这就是所谓腐败。第二,公权力具有增值性。一般认为公权力对资源的配置权是腐败的罪魁祸首。如果公权力没有资源配置权,就不可能搞腐败。但实际上这只是问题的表象。更深层的原因在于资源配置与财富增长的内在联系之中,这就是公权力具有增值性,从而有着极大的腐败空间。
1.公权力的私人性
公权力姓“公”,私权力姓“私”。这里所说的公权力和私权力之“公”和“私”,是从权力主体的属性来说的,即公权力不是任何个人的权力,而是国家的权力、公共的权力。而私权力则是属于公民个人的权力,是私人的权力。但是,这里要讨论的公权力的私人性问题,则是公权力本身而不是权力主体的属性问题。
公权力具有公共性,这是不言而喻的。但公权力具有私人性,却鲜有人讨论。公权力的私人性可以从以下方面理解:
第一,私有制的产物。私有制条件下的阶级社会“所缺少的只是一件东西,即这样一个机关,它不仅保障单个人新获得的财富不受氏族制度的共产制传统的侵犯,不仅使以前被轻视的私有财产神圣化,并宣布这种神圣化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最高目的,而且还给相继发展起来的获得财产从而不断加速财富积累的新的形式,盖上社会普遍承认的印章;所缺少的只是这样一个机关,它不仅使正在开始的社会分裂为阶级的现象永久化,而且使有产者阶级剥削无产者阶级的权利以及前者对后者的统治永久化……而这样的机关也就出现了,国家被发明出来了。”[2](P107)所以,公权力是从维护私有财产和私人利益开始的。
第二,国家的私有化。伴随着私有制和阶级的出现,原始氏族社会开始解体,便开始了“父传子,家天下”的王位继承制。“父传子,家天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姓“公”,但它掌握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公权力”。“父传子,家天下”一直为中国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沿用。在西方,也自古就实行国家元首为世袭君主的君主制政体。以个人意志代替人民的意志,反映出公共权力已经脱离了人民,而这一点正反映了国家的本质。
第三,权力的私有化。对这一点,王照东有着精辟的论述:“公共权力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私人主体,它总是在私人主体手中发挥现实作用,这就决定了公共权力可能被私有化,从而危害社会的公共利益。”“公权力的私人性表明,任何权力最终都不可能超脱个人归属,因而就必然包含着权力主体所具有的自然属性。”[5](P108、111)
所以说,公权力虽然姓“公”,但自古以来就与“私”纠结在一起。
2.公权力的增值性
资源作为“资财之源”,是创造人类社会财富的源泉。而“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它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2](P373)。即资源的本质是与人的本质联系在一起的。离开了人和人的劳动,资源就没有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平时我们所说的资源,实际上都是创造财富的一些要素。这些要素与人的劳动相结合便成为要素资源。而要成为财富,还需要通过对这些要素资源进行有效配置。为此,我特意区分了几个概念。
要素资源:指创造社会财富所需的各种资源,如土地、矿产、劳动力、能源、技术、管理、信息、环境等。在要素资源中,有些是可量度的,有些则也是不可量度的。如土地、矿产、人口、能源,就是可以量度的;而技术、管理、信息、环境等,则是不可量度的。
基础要素资源:指要素资源中可以量度的资源,如土地、矿产、人口、能源等。
增值要素资源:指要素资源中不可量度的资源,如技术、管理、信息、环境等。
基础要素资源并不会自然增值,但是它与增值要素资源结合就能实现增值。在这里,增值的全部秘密就在于增值要素资源的不可量度性。当然,增值可以是正增值,也可以是负增值。比如在同一块土地上,运用不同的技术和管理,就会有不同的收获:它可以被荒废,可以从事种植业和养殖业,也可以发展加工业等。于是我得到下述原理:
资源增值原理:资源只有在增值要素资源的作用下才能实现增值。
上述原理揭示出财富增长的秘密在于增值要素资源的作用。而公权力恰恰属于这样一种增值要素资源。公权力资源作为一种要素资源,是因为公权力能够通过配置资源而在创造社会财富中发挥其特定的作用。同时,公权力资源也是一种不可量度的要素资源,因而属于增值要素资源。
腐败之所以在公权力配置资源中发生,从经济学意义上讲恰恰是因为公权力的这种增值要素资源的属性。因为正是由于公权力能够在配置资源中创造财富,使得利用公权力来获取更大利益成为可能。公权力的增值性也使得腐败不仅表现为权钱交易和权欲交易,而且表现为权权交易。“权权交易形成权力上的垄断,导致社会阶层流动困难,从而造成社会板结化。而板结一旦形成,社会就非常危险。”[6]
尽管公权力一开始就是私有制条件下社会异化的产物,公权力配置资源是社会异化的结果,但人类社会仍然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公权力,选择了公权力配置资源。因为如果我们不选择公权力,不选择公权力配置资源,就必然会失去秩序。而这也正是公权力配置资源的合理性所在。
1.维持秩序是选择公权力配置资源的基础
国家及其公权力作为社会的异化力量,其存在本来就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无奈的选择;在国家消失之前,公权力配置资源也就成为国家社会的一种无奈的选择。
第一,保护共同的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对公权力配置资源的依赖性。公权力是从保护私有财产和私人利益开始的,但随着国家和税收的出现,也就产生了更多的公共利益。关于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历史上有着各种不同的理论。18世纪的社会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学派提出了一个简单的定义:一个社会的公共利益,就是这个社会中所有人的个人利益之和。一般认为,公共利益应遵循“公共性、合理性、正当性、公平性”等原则由法律界定。共同的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需要公权力来维护,而除了建立健全市场机制,公权力配置资源就是维护各方利益的不二选择。
第二,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矛盾对公权力配置资源的依赖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早就揭示出,纯粹的市场机制并不能解决社会生产本身的固有矛盾。特别是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矛盾使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呈周期性爆发。这种危机只有通过建立社会主义主义制度才能根治。而在私有制条件下,应对经济危机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公权力配置资源。从1825年英国爆发第一次经济危机开始,平均大约每隔十年,就爆发一次经济危机。特别是始于2007年的美国次贷危机,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给全球经济带来严重恶果,美国经济更是出现了继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之后最严重的经济衰退。为应对美国金融危机,不仅美国政府出台了一揽子干预政策,全球各国政府也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经济保卫战,特别是中国经济的支撑作用对度过这次危机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这场危机使人们进一步认识到自由的市场经济是不可能的,政府调控是维护社会秩序的最后堡垒。
第三,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与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对公权力配置资源的依赖性。马克思所阐述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具有以下特征:在经济结构方面实行纯粹单一的全社会所有制;商品经济将消亡,一切劳动产品将成为社会统一分配的对象;经济运行形式方面由一个社会中心用统一的国民经济计划来配置社会资源,组织整个社会的生产、分配和消费。马克思所说的用“计划”配置社会资源,并不是用公权力配置资源,而是由社会本身按计划配置资源。而在非纯粹单一的全社会所有制的情况下,还存在私有财产,商品生产还不很发达,社会组织化程度还不高,特别是还存在社会异化的产物——国家,这样就仍然需要公权力和公权力配置。
2.遏制腐败是公权力合理配置资源的关键
公权力配置资源有两种情况,一是合理配置,一是不合理配置。而无论是维持秩序还是遏制腐败,都需要阻止公权力不合理配置资源,使得公权力与市场一道合理配置资源。公权力不合理配置资源又无非是两种,一是在公权力配置资源中出现失误,一是在公权力配置资源中滥用职权,这两种情形都会造成不合理配置的发生。对于第一种情形,就像在市场机制不健全的情况下,市场配置资源也会出现失误一样,应视为正常的情形,我们可以通过寻求对策尽量减少这种失误。但第二种情形的性质则完全不同,它就是我们所说的腐败,它是有意进行的不合理配置,是一种获取不正当利益、损害社会正当利益的现象,是真正的社会毒瘤。公权力要真正做到合理配置资源,关键是要遏制腐败。
要遏制腐败,就要弄清楚在公权力配置资源中为什么会产生腐败。产生腐败的原因,无非是主客观两个方面。一是在公权力配置资源中有搞腐败的主观愿望,这就是私有制条件下人性中的弱点:贪欲。人不贪就不会搞腐败。二是利益博弈和社会缺陷为贪欲者搞腐败提供了客观条件。如果一个社会中能做到大公无私、利益兼顾、管理完善、法治健全,那么公权力就完全能够合理配置资源,也不会产生腐败。弄清了腐败的原因,我们就能够从源头入手,防治腐败的产生。
既然产生腐败的主观因素是私有制条件下人性中的弱点——贪欲,那就要抑制贪欲,健全道德价值体系;既然产生腐败的客观因素是利益博弈和社会缺陷,那就要平衡利益,使社会分配科学合理;制衡公权,使市场与公权合理定位;健全法治,使权力正当、政治民主,实现依法治国。这种从主、客观方面同时入手的反腐败路径不妨称作“全面反腐”路径。沿着这样一条路径,我们就能有效遏制腐败,使公权力配置资源尽量合理,从而实现其维护社会秩序的目标。
[1]北京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认清西方新自由主义的实质[N].人民日报,2012-7-11(2).
[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格伦蒂德.政治思维:永恒的困惑[M].潘世强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4]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王照东.政治文明视野中的权力问题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6]李永忠.反腐败突破口在权力结构的改革[N].南方日报,2012-02-23.
王习加,湖南商学院省廉政建设协同创新中心特邀研究员。